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傩面惊魂
陈骁不信鬼神,他爹花重金请来的傩戏班子正在祭祖表演。
他嘲笑面具狰狞,一脚踢翻供桌:装神弄鬼!
班主跪地哀求:少爷快跪!傩面沾生人气会招祸的!
当晚,陈骁偷走最凶的开山面具当战利品。
镜中突然出现另一个自己,嘴角咧到耳根:戴上它……
七天后,他浑身溃烂蜷在祠堂角落。
守庙的哑女突然开口:时辰到了。
她手中的傩戏刀,正滴着他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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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祠堂在推土机的铁臂下呻吟,砖石碎块下雨似的往下掉。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尘土,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烂味儿,直往人鼻孔里钻。
陈骁就站在那片扬尘里,身上那件贵得能顶普通人半年工资的外套沾了灰,他也不在意。他眯着眼,看着那片象征着他爹陈大富发家前卑微过往的破败建筑一点点坍塌,心里头那股邪火才稍微消停点。他爹陈大富,如今是市里响当当的富海地产掌舵人,腰缠万贯,却偏偏放不下这穷酸祖宗留下的小破庙,死活不让拆。陈骁心里头不痛快,堵得慌。
骁哥,真……真推啊旁边跟着的狗腿子黄毛,声音有点发颤,眼睛时不时往那黑黢黢的祠堂门洞里瞄,好像里头藏着什么吃人的东西,这地方……邪乎得很,村里老人都说……
说个屁!陈骁不耐烦地打断他,一脚踹飞脚边半块青砖,都他妈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老子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鬼厉害,还是钱厉害!他指着祠堂那扇摇摇欲坠、雕着些模糊不清鬼怪图案的破门,对操作推土机的司机吼道,给老子撞开它!撞!
推土机沉闷地嘶吼起来,履带碾过瓦砾,巨大的钢铁铲斗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撞向祠堂腐朽的门板。
轰隆——咔啦!
木屑和灰尘猛地炸开。祠堂那扇饱经风霜、刻着岁月和不知名符咒的大门,终于不堪重负,哀鸣着向内倒去,砸在地上,激起更大一片尘烟。
门洞大开,里面黑得像是能吸走所有的光。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陈腐香烛和泥土的腥气,猛地从黑洞洞的门内涌了出来。那气味钻进鼻腔,让陈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胃里有点翻腾。
推土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司机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僵在驾驶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内的黑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不只是司机。刚才还在陈骁身后探头探脑、等着看热闹的几个工人,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离门最近的那个老工人,脸上的皱纹瞬间挤成一团,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脑袋咚咚咚地往地上磕,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有怪莫怪……祖宗息怒……祖宗息怒啊……
紧接着,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周围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全都面无人色地跪倒在地,对着那扇被强行破开的黑暗门洞,磕头如捣蒜。祠堂前刚才还充斥着机器轰鸣和叫骂声的空地上,瞬间只剩下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告饶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
黄毛腿肚子直转筋,死死拽着陈骁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骁……骁哥……不对劲……真不对劲!你看他们……看那门里头!
陈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弄得心里一毛,但他那股子被惯坏了的骄横劲儿立刻占了上风。他猛地甩开黄毛的手,梗着脖子,对着那片黑暗和跪了一地的人破口大骂:操!一群废物!都他妈给我起来!装神弄鬼吓唬谁呢里面是藏了金子还是藏了鬼老子倒要看看!
他壮着胆子,往前跨了两步,伸着脖子,努力想看清门洞里到底有什么。
祠堂深处,影影绰绰。借着外面透进去的一点天光,隐约能看到几排蒙尘的陈旧牌位,歪歪斜斜地立在高高的神龛上。牌位下方,似乎有一张长长的供桌轮廓。但真正让陈骁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的,是供桌两旁。
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立着两排人影。
他们穿着样式古怪、颜色暗淡得几乎融入阴影的宽大袍子,脸上……脸上都戴着面具!那些面具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暗沉光泽,像是陈年的木头混合了某种金属。面具上的五官被极度夸张地扭曲、变形——有的怒目圆睁,獠牙外翻;有的嘴角咧到耳根,笑容诡异;有的则是纯粹的狰狞可怖,仿佛凝结了世间所有的怨毒。面具的眼洞深不见底,黑洞洞的,明明毫无生气,却又像是有无数道冰冷的视线,穿透黑暗,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的陈骁身上。
陈骁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可腿脚却像灌了铅。
就在这时,那群戴着恐怖面具的人影中,一个身影动了。他排众而出,走到门洞边缘光线稍亮的地方。那面具尤其巨大,底色暗红,上面用浓重的黑、白、金三色勾勒出一张半哭半笑、极其复杂的鬼脸,额头上还凸起两个狰狞的尖角。面具下的身体裹在深青色的粗布袍子里,显得异常瘦削。
那人对着门外的狼藉和跪倒一片的工人,微微躬身,行了个极其古拙的礼,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然后,他抬起头,那张巨大的鬼脸面具正对着陈骁。
一个苍老、嘶哑,像是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从面具后面幽幽地飘了出来:
傩神开道,生人退避。陈家老爷请我们来‘冲傩驱疫’,安宅净地。时辰未到,惊扰了傩神座驾,大不吉啊。
陈骁这才猛地想起来,他爹陈大富前几天确实提过一嘴,说这破祠堂拆之前,得按老规矩请人来冲一冲,驱驱晦气。当时他嗤之以鼻,压根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他爹请来的竟然是这么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看着那班主脸上狰狞诡异的傩面,再听着那阴森嘶哑的嗓音,陈骁心头的邪火噌地又冒了上来,瞬间压过了刚才那点本能的恐惧。他爹请的那花的还不是他陈家的钱!这群装神弄鬼的家伙,凭什么在他面前摆谱
冲个屁的傩!陈骁啐了一口,指着班主那张巨大的鬼脸面具,满脸的鄙夷和不耐烦,少他妈在这儿唬人!赶紧带着你们这些破玩意儿滚蛋!别耽误老子拆房子!什么狗屁傩神,吓唬谁呢
他越说越气,看着班主身后那张黑黢黢的供桌轮廓,以及上面隐约可见的香炉烛台和几碟看不清内容的供品,一股破坏欲猛地涌上心头。他几步冲上前,在跪着的工人和傩戏班成员惊骇的目光中,抬起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狠狠地踹在了那张腐朽的供桌腿上!
哐当!哗啦——!
供桌本就不甚牢固,被他这含怒一脚踹得猛一摇晃,上面蒙尘的香炉、烛台、粗瓷碟子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砸在地上,香灰、残烛、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干瘪供品撒了一地,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少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那戴着巨大鬼脸面具的班主,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片狼藉和黑暗的祠堂深处,磕头如捣蒜,动作剧烈得几乎要把额头撞碎。他身后那些戴着各式恐怖面具的傩戏班成员,也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傩神……傩神动怒了!班主抬起头,那张巨大的半哭半笑面具转向陈骁,深不见底的眼洞里似乎迸射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生人气……冲撞了神驾!大祸……大祸要临头了!少爷!快跪下!快跪下向傩神请罪啊!求求您了!
陈骁被他这歇斯底里的样子弄得一愣,随即更加烦躁和轻蔑:跪老子跪天跪地跪爹妈,跪你们这些破木头烂泥巴做的玩意儿做你妈的春秋大梦!要跪你们自己跪个够!
他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供品和那群抖得像鹌鹑一样的人,只觉得这地方又脏又晦气,多待一秒都浑身难受。他猛地转身,对着还傻愣着的黄毛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走留这儿跟他们一起磕头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皮鞋踩在碎砖乱瓦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把那片压抑的告饶声和恐惧的呜咽狠狠甩在身后。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将整个陈家老宅区域严严实实地包裹住。祠堂所在的角落,更是被一种粘稠的黑暗吞噬,远处工地上几盏惨白的大功率照明灯,光线到了这里也变得稀薄无力,勉强勾勒出祠堂残破扭曲的轮廓,反而更添几分鬼气。
陈骁烦躁地在临时收拾出来给他住的活动板房里踱步。劣质啤酒喝了好几罐,非但没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反而像浇了油。白天祠堂里那群人跪地磕头的窝囊样,还有班主那张巨大鬼脸面具下惊恐嘶哑的喊叫,像苍蝇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生人气冲撞神驾……大祸临头……他学着班主那惊恐的腔调,嗤笑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泡沫顺着嘴角流下,吓唬谁呢一群靠装神弄鬼骗钱的玩意儿!
可不知怎的,越是刻意去贬低,白天祠堂门洞里那两排无声矗立、戴着狰狞面具的身影,就越是在他眼前晃动。特别是最前面那个班主戴的巨大鬼脸面具——半哭半笑,额头生角,深不见底的眼洞……那面具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清晰得诡异。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凭什么凭什么一群下九流的东西,能戴着那种玩意儿在他面前装腔作势那面具……对,就是那个最大的、最凶的!班主不是说那是开山傩面吗听起来就挺唬人。要是把它弄到手,当个战利品挂墙上,下次狐朋狗友来玩的时候,正好拿出来显摆显摆,让他们看看,什么狗屁傩神,他陈骁说踹就踹,说拿就拿!这不比什么限量版球鞋、名表带劲多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压倒了那点残留的、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安。酒精混合着强烈的逆反和占有欲,在血管里熊熊燃烧。
2
镜中诡影
他猛地站起身,把空啤酒罐捏扁随手一扔,罐子砸在铁皮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抄起桌上一个强光手电筒,拉开门就冲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夜风带着湿冷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但脚步却更快了。通往祠堂的小路坑洼不平,两边是推倒一半的残垣断壁,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摇晃的刀,劈开黑暗,扫过断墙、枯草,最后落在那扇被他白天撞开的、黑洞洞的祠堂大门上。
门像个咧开的巨口,吞噬着手电的光。陈骁在门口顿了顿,白天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着,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立。他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胆似的骂了一句:妈的,怕个鸟!随即大步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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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光柱在祠堂内部扫射。光线下,灰尘在空气中狂乱地飞舞。倒塌的供桌残骸还躺在地上,香炉、破碟子和干瘪的供品散落一地。白天的狼藉还在,但那些戴着面具的人,早已不见踪影。祠堂深处,神龛上的牌位在光线下投下长长的、歪斜的影子,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突然,手电光定格在神龛下方,供桌原本位置后面一点的地上。
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正是白天班主戴的那个巨大的开山傩面!
它被小心地摆放在一块相对干净、铺着褪色红布的木板上,仿佛被特意供奉在那里。暗红的底色,浓墨重彩勾勒出的半哭半笑鬼脸,额头上两个尖锐的角,在强光手电的直射下,反射出一种沉郁、冰冷的光泽。面具的眼洞深黑,仿佛两个无底深渊,静静地凝视着闯入者。白天看着只觉得狰狞怪异,此刻在死寂的黑暗祠堂里,这面具透出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邪性。
陈骁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猎物近在咫尺的兴奋。果然还在!这群家伙,跑得倒快,连吃饭的家伙都顾不上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几步跨过地上的狼藉,走到面具跟前。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面具的边缘。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瞬间传来,不像是木头,倒像是摸到了一块在寒冬里冻透了的生铁,那股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操,还挺凉。他嘟囔一句,随即又觉得可笑,一个破面具而已。他定了定神,一把抓住面具的边缘。入手沉重,远超他的预估,那沉甸甸的质感更让他确信这玩意儿有点门道,不是粗制滥造的货色。他用力一提,将面具从红布上抓了起来。
面具离开原位的一刹那,祠堂里似乎卷起一股微弱的气流。不是风,更像是什么东西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拂动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神龛上那些蒙尘的牌位,在摇曳的手电光中,影子似乎也跟着诡异地晃动了一下。
陈骁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把沉甸甸的开山面具抓在手里,像举着个稀罕的猎物,手电光柱再次扫过祠堂深处那些牌位和黑暗的角落,得意地哼了一声:什么狗屁傩神你的脸,现在归老子了!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祠堂那扇如同怪兽巨口的破门,将祠堂内无边的死寂和冰冷,连同那面具带来的诡异触感,都暂时甩在了身后。强光手电的光柱随着他摇晃的身体在残垣断壁间乱晃,像一把盲目挥舞的刀,劈不开这浓得化不开的夜。
活动板房的门哐当一声被陈骁用后背撞开。他反手把门锁死,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铁皮门板,大口喘着气。外面浓墨般的夜色和祠堂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仿佛都被这薄薄的门板暂时隔开,但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似的狂跳,说不清是因为刚才疾走的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抓着的那个开山傩面上。
面具在板房顶那盏惨白节能灯的光线下,呈现出与祠堂中截然不同的质感。暗红的底色不再沉郁,反而透出一种干涸血液般的暗沉光泽;黑、白、金三色勾勒出的半哭半笑鬼脸线条凌厉,额头上两个尖锐的角仿佛要刺破空气。最诡异的是那双眼洞,白天在祠堂的幽暗里只觉得深黑,此刻在强光下,里面似乎有极细微、难以捕捉的纹路,像某种古老而扭曲的符文,又像是无数道凝固的视线,正冰冷地穿透空气,聚焦在他脸上。
面具边缘残留的冰冷触感,仿佛还黏在他的掌心,挥之不去。
妈的,看什么看陈骁被面具那空洞的注视弄得莫名烦躁,低骂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他几步走到那张充当书桌的破旧折叠桌前,随手将沉重的面具往桌面上一丢。
咚!
一声闷响。面具磕在廉价的人造板桌面上,声音沉闷得有些过分。桌面似乎都跟着轻微震颤了一下。面具歪倒着,那张半哭半笑的鬼脸斜斜地对着天花板,眼洞依旧深不见底。
陈骁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他抓起桌上还剩半罐的啤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浇灭了心头的躁动。他抹了把嘴,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桌上的面具。
越看,心里那股邪火和得意就越往上拱。这玩意儿,够凶,够邪性!明天就带回市里,往他那帮朋友面前一摆,这故事够他吹半年!什么傩神还不是被他陈大少爷踩在脚下
他嘿嘿一笑,带着酒意和兴奋,伸手又把面具抓了过来。入手依旧是那股刺骨的冰凉,沉甸甸的。他翻来覆去地掂量着,手指摩挲过面具边缘粗糙的木纹和冰冷的金属质感(他依然觉得这不像纯木头),指尖划过那凸起的、狞厉的獠牙和额角。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麻痒。
开山名字倒挺唬人。他醉醺醺地嘟囔着,把面具举高,对着顶灯,眯着眼仔细端详那深陷的眼洞,想看清里面那些若隐若现的纹路到底是什么,让老子看看你到底是啥玩意儿……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带着金属质感的震颤声,毫无征兆地从面具内部传来。那声音极低,却异常清晰,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陈骁的耳膜,直刺大脑!
陈骁浑身猛地一僵,抓着面具的手指像被电流打过,一阵酸麻。他手一抖,面具差点脱手掉落。
什么声音
幻觉还是这破房子不隔音,外面工地的声音
他惊疑不定地侧耳倾听。板房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工地上隐约传来的机器低沉嗡鸣,但那声音模糊而遥远,绝不是刚才那近在咫尺、冰冷刺耳的金属震颤。
他低头,死死盯着手里的面具。面具静静地躺在他手中,依旧是那副半哭半笑的诡异模样,仿佛刚才那声怪响从未发生过。
但陈骁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甩掉。肯定是酒喝多了,加上这破地方太阴森,自己吓自己。
为了驱散这诡异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看看板房里其他地方。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向了斜对面墙上挂着的那面廉价塑料边框的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和烦躁,身上那件昂贵外套沾了灰,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正抓着一个造型狰狞的巨大傩面。
一切都正常……吗
陈骁的目光凝固了。
镜子里,映出的确实是他。但……镜中那个他的嘴角,正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幅度,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扯着。那不是微笑,那是一种纯粹肌肉组织的拉伸和扭曲,皮肤被无形的力量向两侧撕开,嘴角越咧越大,越咧越高,像两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地划向耳根的方向!镜中他的眼睛,也完全失去了焦距和神采,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黑点,直勾勾地、穿透了镜面,死死地钉在了现实中的陈骁身上!
最可怕的是,镜中那个他的嘴唇,在嘴角咧到耳根那个非人的、极端恐怖的位置后,无声地翕动着,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戴上它……
那口型,无比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和冰冷命令!
啊——!
一声凄厉得变调的惨叫,猛地从陈骁喉咙里炸开!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的开山面具朝着墙壁砸了过去!
哐当!哗啦——!
面具撞在铁皮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掉落在墙角,发出沉重的闷响。墙上那面廉价的塑料穿衣镜,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带起的风扫过,剧烈地晃动起来,镜面里那个扭曲恐怖的影像瞬间破碎、摇晃、消失。
陈骁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和外套,冰凉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眼前一阵阵发黑。
幻觉!一定是幻觉!酒喝多了!一定是!
他死死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清醒。可镜子里那个咧着嘴、无声命令他的恐怖影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无声的三个字——戴上它——更像是有毒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大脑。
3
诅咒缠身
墙角,那个开山傩面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半哭半笑的鬼脸朝向地面,深陷的眼洞没入黑暗。房间里只剩下陈骁粗重、惊惶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
接下来的两天,陈骁彻底蔫了。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又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惶而暴躁地缩在活动板房里。
他不敢再碰那个被他扔在墙角的面具,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它一眼。那玩意儿就静静地躺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像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磁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的吸引力,提醒着他镜子里那个恐怖的影像。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灌下去的酒却像冰水一样,浇不灭心底那股越来越盛的寒意,反而让脑子更加昏沉,看什么都影影绰绰。晚上更是噩梦连连,梦里全是那张咧到耳根的嘴,无声地翕动,冰冷地命令:戴上它……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白天,他把自己锁在屋里,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点光都不透。可那面具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即使他背对着墙角,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阴影,牢牢地钉在他的后背上。他猛地回头,墙角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面具的轮廓隐约可见,死寂无声。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快被逼疯了。
第三天傍晚,黄毛提着一袋子熟食和几罐啤酒,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门。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味和说不出的阴冷霉味扑面而来,呛得黄毛直皱眉。
骁哥你……你没事吧黄毛看着门后的陈骁,吓了一跳。才两天不见,陈骁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圈,眼窝深陷下去,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衣服也皱巴巴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颓败和惊惶。
陈骁没理他,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警惕,越过黄毛的肩膀往他身后黑黢黢的院子里扫视,好像在防备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进……进来吧。陈骁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黄毛惴惴不安地进了屋,把东西放在桌上,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角。那个造型狰狞的巨大傩面就躺在阴影里,暗红的底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半哭半笑的鬼脸正对着房间中央。黄毛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爬上来。他记得骁哥那天晚上就是拿了这东西回来,然后就……
骁哥,你这……真把那玩意儿弄回来了黄毛声音发虚,指了指墙角,那班主走的时候,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到处找,说……说少了最重要的‘开山将军’,要出大事的!还说什么……‘傩面离位,必寻血食’……
放屁!陈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低吼一声,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黄毛,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墙角的面具,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强撑的凶狠,少他妈听那老神棍胡说八道!一个破面具,还能吃了老子不成
他抓起桌上黄毛刚带来的一罐啤酒,嗤啦一声扯开拉环,仰头猛灌,冰凉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他需要用这冰冷的刺激来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
可是骁哥……黄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毛了,压低声音,村里这两天都在传……说祠堂那边……晚上不太平。有人听见里面有动静,像……像很多人穿着硬底鞋在走,还……还有唱戏的声音,就是调子怪得很,听着瘆人……还有人说,远远看见祠堂门口……站着个戴红脸面具的影子……
啪嗒!
陈骁手里的啤酒罐没抓稳,掉在地上,金黄色的液体汩汩地流出来,在水泥地上蔓延开一小片湿痕。他像是没看见,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不受控制地再次转向墙角那个傩面。
那面具静静地躺在阴影里,深陷的眼洞仿佛两个无底的漩涡。
滚……陈骁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度压抑、带着颤抖的气音,他猛地抓起桌上另一罐没开的啤酒,用尽全身力气朝黄毛砸过去,给老子滚!再他妈胡咧咧,老子打断你的腿!
啤酒罐擦着黄毛的耳朵飞过,砸在铁皮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黄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活动板房,门都顾不上关严。
门板在夜风中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留下一条缝隙。
陈骁瘫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断续的喘息声。黄毛带来的消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祠堂的怪声红脸影子班主的话——傩面离位,必寻血食
这些支离破碎的恐怖信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搅动。他的目光,再次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投向墙角。
面具依旧在那里。
但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那面具深陷的眼洞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一点暗红的光。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
呃……陈骁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是有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同时,耳边响起了无数细碎、重叠的低语,嗡嗡作响,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充满了怨毒和催促,核心只有一个意思——
戴上它!戴上它!戴上它!
啊——!陈骁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濒临崩溃的嘶吼。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踉跄着扑向墙角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面具!
4
血祭时刻
第七天。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腥甜气味,那是腐烂的皮肉、干涸的血污和浓烈草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空气潮湿而粘滞,仿佛凝固的脓液。
陈骁蜷缩在祠堂最深处,一堆散落的、腐朽的稻草和破布中间。曾经不可一世、光鲜亮丽的陈大少爷,此刻已不成人形。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自己撕扯得破烂不堪,变成一缕缕肮脏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暴露出来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大片大片紫黑色的溃烂斑块覆盖了四肢、躯干,像被强酸腐蚀过,边缘肿胀流脓,散发出腐肉特有的甜腥恶臭。有些地方溃烂得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肉和黄色的脓液混合在一起,缓缓地蠕动着,引来几只肥硕的苍蝇嗡嗡地盘旋。
他的脸更是恐怖。肿胀扭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轮廓,皮肤紧绷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左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狰狞地咧开着,边缘翻卷,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硬生生撕开,此刻正缓缓渗出粘稠的黑血,顺着肿胀的下巴滴落,在身下的破布上洇开一小片暗色。他的嘴唇干裂乌黑,微微张开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白完全被蛛网般的黑红色血丝覆盖,浑浊不堪,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点,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彻底被碾碎后的、空洞的绝望。那眼神呆滞地投向祠堂上方破败的屋顶,那里有几片瓦碎了,露出外面阴沉沉、铅灰色的天空。
他像一具被抛弃在腐烂泥沼里、正在缓慢溶解的活尸。只有胸膛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苍蝇贪婪的嗡鸣,和他喉咙里那断断续续、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喘息。
突然,祠堂那扇被撞坏、虚掩着的破旧大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骁那涣散、空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昆虫。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试图蜷缩起溃烂的身体,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堆散发着霉烂和腐臭的稻草破布里,但溃烂的肌肉和骨骼只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
脚步声。
很轻,很稳。
不是工地上那些工人粗重的脚步,也不是他爹陈大富那种带着急躁的皮鞋声。这脚步声很特别,是一种布鞋底踩在碎石和尘土上的、极其轻微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踏入了祠堂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
陈骁浑浊的眼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逆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那个守祠堂的哑女。
陈骁记得她。很瘦小,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头发枯黄,乱糟糟地扎着。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死了爹妈,又是个哑巴,只能靠陈家给点微薄的看祠堂钱和村里人偶尔的接济过活。平时总是低着头,像个无声的影子,在祠堂附近打扫、拔草,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气。陈骁以前来老宅,偶尔瞥见过几次,从未正眼瞧过她,只觉得是个又脏又没用的可怜虫。
此刻,这哑女却完全变了样。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连补丁都打得整整齐齐。枯黄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紧实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截纤细的脖颈。脸上不再是往日那种麻木卑微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惊人,此刻正冷冷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蜷缩在角落里、散发着恶臭的陈骁。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那刀样式极其古怪。刀身狭长,略带弧度,像一弯冰冷的残月,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幽冷的寒光。刀柄是深色的硬木,被磨得油亮,上面似乎缠绕着暗红色的线绳。整把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锋锐之气,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骁认得这把刀!那是傩戏班主的东西!他见过那班主在祭台上挥舞它,动作夸张而神秘。班主叫它师刀!
哑女握着这把冰冷锋利的师刀,一步步走近。她的脚步依旧很轻,很稳,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寂静的缝隙里。
陈骁的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恐惧的嗬嗬声,溃烂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脓血被挤出伤口,滴滴答答地落在脏污的稻草上。他想后退,想尖叫,想质问这哑巴为什么会拿着傩戏班子的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溃烂的声带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身体也完全失去了挪动的力气,只能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冰冷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
哑女在离他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微微垂下眼帘,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地俯视着陈骁那张肿胀溃烂、如同恶鬼般的脸。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泠,但吐字却异常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陈骁早已崩溃的意识里:
时辰到了。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瞬间击溃了陈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涣散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哑女握着师刀的手,极其稳定地抬了起来。冰冷的刀尖,缓缓指向陈骁。刀身幽冷的寒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颊,也照亮了那狭长锋利的刀刃边缘。
陈骁的目光,下意识地、绝望地顺着那冰冷的刀尖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幽冷的、流淌着寒光的刀身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不是他自己的倒影。
是几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它们正顺着那锋锐无比的刀刃,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向下滑落。
每一滴,都饱满,沉重,带着生命特有的浓稠质感。
血!
陈骁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那血的颜色……那血的粘稠度……绝不可能是他自己的!他流的脓血是污浊的黑黄色!
一个极度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了他的大脑!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球,死死盯住哑女那双冰冷清澈、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答案,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哑女迎着他惊骇欲绝的目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了然的嘲弄。
她握着滴血的师刀,手腕极其稳定,刀尖依旧稳稳地指着陈骁的眉心,再次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丧钟敲响:
时辰到了,该把东西还给我爷爷了。
爷爷!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陈骁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他猛地想起了那个戴着巨大开山傩面、跪地哀求他、嘶喊着傩神动怒的班主!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这哑女……是那个傩戏班主的孙女!那个被他踹翻供桌、被他偷走面具、被他斥为老神棍的班主!
那这刀上的血……是谁的血!
嗬……嗬……呃啊!!!陈骁的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绝望的嘶嚎,溃烂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疯狂地向后蜷缩,想要逃离那把滴血的刀,逃离这个突然变成索命恶鬼的哑女!
5
索命傩神
祠堂里供奉的那些早已蒙尘、被陈骁视为破烂的木雕傩面,密密麻麻地悬挂在高高的神龛上方和两侧斑驳的墙壁上。那些形态各异、或怒目或诡笑或狰狞的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原本只是沉默的阴影。
就在陈骁发出濒死嘶嚎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祠堂的空间里震荡开来!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点,更像是从每一寸腐朽的木头、每一块冰冷的砖石、甚至是从空气中直接震颤出来的!低沉,粘稠,带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韵律,瞬间盖过了陈骁的嘶嚎,盖过了苍蝇的嗡鸣!
嗡鸣声中,神龛上方、墙壁两侧……所有悬挂着的傩面,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起来!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晃动。是它们自身在动!粗糙的木纹表面似乎掠过一层极其暗淡、难以捕捉的微光。那些深陷的眼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注入了某种活物般的意志,齐刷刷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方向!
无数道冰冷、粘稠、充满非人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蛛网,瞬间聚焦,死死地锁定在了墙角那堆散发着腐烂恶臭的稻草破布上,锁定在了那个正在崩溃嘶嚎、浑身溃烂的人形身上!
祠堂内污浊的空气骤然变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那股浓烈的腐烂甜腥味里,仿佛被硬生生掺入了铁锈般的血腥,还有……一种陈骁从未闻过的、类似陈旧棺木混合着奇异药草焚烧后的焦糊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嗬……嗬……陈骁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每一次吸气都拉扯着溃烂的气管,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溃烂流脓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拼命想往后缩,想把自己嵌进背后冰冷的砖墙里,但每一寸溃烂的皮肉都在剧痛中尖叫,让他动弹不得。他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得几乎撕裂眼角,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蛛网般的黑红血丝,死死盯着哑女手中那把寒光流淌、滴着暗红血珠的师刀。
爷爷……哑女那冰冷的、如同宣告般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混合着那些傩面眼洞里投射出的、如同实质的恶意视线,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碎。
哑女握着师刀的手,稳得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她没有再逼近,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清澈得令人心寒的眼睛,不再看陈骁,而是缓缓抬起,望向祠堂高高的、布满蛛网的房梁。
她的目光,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召唤。
陈骁被这诡异的举动吸引,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也顺着哑女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望去——
祠堂的房梁很高,粗大而黝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蟒。梁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垂挂下丝丝缕缕的破败蛛网。
就在哑女目光所及的那片区域,垂挂着几根粗粝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麻绳。麻绳的一端牢牢系在房梁上,另一端……空悬着。
那几根空悬的麻绳,在死寂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陈骁的心跳几乎停止,一丝劫后余生的荒谬感还没来得及升起。
嗡——!
那低沉邪异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如同无数根锈蚀的琴弦被同时狠狠拨动!整个祠堂的空气都随之剧烈一震!
就在这尖锐的嗡鸣声中——
那几根悬在房梁下、原本纹丝不动的粗粝麻绳,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赋予了生命,骤然绷得笔直!如同几条蓄势待发的黑色毒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朝着墙角蜷缩的陈骁弹射而下!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绳圈,在陈骁绝望放大的瞳孔中,瞬间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