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后颈裸露的皮肤,激得沈越一个激灵。那寒意像一条毒蛇,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鼓里奔流的轰响。刀锋压得太实,粗糙的刀脊硌在颈椎骨上,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前太监沈越,御前失仪,大不敬…即刻处斩!监刑官尖利的声音刮过耳膜,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心上。
沈越的呼吸猛地窒住,眼前一阵发黑。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撞着他的意识。前一秒,无影灯刺眼的光亮还笼罩着手术台,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是唯一稳定的节拍。他手里握着柳叶刀,正要切开病人的硬脑膜…下一秒,便是这刺骨的寒意,这令人窒息的威压,还有一个陌生太监身体的全部感官——虚弱、恐惧,以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在尖叫:完了!死定了!因为左脚先迈过了那道该死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乾元殿门槛
荒谬!荒诞绝伦!
沈越想张口,想嘶吼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肺叶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颈后那要命的刀锋,每一次收缩都像是主动迎向死亡的亲吻。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太监服,黏腻地贴在背上,风吹过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凉意。
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佝偻的背上,有怜悯,有麻木,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冰冷。阳光刺眼,晒得青石板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远处殿宇辉煌的金顶反射着炫目的光,晃得人眼晕。这富丽堂皇的皇宫,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屠宰场。而自己,就是那砧板上待宰的肉。
时辰到——行刑!监刑官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布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颈后的压力陡然一松,紧接着,便是利刃破开空气时那令人头皮炸裂的锐啸!沈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记忆和屈辱的愤怒。肌肉绷紧,全身的力气瞬间凝聚,不是为了反抗那柄注定落下的刀,而是为了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发出最后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咆哮!
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临界点上,一阵前所未有的喧嚣如同海啸般猛地从乾元殿深处爆发出来!
那喧嚣瞬间撕碎了刑场上凝固的死寂。
陛下!陛下啊——!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带着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慌,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太医!快传太医令!陛下…陛下龙体有恙!另一个声音嘶吼着,破了音,带着哭腔。
闪开!统统闪开!陛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快啊!
太医令!太医令何在!
混乱的脚步声、器物翻倒的乒乓声、宫人绝望的哭喊声、侍卫惊惶的呼喝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那把即将吻上沈越颈骨的鬼头刀,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持刀的刽子手,那张布满横肉、惯见生死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惊愕和茫然。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乾元殿那黑洞洞的大门,手臂僵持着,刀锋在沈越后颈上微微颤动,冰冷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监刑官脸上的刻板威严瞬间龟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惊恐。他张着嘴,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喧嚣传来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刑场,所有的侍卫、宫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凝固在原地,只有眼珠惊恐地转动着,望向那座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宫殿。
死亡,在距离沈越颈动脉仅有一线之隔的地方,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沈越猛地吸进一大口带着血腥和尘土味道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管,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奇迹般地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拽了回来。他贪婪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汲取着这劫后余生的空气。颈后刀锋传来的细微震颤,清晰地提醒着他,那致命的威胁并未远去,只是暂时悬停。
他的大脑从未如此刻般高速运转。混乱的记忆碎片在求生欲的强力驱动下,被迅速归类、整理、串联。皇帝突发急病…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这症状…这症状…
一个极其凶险、极其致命的现代医学名词,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脑溢血!颅内出血!急性脑血管意外!
在这没有CT、没有核磁、没有现代急救药物和手术条件的古代,这几乎就是阎王爷亲自签发的催命符!太医院…那些依靠望闻问切、汤药针灸的太医院…他们能做什么能拖住死神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火花,在沈越绝望的心底猛地燃起。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本身也脆弱不堪。开颅…减压…引流…清除血肿…这些曾经在无影灯下重复过无数次的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没有器械没有无菌环境没有助手风险巨大到无法想象
那又如何!难道比现在就掉脑袋更糟吗!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强烈得足以压倒对皇权的敬畏,压倒对未知惩罚的恐惧,甚至压倒了对自身处境的绝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刑场上的人如同泥塑木雕,僵硬地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乾元殿的方向,等待着里面传出的最终宣判,那将决定一个帝国的命运,也可能决定他们脚下这个卑微太监是立刻身首异处,还是…暂时苟延残喘。
沈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颈后的刀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周围的一切。阳光照射下,远处某个小太监捧着托盘匆匆跑过,托盘上反射出一点刺目的金光——是御膳房的金筷!材质坚硬,打磨光滑,尖端或许可以…还有旁边那个端着果盘的宫女,她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碧莹莹的玉簪,顶端圆润,簪身细长,质地温润坚硬…
没有手术刀没有骨钻没有引流管沈越的脑子里,那些冰冷的现代器械正迅速地被眼前这些宫廷器物所替代、所模拟。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急速成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乾元殿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踉跄着冲了出来。他正是太医院首辅,陈景和。此刻,这位平日里德高望重、气度雍容的老太医,官帽歪斜,脸色灰败如金纸,宽大的袍袖都在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他冲出殿门,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双腿一软,竟直接扑倒在殿前冰凉坚硬的玉阶之上!
陛下…陛下…陈景和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急…急火攻心,邪风入脑,直犯泥丸宫!脉象…脉象如屋漏…如虾游…悬绝无根…药…药石罔效!臣…臣等…回天乏术…陛下…龙驭…龙驭恐…恐将宾天矣!
宾天两个字,如同两颗沉重的炸弹,狠狠砸在殿前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绝望哭嚎!所有跪在殿外的官员、侍卫、宫人,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瘫倒一片,以头抢地,放声恸哭。悲声震天,直冲云霄,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瞬间淹没了整个皇城。
陛下啊——!
苍天无眼啊!
国丧!国丧将至啊!
监刑官和刽子手也彻底懵了,脸色煞白,握着刀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皇帝要驾崩了就在此时那他们现在该干什么这个待斩的太监…是杀还是…
就在这片天塌地陷般的混乱与悲号之中,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破开乌云的惊雷,猛地炸响:
不是邪风!是脑内血溢!颅压骤升!开颅!放血减压!或有一线生机!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所有混乱的悲声!
所有人的哭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难以置信的愤怒,齐刷刷地、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聚焦在那个颈后还压着鬼头刀,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努力挺直了脊背的小太监身上!
沈越!是那个本该在刀下化为亡魂的御前太监沈越!
陈景和老太医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沈越,那目光先是极度的错愕,随即被熊熊燃烧的、被冒犯权威的狂怒所取代。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指着沈越,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
阉…阉竖!你…你怎敢…怎敢在此妖言惑众,亵渎圣听!脑…脑髓乃人身至重至秘之处,岂容…岂容刀斧加身!开颅此乃上古邪术,早已失传,凶险万分,十死无生!你这卑贱阉奴,分明是见陛下危殆,便欲行此悖逆狂言,乱我朝纲,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陈景和的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周围的太医们如梦初醒,纷纷指着沈越厉声斥骂:
荒谬绝伦!阉奴安敢妄议岐黄大道!
妖言惑众!定是前朝余孽,欲害陛下!
首辅大人!此等狂悖之徒,当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对!处死他!立刻处死!
群情激愤,矛头瞬间全部指向了沈越。监刑官如梦初醒,脸上的茫然被凶狠取代,厉声喝道:大胆逆贼!还敢在此胡言乱语!刽子手!立刻行刑!斩了他!
颈后的鬼头刀再次扬起,冰冷的杀意比之前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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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沈越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千钧一发!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劈裂,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慢着!陛下此刻颅内压剧增!再拖延片刻,脑干受压,神仙难救!开颅放血是唯一生路!你们不敢,我来!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旁边一个端着御用金杯、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金筷!给我!
又猛地指向不远处一个发髻散乱、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女:玉簪!快!拔下来给我!
那小太监和宫女完全懵了,被沈越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和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一个递出了托盘上那两根金光灿灿、筷子般长短粗细的御用金筷,另一个哆嗦着拔下了发髻间那根通体碧绿、顶端浑圆的羊脂玉簪。
沈越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夺过金筷和玉簪!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玉石入手,那熟悉的、仿佛握住手术器械的触感,竟让他狂跳的心脏奇异地稳了一瞬。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金筷和玉簪,迎着无数道惊骇、愤怒、鄙夷的目光,迎着陈景和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迎着刽子手再次高高扬起的鬼头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每一个字都砸进这片死寂的广场:
看清楚了!金筷,可作骨钻!可作牵开器!玉簪,磨尖可作探针!空心可作引流管!此物!便是救陛下性命的手术器械!陛下之生死,在此一举!谁敢阻我!
手术器械四个字,如同天外魔音,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金筷骨钻玉簪引流管这阉奴…他…他疯了吗!这简直是…是亵渎!是对无上皇权的极致亵渎!
陈景和气得浑身乱颤,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指着沈越:狂…狂徒!你…你竟敢…竟敢以御用之物行此…行此…邪魔之举!污秽圣器!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来人!快!快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脸上带着惊惧和狠厉,就要扑上来。
住手!!
一个尖利、凄惶、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女声猛地从殿内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繁复宫装、鬓发微乱、脸色苍白如纸的华贵妇人被宫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殿门口。她正是当朝皇后!
皇后凤目含泪,目光扫过混乱的殿前广场,最终死死地钉在沈越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绝望,有惊疑,有挣扎,最后化作一片孤注一掷的疯狂!皇帝危在旦夕,太医院束手无策,眼前这个妖言惑众的太监,竟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哪怕是虚幻的稻草!
陛下…陛下他…气息越来越弱了!皇后身边一个贴身老太监带着哭腔嘶喊。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皇后最后一丝理智。
让他…让他进去!皇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珠,让他…试试!若…若救不得陛下…她猛地看向沈越,凤目之中是赤裸裸的、足以将人冻结的杀意,本宫…诛你十族!挫骨扬灰!
娘娘!万万不可啊!陈景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嘶力竭,此乃邪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陛下龙体岂容这阉奴亵渎玷污娘娘三思!三思啊!
闭嘴!皇后厉声打断他,那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若有法子救陛下,本宫用得着听一个阉奴的疯话!滚开!让他进去!快!
皇后最后的命令如同惊雷。侍卫们再不敢阻拦,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颈后的鬼头刀终于不甘地撤开了,但那冰冷的杀意并未消散,依旧如跗骨之蛆缠绕着沈越。
沈越根本无暇理会身后那些足以将他万箭穿心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脱力的颤抖,攥紧了手中的金筷和玉簪,如同攥住了自己唯一的生路。他迈开脚步,不是走向乾元殿那象征着生机的殿门,而是猛地冲向旁边廊檐下!
那里,一个小太监正手忙脚乱地侍弄着一个红泥小茶炉,炉上铜壶里的水已经烧开,蒸汽顶着壶盖噗噗作响。旁边案几上,赫然放着几坛尚未开封的御赐贡酒!
酒!最烈的!快!沈越冲到案几前,声音嘶哑地命令。
捧着酒坛的小太监完全吓傻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沈越一把夺过一坛酒,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看也不看,举起酒坛,将清冽如泉的液体猛地倾倒在茶炉旁一个洁净的白瓷洗手盆里!酒液撞击盆底,发出哗啦声响。
你!火!烧旺!沈越指向茶炉旁的小太监,眼神凌厉如刀。
小太监被他眼神所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蒲扇,对着炉膛里本就不弱的炭火死命扇了起来!火焰呼地一声窜高,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铜壶的底部。
沈越不再管他,双手猛地插入那盆烈酒之中!刺鼻的酒精气味瞬间将他包围。他十指张开,指缝、指甲、手腕…用尽一切办法让皮肤浸透这高浓度的酒液。那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皮肤接触酒精的微辣感,竟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消毒!
疯子!他在做什么!一个太医忍不住失声尖叫。
污秽之物!竟敢…竟敢以酒污手,妄图触碰圣体!陈景和看着沈越的举动,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却碍于皇后的命令不敢上前阻拦。
沈越充耳不闻。他仔细搓洗着双手和前臂,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洗罢,他猛地从旁边一个侍卫腰间抽出一块干净的汗巾!那侍卫惊得差点跳起来。沈越看也不看,将汗巾浸入烈酒盆中,彻底湿透,然后捞起,用力拧干。
他一手攥着被酒浸透的汗巾,一手紧握着金筷和玉簪,如同一个披荆斩棘的战士,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乾元殿那幽深的大门!
殿内光线骤然昏暗。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昂贵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形成一种诡异而窒息的味道。明黄色的帐幔低垂,将巨大的龙床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阴影之中。几个御医围在龙床边,个个面如死灰,手足无措,如同泥塑木雕。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像一张狞笑的嘴。
龙床之上,当今天子静静地躺着。明黄色的寝衣衬得他脸色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口角歪斜,残留着白沫和血丝的痕迹。双眼紧闭,眼睑下是深重的青影。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极其细微、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
沈越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皇帝的头颅——颈项强直!这是颅内压增高的典型体征!
时间就是脑细胞!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将皇帝推向不可逆转的死亡深渊!
都闪开!沈越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几步冲到龙床前,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目瞪口呆的太医。他抓起那块浸透了烈酒的汗巾,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擦拭皇帝头颈部的皮肤!酒精的气味瞬间在龙床周围弥漫开来。
啊——!一个年轻太医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仿佛沈越擦拭的不是皇帝的皮肤,而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神明禁地。
污秽!污秽啊!另一个太医捶胸顿足。
沈越根本不理睬这些聒噪。他丢开汗巾,双手在皇帝浓密的发间快速摸索、定位。没有CT定位,一切全凭经验和手感。颞部!太阳穴上方约三指宽处!这里是大脑中动脉区域,出血的常见位置,也是开颅减压相对安全的入路点!
就是这里!
沈越的眼神瞬间凝定,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他拿起那根御用金筷。金筷一端较为粗钝,另一端则被打磨得相对尖锐。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尖锐的一端!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紧握,如同握住最趁手的手术刀柄,将金筷尖锐的尖端稳稳地抵在刚才确定的头皮位置上!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
手腕猛地发力!
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
金筷尖锐的尖端,在沈越精准而稳定的力量控制下,瞬间刺穿了皇帝的头皮!一股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顺着金筷的血槽,缓缓地、无声地溢了出来!
啊——!!!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几个胆小的宫女和太监直接两眼一翻,软软地晕倒在地。
皇后刚刚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龙床边,正好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她身体猛地一晃,若非宫女死死搀住,几乎当场瘫倒。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掌心,凤目圆睁,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骇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景和和一众太医更是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有的直接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陈景和指着沈越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嘴唇哆嗦着,想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作响。
沈越屏蔽了所有的尖叫和混乱。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小小的切口,手下这根冰冷的金筷,和病人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生命体征。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金筷尖端刺穿头皮后,他手腕极其稳定地旋转、划开!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嗤啦…头皮被切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暗红色的鲜血顿时涌出更多,染红了金筷和他握筷的手指。
没有止血钳沈越眼神一厉,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同最灵活的止血钳,猛地、狠狠地按压在切口两端的血管上!强大的压力暂时阻断了汹涌的血流。他丢开沾满鲜血的金筷,动作快如闪电,抓起了那根碧莹莹的玉簪!
玉簪圆润的顶端显然无法作为锐器。沈越的目光扫过龙床边矮几上果盘里削水果的小银刀!他一把抓过那把小巧但极其锋利的银刀!
嗤嗤嗤!
银刀锋利的刀尖在玉簪浑圆的顶端飞快地刮磨!坚硬温润的玉石在更坚硬的金属摩擦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细碎的玉屑簌簌落下。沈越眼神专注如鹰,手腕稳定得可怕,几个呼吸间,玉簪原本圆润的顶端,竟被生生刮磨出一个尖锐的斜面!
这还不够!
沈越抓起另一根金筷,将磨尖的玉簪尾部,对准金筷较为粗钝的一端,猛地发力!
咔!
一声脆响!玉簪那相对纤细的尾部,竟硬生生被他用金筷砸断!断口处,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孔洞!
一根自制的、带着粗糙尖锐斜面的骨钻兼探针,和一根尾部断裂、形成微小孔洞的引流管,在沈越手中诞生!
这血腥而野蛮的器械改造过程,再次让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越毫不停歇。他拿起那根磨尖的玉簪(骨钻/探针),尖端对准头皮切口下的颅骨!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感知着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的颅骨!
没有现代骨钻的高频震动和冷却那就用最原始的力量和技巧!
沈越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灌注到右手。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追求极致的稳定和控制力。玉簪尖锐的尖端抵住颞骨,手腕以一种极其精微的角度开始旋转、加压!
嘎吱…嘎吱…
令人毛骨悚然的、玉器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内响起!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锯子在锯着每个人的神经!坚硬的颞骨,在玉簪尖端持续、稳定的旋转和压力下,被一点点、一点点地钻磨!
细密的骨屑混合着血沫,从钻孔处被挤出。沈越的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滚落,滴在他染血的手背上。他的手臂因为持续发力而微微颤抖,但握着玉簪的手却稳如磐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整个乾元殿内,除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只剩下无数道粗重而压抑的喘息。皇后死死抓住身边宫女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对方的皮肉里,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越那血淋淋的手和皇帝头上那恐怖的操作,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陈景和瘫跪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龙床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念诵超度的经文。
嘎吱…嘎吱…
钻磨声持续着。沈越的汗水几乎模糊了视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玉簪尖端传来的阻力变化——骨头在变薄!即将穿透!
突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截然不同的穿透声响起!
玉簪尖端猛地一轻!
穿透了!
一个细小的骨孔,赫然出现在皇帝的头骨之上!
沈越没有丝毫停顿!他立刻丢开那根沾满了骨屑和鲜血的玉簪(骨钻),闪电般抓起了那根尾部断裂、带有微小孔洞的玉簪(引流管)!
他精准地将玉簪断裂的尾部,对准那个刚刚钻出的、还在渗出暗红色液体和少许脑脊液的骨孔!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
手腕沉稳地、果断地、缓缓地将玉簪向颅内推送!
一寸…两寸…
沈越全神贯注,屏住呼吸,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通过那根冰冷的玉簪,去感受颅内深处的状况。他推送得极其小心,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行走。
就在玉簪深入约莫两寸左右时,指尖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阻力变化!不是坚硬的脑组织,而是一种粘稠、富有弹性的阻碍感!
血肿!硬膜下血肿!位置就在浅表!
沈越眼中精光爆闪!就是这里!
他握着玉簪的手猛地一沉!同时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旋一挑!
噗——!
一股浓稠的、暗红色的、如同腐败果酱般的淤血,猛地、汹涌地从玉簪尾部那个微小的孔洞里喷射而出!
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暗红的血柱喷射而出,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淅淅沥沥地落在明黄色的锦被和龙床边缘,瞬间浸染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呃…嗬…
几乎是淤血喷射而出的同时,龙床上,一直如同死人般毫无声息、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微弱嗬嗬声的皇帝,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声音骤然停止!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从皇帝歪斜的口中传出!
呼…嗬…
虽然微弱,虽然依旧艰难,但这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乾元殿内!
这声音,是生命的气息!是即将熄灭的烛火重新被点燃的证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喷溅的淤血仍在淅沥落下,在明黄的锦被上晕开一朵朵诡异而刺目的暗色之花。那根尾部沾满红白之物的碧绿玉簪,还握在沈越那只同样被鲜血染红的手里,簪尖深深地没入帝王尊贵的头颅,只留下半截翠色暴露在空气中,像一株从地狱中生长出来的妖异植物。
沈越保持着推送玉簪的姿势,一动不动。汗水混着不知是皇帝还是他自己的血水,从他额角滚落,划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龙床边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几乎要散架的筋骨,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皇帝的面孔,锐利如鹰隼,捕捉着任何一丝生命复苏的迹象。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死寂。
所有的哭嚎,所有的斥骂,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都在皇帝那一声微弱的、艰难的吸气声中,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皇后身体晃了晃,死死抓住身边宫女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深深掐进宫女的皮肉里,留下青紫的痕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先是死死钉在皇帝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充满了极致的、不敢置信的狂喜,随即又猛地转向那根插在皇帝头上的玉簪,以及握着玉簪的、那个浑身浴血的太监,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那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是目睹神迹般的茫然,更是对眼前这超越认知极限、血腥而诡异的场景所产生的最深沉的恐惧和震撼!
陈景和老太医瘫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塑。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那根带血的玉簪,和玉簪尾部那个仍在缓缓渗出暗红液体的微小孔洞。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整个世界观,他浸淫了一辈子的脑髓至重,岂容刀斧的医道铁律,就在这一刻,被那根小小的、染血的玉簪,捅了个对穿,彻底粉碎!
周围的太医们,有的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有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有的眼神呆滞,如同被天雷劈中,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死死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悚和茫然,聚焦在那根玉簪之上。
那根玉簪。碧绿温润,本是女子发间的雅物,此刻却沾染着帝王最污秽的淤血和最珍贵的脑脊液,深深地插在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头颅之中。它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更像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巨大问号,悬挂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就是那阉奴所说的手术器械
这…就是那开颅放血
这…就是那一线生机
荒谬!野蛮!亵渎!大逆不道!每一个词都在他们脑中疯狂叫嚣。可是…可是陛下…他…他刚才…吸气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死寂,笼罩着富丽堂皇的乾元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呃…咳…
龙床上,又一声微弱、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的呛咳声响起。
皇帝灰败青紫的脸上,那层代表着死亡的灰败,似乎…似乎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得可怕,但口角那歪斜的幅度,仿佛也…也微妙地回正了那么一点点
沈越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捕捉到了这生命复苏的确凿信号。他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握着玉簪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开始将那根碧绿的玉簪,一点一点地向外退出。
玉簪尖端带着粘稠的暗红和一丝透明的液体,缓缓脱离了那个细小的骨孔。当玉簪被完全拔出,那个位于帝王太阳穴上方、被浓密黑发半遮掩的小小创口,除了边缘沾染着一点血污,竟显得…异常的干净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没有脑浆迸裂,只有一个小孔,静静地留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血痣。
沈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随手将沾满污秽的玉簪丢在旁边的银盘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也没看身后那些如同被石化的人群,径直走向旁边那个浸着烈酒的白瓷盆。染血的双手再次插入冰冷的酒液之中,用力地搓洗起来。哗啦…哗啦…水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这时,凝固的空气仿佛才开始重新流动。
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水声惊醒。她踉跄着扑到龙床边,不顾仪态地俯下身,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皇帝的鼻息。指尖传来的温热而微弱的、却异常平稳的气流,让她浑身剧震!
陛下…陛下!皇后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泪水里,混杂着狂喜、后怕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御医!快!快给陛下请脉!快啊!
陈景和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到龙床边。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几次都未能准确地搭上皇帝的手腕。当他那枯槁的手指终于按在皇帝的寸关尺上时,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了!
那脉象…虽然依旧虚弱,如同游丝,却不再是先前那屋漏、虾游、悬绝无根的死脉!它微弱,却有了根!有了搏动的节律!如同枯木之下,悄然萌发的一线生机!
活…活了…陈景和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脉…脉象虽微…然…然有根矣…陛下…陛下真龙护佑…天…天命所归…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龙床,死死地钉在那个正在酒盆里仔细清洗着双手血污的、单薄而疲惫的背影上。
那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近乎信仰崩塌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周围的太医们,此刻也终于从极度的惊骇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们看着皇帝那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陈景和脸上那无法作伪的震惊和茫然,再看看地上银盘中那根沾满红白污物的碧绿玉簪…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
这个阉奴…这个刚刚还在断头台上引颈待戮的卑贱太监…他…他竟然真的…用一根金筷…一根玉簪…从阎王爷手里…把陛下的命…硬生生地…夺了回来!
他是谁!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医术!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那根玉簪尾部凝固的暗红血块,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瞳孔深处,也烙印在帝国权力中心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战争的殿堂之上。
沈越洗完了手,用那块浸透烈酒的汗巾仔细擦干。他转过身,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手术成功后的惯常冷静,以及劫后余生的深深倦怠。他无视了所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实质般的复杂目光——皇后的狂喜与审视,陈景和的震撼与恐惧,太医们的茫然与惊骇。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银盘中那根完成了惊世使命的玉簪,然后抬起,越过众人,落在了乾元殿那扇洞开的、洒满刺眼阳光的大门之外。
那里,是依旧跪伏在地、因皇帝的死而复生而陷入另一种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文武百官。是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皇宫。是他这个顶着阉奴身份、刚刚完成了一场足以震动整个帝国医道根基的神迹的穿越者,未知而凶险的未来。
沈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这条从断头台上捡回来的命,想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下去,恐怕…比刚才那场开颅手术,还要凶险百倍。
而地上银盘中,那根沾着帝王淤血的碧绿玉簪,在透过殿门照射进来的刺目阳光下,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