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在为顾言晟画完第三十幅、也是让他登顶画坛神座的《神迹》之后。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正抱着他那双手残废的初恋许清落,在我用视力换来的豪宅里开香槟庆祝。
医生说我的视网膜再也无法恢复,他却温柔地告诉我:穗穗,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我信了。
直到我无意中摸到他床头藏着的一份协议,是《眼角膜捐赠志愿书》,受益人是许清落,而捐赠人——是我。
原来他不是要做我的眼睛,他是要我的眼睛。
1
大四毕业画展的后台,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香槟的混合气味。
我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一遍遍刷新着给顾言晟发的微信。
言晟,你在哪马上到我的《新生》揭幕了。
他没有回。
我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绕得我喘不过气。
穿过挂满画作的展廊,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杂物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我死都忘不掉的两个声音。
是顾言晟,和他的发小陆离。
陆离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顾言晟,你他妈是疯了虞穗那幅《新生》是她熬了三个月通宵画出来的,是她通往罗马美院的敲门砖!你居然要五十万就卖给那个刘秃子
五十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幅画,是我用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笔抚恤金买的颜料,是我献给天堂的父亲和我们未来的毕业礼物。
为了许清落陆离的声音像刀子,就因为她想去德国做那个所谓的手部神经修复术二期
顾言晟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淬着我听不懂的毒。
穗穗她不一样。他说,她有我。就算不去罗马,我也会养她一辈子。但清落不行,她没了画画的手,就等于没了命。
那幅画对穗穗,也是命!
清落的手是为我挡画架才伤的。顾言晟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欠她的。再说了,穗穗性子软,她那么爱我,就算知道了,哄一哄就好了。
哄一哄……就好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沸腾起来。
我猛地推开门。
顾言晟和陆离同时看来,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顾言晟反应极快,他立刻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桃花眼里,瞬间蓄满了心疼和无辜。
穗穗,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我挣开他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要卖我的画,给许清落治手,对不对
他的脸色白了一瞬,随即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穗穗,你听我解释。清落她……她太可怜了。医生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的手就真的废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所以就要牺牲我我盯着他,想从他完美的脸上找出一丝裂缝,顾言晟,那幅画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他忽然拔高了音量,眼眶泛红,我知道!所以我才更痛苦!穗穗,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去罗马!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钱我会再赚,画你以后也可以再画,可清落的人生不能等!
他伸手想抱我,被我躲开。
他的表情受伤又无助,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罪人。
穗穗,就当……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他放低姿态,几乎是在恳求,等清落好了,我让她给你道歉。我们结婚,我一辈子对你好,把你当公主一样宠着,你再也不用碰那些伤手的颜料了。
他字字句句,都在为许清落着想,都在为他的愧疚铺路,而我,只是他通往伟岸道路上,一颗可以被轻易舍弃的石子。
我的心,被他温柔的话语,凌迟得鲜血淋漓。
那一刻,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告诉他滚。
可是,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这个我爱了四年、我们学院唯一能与我齐名的天之骄子、那个在我父亲葬礼上抱着我说以后我就是你家人的男人……我竟然,可耻地心软了。
展厅里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在催促《新生》的创作者上台。
顾言晟紧张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再睁开,所有的情绪都被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好。我说出一个字,感觉身体都被抽空了,下不为例。
顾言晟如释重负,他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谢谢你穗穗,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香槟、掌声、闪光灯。
我像个提线木偶,站在我的画作《新生》前,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
顾言晟站在我身边,揽着我的腰,笑得温柔而体面。
2
画展结束的第二天,我人生的审判日就到了。
我抄袭了。
一夜之间,我的名字挂满了所有美术院校的论坛热搜。
标题血红刺眼:震惊!美院天才少女虞穗毕业大作《新生》竟是AI合成,有图有真相!
帖子里,是十几张对比图,将我的画作和一些国外小众画家的作品进行拆解、拼接,旁边还附上了所谓的AI绘画软件的生成过程记录。
每一帧,每一个笔触,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铁证。
下面还有几段模糊的视频,是我在画室里对着电脑屏幕的侧影,被配上字幕虞穗正在窃取他人创意。
上万条评论,像一场污浊的暴雨,将我浇得体无完肤。
我靠!我就说她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怎么可能这么有灵气,原来是高科技选手!
吐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装什么清纯天才,原来是个画贼!
顾言晟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我握着手机,浑身抖得像筛糠。
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我画画时从不用电脑参考,那视频里的背影,又是谁
我疯了一样给顾言晟打电话,他很快就接了,声音焦急万分:穗穗,别上网!那些都是假的!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替我挡住了窗外所有窥探的目光。
别怕,穗穗。他亲吻我的额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已经找了律师,也联系了学校,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压下去。
他切断了我房间的网线,没收了我的手机,说是不想让那些污言秽语再伤害我。
他说:穗穗,你太单纯,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了。从现在起,我来保护你。你只要安心画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相信了他。
我不知道,那场网暴的风,根本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我妈开在美院附近的小画材店,被人用红油漆泼了小偷之家四个大字。玻璃被砸得粉碎,昂贵的进口画纸被踩得稀烂。
我妈受不住刺激,旧疾复发,精神状况急转直下,被送进了疗养院。
而这一切,顾言晟都瞒着我。
他每天回来,都带着笑,给我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告诉我事情正在好转,学校念在我初犯,给了我留校察看的处分。
都是那个陆离!他一脸愤慨,他为了追许清落,居然背后捅我们刀子,把那些所谓的‘证据’给了媒体。我已经跟他绝交了!
我被他圈养在他为我打造的豪华公寓里,成了一只真正的金丝雀。
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他。
他说:穗穗,你现在名声坏了,不能再抛头露面。但是你的才华不能被埋没。你画,我帮你拿出去,就当是我的作品。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告诉所有人真相。这叫曲线救国。
我信了。
为了重新证明自己,也为了那个遥远的真相大白的一天,我开始没日没休地画。
我画星空,画深海,画荆棘与玫瑰。
我的才华在他精心的保护下,像被催熟的果实一样,疯狂地喷涌。
每一幅画完成,他都会视若珍宝地收走,然后给我一个深情的吻:我的穗穗是世界上最棒的天才。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心血。
我看着他深情的眼眸,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值得了。
我天真地以为,他在为我们的未来铺路。
却不知道,我的每一笔,都在为另一个女人,搭建通往天堂的阶梯。
那天,他带回来一个消息,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欢喜。
穗穗,清落的手术很成功!她现在恢复得很好,下个月就要在市美术馆开个人画展了!真是太为她高兴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酸涩,但还是为他挤出一个笑。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把真相说出去
顾言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快了,穗穗。他摸着我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宠物,等清落的画展顺利结束,我们就宣布。现在不能节外生枝,影响到她,你知道的。
我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只是我不知道,许清落那场名为涅槃的画展上,挂着的每一幅画,都出自我的手笔。
那些画,流淌着我的血,燃烧着我的灵魂。
却要署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接受全世界的赞扬。
3
两年。
整整七百三十天,我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顾言晟把我保护得很好,好到让我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废人。
这间顶层公寓,就是我的豪华囚笼。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窗外是繁华的城市,但我触摸不到。
我的世界,只剩下画架、颜料,和每天定时探监的顾言晟。
他成了我在艺术圈的代言人。我成了他最秘密的枪手。
我的画,挂在他名下,拿遍了国内所有青年艺术家奖项,让他从一个校园天骄,一跃成为备受瞩目的画坛新贵。
每一次他载誉归来,都会带给我最昂贵的礼物,和最温柔的拥抱。
穗穗,你看,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将一座金灿灿的奖杯塞到我手里,再等等,就快了。等我站稳了脚跟,就没人能再质疑你。
我抚摸着冰冷的奖杯,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被他的话语一次次续上。
我变得麻木,偏执,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只知道绕着画架一圈圈地打转。
只有画画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那天,是爸爸的忌日。
往年,都是我和妈妈一起去墓园。可现在,妈妈在疗养院,我被困在这里。
我求了顾言晟很久,求他带我去看看妈妈,我想给她送一束花,想告诉她,爸爸的忌日到了。
听话。顾言晟皱着眉,疗养院那种地方晦气,会影响你的创作灵感。妈那边我会派人去看,送最好的花,请最好的护工。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画好这幅《燃烧之海》,清落画展还缺一幅压轴的作品。
又是许清落。
她的名字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红着眼质问他:顾言曾,到底是你重要,还是许清落重要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妈!
当然是你重要!他立刻软下声调,把我搂进怀里,轻声哄着,穗穗,别闹脾气。我就是怕你触景生情。你想想,妈现在那个样子,你看了不是更难受吗我都是为你好。
清落不一样,他又补充道,她的画展是她重生的希望,我们得帮她。
我心如刀绞,却无力反驳。
因为我的名声,是我欠他的。我妈妈的疗养费用,是他付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我没有资格说不。
我只能拿起画笔,用颜料的灼热,来压下心里的冰冷。
我把自己关在画室,不眠不休地画了三天三夜。
《燃烧之海》完成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右手腕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几乎握不住笔。
顾言晟来取画时,看到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但他掩饰得很好,立刻换上了心疼的表情。
辛苦了穗穗。他想来抱我,闻到我一身的松节油味,又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快去洗洗,我给你叫了你最爱吃的外卖。
他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巨大的画,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我先给清落送过去,她等着急了。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右手腕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忽然想起,今天也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
他忘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头发枯黄,像一株被吸干了养分的植物。
这还是那个曾经灵气逼人的虞穗吗
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不掉我心里的荒芜。
我无意中在浴室置物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部被遗忘的、旧款的智能手机。
是顾言晟换下来的。
我手脚冰凉,心脏狂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清除里面的东西,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手机居然还有电。
我躲在浴室里,连上了隔壁邻居家的Wi-Fi。
两年了,我第一次,重新连接上了这个世界。
跳出来的第一个新闻弹窗,就让我如坠冰窟。
画坛玉女许清落涅槃重生,个人画展《新生》大获成功,神秘男友豪掷千万助阵!
配图上,许清落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笑得温婉动人。她身边站着的,是我的男朋友,顾言晟。他正低头为她整理鬓边的碎发,眼神里的宠溺,比我画过的最温柔的月色,还要浓。
他们身后的背景墙上,挂着的赫然是我画的第一幅枪手作品——《荆棘玫瑰》。
文章里写道:许小姐两年前因意外手部受伤,一度以为将告别画坛,但在男友顾言晟先生不离不弃的鼓励下,她以惊人的毅力克服伤痛,涅槃重生……
克服伤痛
我点开许清落的个人社交账号,最新的动态是一段Vlog,发布于半小时前。
视频里,她那双据说废了的手,正灵活地摆弄着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为镜头外的男人泡茶。
言晟,尝尝我新学的手艺。她的声音娇俏。
镜头一转,对准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是顾言晟。
他接过茶杯,笑着说:清落泡的茶,永远是最好喝的。
他们像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岁月静好。
而我,是那个活在阴影里,为他们岁月静好的生活,提供养料的傻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未读的短信提醒。
发件人是陆离,时间是,一年前。
虞穗,快跑!顾言晟他不是人!许清落的手根本就没事,那场意外是他设计的!你所有的画都被他拿去给许清落了!他想把你养成一个只会画画的废物!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屏幕上。
我终于明白,我不是被保护的金丝雀。
我是一头被圈养的牲畜,只等才华被榨干,然后被弃之如履。
4
爸爸的忌日,终究是错过了。
在拿到那部旧手机的第三天,我对我妈的思念,达到了顶点。
我不能再等了。
我翻出顾言晟留在家里的备用钥匙和一张他不用的银行卡,趁着他去参加一个外地画展的空隙,逃离了那座囚禁我两年的牢笼。
两年不见天日,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却又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
我打车直奔疗养院。
两年了,我终于能再见到我妈妈了。
我幻想着她看到我时惊喜的表情,幻想着抱着她大哭一场。
可我没想到,迎接我的,会是那样一幅画面。
在疗养院静谧的花园里,我妈妈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而在她面前,蹲着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柔声细语地对她说着什么。
是许清落。
她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画板,上面是一幅肖像画,画的……是我爸爸。
画工精湛,惟妙惟肖,可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我妈妈视若珍宝的那张素描稿。
那张画稿,是爸爸当年追妈妈时,在大学的梧桐树下为她画的。纸页泛黄,边角起了毛,却是妈妈的命根子。
阿姨,您看。许清落的声音温柔得像天使,这是我找最好的修复师,帮您把叔叔的画像重新上色装裱的。原来的那张太旧了,都快碎了。
她说着,把我妈放在腿上的旧画框拿起来,就要把里面的画稿抽出来。
不要动!我疯了一样冲过去。
许清落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吓得手一抖,那脆弱的旧画稿,刺啦一声,被她扯掉了一个角。
我妈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距。她看着那张破损的画稿,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你干什么!我一把推开许清-落,抢过那张画稿,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虞穗许清落站稳后,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丝被撞破好事的恼怒,但她很快掩饰过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对不起,穗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阿姨……
滚!我抱着我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谁让你动我爸的东西的你滚!
穗穗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许清落的眼眶红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路过的护工听见,我只是好心。我知道阿姨想叔叔了,特意过来陪陪她……
就在这时,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虞穗!你闹够了没有!
顾言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瑟瑟发抖的许清落护在身后。
他的脸上满是怒火和失望,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你不在家好好画画,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你没看到清落是好心吗!
好心我气得发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撕了我爸的遗像,这也叫好心顾言晟,你瞎了吗!
你自己看!他指着地上的新画框,对我怒吼,清落花了多少心思才找人修复了画像,想给你妈一个惊喜!是你自己冲过来,情绪激动才弄坏了旧的,你还怪到清落头上
他颠倒黑白,如此熟练。
我看着他维护许清落的样子,看着我妈因为那张破损的画稿而再度陷入混沌的状态,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顾言晟,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或许是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句话。
许清落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嘴角。
分手顾言晟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步,狠狠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虞穗,你是不是忘了你妈的医药费,你住的房子,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给的你抄袭的丑闻,是我帮你压下去的!没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分手
他把我最不堪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你想走他逼近我,眼神阴鸷,可以。把你这两年用我的,吃的我的,住我的,连本带利,五百万,一分不少地还给我。还有你妈,他瞥了一眼轮椅上的我妈,语气轻蔑,也从这里滚出去。我顾言呈不是开善堂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将我的尊严,我的爱情,我的所有,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我这两年的付出,我那些燃烧生命画出的作品,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我只是一个,可以用五百万买断的画奴。
好。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清晰地说,五百万,我会还你。
5
逃离顾言晟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妈妈转院。
我不能让她再待在那个顾言晟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顾言晟卡里的几万块备用金,被我取出来,交了新的住院费后,所剩无几。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陌生的城市里乱撞。
我想找工作,但抄袭的污点,让我连一个画室助教的职位都拿不到。
我住进了最便宜的地下室,每天只啃两个馒头。
手腕的腱鞘炎越来越严重,疼得我晚上睡不着觉,可我连买止痛药的钱都没有。
我不敢停下。
我必须画。画,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我还债的唯一工具。
我接了最廉价的插画单,在网上给不知名的小说画封面,一张一百块。
我画得眼花缭乱,手腕肿得像个馒头,才勉强凑够了妈妈下一个月的医药费。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陆离找到了我。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圈通红,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虞穗,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我早就该告诉你一切的。这里面是十万块钱,你先拿着。
我没有接。
我还你画作的视频和录音证据,够不够把他们送进去我问他。
陆离的脸色很难看,他摇了摇头:不够。顾言晟做得太干净了。那些画,从一开始的画板画布,都是用他的名义买的。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你画的。而且……他背后有人。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那段视频呢他承认他卖了我画的视频!
他可以说是在安抚你情绪,故意顺着你说的。陆离痛苦地说,虞穗,走法律途径,我们赢不了。
所以,我就要白白被他们毁掉吗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离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不。我们不能走正道,但可以走歪门。
他告诉我一个疯狂的计划。
他帮我租下一个废弃的工厂,买来我需要的所有画材。
他说:虞穗,既然法律无法审判他,那你就用你的画笔,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那一刻,我眼里迸发出了久违的光。
是的。
我要画。
我要画出我所有的痛苦、怨恨、和被他们碾碎的人生。
我要让他们在最荣光、最顶点的时刻,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一个月后。
顾言晟和许清落的名字,再次引爆了整个艺术圈。
强强联手!画坛金童玉女顾言晟、许清落将于下月一日,在环球艺术中心举办双人联展《天堂之下》!
海报上,顾言晟英俊非凡,许清落笑靥如花,他们依偎在一起,是世人眼中最完美的璧人。
这场画展,是他们事业的巅峰,是他们爱情的加冕礼。
而我,要在他们的天堂之下,为他们亲手掘好坟墓。
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废弃工厂里,没日没夜地画。
手腕的疼痛早已麻木,我用布条把它和画笔死死地绑在一起。
我画的第一幅画,叫《画奴》。一个枯瘦的女孩,被无数金色的锁链绑在画架上,她的血从指尖流出,浸染了整个画布,而画布前,站着一对微笑的男女。
我画的第二幅画,叫《撕裂》。一张慈祥的遗像,被一双戴着钻戒的纤纤玉手,撕成两半。
我画的第三幅画,叫《谎言》。满天的赞誉和闪光灯,都射向一个空洞的木偶,而真正的艺术家,却蜷缩在舞台的阴影里,无人问津。
……
我画了整整三十幅画。
每一幅,都是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每一笔,都是我对他们最恶毒的诅咒。
画展当天,我用剩下的所有钱,雇了几个派发传单的人。
传单上,是一个网址,和一行字:想看《天堂之下》的真正面目吗一场前所未有的地狱画展,正在为您揭幕。
6
环球艺术中心,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言晟和许清落的联展《天堂之下》开幕式,盛大得如同王室典礼。
全城所有的媒体、评论家、名流,都聚集于此。
顾言晟一身高定西装,意气风发。许清落穿着洁白的羽毛长裙,像一只优雅高贵的天鹅。
他们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顾先生,许小姐,你们二位被誉为画坛的‘神仙眷侣’,请问你们创作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呢有记者提问。
顾言晟拿起话筒,深情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清落,温柔地笑道:我的灵感,全部来源于我的爱人,清落。是她的纯洁、坚韧和对艺术不灭的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掌声雷动。
许清落羞涩地低下头,声音甜美:言晟才是我的光。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是他一直鼓励我,相信我。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多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在场的嘉宾无不动容。
就在主持人宣布画展正式开始,准备为压轴大作揭幕时,展厅中央那块巨大的LED屏幕,忽然滋啦一声,闪烁了一下。
原本循环播放着他们恩爱视频的屏幕,瞬间变成了一片漆黑。
全场哗然。
顾言晟的脸色沉了下来,对旁边的助理低吼:怎么回事!技术组呢!
还没等技术组的人跑过来,屏幕,亮了。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什么华美的画作,而是一个破败、阴暗、像地牢一样的废弃工厂。
镜头摇晃着,扫过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
那些画,风格阴郁,笔触癫狂,充满了绝望和控诉,与展厅里那些岁月静好的作品,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画奴》、《撕裂》、《谎言》……
每一幅画,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向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
这是……什么东西
这画风,怎么有点像虞穗当年……
顾言晟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像疯了一样冲向后台:关掉!快给我关掉!
可已经晚了。
镜头最后定格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
画面中,地狱之火冲天而起,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在火焰中哀嚎,他们的身上,爬满了挣扎的冤魂。
这幅画,名叫《审判》。
然后,一个瘦得脱了相的身影,走进了镜头。
是我。
我穿着一件被颜料弄得看不出原色的旧T恤,头发乱得像鸟窝,脸色比墙还白。
我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顾言晟,许清落,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厅的每一个角落,你们的天堂,喜欢吗
现在,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话音刚落,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段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
有顾言晟在杂物间亲口承认要卖掉我的画的录音。
有他把我囚禁在公寓,哄骗我当枪手的监控片段。
有许清落撕毁我父亲遗像时,脸上那抹得意的冷笑。
还有……我绑着手腕,一边痛得发抖一边在画布上涂抹的延时摄影。
铁证如山。
整个展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从屏幕,射向了舞台上那对早已魂不附体的男女。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地亮起,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
顾先生!请问视频内容是真的吗
许小姐!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你所有的画作都是虞穗代笔的吗
你们这是诈骗!是艺术界的奇耻大辱!
许清落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顾言晟被记者们围堵得无法脱身,他隔着人群,用一双赤红的、淬满杀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屏幕里的我。
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拿起身边一桶满满的松节油,对着镜头,缓缓地,将它从《审判》那幅画的顶端,淋了下去。
颜料瞬间融化、流淌,像一场盛大的哭泣。
顾言晟,我轻声说,像在吟唱一首最后的安魂曲,你不是说,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吗
现在,我还给你。
我划亮一根火柴,扔向了画布。
轰——
火焰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亲手创造的地狱,我亲手点燃的审判之火,也将我一同焚烧。
火光映在我脸上,我笑得灿烂而癫狂。
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仿佛看到屏幕另一端,顾言晟那张因极致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对着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游戏,结束了。
我毁了他们的天堂,也烧掉了我的过去。
从此以后,我与地狱同行,也从地狱新生。
7
那场直播,像一颗原子弹,在艺术圈,乃至整个社会,都炸出了一个深坑。
画坛最大丑闻
天才枪手虞穗以身献祭
顾言晟许清落诈骗
相关词条霸占了整整一周的热搜。
顾言晟和许清落的下场,比我预想的,还要凄惨。
身败名裂,只是前菜。
他们面临的,是所有合作品牌的天价索赔,是画廊协会的永久除名,是购买了他们画作的藏家们的集体诉讼。
最致命的,是诈骗罪的刑事指控。
那五十万卖画的款项,和后续所有以他们名义售出的、价值上千万的画作,都成了钉死他们的棺材钉。
听说开庭那天,顾言晟一夜白头,在法庭上状若疯魔,反复嘶吼着是我毁了他。
而许清落,则彻底精神崩溃,被送进了和我妈同一家疗养院。
真是讽刺。
我呢
我在那场大火里,被浓烟呛晕,被陆离派去的人及时救了出来,只是轻微烧伤。
警方来找我录口供,我将所有原始证据,都交了出去。
纵火的罪名,因为工厂早已废弃,且未造成重大损失,最后只判了缓刑。
我的名字,也以一种决绝而惨烈的方式,被世人重新记起。
有人骂我偏激、疯子。
也有人称我为反抗父权、反抗资本压迫的圣女贞德。
无数的画廊、经纪公司向我抛来橄榄枝,开出的价码,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他们想把我包装成一个传奇,一个符号,继续榨取我身上的商业价值。
我全都拒绝了。
我带着妈妈,离开了那座让我遍体鳞伤的城市。
我们去了一个南方的小镇,那里四季如春,开满了凤凰花。
我用陆离硬塞给我的那笔钱,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开了一家不怎么赚钱的画室。
我教镇上的孩子们画画,也教那些和妈妈一样,在生活里迷失了方向的妇人。
我的手腕,在精心调理下,渐渐不再那么疼了。
但我很少再画那些宏大的、需要燃烧生命去完成的作品。
我画阳光,画露珠,画孩子们的笑脸。
我的画里,不再有痛苦和挣扎,只剩下平静。
一年后。
我收到一封来自监狱的信。
是顾言晟写来的。
信纸上,只有三个字,和无数被泪水洇开的墨点。
我错了。
我把信纸,随手扔进了画室的炭火盆里。
火焰升起,将那三个廉价的字,化为灰烬。
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妈妈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打盹,嘴角带着安详的微笑。几个孩子围着我,叽叽喳喳地问我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陆离提着一篮子新鲜的水果,站在院门口,对我笑着。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拿起画笔,在一张干净的画纸上,调出了最温暖的橙色。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可以像这幅画一样,重新涂上明亮的色彩。
直到那天,一个陌生的律师找到我,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一份遗嘱。
我那早已破产的父亲,竟然在海外给我留下了一笔我从未听闻过的,庞大的艺术基金。
而遗嘱的生效条件,极其苛刻:我必须在三十岁之前,举办一场震惊世界的个人画展。
律师看着我,神情复杂:虞小姐,这笔基金的数额,足以买下十个顾言晟曾经的公司。但它的托管人……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是顾言晟的父亲,顾明辉。
我的心,猛地一沉。
8
那份遗嘱,像一张来自地狱的请柬,每一个字都泛着冰冷的、算计的光。
顾明辉。
顾言晟的父亲。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记忆的锁孔,撬开了一段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
那是大一的开学典礼,我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结束后,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找到了我。
他自我介绍,是顾言晟的父亲。
虞小姐,你很有才华。他笑着,镜片后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但只有才华是不够的。我们言晟,还需要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伙伴。
那时的我,以为那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期许,和对我这个未来儿媳的善意提点。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提点。
那分明是一场面试,一场对猎物的价值评估。
律师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虞小姐,顾明辉先生的意思是,他非常愿意遵从您父亲的遗愿,动用基金会的所有资源,为您策划这场世界级的画展。他……希望能和您见一面。
我几乎要笑出声。
策划
不,是囚禁。是更高级、更合法、更密不透风的囚笼。
他知道我爸的遗嘱是我唯一的死穴。他要用我爸的爱,来给我戴上新的枷锁。他要我回到他眼皮子底下,继续当一头为他们家产金蛋的牲畜。
我过去那场轰轰烈烈的复仇,烧掉画展,把他们送进监狱,在顾明辉这种老狐狸眼里,恐怕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希望我疯,希望我偏激,希望我名声扫地。
一个疯子,才更好控制,不是吗
好。我对律师说,告诉他,我见。
陆离在我身后,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神里全是担忧:穗穗,你疯了这是鸿门宴!
我回头,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那笑容,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戴了一张完美的面具。
鸿门宴我轻声说,不。现在,我才是项羽。
见面的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
顾明辉还是那样,温文尔雅,仿佛一个慈爱的长辈。他甚至亲自为我倒了茶。
虞小姐,请节哀。他叹了口气,语气真诚,关于言晟犯下的错,我深感抱歉。那个孽子,我已经让他付出了代价。是我教子无方。
他把一切,都推到了顾言晟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顾先生言重了。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动作从容得像在自己家,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
顾明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大概以为,我已经屈服了。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他切入正题,关于你父亲的遗嘱,你有什么想法吗需要什么样的团队,什么样的场地,什么样的宣传资源,你尽管开口。只要能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我一定全力支持。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我的想法很简单。钱,你出。剩下的,我自己来。
他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脸上。
虞小姐,一场世界级的画展,不是小孩子画画,不是在废弃工厂里放火。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需要最专业的团队……
专业我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是需要像顾言晟一样,能帮我把画卖出天价的专业人士还是需要像许清落一样,能替我上台领奖的专业演员
顾明辉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虞穗。他连名带姓地叫我,那层温和的伪装被撕下,不要意气用事。你父亲为什么会‘破产’,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份遗嘱,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没有我,你连这笔基金的利息都碰不到。
他在威胁我。
所以,我更要感谢顾先生。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刀片,感谢您,为我父亲守着这份家业。那么,就请您,继续守好吧。
我站起身。
画展的事,我的律师会跟您对接预算和合同。哦,对了,我走到门口,回头看着他,我要绝对的、百分之百的创作和执行自由。如果您派来的‘团队’让我不满意,我不介意再烧一次。
反正,我现在烂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您呢您偌大的家业,怕不怕被我这条疯狗,再咬下一块肉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铁青的脸,转身离去。
走出那间压抑的会所,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浑身冰冷,却又无比清醒。
9
我接受了顾明辉的资助。
消息传出,整个艺术圈都震动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虞穗,那个偏激决绝的疯子,最终还是向资本低了头。
果然,再烈的马,也斗不过资本家。
呵呵,烧了画展又怎么样还不是乖乖回去当金丝雀了。
网络上的嘲讽,我一字不落都看到了。
但我没有回应。
因为我知道,野兽在捕猎前,需要做的,是收起爪牙,耐心潜伏。
顾明辉的动作很快,一笔巨款打到了我新成立的工作室账户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由他亲手挑选的精英团队。
领头的,是一个叫苏曼的女人。三十多岁,干练精明,履历完美,据说是顾明辉最信任的副手。
她对我客客气气,一口一个虞老师,但眼神里的审视和控制欲,根本藏不住。
虞老师,这是我们为您筛选的几个画展主题,都非常符合国际审美,也很有商业价值。
虞老师,您的风格太过阴郁,不利于市场推广,我们建议您可以尝试一些更明亮、更积极的题材。
虞老师,我们为您联系了几家顶级媒体的专访,公关稿已经写好了,您只需要照着念……
我听着,笑着,点头应着。
好。
可以。
没问题。
我表现得像一个完全被驯服的木偶,他们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每天准时出现在画室,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画着那些他们想要的、充满阳光和鲜花的、毫无灵魂的商业糖水画。
苏曼和她的团队,渐渐放下了戒心。
他们以为,已经彻底掌控了我。
他们不知道,每当深夜,在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里,我真正的画作,才在一片黑暗中,被一点点地创造出来。
陆离成了我唯一的同盟。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帮我调查我父亲破产的真相。
一张张尘封的旧报纸,一份份隐秘的交易记录,一个个销声匿迹的故人……真相的拼图,被我们一块块地凑齐。
我的父亲,虞振声,当年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创立的振声艺术基金,初衷是扶持像他一样有才华却没背景的年轻人。
而顾明辉,是他当年的合伙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父亲察觉到顾明辉在利用基金会洗钱,并恶意吞并其他小型艺术机构。两人彻底决裂。
再然后,就是我父亲莫名其妙的投资失败,公司破产,最后郁郁而终。
他不是斗不过顾明辉。
他是为了保护我。他将所有资产注入了海外的秘密信托,并设下了这份以我为核心的、必须公之于众才能触发的遗嘱。
他是在用他的生命,为我布一个横跨十数年的局。
他相信,他的女儿,终有一天,会带着她的才华,替他完成这场未竟的审判。
得知真相的那天,我在父亲的墓前,长跪不起。
我没有哭。
悲伤早已在两年前流干,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和钢铁一般的决心。
爸爸,您看好了。
您的女儿,将以身为剑,为您斩开这片污浊的天。
一天,我正在地下室画画,陆离突然神色凝重地闯了进来。
穗穗,他出来了。

顾言晟。陆离的声音很沉,保外就医,是顾明辉动用了关系。
我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紧。
果然,棋子还有用的时候,棋手是不会轻易抛弃的。
他来找你了。陆离说,现在,就在你楼下。
10
顾言晟就站在我租住的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
一年多的牢狱生涯,并没有让他变得憔悴,反而让他身上那股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气,被磨砺成了一种更内敛、更阴沉的东西。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
穗穗。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有事我的语气,比十二月的风还冷。
我……他似乎想上前,又不敢,我是来……帮你。
帮我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帮我什么再找个人替我撕画,还是再给我办一场‘抄袭’大展
我的话像刀子,他的脸瞬间白了。
不是的!他急切地摇头,甚至往前抢了两步,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情,穗穗,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不是人!可我也是被他骗了!是他,是我爸!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父亲的基金会是你们虞家欠我们顾家的!是他让我接近你,让我毁掉你,让我把你变成一个只能依附我的废物!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睛赤红:他毁了你,也毁了我!穗穗,我坐牢的这一年,想清楚了一切。我不想再当他的狗了!我要报仇!我们一起,把他拉下来,好不好
他的忏悔,那么真诚,那么痛苦。
如果是在两年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早已在被他亲手点燃的那场大火里,烧成了坚不可摧的铁。
你的故事,很精彩。我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可惜,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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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嘶吼起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我可以给你证据!我知道他所有的黑料,我知道他的账本在哪里,我知道他下一个要下手的目标是谁!穗穗,你相信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站在我身后的陆离,忍不住出声:顾言呈,你少在这里演戏了!谁知道你不是顾明辉派来的苦肉计
顾言晟猛地转向陆离,眼神怨毒:陆离,这里没你的事!这是我和穗穗之间的事!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错了。我和你之间,早就没事了。陆离现在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的事,得他点头才行。
顾言呈的脸色,瞬间变得像死灰一样难看。
他知道,我这句话,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地看着我,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扔在地上。
信不信由你。他哑声说,这里面,是他当年如何逼死你父亲的部分证据。穗穗,我欠你的,我会还。只求你,别再被他骗了。
说完,他转身,佝偻着背,消失在巷子尽头。
陆离捡起U-盘,神情警惕:穗穗,小心有诈。
我知道。我盯着那个U-盘,眼神幽深。
毒蛇的眼泪,也带着剧毒。
但有时候,毒,也能用来攻毒。
无论顾言呈是真心悔过,还是顾明辉布下的新陷阱,这盘棋,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我把他给的U-盘,和我跟陆离查到的所有资料,一起整合起来。
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顾明辉的商业帝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但也更脆弱。他就像一个吹得太大的气球,表面光鲜,内里却充满了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只要一根针,就能让他彻底爆炸。
而我,就要做那根针。
我拿着整合好的资料,再次约见了顾明辉的团队总监,苏曼。
这次,我没有跟她谈那些风花雪月的艺术。
我把一份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总监,我微笑着,听闻您在海外有一个正在念书的儿子,学费,不便宜吧
苏曼的脸色,瞬间变了。
文件里,是她利用职务之便,帮顾明辉处理一些不干净资产的证据。数额之大,足够她把牢底坐穿。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强作镇定。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是继续给他当狗,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跟着我,搏一个下半生衣食无忧,还能送你儿子去更好的学校
你……你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要你,当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说,我要知道顾明辉的每一步计划。并且,在我的画展开幕那天,帮我一个小忙。
苏曼死死地盯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良久,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11
我的画展,定在了国家美术馆。
主题,是顾明辉团队建议的——《光与希望》。
画展前夕,宣传铺天盖地。我以一个浪子回头、与资本和解的正面形象,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上。
我画的那些商业糖水画,也被炒到了天价。
顾明辉非常满意。他觉得,他终于彻底驯服了我这匹烈马。
画展开幕那天,现场盛况空前。
比上一次在环球艺术中心的规模,还要大上十倍。
政商名流,艺术泰斗,国际媒体……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顾明辉作为最大的赞助人,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满面红光,享受着所有人的奉承。
他像一个检阅自己领土的国王。
而我,就是他最得意的战利品。
聚光灯亮起,我穿着一身鲜红的长裙,走上舞台。
感谢各位来宾,莅临我的画展——《光与希望》。我拿起话筒,微笑着,目光扫过台下的顾明辉。
他对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在画展开始前,我想先为大家介绍一位特殊的‘创作者’。他,才是这场画展真正的灵魂。
我说着,打了个响指。
我身后的巨大屏幕,瞬间亮起。
出现的,不是什么精美的画作,而是一张黑白遗像。
是我父亲,虞振声。
全场一片死寂。
顾明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父亲虞振声,一生致力于扶持青年艺术家,他创立‘振声基金会’,希望能为所有心怀梦想的人,提供一片干净的土壤。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冰冷地传遍整个大厅。
但他没想到,他最信任的伙伴,却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恶狼。他利用基金会洗钱,吞并弱小,打压异己,最后,将我父亲逼上绝路,并妄图将他的心血,据为己有。
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
一份份带血的合同,一段段被篡改的账目,一个个被逼得家破人亡的艺术家的血泪控诉……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第一排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
顾明辉!台下有记者失声尖叫起来。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准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巨擘。
顾明辉猛地站起身,指着我,歇斯底里地怒吼:疯子!你这个疯子!来人!保安!把她给我赶出去!关掉屏幕!
可已经晚了。
苏曼,我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此刻已经恰好用一个伪造的信号故障,瘫痪了整个场馆的控制系统。
这里,现在是我的主场。
赶我出去我冷笑着,一步步走下舞台,走向他,顾先生,这整场画展,所有的画,所有的布置,花的,可都是我父亲基金会的钱。要说主人,也该是我。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窃贼!
我走到他面前,将一份文件,狠狠甩在他脸上。
这是你利用职务之便,从我父亲信托里,非法挪用资金的全部证据。我想,这些钱,足够你在里面,跟你儿子团聚了。
就在这时,展厅的大门被推开。
穿着制服的警察,在陆离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顾明辉看着他们,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想要扑过来撕碎我,却被警察死死按住。
他那张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最丑陋、最贪婪的嘴脸。
虞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他凄厉地嚎叫着。
我看着他被拖走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突然,人群中,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顾言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看他父亲,而是看着我,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死寂般的平静。
他走到舞台边,拿起一个备用话筒。
我……还有最后一份证据。他沙哑地说。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录音。
是顾明辉和他的一段对话。
……那个姓虞的丫头,就是个工具。等拿到她父亲的基金,就找个机会,让她彻底‘疯掉’,送去跟她那个死鬼老娘作伴……
顾明辉恶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展厅。
最后的真相,被他亲手揭开。
原来,他接近我,毁掉我,甚至连我妈妈的崩溃,都在顾明辉的计划之内。
顾言晟放下话筒,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他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看他父亲被带走的方向,只是转身,默默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12
那场画展,成了载入史册的审判。
顾氏集团,应声崩塌。
顾明辉和他所有的党羽,无一漏网。
而我,虞穗,从一个被唾弃的抄袭者,一个疯子,变成了一个传奇。
我的画,不再需要任何炒作,就已是无价之宝。
但我一幅也没有卖。
我拿回了我父亲的基金会。这一次,它的名字前面,加上了我的。
振声·穗基金会。
它的第一笔投资,是为全国所有偏远地区的孩子,建立免费的艺术教室。
第二笔,是为所有像我妈妈一样,遭受精神创伤的女性,提供专业的艺术疗愈。
我曾经画的,是我的痛苦。
现在,我希望用艺术,去治愈更多的痛苦。
一年后。
我回到了那个南方的小镇。
凤凰花开得正盛,像一片燃烧的云霞。
我的画室里,坐满了人。有咿呀学语的孩童,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妈妈就坐在我身边,她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已经有了光。她会跟着孩子们一起,用手指蘸着颜料,在画纸上涂抹出彩虹的颜色。
陆离在院子里,帮我修剪着花枝。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回头看我,笑得温柔。
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明信片,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寄来。
上面,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背面,只有一句话:
我把灵魂,还给了魔鬼。祝你,拥有天堂。
我知道,是顾言呈。
他用他最后的自由,为他的罪,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把明信片,和我所有画着痛苦和仇恨的画稿,一起放进了火盆。
火焰舔舐着纸张,将那些沉重的过往,都一一吞噬。
我拿起一张全新的画纸,走到院子里。
远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光芒万丈。
我拿起画笔,蘸取了最明亮的金黄。
我曾经用画笔描绘地狱。
现在,我只想画出,这人间温柔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