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尸人
>我在殡仪馆值夜班时,听见停尸间传来歌声。
>那具新送来的无名女尸正哼着我童年听过的歌谣。
>更恐怖的是,我认出她是我十年前失踪的初恋。
>她背上的神秘符咒正随歌声发亮。
>老馆长警告我:别碰她,那是锁魂咒,碰了要偿命。
>可当她冰凉的手指勾住我的掌心时,我决定偷走尸体。
>棺材打开时,我看见她背上符咒的最后一笔——竟是我的名字。
---
殡仪馆的夜,沉得能拧出墨汁来。惨白的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苟延残喘,滋滋的电流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单调得令人头皮发麻。空气稠得化不开,消毒水、福尔马林,还有那种若有若无、仿佛从水泥地深处渗出来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的土腥气,它们顽固地黏附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一口陈年的灰尘。
我裹紧薄得透风的保安制服外套,坐在值班室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电脑屏幕上,监控画面分割成九个毫无生气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都像一幅凝固的油画:空旷的告别厅、冰冷的不锈钢停尸柜门、幽深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时间在这里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裹着铅块,沉重地往下坠。
凌晨两点十七分。
眼皮沉得几乎要黏在一起。我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就在这时,那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沉寂。
起初很轻,像一缕被风吹散的游丝,若有若无地贴着耳膜爬进来。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缩紧,重重地撞了一下肋骨。幻觉还是隔壁守灵的人没走干净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是一段旋律。断断续续,幽幽怨怨,像浸了冰水的丝线,一丝丝缠绕上来。没有歌词,只有空灵到令人心悸的哼唱。它仿佛没有源头,又仿佛无处不在,从冰冷的墙壁里渗出,从光滑的地砖下浮起,在这绝对不该有声音的地方,固执地盘旋、游荡。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寒意不是从外面侵袭,而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的最深处,疯狂地往外钻。这声音……这曲调……为什么带着一种诡异到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死死钉在监控屏幕的一个角落——第三排监控格,停尸间内部。那具下午刚送来的无名女尸,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推床上,盖着刺眼的白布。屏幕分辨率不高,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那歌声,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我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的。一定是哪个通风管道传来的杂音,或者……我他妈就是太累了,产生了幻听!可那哼唱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像感知到了我的恐惧,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悲戚,更加清晰地钻进耳朵。
是它!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重过一下,撞击着耳膜。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某种近乎本能的驱使力的冲动攫住了我。值班室的门把手冰冷刺骨,我握住它,金属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窜遍全身。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紧。我猛地拧开了门。
走廊里的光线比值班室更加昏暗。惨白的光从头顶稀疏的应急灯管流泻下来,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周围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哼唱声在门开的瞬间似乎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又以更加清晰的姿态飘了过来。它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我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停尸间紧闭的金属门挪去。
每靠近一步,寒意就加重一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水,包裹着我。停尸间的门虚掩着,留下一条不足两指宽的缝隙。昏黄的光线从缝隙里渗出,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的、扭曲的光痕。歌声就是从这道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凉意。
我停在门前,冰冷的金属门板就在眼前。指尖触到门板,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气瞬间沿着手指爬满全身。我僵立着,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空灵的哼唱近在咫尺,就在门后。我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其中几个模糊的音节转折。
拼了!一股豁出去的蛮劲猛地顶了上来。我咬紧后槽牙,手上发力,沉重冰冷的金属门无声地、缓慢地被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停尸间内部的光线是那种医院特有的、毫无生气的惨白。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更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冲得我鼻腔发酸,几乎要窒息。目光越过门缝,瞬间钉死在房间中央。
那具无名女尸,依旧静静躺在金属推床上。
覆盖着她的白布,微微地、有节奏地起伏着。
就像……就像下面有人在呼吸!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手脚冰冷麻木,动弹不得。那哼唱声,此刻毫无阻碍地流泻出来,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停尸间里。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那哼唱的调子忽然拔高了一个音阶,拐入一个极其熟悉却又被岁月深埋的旋律片段。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我的记忆深处!
……小月亮,亮堂堂,照见哥哥洗衣裳……
一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童谣碎片,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炸开!伴随着这碎片一同浮现的,是无数被尘封的画面:夏夜虫鸣的乡下晒谷场,粗糙温热的小手,还有一张模糊却无比鲜活、带着狡黠笑容的小女孩的脸……
林晚!
这个名字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砸在我的意识里!十年前那个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的暑假午后,河边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她像水中的泡沫一样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只沾满泥泞的旧凉鞋,孤零零地躺在浑浊的河水边。无数个日夜的寻找、绝望、自责……那些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苦,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防!
小晚……
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低唤从我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就在我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停尸间里那持续不断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比之前的死寂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冰冷地照射着下方推床上那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那白布下的呼吸起伏,也骤然停止。
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捏爆。可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疯狂的力量在沸腾——那是十年累积的思念、愧疚和绝望熔炼出的岩浆,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扑向那张冰冷的金属推床。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过烧红的炭火。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白布边缘,那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指尖一缩。
小晚……是你吗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白布下的轮廓静默如石雕。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我猛地抓住白布的一角,用力向下一扯!
白布无声地滑落。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
灯光惨白无情,将一切细节暴露无遗。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最细腻的瓷器,却也冰冷得如同深冬的湖面。那双曾经灵动得如同星辰的眼睛,此刻紧紧闭合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小小的、令人心悸的阴影。嘴唇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淡紫色。
是她。真的是林晚。
岁月似乎在她身上凝固在了十年前那个消失的瞬间。除了那令人心碎的苍白和冰冷,她的脸庞依旧带着少女特有的柔和轮廓,甚至比记忆中还要清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可这重逢,却是在这地狱般的停尸台上!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我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那毫无温度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肌肤寸许的地方,僵住了。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几乎将我撕裂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暴露在外的肩膀。
她的身体被翻转过,是俯卧的姿态。单薄的殓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同样苍白的背部肌肤。
就在那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
一个图案。
那不是胎记,也不是伤痕。它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极其陌生的暗红色,像是用某种凝固的、粘稠的血液绘制而成。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个无法理解的、令人本能感到不安的符号。它深深地嵌在苍白的皮肤里,边缘微微凸起,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生命力。更诡异的是,那暗红的色泽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时明时暗地闪烁着!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寒意,比停尸间的冷气更甚百倍,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将刚刚涌起的巨大悲痛都冻得僵住。这到底是什么
陆远!
一声低哑、急促的厉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僵直的背上,猛地将我惊醒。
我悚然回头。
老馆长张伯不知何时出现在停尸间门口。他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风霜侵蚀的老树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没有平日的浑浊木讷,只有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和某种深重恐惧的惨白。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推床上林晚的背部,目光聚焦在那闪烁着不祥暗红光芒的诡异符咒上。
张伯……
我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严厉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恐慌。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快走!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他一边低吼,一边用尽全力把我往门口拖拽,眼睛却死死盯着林晚背上的符咒,仿佛那是什么看一眼就会毙命的剧毒之物。
张伯!那是什么那是小晚!她是林晚啊!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悲愤和巨大的困惑让我挣扎起来,声音不由得拔高。
闭嘴!
张伯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布满血丝,他几乎是咆哮着打断我,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我不管她是谁!你听我的!别碰她!一个字都别问!离开!永远别再靠近这间屋子!永远别再靠近那张床!
他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浓烈,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我混乱狂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一丝。我被他拖到门口,眼看就要被推出这扇冰冷的金属门。
那……那到底是什么
我死死抓住门框,声音发颤,目光却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推床上那个冰冷的身影,投向那微微闪烁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印记。
张伯的动作顿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晚背上的符咒,又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怜悯、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用尽全身力气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锁魂咒……那是锁魂咒!碰了……要偿命的!
锁魂咒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大脑深处。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恶寒,瞬间从尾椎骨炸开,顺着脊椎一路向上蔓延,头皮阵阵发麻。偿命
就在我因为这骇人的名字而心神剧震,浑身僵硬的瞬间,张伯那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将我推出了停尸间的门外!
哐当!
沉重的金属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惨白的光线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死气。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张伯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和他嘶吼出的锁魂咒、偿命的警告,还在眼前疯狂闪动,与停尸台上林晚苍白冰冷的面容、她背上那如同呼吸般闪烁的诡异血符,死死纠缠在一起。
锁魂咒……偿命……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晚身上她这十年经历了什么是谁把她变成了这样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每一个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刮擦着我的神经。张伯那惊惧欲绝的表情告诉我,这绝非寻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但另一种更强烈、更滚烫的情绪,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烈地冲击着这层恐惧的冰壳——那是十年累积的思念、刻骨铭心的愧疚、和眼睁睁看着她躺在冰冷停尸台上的巨大痛苦!
我不能走!绝对不能!
我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阴阳的金属门。小晚就在那后面!她还活着!那歌声,那呼吸般的起伏,那闪烁的符咒……这一切都证明她身上发生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诡异之事!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炼狱里!
张伯的警告偿命的诅咒
去他妈的!
一股近乎蛮横的决绝冲垮了最后的犹豫。我像鬼魅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移动。值班室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张伯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还有他焦躁不安地在狭小空间里踱步的、拖沓的脚步声。他似乎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值班室。
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也无法让沸腾的血液冷却分毫。我避开值班室门口的光线区域,无声无息地溜回停尸间门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像一块寒冰。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转动它。
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停尸间里,惨白的灯光依旧冰冷地笼罩着一切。那具金属推床,如同祭坛,静静矗立在中央。
林晚躺在上面,俯卧着。白布被我扯掉后,她单薄的殓衣勾勒出背部柔和的曲线,肩胛骨下方,那个暗红色的诡异符咒,依旧在微弱地、不祥地明灭着,如同一个沉睡恶魔的心跳。
我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里的死寂和冰冷瞬间包裹了我。我一步一步,朝着推床挪去,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异常清晰。目光死死锁住那闪烁的符咒,张伯那惊惧的面容和锁魂咒的警告再次浮现,像冰锥刺进脑海。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恐怖的诅咒。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离开这个鬼地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走到推床前,冰冷的金属边缘抵着我的大腿。林晚苍白冰冷的侧脸近在咫尺,长睫毛覆盖着眼睑,安静得如同沉睡。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巨大的悲恸再次攥紧了心脏。我伸出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轻轻拂开她脸颊旁几缕散落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小晚……
我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别怕……我带你回家……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离开她冰凉脸颊的瞬间——
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猛地从推床边缘垂落下来,冰凉的手指,如同冬日枯枝,毫无预兆地、异常精准地,勾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掌心!
啊!
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惊呼猛地冲出!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头皮炸开!一股电流般的冰冷麻痹感从被触碰的掌心瞬间蔓延至全身!
那触感……没有一丝活人的柔软和温度!坚硬、冰冷,像一块深埋地底千年的寒铁!可偏偏,那勾住我掌心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依恋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碎裂开来。时间仿佛停滞了。停尸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声,以及……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紧紧勾住我的掌心所带来的、令人魂飞魄散的触感。
冰冷,僵硬,如同铁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微弱力量,死死地勾住我的掌心。
这不是幻觉!
恐惧像高压电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我本能地想要抽回手,想要尖叫着逃离这具会动的尸体!可身体却像被冻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只冰冷的手,如同一个锚,将我牢牢钉在了这地狱般的场景里。
小……小晚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推床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苍白的侧脸对着我,长睫毛覆盖着眼睑,没有丝毫睁开的迹象。只有背部肩胛骨下方,那个暗红色的诡异符咒,在我被勾住掌心的瞬间,骤然亮了一下!仿佛一滴浓稠的、不祥的血滴在黑暗中爆开,随即又恢复成那微弱而持续的明灭。
那一下异常的闪烁,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张伯惊惧的脸消失了,锁魂咒的警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这只冰冷的手,这微弱却固执的勾链,还有她背上那呼应般的符咒闪烁!
她感觉到了我!她需要我!
这个认知像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堤坝。十年的寻找,十年的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绪洪流猛地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等我!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我带你走!小晚!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似乎……似乎极其轻微地,在我掌心蜷缩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回应。
够了!这就够了!
我猛地抽回手——那只冰冷的手并没有强行挽留,任由我脱离。掌心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如同烙印。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推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和她背上明灭的符咒,猛地转身,像一头被点燃尾巴的豹子,冲出了停尸间!
走廊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我沸腾的血液和燃烧的念头。值班室里还亮着灯。我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鬼影般迅速掠过门口。里面传出张伯压抑的咳嗽声,他似乎还在那里。
目标明确——地下车库!那里停着运送遗体的冷藏车,钥匙通常挂在值班室隔壁工具间的墙上!
工具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我推开。里面堆满了清洁工具和杂乱的备品,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墙壁——找到了!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就挂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钩子上!
我一把将它们扯下,冰冷的金属硌着手心。钥匙串哗啦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侧耳倾听值班室的动静。里面的咳嗽声停顿了一下,似乎被这声音惊扰了。
时间不多了!
我攥紧钥匙,转身冲出工具间,不再刻意隐藏脚步声,朝着通往地下车库的楼梯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如同擂响的战鼓。
车库门厚重冰冷。我飞快地在钥匙串里翻找,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笨拙不听使唤。该死!是哪一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值班室方向似乎传来了开门声和疑惑的询问:谁谁在那儿
找到了!
我猛地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锁芯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我顾不上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机油和灰尘的、更加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车库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功率不足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那辆白色的、箱体上印着黑色殡仪专用字样的冷藏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趴在车库深处。
就是它!
我冲向驾驶室,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刺鼻的皮革和消毒水味道涌入鼻腔。钥匙插进点火开关,用力一拧!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病人咳嗽般的轰鸣,随即是令人心焦的转动声——突突突…突突突…它喘着粗气,挣扎着,却迟迟不肯发动起来!
陆远!陆远你干什么!
张伯嘶哑惊怒的吼叫声,伴随着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汗水模糊了视线。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再次狠狠拧动钥匙!
轰——!
引擎终于发出一声粗野的咆哮,猛地活了过来!车灯瞬间刺破车库的昏暗,两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
张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车库门口,佝偻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摇晃,他满脸惊恐和愤怒,枯瘦的手指着车里的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停下!陆远!你给我停下!你会害死所有人!那是锁魂……
后面的话被引擎的咆哮彻底淹没。我猛地挂上倒挡,一脚油门狠狠踩到底!
冷藏车巨大的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尾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力,猛地向后窜去!张伯惊恐地向旁边扑倒,堪堪躲开。车子一个粗暴的甩尾,车头对准了车库大门外浓重的夜色。
我没有丝毫犹豫,油门到底!冷藏车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出了殡仪馆的地下车库,一头扎进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方向盘硌着我的掌心,引擎的轰鸣在耳边鼓噪,车灯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却照不亮我内心的深渊。后视镜里,殡仪馆那幢如同巨大墓碑的建筑轮廓在夜色中迅速后退、缩小,最终被甩得不见踪影。
短暂的、亡命奔逃的肾上腺素激荡过后,巨大的空虚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方向盘冰冷得像一块寒冰,我握着它的手却抖得厉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被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勾住时的触感——刺骨的寒,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依恋。
小晚……她真的活着吗那个符咒……锁魂咒……到底是什么张伯那惊惧欲绝的警告如同魔咒,在脑海里反复回响:碰了要偿命!
偿谁的命我的还是……小晚的或者,是别的什么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制服领口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车厢后部与驾驶室之间是完全隔断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带栅栏的方形观察窗。此时,那观察窗后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她就在那后面。躺在那冰冷的不锈钢担架床上,背上带着那呼吸般明灭的诡异血符。
带她去哪儿回我那个狭小的出租屋不行!那里人多眼杂,随时可能被发现。而且……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万一……万一她真的……动了呢
一个地名猛地跳进脑海——老砖厂。城郊,废弃多年,荒无人烟。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偷偷跑去那里探险,把那些巨大的、迷宫般的砖窑当作秘密基地。小晚总爱在那些幽深的窑洞里钻来钻去,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那里足够偏僻,足够安全。至少……暂时安全。
打定主意,我猛打方向盘,冷藏车发出沉闷的咆哮,拐上了通往城郊的荒僻公路。路灯稀疏而昏暗,道路两旁的树木在车灯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飞快地向后掠去,如同追逐的鬼魅。
车厢后部,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有歌声,没有呼吸起伏的声音。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噪音。可越是安静,那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就越是巨大。仿佛那小小的观察窗后面,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穿透黑暗,无声地凝视着我的后背。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油门踩得更深,只想快点抵达那个废弃的、可以暂时喘息的地方。
不知开了多久,路况越来越差。坑洼的路面让沉重的冷藏车颠簸得像狂风中的小船。终于,一片巨大而荒凉的阴影出现在车灯照射范围的边缘。残破的围墙,高耸的烟囱如同指向夜空的巨大断指,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就是这里了。
我将车子拐下主路,碾过坑洼的野地,在一座相对完整、巨大的圆形砖窑洞口停下。熄了火,引擎的轰鸣骤然消失,死寂如同沉重的幕布瞬间落下。车灯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冰冷的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晕。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冰冷的空气从车门的缝隙里钻进来。掌心那残留的冰冷触感,此刻变得异常清晰。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
该面对了。
推开车门,双脚踩在松软冰冷的泥土上。废弃砖厂特有的、混合着粉尘和腐烂植物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我绕到车尾。冷藏车厢的后门紧闭着,巨大的不锈钢把手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钥匙串还在我手里,沉甸甸的。
找到那把特殊的方头钥匙,插进锁孔。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我用力转动钥匙,锁芯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我抓住冰冷的把手,用尽全力向后拉开!
厚重的厢门缓缓开启,一股比外面空气更加刺骨、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的寒流,猛地涌了出来,扑打在我的脸上。车厢内部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我摸索着,打开了车厢内壁上一盏昏黄的小灯。
惨淡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内部。冰冷的金属壁,不锈钢的轨道。那具盖着白布的躯体,依旧静静地躺在中央的推床上。白布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
我爬上后车厢。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鞋底传来寒意。车厢内部的空间仿佛被这具推床和刺骨的冰冷所占据,显得格外逼仄压抑。我一步一步,挪到推床边。脚步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目光落在白布上。它依旧覆盖着,纹丝不动。没有歌声,没有呼吸的起伏。刚才路上那惊心动魄的接触,仿佛只是一场极度逼真的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掌心残留的冰冷和那符咒的闪烁,是真真切切的。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捏住白布的一角。冰冷的触感传来。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最后的勇气,用力将白布一把掀开!
惨淡的灯光下,林晚的身体再次暴露出来。依旧是俯卧的姿态。单薄的殓衣,苍白的肌肤,散落的黑发……还有,她背上肩胛骨下方,那个暗红色的诡异符咒!
它依然在那里,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微微明灭着。暗红色的光芒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妖异和不祥。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心悸的符咒,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样苍白,冰冷,毫无生气。长睫毛覆盖着眼睑,如同沉睡。刚才那勾住我掌心的冰冷手指,此刻无力地垂在推床边缘。
难道……真的只是某种尸体的神经反射是我的错觉是过度悲伤和恐惧下的臆想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迷茫瞬间攫住了我。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疲惫和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心神恍惚、意志最为薄弱的瞬间——
推床上,林晚那垂落的手,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勾动,而是指尖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蝴蝶翅膀最轻微的震颤。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住那只手!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背上肩胛骨下方,那个原本只是微弱明灭的暗红色符咒,毫无预兆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那光芒不再是如同呼吸般的闪烁,而是像被泼了汽油的火焰,猛然炽烈起来!暗红的线条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热感!整个符咒仿佛活了过来,在苍白的皮肤上疯狂地扭曲、搏动!
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含糊、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气音,从推床上传来!那不是活人的呻吟,更像是……骨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那符咒的红光越来越盛,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车厢!光芒的中心,那些扭曲盘绕的暗红线条,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涌动、延伸!它们像有生命的藤蔓,向着符咒的核心区域急速汇聚、勾勒!
红光刺目,符咒如同活物般搏动,那一声非人的气音更是彻底击溃了我的理智。本能驱使着我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红光!刺目的红光几乎吞噬了视野!那符咒的核心区域,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线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蠕动、勾勒、凝聚!
它在成型!那个诡异的、被称为锁魂咒的东西,正在完成它最后、最关键的一笔!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一种更加强烈、近乎自毁般的好奇和绝望,却死死钉住了我的双脚。我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红光爆发的中心,盯着那即将完成的最后一笔!
光芒骤然收敛!
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那刺目的红光瞬间暗淡下去,只留下符咒本身暗沉的色泽,依旧深深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但它的形态,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之前那个扭曲难辨的符号。
就在林晚的肩胛骨下方,脊柱的正中位置,清晰地浮现出两个汉字。笔画扭曲,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韵味,如同用凝固的、粘稠的污血书写而成。
那赫然是——
**陆远!**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