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你就当帮帮我,把这次返乡的名额让给冰冰吧。她身子弱,实在是在乡下熬不住了。
周阳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可在我听来,却比腊月的寒冰还要刺骨。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土坯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柴草混合的质朴气息。墙上,毛主席的画像鲜红依旧,下面的日历撕到了一九七六年八月。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我命运的转折点,周阳正用他那双曾让我无限沉溺的桃花眼,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请求我让出那个能决定我一生的返乡名额。
上一世,就是这双眼睛,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让我鬼迷心窍。我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和许冰冰只是纯洁的兄妹情,以为许冰冰真的只是身娇体弱,需要人照顾。我天真地以为,返乡的机会以后还会有,可我爱的人,他的请求,我不能不听。
于是我傻乎乎地跑去跟红星生产大队的王大队长说,我自愿延后返乡,愿意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同志。
王大队长还一脸惋惜地看着我,夸我是个思想觉悟高、懂得谦让的好同志。
我当时还挺着胸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好事。
可结果呢
周阳和许冰冰前脚搭上回城的火车,后脚返乡政策就收紧了。他们,成了最后一批幸运儿。而我,那个思想觉悟高的傻子,被死死地困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劳动。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周阳的分手信。信里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冰冷的我们不合适,忘了我吧。
我像疯了一样,想去城里找他问个究竟,可没有介绍信,我连公社都出不去。那一年,我的世界是灰色的,手上磨出的血泡变成厚茧,眼里的光也被无尽的劳作和绝望磨灭。
直到父母动用所有关系,给我寄来了一张城里纺织厂的招工简章,我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白天,我在田里挣工分；晚上,我在煤油灯下疯狂地啃着只有初中水平的课本。
我考上了。
当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回城时,我以为我的苦难结束了。
可老天爷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回城的路上,我遇到了周阳和许冰冰。他们依偎在一起,许冰冰的怀里,抱着一个已经会咿呀学语的男孩。
那孩子,一岁多。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我算了算时间,从他们返乡到现在,不过一年零三个月。所以,在我傻乎乎地把名额让出去的时候,许冰冰的肚子里,就已经怀上了周阳的种！
什么青梅竹马的妹妹什么身子弱熬不住全都是骗局！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块用完就丢的垫脚石！
滔天的恨意淹没了我,我冲到相关部门,递交了实名举报信,举报他们以欺骗手段获取返乡名额,以及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我以为正义会降临。
可我等来的,却是拿着我那封举报信,出现在我家的周阳。
他不再是乡下那个穿着朴素的知青,一身笔挺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轻蔑地将我的举报信撕成碎片,像丢垃圾一样丢在我脸上。
林薇,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看看我现在是谁。
我这才知道,他回城后,靠着他父亲的关系,进了市政单位,并且因为一个企划案得到了领导赏识,成了单位里冉冉升起的新星。那个负责处理举报信的干事,根本不想得罪他这位青年才俊,转手就把我的举报信送到了他手上。
他不仅撕了我的举报信,还动用关系,让我好不容易考上的纺织厂工作化为泡影。我被以品行不端,有待考察的荒唐理由退回,再一次,被赶回了那个我拼了命才逃离的农村。
这一次,我再也没能爬起来。无尽的劳作,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让我积郁成疾,在一个阴冷的雨天,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
阿薇你在想什么
周阳的声音将我从地狱般的回忆中拉回。他见我久久不语,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又被温柔所掩盖。
冰冰她……她从小就依赖我,你也知道的。这次返乡名额只有一个,我们三个里,按资历本该是你。可你最善良了,对不对你就当是哥哥让妹妹,好不好
我看着他这张虚伪的脸,心中冷笑连连。
善良我的善良,在上一世,换来的是万劫不复。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了上一世的爱慕和顺从,我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周阳,我轻轻开口,声音沙哑,你说,许冰冰身子弱,熬不住了
是啊是啊,周阳立刻点头如捣蒜,她最近总是吃不下东西,还老犯恶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大夫也说她气血两亏,需要好好休养。
哦,吃不下东西,还犯恶心
上一世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往深处想。可现在,带着满腹仇恨和前世记忆归来的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气血两亏的真相。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微笑。
那确实挺严重的。我说,既然这么严重,那更不能把返乡名额让给她了。
周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阿薇,你……你说什么
第二章
初次交锋
周阳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错愕、不解,还夹杂着一丝被忤逆的恼怒。
阿薇,你这是什么意思冰冰她病得那么重,你不安慰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这种话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的诚恳模样。
周阳,你误会我了。我正是因为关心冰冰,才不能把名额让给她啊。我叹了口气,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情真意切地说,你想想,她现在病得这么重,长途跋涉坐火车回城,一路颠簸,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特意加重了路上出事这几个字的读音,眼睛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门外。
许冰冰就站在那里。
她本来是等着周阳搞定我之后,进来对我感恩戴德,上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此刻,她那张总是挂着柔弱无辜表情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周阳被我这番体贴入微的话给噎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乘胜追击,继续用我那善良的逻辑说服他：而且,城里的大医院是好,可那也得有力气去看啊。依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冰冰在咱们知青点的医疗室先好好躺着静养。这里离得近,我和其他女同志们也能轮流照顾她。等她养好了身体,精神头足了,再考虑回城的事,那才是对她真正的负责,你说对不对
我的每一句话,都站在为许冰冰好的制高点上,堵死了周阳所有的路。
他要是反驳,就等于承认他根本不顾许冰冰的死活,只想赶紧把她弄回城。
周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他大概从没想过,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林薇,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句句在理。
门外的许冰冰终于忍不住了,她柔弱地扶着门框,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薇薇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觉得我们抢了你的名额。你……你要是怪我,就骂我吧。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家,我想我爸妈……她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演技还是那么精湛。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了,觉得是自己太小气,伤害了她。
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去安慰她,反而一脸严肃地走到她面前,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冰冰,你哭什么呀！周阳都跟我说了,你病得很重,可不能再伤心了,不然对身体……哦不,是对养病,更不好了。我故意顿了一下,意有所指。
许冰冰被我握着手,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滑过她平坦但刻意用宽大衣服遮掩的小腹。
她的脸色更白了。
我……我没事,薇薇姐。她想把手抽回去。
我却握得更紧了,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更浓了。怎么会没事呢你看你这手,冰凉冰凉的。走,我扶你回屋里躺着。你可千万不能再劳累了,万一动了……动了胎气,那可就不好了！
胎气两个字,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出口。
轰！
如同平地惊雷。
周阳和许冰冰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同时大变！
周阳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震惊和杀意。而许冰冰,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开我的手,尖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和平时那副林妹妹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我胡说什么了我就是听村里的王大娘说,女人怀孕初期的症状,就是犯恶心、吃不下饭,还容易累。我看你这症状……跟她描述的一模一样。难道……难道是我弄错了
我把皮球踢了出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口无遮拦、但并无恶意的傻大姐。
你！许冰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阳反应更快,他一把将许冰冰护在身后,厉声对我喝道：林薇！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毁冰冰的名节！冰冰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污蔑她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出名额,故意找茬！
他开始给我扣帽子了,想把水搅浑,把事情的焦点从怀孕转移到我因为嫉妒而污蔑她上来。
好一招倒打一耙。
可惜,我不是上一世那个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吓住的林薇了。
我挺直了背脊,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周阳,你吼什么我只是关心则乱,说错了话而已。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是做贼心虚
再说了,我环视了一圈,我们三人的争执已经引来了屋外其他知青的注意,不少人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返乡名额是国家给的政策,按照下乡年限、个人表现来评定。我的资历和工分都排在第一,这个名额本来就该是我的。什么叫‘让’这名额是我的私有物品吗,可以随随便便送人
我尊重政策,也尊重劳动成果。许冰冰如果真的病得下不了床,需要立刻返城治疗,那也该由大队长和公社领导来做决定,拿出医院的正式证明,通过正规程序来申请。而不是让你周阳在这里空口白牙地搞道德绑架,逼我‘发扬风格’！
我的一番话,掷地有声,把个人之间的谦让问题,直接上升到了遵守政策的高度。
围观的知青们开始窃窃私语。
诶,林薇说得有道理啊,这名额是按规矩来的,凭什么她说让就让
就是,周阳凭什么替许冰冰要名额啊他们俩……
许冰冰最近确实看着怪怪的,老躲着人……
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周阳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没想到,他完美计划的第一步,就被我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解,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没错,周阳。
这一世,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只为复仇而生的恶鬼。
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釜底抽薪
和周阳、许冰冰的第一次交锋,以我暂时的胜利告终。
他们没能从我这里讨到任何口头承诺,反而在知青点里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尤其是许冰冰疑似怀孕的猜测,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这个年代,未婚先孕是足以毁掉一个人一生的作风问题。
周阳和许冰冰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异常低调,许冰冰更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只说自己病情加重,需要静养。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避风头,同时也在想新的对策。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个返乡名额,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在丑闻爆发前回城,把一切都掩盖过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我的目标,是红星生产大队的王大队长。
上一世,就是我主动去找他,傻乎乎地放弃了机会。这一世,我同样要去找他,但却是为了捍卫我的权利。
我特意挑了下午收工的时间。王大队长刚从地里回来,正蹲在院子里的大水缸前,用瓢舀水洗脸。黝黑的脸膛上,沟壑纵横,沾满了汗水和泥土。
王大队长。我恭敬地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是林薇啊,有事
王大队长是个正直、爽朗的退伍军人,做事一向公允,在知青和村民里威望很高。上一世他对我印象很好,觉得我勤劳肯干,思想觉悟高。
大队长,我是来跟您汇报一下我的思想动态。我斟酌着用词,让自己显得既坚定又懂事。
哦他来了兴趣,放下水瓢,示意我坐到旁边的小马扎上。
我坐下,开门见山：大队长,关于这次返乡知青的名额,我听说了,按积分和年限,定的是我。
没错。王大队长点点头,小林同志,你这两年在队里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能吃苦,不抱怨,工分挣得足,思想学习也积极。这个名额给你,是众望所归。
得到他的肯定,我心里有了底。
我低下头,露出一副有些委屈和为难的神情：可是……周阳同志来找我了。他说,希望我能把这个名额让给许冰冰同志。
王大队长的浓眉立刻拧了起来：胡闹！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是政策！怎么能私相授受,当成个人的人情
果然,王大队长最反感的就是这种走后门、讲人情的风气。
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我的单纯和困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周阳说,许冰冰同志病得很重,需要回城休养。他还说我最善良,应该发扬风格。大队长,我……我心里很乱。我当然希望能回城和父母团聚,可我也怕……怕要是因为我没让,耽误了许冰冰同志的病,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我把皮球巧妙地踢给了他。我不是拒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需要组织来为我指明方向。
王大队长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林薇同志,你的顾虑是多余的！你没有错！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你能有这个思想觉悟,不计较个人得失,想着同志的身体,这很好！但是,一码归一码！返乡是返乡,治病是治病,不能混为一谈！
许冰冰同志如果真的病重,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让她去县里的医院开证明！只要有正规医院的诊断书,证明她的身体状况确实无法再适应农村的劳动,需要返城治疗。那我们大队部就立刻开会讨论,向公社打报告,走特殊审批渠道！这才是正理！
至于这个按政策评选出来的返乡名额,谁符合条件就是谁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改！你林薇既然是第一名,那这个名额就是你的！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王大队长的一番话,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他不仅肯定了我的名额,还指出了另一条光明正大的路——开证明,走特殊审批。
而这,恰恰是周阳和许冰冰的死穴。
他们敢去县医院吗
许冰冰根本不是什么气血两亏,她是怀孕了！一旦去医院检查,妇科大夫一搭脉,真相立刻大白于天下。
未婚先孕,这在1976年,可比任何疾病都严重。这不仅仅是作风问题,更是道德败坏的铁证。到时候别说返乡了,不被抓起来开批斗大会就不错了！
我强忍着心头的狂喜,一脸茅塞顿开的感激表情：谢谢大队长！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亮堂了！我明白了,我应该相信组织,相信政策！
这就对了嘛！王大队长满意地笑了。
我离开大队部的时候,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周阳,许冰冰,我给你们指了条明路,就看你们敢不敢走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王大队长就在知青点的集体晚饭上,公开宣布了这件事。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是表扬了我谦让友爱的思想品德,又强调了组织纪律的严肃性,最后,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角落里的周阳身上。
有些同志,不要把组织的政策当成人情。有困难,要通过正规渠道向组织反映,而不是私下里去搞小动作,给其他同志施加压力。
许冰冰同志的身体问题,我也听说了。我已经跟她和周阳同志说过了,明天,我亲自套上牛车,送她去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只要医院开了证明,我们大队一定负责到底,该打报告打报告,该向上级申请就申请！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志带病劳作！
王大队长的话音一落,整个知青点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周阳和许冰冰的身上。
我看到,许冰冰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端着饭碗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
而周阳,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发白,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像是淬了毒的冰箭,充满了怨恨和杀机。
他知道,我这一招,是釜底抽薪。
我将了他一军,让他进退维谷。
去医院,就是自寻死路。
不去医院,就等于承认了生病是个谎言,那他们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成了欺骗和闹剧。
我低下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糙米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周阳,许冰冰,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第四章
狗急跳墙
王大队长的话,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周阳和许冰冰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第二天一早,王大队长果然牵着牛车等在了知青点门口,准备兑现他的承诺,送许冰冰去县医院。
整个知青点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周阳和许冰冰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冰冰同志,准备好了吗咱们早去早回。王大队长洪亮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许冰冰躲在屋里,迟迟不肯出来。
周阳硬着头皮走上前,对着王大队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大队长,真是不好意思,劳您一大早跑一趟。冰冰她……她昨晚后半夜突然好多了,今天早上起来,说是不恶心也不难受了。可能是……前几天中暑,现在缓过来了。就不麻烦您送她去医院了。
这个借口,蹩脚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前一天还要死要活,说不去医院就要耽误病情,怎么睡一觉就好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太快了。
周围的知青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嘿,这病还会看人下菜碟啊
一听说要去医院就自己好了,神了！
我看不是病好了,是心虚了吧……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钻进周阳的耳朵里,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怒,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王大队长也不是傻子,他深深地看了周阳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便牵着牛车默默地走了。
无声的表态,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更让人难堪。
这场闹剧过后,周阳和许冰冰在知青点的声望一落千丈。大家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鄙夷和疏离。以前围着周阳转的几个男知青,现在看到他也绕着走。而那些曾经同情许冰冰的女知青,现在只当她是个笑话。
我知道,他们的第一步棋,彻底废了。
但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返乡名单即将正式公布并上报公社,他们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间。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果然,当天晚上,周阳找到了我。
他不再伪装温柔,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阴霾,眼神阴鸷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他把我堵在了知青点后面的柴房里。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林薇,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平静地回视他,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没有我,你能安安稳稳地待到现在你忘了你刚来的时候,是谁帮你干重活,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送饭了林薇,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他开始跟我算旧账,企图用过去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情来绑架我。
可惜,这些所谓的恩情,在上一世那血淋淋的背叛面前,早已变得一文不值,甚至可笑。
周阳,你帮我干活,是因为你想追我。你给我送饭,是因为你想让我做你女朋友。这些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我欠你的恩情了我讥讽地勾起嘴角,再说了,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我的津贴、我家里寄来的粮票和布票,哪一次不是先紧着你用我给你织的毛衣,给你做的布鞋,难道都喂了狗吗要算账,我们俩谁也不欠谁！
周阳被我怼得哑口无言,脸色更加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平复怒火,换了一种策略。
好,林薇,算你狠。他盯着我,放缓了语气,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冰冰确实……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他终于承认了。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事已至此,我们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户口,成为黑户。这个返乡名额,对我们来说,是救命的稻草。
他试图用孩子是无辜的来博取我的同情。
只要你把名额让出来,我保证,回城之后,我会立刻补偿你。他开始抛出诱饵,我父亲在市政有些关系,等过一两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也弄一个招工名额回城。到时候,我再给你一笔钱,五百块,不,一千块！足够你回家过上好日子了！
一千块。
在七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上一世的我,若是能听到这样的承诺,恐怕会感激涕零。
可现在的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以为钱能买到一切,能抹平他带给我的所有伤害。他永远那么自私,那么高高在上。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周阳,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缺你那点钱的人吗
我的笑容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冰冷,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你们的孩子能不能上户口,关我屁事我凭什么要为了你的错误,牺牲我的人生
你！周阳的耐心终于耗尽,他面目狰狞,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林薇,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忘了,这里是农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一个单身女知青,要是晚上出门,不小心掉进河里,或者遇到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楚,对不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竟然在威胁我的人身安全！
上一世,他只是把我赶回农村,让我自生自灭。这一世,因为我的反抗,他竟然连杀心都有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但我知道,我不能怕。我越怕,他越会得寸进尺。
我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反而逼近一步,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周阳,我同样也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动我。因为,我已经留了后手。
我看到他眼神一滞。
我冷笑着继续说：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交给了我在队里最信任的人。信里,我详细记录了你和许冰冰的丑事,以及你今天可能会来威胁我的所有猜测。我告诉那个人,如果我今晚出了任何意外,不管是失足落水,还是上山失踪,都让她立刻把信交给王大队长,再送到公社,送到县里！
到时候,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逼死了我！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等着被绑起来游街示众,遗臭万年吧！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周阳的心上。
他的脸色,从狰狞,到震惊,再到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我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坦然而决绝。
他赌不起。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我确实写了这样一封信,交给了平时跟我关系最好的女知青李莉,并且再三叮嘱了她。
这是我给自己上的最后一道保险。
良久,周阳猛地松开了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不可思议。他大概无法想象,曾经那个柔顺如水的林薇,会变得如此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你……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狼狈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靠在冰冷的柴房墙壁上,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我赢了这一局。
但我也知道,被逼到绝路的周阳和许冰冰,一定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最后的决战,就要来了。
第五章
致命一击
周阳的威胁失败后,知青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没有再来找我,许冰冰也继续称病不出。他们就像两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收敛了所有的声息,等待着给予我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距离返乡名单正式上报公社,只剩下最后两天。
这两天,我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我不再单独去偏僻的地方,吃饭喝水都格外小心,晚上睡觉时,更是用木棍把门顶得死死的。
我交给李莉的那封保命信,让她更加担心我的安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薇薇,我觉得周阳那个人太可怕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不仅要有分寸,我还要主动出击。
我不能总是被动地防守,等着他们出招。我要在他们动手之前,彻底引爆他们埋在自己脚下的那颗炸弹。
而引爆这颗炸弹的引线,就是许冰冰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这件事被公之于众,他们就彻底完了。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看到真相的契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下午,公社突然来通知,说县电影队晚上要来我们大队放映露天电影,庆祝八一建军节。这在枯燥的农村生活里,是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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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黑,大队部的晒谷场上就挤满了十里八乡的村民和知青,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舞台。
电影开始前,我看到周阳扶着许冰冰,也悄悄地挤在人群的后方。许冰冰穿着一件宽大的旧衣服,低着头,试图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他们也来了。
这正合我意。
我悄悄地对身边的李莉耳语了几句。李莉听完,脸色一变,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电影是经典的战争片《南征北战》。当大银幕上炮火连天、杀声震天的时候,晒谷场上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看得聚精会神。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拿着一串鞭炮,嬉笑着从人群中穿过,点燃后扔向了人群的另一边。
噼里啪啦！
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在人群中炸开,伴随着孩子们的尖叫和妇女们的惊呼。
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
几乎在鞭炮炸响的同一瞬间,一直柔弱地靠在周阳身上的许冰冰,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捂着肚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声音,穿透了电影的嘈杂,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离他们最近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怎么了这是
有人晕倒了！
周阳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抱起许冰冰,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冰冰！冰冰你怎么了！快！快叫大夫！快叫医疗室的王大夫！
他一边喊,一边抱着许冰冰就要往人群外挤。
他想趁乱把许冰冰带走,把这件事压下去。
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我立刻分开人群,冲了过去,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关切：冰冰！你怎么样了大家快让开,让她平躺下,别挤着她！
我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扫了一眼许冰冰的裙摆。
很好,我预想中的情况,出现了。
在她浅色的裙子下摆,一抹刺目的红色,正在慢慢地洇开。
那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摔倒,让她……见红了。
天哪！我身边的李莉按照我的指示,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她指着那抹红色,声音颤抖,血！流血了！许冰冰流血了！
流血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喧闹的人群中瞬间引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许冰冰的裙摆上。
那抹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怎么会流血摔得这么重吗
不对啊,这流血的位置……怎么看着是从……
有经验的妇女们,脸色都变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王大夫很快就被叫了过来。他拨开人群,蹲下来,只看了一眼许冰冰的脸色和那滩血迹,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快！快把她抬到大队部去！不能再动了！王大夫急切地喊道,这是……这是小产的迹象啊！
小产！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整个晒谷场,瞬间死一般的寂静。连电影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震惊、鄙夷、不敢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许冰冰和一旁脸色煞白的周阳。
一个还没结婚的女知青,居然……小产了
这比任何电影都要精彩,都要震撼！
周阳彻底懵了。他抱着许冰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揭开！
周阳！王大队长也赶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气得浑身发抖,黝黑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他指着周阳,声音都在颤抖：你……你们……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阳和许冰冰死活不肯去医院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费尽心机,想要那个返乡名额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丑闻！
我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周阳那张绝望而死灰的脸,看着许冰冰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上一世,你们踩着我的尸骨,回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一世,我亲手将你们打入地狱,让你们在所有人的唾弃中,永世不得翻身。
周阳,许冰冰,我说过,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现在,就是你们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第六章
审判与结局
那一夜,露天电影没能放完。
许冰冰被紧急抬到了大队部的办公室,王大夫尽力施救,但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而这场由小产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事情已经完全败露,周阳和许冰冰再也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王大队长连夜召集了大队干部和知青代表开会,地点就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审判的主角,就是面如死灰的周阳。许冰冰因为身体虚弱,暂时被安置在内屋,但她也逃不过接下来的命运。
整个大队都被惊动了,院子里挤满了人,火把的光亮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地割在周阳的身上。
周阳！王大队长坐在正中的桌子后,一拍桌子,声如洪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阳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了一个返乡名额,你们欺骗组织,欺骗同志！王大队长痛心疾首,更严重的是,你们……你们做出如此败坏风气、有辱门楣的事情！我们红星大队,怎么会出了你们这样的知青！你们把我们知识青年的脸都丢尽了！
大队长,不能轻饶了他们！
没错！必须严惩！不然以后人人都学他们,那还得了
这种人,就该拉去批斗！游街！
群情激奋,村民和知青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作风问题在这个年代,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它不仅仅是个人私德的败坏,更是对整个社会道德秩序的挑战。
我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这时,王大队长把目光转向了我。
林薇同志,你过来。
我走到前面。
王大队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赞赏：林薇同志,这件事,是我们大队部审查不严,也是我个人工作的失误,差点就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代表大队部,向你道歉！
说着,他竟然站起来,要对我鞠躬。
我连忙扶住他：大队长,这不怪您。您也是被他们蒙蔽了。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王大队长感慨道,你不仅守住了自己的原则,还用智慧揭露了他们的丑行,维护了我们知青点的风气。你是个好样的！
他转向众人,高声宣布：我在这里正式宣布,经过大队部一致决定,并立刻上报公社备案！今年我们红星生产大队唯一的返乡知青名额,就授予林薇同志！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敬佩,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跪在地上的周阳,听到这个宣判,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了下去。
他的希望,他所有的谋划,都化为了泡影。
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深渊。
事情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周阳和许冰冰因为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被公社通报批评,档案上记下了厚重的一笔。这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城了,甚至连招工、当兵、提干的所有机会,都被彻底堵死。
他们被取消了知青身份,成为了我们生产大队的监管劳动对象。
周阳被分去了最苦最累的采石场,每天和石头打交道。许冰冰身体稍好后,则被派去给全大队的猪喂食、清理猪圈。
他们从天之骄子的知青,一夜之间,沦为了比普通社员地位还低的罪人。
我走的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王大队长亲自套上牛车送我,许多知青和乡亲们都来送我。李莉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让我回城后一定要给她写信。
牛车缓缓驶出村口时,我无意间回头一瞥。
我看到了周阳。
他站在远处采石场的山坡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尘土,身形佝偻,像个小老头。他远远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怨毒,和无尽的绝望。
我也看到了许冰冰。
她正提着一个沉重的猪食桶,从猪圈里走出来,满身都是难闻的馊味。一阵风吹过,她闻到味道,又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柔弱和无辜,只剩下麻木和死寂。
他们将在这片他们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土地上,互相憎恨,互相折磨,了此残生。
这就是我为他们选择的结局。
比上一世的我,凄惨百倍。
牛车越走越远,村庄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和新生的味道。
上一世的仇,报了。
这一世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回到了城里,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父母身边。我没有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新的生活中。
我利用上一世在煤油灯下苦读的知识,抓住了第二年,也就是1977年,恢复高考的机会。
我考上了。
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和上一世截然不同。
我不再是那个围绕着男人打转,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林薇。
我,是我自己。
我将拥有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一个由我自己亲手创造的,崭新的人生。
至于周阳和许冰冰
他们是谁
或许,在很多年后,他们会成为我记忆中一个模糊的注脚,提醒着我,善良要有锋芒,爱人要擦亮眼睛。
而更多的,是提醒我,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不要放弃希望。
因为,只要活着,一切就皆有可能。
就像我,从地狱归来,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