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也出轨
>天庭朝会,玉帝当众摔碎王母的玉簪:此物沾染凡尘浊气!
>众仙噤若寒蝉,只见王母从容拾起断簪:陛下忘了,当年你为登帝位求娶我时。
>昆仑山的雪,也是浊的么
>她缓步走向诛仙台,簪尖划过金砖发出刺耳鸣响。
>三界女子苦天条久矣,今日我以身破之。
>纵身跃下时,她最后望了一眼凡间那座小院。
>——原来至高无上的神后,也贪恋过书生为她暖手的那抹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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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桃纹路在指腹下蜿蜒,冰冷坚硬,像凝固了万载寒霜。王母瑶琼端坐于昆仑玉精雕琢的宝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座扶手上那只硕大蟠桃的轮廓。指腹下的每一道细微刻痕,都熟悉得如同她自己的掌纹。九重天阙,凌霄宝殿深处,这里是权力的极致,也是她漫长神生中最为华丽的金色囚笼。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侍立两侧的仙娥垂着头颅,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极缓,连衣袂摩擦的微响都几乎被这死寂吞噬。偌大的宫阙,只有殿角那株据说是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蟠桃古树,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微的、木芯干裂般的噼啪细响,突兀地撕破这片令人心悸的宁静。这棵树,瑶琼记得清楚,自她嫁入这天庭起,就从未真正结出过一颗饱满的蟠桃,永远只挂着些瘦小干瘪的青果,徒劳地消耗着地脉的灵气。
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如同最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她的神魂。她微微阖眼,眼前却并非九重天阙的庄严辉煌,反而掠过几片破碎的、带着鲜活水汽的绿意,还有一双清澈温润、映着人间灯火的眼睛。
启禀娘娘,殿外传来仙侍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声音,打破了那短暂的幻象,天蓬元帅已备好仪仗,巡游人间的时辰将至。
瑶琼缓缓睁开眼。那一丝恍惚瞬间褪去,眸底重新沉淀为昆仑玄冰般的幽深与威严。知道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整个殿宇的清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她站起身,广袖拂过冰冷的玉座扶手,一丝涟漪也无。
天马拉着云车,蹄下踏着无形的风轨,平稳地滑过九霄云海。车驾四周,天兵神将甲胄鲜明,神光凛冽,排开浩荡威严的仪仗,将属于天庭王母的无上威仪,毫不吝啬地泼洒向下方浩渺的人间。
瑶琼端坐云车之中,目光穿透缭绕的仙云,垂落于凡尘大地。山川如画,阡陌纵横,那些在云端看来渺小如蚁的生灵,却在他们的方寸之地里,热火朝天地营建着属于他们的活。炊烟袅袅,升腾起带着柴火气息的暖意;孩童嬉戏的喧闹声,即使隔着万丈高空,也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钻进耳膜,带着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市井街巷,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家长里短的琐碎声响,汇成一片模糊却喧腾的市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暖流,悄然拂过她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湖。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鲜活,带着泥土与草木的微腥,带着炉灶的烟火气,带着凡俗生命最本真的躁动。与她日复一日端坐的、只有冰冷玉器与恒定仙光的琼华宫,判若云泥。
车驾行经江南水乡,云头微微一顿。下方,一座临水的小院映入眼帘。青瓦白墙,院角几竿翠竹摇曳生姿。院中一棵老槐树下,一个青衫书生正伏在石案上。他一手执着笔,另一手却随意地搁在石案边缘,像是在等待什么。
恰在此时,一阵裹挟着水汽的疾风毫无预兆地掠过云层。瑶琼宽大的云霞披帛被风猛地掀起一角,挣脱了玉簪的束缚,如一片失了方向的彩云,飘飘荡荡,直向下方那座小院坠去。
云车依循仪轨,并未停留,继续向前巡行。
三日后。瑶琼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立于琼华宫最高的露台之上。她身上不再是那身繁复沉重的天后冕服,仅着一件素净的月白云纹常服。夜风撩起她的长发,发间,唯有一支式样极其简朴的青玉簪斜斜绾住。
她垂眸,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仙云,落在那座临水小院的青石板上。披帛一角,正静静躺在那里,像一片被遗忘的晚霞。
指尖微动,一丝几不可查的流光溢出。
下一刻,她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座小院紧闭的木门外。人间初夏夜晚特有的温热湿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草木清香、溪水微腥和泥土被阳光烘烤过的暖意。这气息,与天庭里千年不变的清冷寡淡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却令人心头发颤的真实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瞬间充盈肺腑,带来一阵奇异的眩晕,仿佛饮下了某种凡间的醇酒。
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院中石案旁,青衫书生闻声抬头。他手中正捧着那片流光溢彩的云霞披帛,脸上带着一丝专注的困惑,似乎在研究这非丝非帛、触手温润的奇异材质。当他的目光触及门外悄然出现的瑶琼时,明显的惊愕凝固在脸上。
月光如水,流淌在她素净的衣袍上,勾勒出清绝的轮廓。她周身并无耀眼神光,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隔绝尘世烟火的空寂气息。书生手中的披帛滑落在地。
这…是仙子的东西他开口,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却因惊异而略显滞涩。
瑶琼的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披帛,又缓缓抬起,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眸清亮,映着月光和院中石灯微弱的光晕,坦荡清澈,没有半分天庭仙神眼中习以为常的敬畏与揣度。
是。她应道,声音清泠,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她步入院中,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书生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弯腰拾起披帛,双手捧着递还给她,动作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雅。小生姓柳,名云生。不知仙子如何称呼从何处仙山而来
瑶琼接过披帛,指尖拂过那熟悉的云霞纹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反而落在他摊开在石案的书卷上。那是几册手抄的《水经注》,纸页有些发黄,边角磨损,显然时常翻阅。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墨迹未干的草图,描绘着附近水道的走向,笔触虽略显稚拙,却异常认真。
你在看水道她问,语气平淡。
柳云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赧然:让仙子见笑了。小生闲时胡乱涂画,想着…想着或许能梳理一番此地的水脉,若遇水患,乡邻们也能多些应对之法。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纸上谈兵瑶琼走近石案,目光掠过那些详尽的标注和略显凌乱的推演线条,心有所系,便是好的。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一处他反复修改过的河道弯折处,此处水流湍急,若依你最初所想,筑堤束之,反易淤塞。顺其势,引为缓湾,方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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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仙子…仙子竟也懂水利之道他急切地指着草图另一处,那…那这里呢下游洼地,每逢暴雨便成泽国……
瑶琼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那片被他圈出的洼地上。柳云生急切地指着草图,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石案粗糙冰凉的表面上轻轻拂过。
治水如治心,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冽,如同山涧流泉,强堵,易生淤塞;疏导,方能归流。指尖停在那片洼地的边缘,一道无形的、极其微弱的水汽从她指端渗出,如同最纤细的游丝,瞬间没入草图上的墨迹之中。那原本只是墨线勾勒的洼地轮廓,竟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微弱的生机,墨色流转,隐隐勾勒出几条新的、更自然的泄水路径。
柳云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润气息扑面而来,头脑中原本混沌的堵塞感豁然开朗,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被打开。引水…泄洪…筑塘蓄之!他脱口而出,眼神亮得惊人,仿佛捕捉到了苦苦追寻的灵光,对啊!与其硬堵,不如疏导其势,在洼地边缘低洼处开渠,将多余之水引入下游河道,同时在洼地中心地势稍高处深挖筑塘,丰水时蓄洪,枯水时亦可灌溉!仙子一言,真如醍醐灌顶!他兴奋地抬头,看向瑶琼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惊叹与感激。
瑶琼唇角极淡地牵了一下,那笑意快得如同错觉,却真实地存在过。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石案的微凉与方才悄然动用一丝水元之力的痕迹。
夜风穿过庭院,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和草木的芬芳,轻轻拂动两人的衣袂。柳云生兴奋的情绪渐渐平复,这才注意到夜已深,寒意渐起。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夜深露重,仙子……可觉得冷话一出口,才觉唐突,脸上又泛起窘迫的红晕。
瑶琼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手上。那双属于人间书生的手,指节修长却并不细腻,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一丝极其微弱、凡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寒气,正从他指尖缓缓逸散——那是她方才引动水元之力后,无意间散逸出的一丝昆仑寒意。这点寒意对仙体而言如同微风,但对眼前这凡躯书生,却足以侵骨。
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在她幽深的眼底掠过,快得无法捕捉。她微微侧身,素白的衣袖不经意地拂过石案。案上,柳云生用来压纸的那块寻常青石镇纸,表面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温润的光泽,随即隐去,仿佛只是月色的反射。
无妨。她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不再看他的手,而是投向院墙外那片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河面,此物,她示意了一下那块镇纸,权作谢你拾还披帛之礼。
她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一片落叶。
柳云生怔住,看看那块毫无变化的普通镇纸,又看看瑶琼清冷的侧颜,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谢礼。他张了张嘴,只讷讷道:这…这如何使得不过是举手之劳……
瑶琼已不再看他,仿佛那镇纸之事已了。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投向更远的、灯火寥落的村落,又或是投向那浩渺无垠的星河深处。晚风送来远处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得这小小院落寂静得如同世外。
举手之劳……她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夜风里,带着一丝柳云生无法理解的、极其悠远的怅然。
瑶琼的身影在院中消失得毫无声息,如同她来时一样,只留下那方青石镇纸静静躺在冰冷的石案上。柳云生独自站在空寂的院落里,指尖残留着方才捧过那片云霞披帛的奇异触感——温润、柔韧,仿佛不属于这世间任何已知的织物。他拾起那块镇纸,入手却是一惊。触手温润,竟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肌肤,驱散了夜寒,连方才指尖那点莫名的微凉也消失无踪。这绝不是凡石!
他猛地抬头望向空荡荡的院门和深邃的夜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胸腔里无声地蔓延开来。夜风依旧,带着水汽和草木香,那抹清冷的、仿佛月华凝成的身影,却已杳然无踪。
琼华宫深处,万年玄冰砌成的镜池平滑如砥。瑶琼独立池边,池水中并未映出她清冷的容颜,只有一幅凡间的景象在无声流转:青衫书生坐在院中老槐树下,就着石灯的光,正小心翼翼地用刻刀在方砚边缘雕琢着什么。他神情专注,动作带着生涩的笨拙,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刻几下,便停下来,对着那方砚台出神片刻,嘴角偶尔会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流淌着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光芒。那光芒,比九重天上的星辰更亮,更暖。
瑶琼静静地望着池中影像。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发髻间那支式样简朴的青玉簪。簪身冰凉,一如这琼华宫万年不散的寒意。许久,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光,对着镜池轻轻一弹。
池水微澜,景象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画面中书生手中的刻刀不小心一滑,锋利的刃尖眼看就要划过他的手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坚硬的砚石边缘,似乎极其诡异地微微软化了一瞬,让刻刀险之又险地偏开,只带起一点石屑。书生浑然不觉,只当是自己及时收住了手,吁了口气,继续笨拙地雕琢着。
瑶琼的指尖放了下来,镜池中的景象也恢复了正常流转。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如昆仑玄冰般亘古幽深的眼底,一丝极淡的涟漪,终究是扩散开了。那涟漪之下,是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辨认过的暖意,无声地融化了坚冰的一角。
镜池水面归于沉寂,映出琼华宫穹顶冰冷的雕花。瑶琼指尖的微光已然散去,仿佛从未存在。她转身,裙裾拂过光滑如镜的玄冰地面,没有一丝声响。
日子在九重天阙的刻度上,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蟠桃宴的喧嚣早已散去,琼华宫又复归死水般的沉寂。瑶琼依旧端坐于玉座之上,聆听仙官们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奏报着三界各处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得令人窒息。
直到那一日。
凌霄殿,朝会正盛。琉璃铺就的地面折射着穹顶垂落的万道霞光,将整个殿堂映照得金碧辉煌,不染纤尘。仙班肃立,瑞气千条。玉帝高踞于九龙盘绕的至尊宝座之上,冕旒垂珠,遮蔽了半张面孔,唯露出下颌冷硬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正躬身奏报东海龙王关于行云布雨的呈文,声音平缓无波。
瑶琼端坐于玉帝左下手稍低的凤座中,神色淡漠如常。她的目光落在殿中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上,柱身祥云缭绕,金龙盘旋。那龙眼镶嵌着巨大的红宝石,此刻在霞光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空洞的光芒,如同凝固的火焰,毫无生气。
玉帝搁在宝座扶手上的右手,指节微不可察地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冕旒垂下的珠帘完美地掩盖了。
殿角侍立的一个仙娥,手捧的玉盘中盛放着几枚新摘的、灵气氤氲的仙果。她垂着眼,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针刺中。随即,她像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打破了朝堂的庄严死寂!玉盘连同盘中仙果摔得粉碎,莹润的果肉和琼浆溅开,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近处几位仙官的袍角上。
众仙悚然一惊,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闯祸的仙娥。仙娥早已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匍匐在地,连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
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玉帝低沉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细碎的抽气声:慌什么
他并未看那仙娥,目光反而转向凤座上的瑶琼,深邃难测。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向瑶琼发髻间那支式样简朴的青玉簪。
倒是王母,玉帝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之中,你发间此物,光华黯淡,隐透浊气,沾染凡尘过甚,有失我天庭威仪。
他话音落下,右手食指对着瑶琼发髻的方向,凌空轻轻一划。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降临!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冰晶碎裂的锐响刺破寂静。
瑶琼发髻间那支青玉簪,应声而断!
半截簪体跌落,在光滑如镜的琉璃金砖上弹跳了几下,发出几声空洞的脆响,最终滚落在她凤座前的台阶下,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断口处,莹润的青玉光泽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尘灰。
整个凌霄宝殿,霎时间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死寂。所有仙官神将,连呼吸都屏住了,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身体缩进脚下的云气里。只有那截断簪躺在地上,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的惩戒。
玉帝依旧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冕旒垂珠纹丝不动,遮蔽了所有表情,唯余一片深不可测的威严。
所有目光,或惊恐,或复杂,或隐秘地窥探,都聚焦在凤座之上。
瑶琼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去看宝座上那个主宰三界的男人,也没有看地上那截断裂的玉簪。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了凌霄殿宏伟的门户,仿佛越过那层层叠叠、金光璀璨的云海宫阙,看到了极遥远处,一座临水小院,院中槐树下,一个青衫书生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方砚台粗糙的边缘,指腹被石料磨得微微发红。
时间,在死寂的大殿中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终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瑶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了身。她身上繁复厚重的天后冕服,随着她的动作,垂落的珠玉流苏发出细微而冰冷的碰撞声。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下了凤座的台阶。脚步落在琉璃金砖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仙紧绷的心弦上。
她走到那截断簪前,停住。然后,在无数道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缓缓俯下身。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地,拂过冰冷的金砖。她伸出素白的手,手指纤长,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轻轻拾起了那半截带着冰冷断口的青玉簪。
指尖拂过断裂处,粗糙的棱角微微刺痛皮肤。
她直起身,终于抬起了眼。目光不再穿透远方,而是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向九龙宝座上那冕旒垂珠之后、深不可测的视线。
陛下,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清越依旧,却仿佛蕴含着昆仑山腹地积压了万载的风雪,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仙神耳中,忘了当年,你为登临帝位,亲赴昆仑绝顶求娶我时……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早已被仙法清理干净的玉盘碎屑和仙果汁液留下的淡淡湿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昆仑山的雪,也是浊的么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玄雷,毫无预兆地狠狠劈落在死寂的凌霄宝殿之上!玉帝冕旒垂珠猛地一颤!下方肃立的众仙更是如遭重击,个个面无人色,更有甚者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瘫倒!昆仑旧事!天后之位!玉帝登基前那段讳莫如深的联姻根基!竟被王母在如此场合,以如此方式,赤裸裸地撕开!
玉帝搁在宝座扶手上的手,指节瞬间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浩瀚磅礴、足以令星辰失色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浪,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凌霄宝殿!金碧辉煌的殿堂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威势,发出低沉的嗡鸣,穹顶垂落的霞光都为之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所有仙官神将,在这股源自三界至尊的滔天怒意和恐怖威压之下,再也无法站立,如同被飓风扫过的麦穗,噗通噗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琉璃金砖上,浑身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那高踞宝座、威压如狱的玉帝,和那手持断簪、孤立于阶下的王母。
瑶琼却仿佛对这足以碾碎神魂的恐怖威压毫无所觉。她握着那半截冰冷的断簪,指腹用力,断口的棱角深深嵌入肌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她不再看宝座上那团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令人窒息的金色风暴。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象征着三界至高权力的九龙宝座。
她迈开了脚步。
方向,并非琼华宫,亦非任何一处天宫殿宇,而是径直朝着凌霄宝殿那扇洞开的、正对着无尽云海和下方万丈虚空的巨大门户走去。那里,是通往天庭禁地——诛仙台的必经之路。
她的脚步不快,异常平稳。每一步落下,手中那半截青玉簪尖锐的断口,都刻意地、重重地划过脚下光可鉴人的琉璃金砖。
呲——啦——!
呲——啦——!
刺耳!尖锐!如同用生锈的铁片刮擦着琉璃!这声音,在死寂一片、唯有沉重威压嗡鸣的凌霄殿中,被无限地放大、拉长!它盖过了穹顶霞光摇曳的声响,盖过了众仙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甚至,盖过了那来自九龙宝座、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的滔天怒火!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凿在所有跪伏在地的仙神心头!
她一步一步走向殿门,走向那片翻涌的无尽云海。手中的断簪在琉璃金砖上拖曳出长长的、刺眼的白色划痕,如同一条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象征着天庭无上权威的金殿地面之上。
她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震鸣,再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堂,回荡在每一个匍匐仙神的耳中,也穿透那厚重的殿门,传向无尽虚空:
三界女子,苦此天条久矣。
今日——
她已走至巨大的殿门边缘,门外翻腾的云气卷起她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她微微侧首,最后看了一眼殿内那九龙盘绕的宝座,目光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块顽石。
我以身破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那半截青玉簪猛地脱手,带着一道决绝的弧线,掷向殿内深处那高高在上的九龙宝座!
与此同时,她一步踏出!
脚下,是翻涌的、深不见底的云海。前方,悬于九天罡风最烈处的诛仙台,黝黑的轮廓在翻滚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吞噬一切、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她的身体,如同断翅的玄鸟,毫不犹豫地向前倾倒,直直坠向那无尽深渊!
在意识被罡风彻底撕碎、被诛仙台那可怖的湮灭之力吞噬的前一刹那,她的目光,穿透了急速上掠的层层云雾,穿透了九重天阙的壁垒,落向了那浩渺人间的一隅。
江南水乡,临水小院。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石案旁,那青衫书生正低头,对着掌心呵出一口白气,小心翼翼地搓着那双被石料磨得发红的手。
——原来至高无上的神后,在神魂即将散入混沌虚无的最后一瞬,贪恋的,竟是书生呵气为她暖手时,那抹卑微却滚烫的人间烟火。
那抹烟火,在她坠入永恒黑暗的瞬间,成了意识里最后一点、微弱而清晰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