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门诊偶遇前任男医生,他冷脸告诫我:生活需节制。
三个月后我成为医疗器械销售,故意带帅哥未婚夫来谈业务。
陈医生,我笑靥如花指着会议室桌上陈列的人形模具,来为您介绍我们的新产品。
他却捏起盒子底端掉落的处方单:避孕药还在吃当初分手就因这个争吵……
陈峰声音颤抖:这些年胃疼的毛病,是不是还犯
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塑料瓶壁,激得我指尖一麻。那瓶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矿泉水毫无预兆脱手而出,咚一声砸在光滑如镜的瓷砖地面上,水花四溅,毫无遮拦。
不是幻觉。
消毒水那凛冽又熟悉的气味,白色墙壁沉闷单调的回响,标识牌上妇科二诊室几个宋体字冰冷醒目,都在无情地嘲笑着我那不切实际的祈祷。挂号处那个语速飞快、眼皮都懒得抬的大姐,她递过挂号单时,确实没有明确告知我这位陈医生的性别。一个模糊的陈医生,三个无意义的音节,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沌一片的脑门上。
诊室门口磨砂玻璃的小窗外人影绰绰,看不清内里,只能听到隐隐约约、语调平板的交谈声——是一个年轻女性含含糊糊描述着什么。我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声。很低沉,带着一丝因过分专业而显得冷硬理性的质感,正在有条不紊地提出问题。那声音像冰锥缓慢扎进耳膜深处,激起一片麻酥刺骨的寒意。
我僵在原地,双脚如同钉死在地面坚硬的瓷砖缝隙里。心脏像失控的引擎疯狂锤击胸腔,每一次撞击都掀起惊涛骇浪,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全身的血液刹那间疯狂倒灌,汇聚在一张脸上,烧灼滚烫。与之相对的是脊背窜起的寒意,沿着尾椎骨蛇行攀升,直抵后颈。一阵猛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周遭的声音、气味、光线全都扭曲模糊,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颗在喉咙里惊惶狂跳的心脏,它几乎要挣脱束缚,喷涌而出。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前一秒还紧闭的门被拉开一道窄缝,一个脸色苍白、手捂小腹的年轻女人弓着身子走出来,脸上交织着窘迫和如释重负。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步履匆匆消失在了走廊拐角。那道窄缝仿佛地狱开启的入口,里面透出刺目、不容逃避的诊室光线。
里面沉寂了一秒。紧接着,那个在无数梦魇、午夜惊醒时分反复萦绕的低沉嗓音,穿透门缝清晰无误地砸了出来,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顾念。
我的名字。两个字。被他用一种公式化到极致、甚至听不出丝毫个人情绪的语气叫出来。像冰冷的金属念出两个印刷的铅字。
最后一个属于顾念的细胞也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双脚仿佛踩着绵软而无声的流沙,我推开那扇沉重的蓝色雾面玻璃门,几乎是飘进诊室的。消毒水气味更加浓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沉沉压在鼻腔。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衬得他的肤色有些冷调的苍白。他戴着宽大的医用蓝色口罩,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曾是我无比熟悉,此刻却觉得异常遥远而陌生的眼睛。
记忆中的陈峰,眼底总有温和又专注的光芒,像春日湖面上浮动的细碎阳光,专注地看着你时,总会悄悄染上几分柔软笑意。而此刻镜片之后这双眼睛,却是完完全全的沉静。像两泓封冻在极地坚冰下的深潭,平静无波,所有可能流露情绪的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纯粹的理性打量。他手里握着一支深蓝色的金属感钢笔,笔尖正轻轻点在一份摊开的空白纸质病历上。动作流畅、专业,是医生观察初诊病人的标准姿态。
目光相交那一瞬,他眼神纹丝不动,甚至连眼角细微的肌肉牵动都没有。那双眼睛里一片冰海般的沉寂,好像眼前坐着的仅仅是一个亟待解决病理问题的陌生患者代号——顾念,女,26岁。
喉咙紧锁着,每一丝呼吸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刺痛得厉害。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那张空白的就诊单,钢笔帽习惯性地在指尖轻巧地转了一圈。笔尖悬停在纸页最上方一行空白处,似乎在无声地催促。
……坐。他终于开口。一个单字。没有称呼。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的名字,竟成了此刻唯一无法启齿的两个字。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个被狠狠摇晃过的劣质玩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决绝抛出分手、用力甩上车门时他痛彻心扉的眼神,和此刻这双彻底冰封的眼睛在意识深处反复切割冲撞。所有的记忆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倒映着此刻的荒诞场景。
诊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壁挂钟指针咔哒咔哒枯燥前行的声音,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沉重得令人窒息。
哪里不舒服
陈峰没有看我,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指尖下那页空白得刺眼的病历纸上,笔尖微微抬起,等着落下第一个属于这场荒诞剧的字迹。公事公办的询问,连一丝多余的语调起伏都吝于给予。
像有无数根针扎在后背上,每一寸皮肤都因那份羞耻和尴尬而阵阵发麻。口腔里一片干涩,舌头像是僵硬的石块,艰难地移动了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串破碎不堪的话语:……下…下面……就是……不太舒服…很痒……
声音低得如同蚊蚋。每一个字出口,脸色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他搁下钢笔,金属笔身碰到光滑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从桌子侧面的一个塑料盒里,动作干净利落地取出了一次性橡胶手套。塑料薄膜摩擦的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被放大。嚓啦、嚓啦,格外刺耳。
多久了陈峰抬起眼,直视着我。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不见底的专业沉静,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参数。
喉咙干涩得发疼,我用力咽了咽根本不存在的唾液,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单薄的裙摆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大概……有…一个多星期了。声音依旧微弱,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连自己都听着陌生。
嗯。他从喉间发出一个极其短促的回应。这既非安抚,也非质疑,仅仅是一种纯粹表示收到信息的确认音。接着,他利落地拉开办公桌旁边的蓝色布帘,指了指帘子后面那张罩着崭新一次性消毒无纺布的检查床,言简意赅:裤子脱了,躺上去。
没有表情。没有语气的调整。如同在指令一道毫无情绪可言的流水线程序。那冰冷的腔调像是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下,从头顶凉透到脚底。
帘子后面是另外一个世界。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那盖着无纺布的检查床,金属床架散发着冰冷森然的光泽,像一个无声张开的祭坛。时间似乎凝固了,每一秒都沉重得像是被粘稠的树脂包裹着艰难挪动。皮肤接触冰凉的塑料膜面的瞬间,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反射性地猛地一紧。刺目的无影灯啪一声打开,冰冷的光线兜头浇下,视野里瞬间只剩下那片惨烈而刺眼的白,像一个彻底暴露于舞台中央的小丑,连呼吸都近乎停止。
清晰的脚步声绕近,停在床尾附近的位置。塑料手套轻轻蹭过皮肤边缘的摩擦声格外响亮。帘子外的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挡了一部分,视野边缘陷入一种更浓重的昏暗。羞耻感,混杂着莫名的恐惧和荒谬可笑的感觉,汹涌而上,牢牢扼住了喉咙。我死死地闭上眼睛,牙齿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细嫩的皮肉,一丝铁锈般的腥涩在口腔深处蔓延开来。眼睑用力到发痛,却阻挡不了那种想要立刻融化消失在世界上的强烈冲动。
检查过程极其短暂。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触碰,动作果断而职业化到极致。布料摩擦声停止了,无影灯熄灭时的轻微啪嗒声随之响起,笼罩身体那片刺眼的白光骤然消失。脚步声再次清晰地向帘子外移动,然后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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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那道薄薄的蓝色帘布,传来他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纯粹复述临床观察结果的声音。外阴潮红明显,伴水肿。有抓痕。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耳膜上。然后,语调没有丝毫变化,继续平铺直叙:白带常规结果要等等。近期有过性生活
大脑轰的一声,空白一片。这个问题像一把粗粝的刀,毫无预警地插进了混乱的思绪深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攥紧了身下的无纺布,塑料膜发出细微的悲鸣。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碎片,被他此刻冰凉的声音硬生生撬了出来——那盒被我慌乱藏在化妆包最底层、用来缓解经期剧痛的非激素类药物,被他偶然发现时震惊、混杂着痛心和难以置信的眼神……那段激烈争执过后,彼此筋疲力尽的沉默……还有分手前整整半个月餐餐寡淡的白粥和难以下咽的胃药……
……有……有吧……我含糊地应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染着耻辱的颤栗。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张床,逃离那双冰封的眼睛。我手忙脚乱地拉上衣服、系好腰带,指甲好几次戳到自己滚烫的皮肤,动作慌乱得毫无章法。
布料摩擦声急促地响起,我几乎是跌撞着从帘子后面冲出来。脚底踩到冰凉的瓷砖,带来一丝麻木的清醒。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一瞬。对面的陈峰已经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后。他摘掉了一次性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正拿起桌上那支深蓝色钢笔,在病历上利落地写着什么。他依旧戴着口罩,遮蔽了所有可能泄露真实情绪的面部线条。
从临床症状看,陈峰的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目光低垂,甚至没有从纸上抬起过一秒,符合急性外阴阴道假丝酵母菌病倾向。他流畅地吐出这个拗口的医学名词,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教科书。随后终于抬起头,看向我。镜片后的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也就是常说的霉菌性阴道炎。他做了一个通俗的解释,语气依然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然后,那根深蓝色的笔杆被他稳稳地搁在了打开的、填得密密麻麻的病历上。他抬起眼睛,目光穿透镜片,如同精准的手术器械聚焦靶点,牢牢锁住了我烧灼滚烫的脸颊。
顾小姐。称呼冰冷而疏离。口罩遮住了他嘴角可能的任何弧度。那双眼睛里的神色骤然凝缩、凝结,像淬火的钢,温度降至冰点,透出一股严厉的审视意味。
夫妻生活虽然好,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让人无处遁形的苛评,但还是应该有所节制。
轰——!
诊室里惨白的灯光、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消毒水气味,还有墙上那不断嘀嗒前行的挂钟,所有感知瞬间被炸得粉碎。空气在刹那间凝固成坚硬的实体,沉重地挤压着耳膜和胸腔。顾小姐…夫妻生活…节制…
那几个冰冷的词像带着棱角的锋利冰凌,一根根狠狠扎进早已翻江倒海的神经丛。脑海里最后残存的、属于顾念的最后一点感知屏障,在那一刻彻底崩解,无声地碎裂成齑粉。
脸皮在灼烧,烫得连空气都滋滋作响。耳朵里灌满了血液疯狂奔流的轰鸣声,伴随着自己心跳在肋骨上撞击出来的空洞回响。我甚至分不清脸上灼烧的温度究竟是羞耻到了极点,还是怒气冲顶。
我猛地从那张硬邦邦的候诊椅上弹起,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摩擦声。整个人像一个被骤然扯断了所有提线的劣质木偶,转身就朝着门的方向踉跄扑去。指甲刮过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开门,逃离。门轴转动的声音淹没在身后死寂的空气里。
走廊里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像是隔着厚厚的海水。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视线被死死钉在脚下这片不断向后移动的、反着冷光的瓷砖上,撞开几道模糊的人影,机械地朝着医院门口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大步狂奔而去。只想躲进一个绝对密闭的壳里。
三个小时后。廉价外卖盒饭散发着闷闷的、油腻的混合菜味,毫无生气地瘫在桌面上。我蜷缩在出租屋那张嘎吱作响的旧转椅里,膝盖抵着微微发疼的胸口,麻木地滑动手机屏幕。指尖像是不听使唤的部件。屏幕光芒映着一张失魂落魄、眼眶发青的脸。
【盛康医疗集团
–
BD岗位
(器械销售专员)
–
面试邀约确认】
一条短信突兀地跳了出来,撞入视野。视线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半秒——盛康。陈峰所在的那家私立医院。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如同冻结的冰凌,离那冰冷的玻璃仅有一线之隔。心底沉寂了三小时的火山灰里,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火苗,被这条消息硬生生吹燃,重新灼烧起来。那无影灯下冰冷的器械摩擦声、帘布外那句刻骨铭心的顾小姐、夫妻生活要节制……画面在脑海中高速闪回,每一帧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清晰度。
那被踩碎、被当众剥开的自尊,此刻在血管里无声地沸腾燃烧。一股灼热的岩浆般的冲动,混合着被羞辱后的尖锐不甘,在胸腔左冲右突,顶得喉头发甜。
指尖骤然落下,敲在屏幕上。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我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刺痛。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冷冷地映进来。
敲下发送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的灰烬深处,啪地一下,清脆地碎裂开来。
三个月后。盛夏空气燥热粘稠,路旁的樟树叶被日光烤得蔫蔫的,偶尔传来几声无精打采的蝉鸣。
高耸冰冷的盛康医疗集团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旋转门切割着出入的人流。
我跟在市场部赵姐身后半步。高跟鞋叩击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笃定的声响。身上那套量身定做的深灰色女士西装套装,面料柔韧挺括,勾勒出利落线条。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飞燕造型胸针,折射一点冷静的流光。
会议室这边。赵姐引路,语速偏快,心外的秦主任临时有个紧急手术,可能要迟些到。不过李院长和院办的刘主任都已经到了。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回头低声补了一句,陆主任也到了。眼神飞快地在我的脸庞扫过,带着一丝同事间心照不宣的微妙。
赵姐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占据空间中心位置,桌面光可鉴人,反射着天花板上嵌入式的柔和灯光。靠内那侧,已经坐了两个人。稍年长的一位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是李副院长。稍年轻些、戴着细框眼镜、有些书卷气的是院办刘主任。
李院长和刘主任抬起头,目光看了过来。李院长面带惯有的、略显疏离的客套微笑。刘主任则推了推眼镜。
李院长抬手指了指对面靠门一侧空着的几个位置:赵经理,顾经理,坐,请坐。声音温和,带着领导特有的圆润腔调。
几乎是同时。我走向空位的脚步没有停,目光却像不受控制的水银,自然地朝对面李院长和刘主任的身后略侧一点的那人滑去。
仅仅一个动作微小的间隙。视野边缘捕捉到一点白色制服袖口干净利落的剪裁线条,然后骤然撞进那双眼睛。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些。或许是白大褂的映衬,脸部的线条显得比记忆中更清晰,近乎冷峻。鼻梁上架着的依旧是那副细细的银色框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抬了起来。视线穿透冰凉的镜片,毫无预兆地、正面撞上我投过去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眼底深处那片一直维持着的、如同亘古冰原般纹丝不动的冷硬坚冰,猛地一震。细微却剧烈的裂隙陡然在那平静的冰面上蔓延开来,速度快得惊人。瞳孔在刹那间清晰可见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锐物狠狠扎中了要害。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疏离,里面翻滚过太多东西——愕然、瞬间翻腾起的难以置信的浪潮,随即被更沉重的、几乎是刺痛的东西覆盖,最后又被强行压下的意志死死按住。
陈峰的手,原本松弛地搁在桌面上一个深灰色的文件夹上。在与我视线相撞的瞬间,指关节用力到几乎发白,猛地压了下去,在光洁的塑料封面上按下一道极其突兀的凹痕,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
这动静虽然轻微,但在这个刚准备就座的安静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李院长循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脸上那客套的笑容收束了一瞬,眼神带着询问。刘主任也下意识地推了一下滑落的眼镜。
而我,已经步履稳健地在赵姐旁边属于器械公司代表的空位坐了下来。脸上维持着最标准的职业微笑,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
陈峰迅速地垂下了视线,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抬起那只放在文件夹上压出深痕的手,极快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掩饰性极强。随即他翻开了那份文件夹,似乎在专注地审视里面的资料。只有那只放在资料页下方的手,指关节依然残留着一丝用力过度的僵硬。阳光透过会议室宽敞的落地窗,将每个人都浸泡在过分清澈又冷漠的光线里。
冗长的开场寒暄和对盛康前景的赞美终于结束。空气在短暂的停顿后,刘主任转向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官方式的认真:顾经理刚才在车上提到,贵公司这次引进了一系列新技术的新产品可否请顾经理详细介绍一下核心优势他的语调很平稳,带着程序化的节奏感。
李院长点点头,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标准听取汇报的姿态。
陈峰依旧保持着低头查看手中资料的姿势。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那份文件不知被他翻到了哪一页,从落座到现在,页面似乎都没有变动过。只有握着文件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我站起身。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叩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赵姐默契地打开了带来的便携投影仪。一道光线投射在会议桌前方雪白的幕布上,上面清晰地打出带着公司logo的幻灯片封面。
非常感谢李院长、刘主任以及陆主任的宝贵时间。我脸上挂着最纯熟不过的销售式微笑,目光依次掠过对面的决策者。在扫过陈峰那始终低垂的眼睫时,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改变。
针对国内妇科疾病年轻化以及消费者对私密健康产品便捷度、舒适度不断提升的需求,我语速平稳清晰,吐字流利,像一条精心调试过的声带在流畅运转,我司研发部门突破性地解决了长效缓释凝胶这一领域的几个核心技术瓶颈。
幕布上的图片切换至核心技术解析图。同时,我从会议桌下方拉出公司特制的手提式黑色样品展示箱,箱体表面喷涂着低调的银灰色哑光涂层,设计极为流畅现代。双手按动两侧的卡扣。
咔嗒。轻微机械咬合的声音。
箱盖应声弹开一条缝隙。我双手同时用力,将它完全掀开。
箱内设计如同精密的蜂巢,严格划分出几个功能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侧三分之一的区域——那里平躺着一个设计精湛的人体生理结构模型。高度约莫三十厘米,材质是类肤感的半透明材质,重点区域的脉络结构被精准地嵌入内部的发光纤维勾勒出来,血管、器官的分布清晰展现。它被嵌在深灰色的定制卡槽中,稳定而醒目。
卡槽左侧,是五个独立的亚克力透明小格。每个格子里静静躺着一个真空包装的银色铝箔小袋,表面印着产品logo和型号说明,在室内灯光下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袋子里隐隐能看到淡粉色半透明的凝胶质地。
会议室里的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投影仪散热叶片发出的极轻微的低鸣。
这款‘安舒宁—复合多效长效缓释凝胶’,我指尖在样品盒内侧边缘轻轻一划,目光沉稳扫过对面领导,最终停顿在那位身穿白大褂、下颌线绷得像一道冷硬直线的男人身上,是我们这次推介给盛康的重中之重。
它独创的缓释微球技术,我指着展板上的原理图,声音清晰,使得核心药用成分能均匀分散在凝胶基质中,缓慢释放长达7天。手指动作流畅地切换到模拟实验动画:一次给药,有效作用浓度可稳定覆盖整个生理周期的高风险敏感时段。极大提升治疗依从性,降低因用药间隔导致的反复感染风险,更贴合现代女性快节奏生活下对高效便捷健康管理的核心诉求。
李院长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幻灯片上的实验数据图表。刘主任则拿起会议桌上一份打印的彩页资料,推了推眼镜,手指划过几组对比数据。会议室里只剩下投影仪光束里细小的灰尘微粒在无声浮动。
我的语速稍稍加快,带着恰到好处的专业热情,手指向样品箱左侧那个生理模型:为确保安全性和体验感,我们采用了严格的原料筛选机制与超低温灭菌技术,确保产品纯净无刺激。同时,创新开发的亲肤凝胶基质……演示棒在模型特定的接触区域示意性地碰触一下,模拟实验证明,其特有的顺滑感与即时贴合的属性,能在给药过程中有效减轻物理刺激引发的不适反应。讲解行云流水,自信从容。
余光里,坐在李院长侧后方的陈峰,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态,垂眸盯着面前那份一直没翻过页的文件夹资料。阳光透过百叶窗细密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方投下一排模糊的、颤动着的阴影。他放在文件夹边缘的手指似乎蜷曲得更紧了些。
……这款产品的用户体验反馈数据相当亮眼,我脸上洋溢着专业自信的光彩,姿态挺拔,在前期试点医院覆盖的近千名用户中,因物理不适感导致中断用药的反馈率低于行业平均值的四分之一。
话音落下,我自然地弯下腰,指尖轻轻探入那个亚克力样品盒最外侧的小格,取出一枚真空包装的银色铝箔小袋。动作熟稔流畅。
比如这个用户反馈最集中的亮点,指尖捏着那个银色的小袋,声音抬高了几分。目光精准地投向对面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也未曾抬起过头的男人,唇边扬起一个纯粹公式化的弧度:
就体现在它的……我的尾音刻意拖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间,脸上职业化的笑容丝毫不变。指尖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铝箔袋子晃了晃,语速放慢,清晰地把话语的靶心正正对准那簇绷紧的肩膀线条:
极其优异的使用体验和超低的摩擦阻力上。用过的用户都赞叹,‘毫无异物感’呢。
这句话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块,在原本只剩技术讨论的会议室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李院长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杯沿停在唇边约一厘米处。他镜片后的目光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看向我。旁边的刘主任则瞬间皱起了眉头,眼镜片后流露出明显的尴尬和措手不及。
而那一直垂首看着桌面资料、如同一尊凝固雕塑的陈峰,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冰封的眼睛里,寒意如同解冻前的深湖水底,积蓄着深沉的漩涡。薄唇抿成一条异常锋利僵硬的直线,下颌咬合的肌肉线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绷起,像钢铁承受着无形的压力。那双看向我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审视熔岩,翻涌着灼热的质问。他甚至微微侧过身,似乎下一秒就要拂袖离席。这个极具攻击性的表达方式已经彻底突破了他对公事场合的容忍底线。
下一秒,会议室厚重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手术洗手服、戴着同样颜色手术帽的中年男人一边走进来一边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带着歉意说道:实在抱歉,李院长、刘主任、陆主任!病人刚下台,耽误了。心外,秦越。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场中唯一的女性发言者,带着职业化的好奇。
陈峰所有即将爆发的情绪被他生生卡住在了喉咙里。他侧转的身体凝滞在半途,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被死死按住。他下颌线绷得更紧,硬生生把目光从我身上撕开,极其艰难地收了回去,但眼中的怒意几乎凝聚成有形的实质。
秦主任的到来像一根导火索,悄然扭转了紧绷的空气流向。李院长放下茶杯,适时开口,语气平稳如常:秦主任辛苦。正好,顾经理继续。他将场面重新拉回了专业轨道。
会议继续进行。介绍结束后的问答环节,气氛变得极其微妙。秦越主任显然对我介绍的产品很感兴趣,尤其对解决术后感染风险的缓释技术提问专业而深入。李院长关注采购成本和学术支持资源。刘主任询问了一些产品资质证明和临床对照数据。
陈峰成了全场唯一彻底的哑巴。
他坐在那里,身体姿势透出拒人千里的僵硬,下颌线紧绷。桌上那份文件夹仿佛成了他此刻唯一能紧紧抓住的稻草。手指骨节因用力而苍白。目光低垂,焦点模糊而涣散地落在文件纸页上,自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参与任何讨论。只有偶尔秦主任提到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时,他那搁在膝盖上的、包裹在深色西裤下的手,会无意识地紧攥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弛开。
每一分钟对房间里某些人来说,都显得漫长无比。窗外日光西移,在陈峰身后的玻璃幕墙上烙下一片沉重的、边缘模糊的阴影。
终于,李院长看了看手表,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今天讨论很深入,辛苦各位。后续细节问题,请顾经理这边跟刘主任直接对接推进即可。那就先到这里他说着,目光投向陈峰,陆主任
像是被惊醒般,陈峰猛地回过神。他瞬间站起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突兀。椅腿向后摩擦过地毯,发出沉闷的沙响。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投注在身上的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绷得发白,仿佛耗尽心力压下胸口翻涌的岩浆。
我没问题。他声音低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的颗粒质感。随即直接转身,白大褂的后摆带起一小股急速流动的空气,大步流星朝着会议室门口走去,背影透着一种不容挽留的决绝。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那根紧绷的弦就会彻底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