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苏女士。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的克制,白大褂在无影灯下有些晃眼,您的双侧输卵管都存在严重堵塞,卵巢功能储备水平也低于正常值……自然受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
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钉,狠狠砸进苏晚的心脏。诊室刺眼的白光模糊了她的视线,耳边嗡鸣不止,只剩那四个字在无限循环回荡。
她捏着诊断报告单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薄薄的纸张似乎重若千钧。丈夫何耀华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声音低沉而充满怜惜:晚晚,别难过。这条路堵了,我们换条路走。他停顿一下,语气转为刻意的轻松和坚定,不就是做试管吗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我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一刻,苏晚死灰般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光。她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他英挺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担忧的线,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心疼。那份风雨同行的担当,成了她绝望里唯一的浮木。
可命运这个最刻薄的编剧,总在温情背后藏好匕首。一周后,当苏晚独自去医院确认促排方案,在护士站等待时,两个小护士隔着半掩的办公室门缝飘出的闲聊,像带着倒刺的冰钩子,猛地勾住了她的脚步。
……对,就是那位何先生,特意申请了最高级别的私密服务包。
卵源保密那是自然,捐卵人身份信息被隔离的,除了实验室核心操作员谁也不知道具体是谁……
这倒奇了,一般自己妻子能做,干嘛非要折腾用别人的……
谁知道呢那位李先生来办手续的时候我瞄过一眼,名字好像叫什么……瑶
嘘!小声点!何先生可是特别强调过,绝对、绝对不能让病人本人知道调换了卵子!
李瑶……
这两个字在苏晚脑子里轰然炸开!是她!何耀华那个永远楚楚可怜、永远需要他照顾的青梅许念梦!
世界所有的光,连同那点微弱的重燃希望,都在那一刻彻底熄灭。苏晚只觉得一股粘稠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堵住了喉咙,冰冷的气流刮擦着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钻心的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的咸腥。没有质问,没有崩溃,她甚至靠着墙壁稳住了自己几乎软倒的身体,强迫脸上挤出一个平静而疲惫的微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抱歉张护士,刚才有点不舒服,休息了一下。我的时间到了吗
接下来日子,她成了最合格的演员。按时吞下促排卵药,强忍着恶心和翻江倒海的激素副作用;面对何耀华体贴递来的温牛奶,她微笑着小口喝下,尽管每次入口都疑心其中是否混杂了什么别的东西;接受各项令人难堪的检查,像一个等待被拆卸重组的机器。无人察觉她眼底深处沉淀的冰雪。
只有回到漆黑的书房,她才会像个终于卸下盔甲伤痕累累的战士,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无声地喘息、颤抖,再一点一点将破碎的自己重新粘合。黑暗中,她拨通了那个永远冷静可靠的特助电话:周放,帮我做三件事……
第一,拿到何耀华在信诺基因中心那份被重重保密的精子活性评估报告——那上面果然印着一个刺目到极点的D,连勉强成为样本的资格都微乎其微。
第二,预约信诺基因中心的顶尖专家,最高私密权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准备匿名捐赠库资料。男性捐赠者,最高标准,一切完美,并且——匿名是最高优先项,绝对杜绝任何追溯!
几天后,散发着油墨味的崭新文件袋送到了苏晚手中。她抽出那张匿名者Z-019的信息表。一张小小的标准照印在上面。
年轻的捐赠者,照片是黑白的复印效果,却依旧锐利地冲击着视线。深邃的眼窝,鼻梁高挺得近乎雕塑,下颌线条带着不容置疑的刚毅。健康评级的S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哈佛医学院MD&PhD,计算机、生物学双硕士……苏晚的手指无意识收紧,骨节泛白。这样的基因过于完美,完美到令人不安。
她强迫自己目光下移,落到那份厚厚的附录协议摘要的最后一行:该编号样本不可复制、不可追溯、不可二次提取特征码。一次性使用,权限关闭。
足够了。这冰冷的程序保障,如同隔开地狱的安全闸门。
苏晚面无表情地起身,打开床边矮柜上那个小型碎纸机,将整个档案袋塞了进去。
嚓、嚓、嚓嚓嚓……
高速旋转的刀片无情地切割纸张的声音,像一场小型行刑。报告上刺眼的D,陌生男人完美的S,所有冰冷肮脏的交易与精心谋划的反击,连同她对何耀华最后的余温,尽数化作扭曲、无意义的纸屑洪流,被永久关押在收纳盒的黑暗中。
她静静地看着碎纸机停止工作。房间重归死寂。
然后,她端起床头的水杯,稳稳地喝光了剩下的水。这一次,她伸出双手,交叠着轻轻护住平坦的小腹——那里,将是她重建堡垒的战场。
四年时光飞逝。一个秋意深浓的傍晚,暖黄的灯光洒满客厅。
苏晚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小小的苏安背对着她,正撅着小屁股,无比认真地与一座摇摇欲坠的积木高塔较劲。他那双肉乎乎的小手笨拙而执着地试图把一块圆积木安放在塔顶。
眼看最后一块放歪角度就要功亏一篑。
安安,苏晚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稳一下这边……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高塔基座倾斜的一侧。
小家伙屏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
啪嗒一声轻响。
圆积木稳稳地落在了塔尖!
四岁的苏安猛地回过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像星辰爆炸,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喜悦和骄傲。他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指着自己的杰作,奶音兴奋地发颤:
妈妈!看!看!安安塔!安安搭的!
那一瞬间孩子眼中纯粹的光,像最柔韧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苏晚的心脏。一股汹涌的、难以名状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
安安……真棒!她努力想扬起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唇角却在牵动的瞬间感受到无形的重压,笑容凝固成僵硬的弧度,眼底悄然蒙上一层薄雾。那雾气,一半为孩子,一半为这稚嫩脸庞上日渐清晰、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坚毅轮廓——这份轮廓,正日复一日地宣告着档案中那个冰冷的S的真实存在。
她伸出手,想把那柔软温暖的小身体揽入怀中。
门锁传来清脆的机械扭动声。
大门被推开,卷进一阵裹着凉意的秋风。
何耀华回来了。
苏晚伸出的手臂在空中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凝滞。
几乎在同时,地毯上苏安脸上那如同阳光完全绽放的、纯粹无暇的笑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光晕骤然收敛了几分。璀璨明亮的眼底,仿佛被注入一丝细微的、混合着本能的警惕和疏离的薄雾。小脸上的红晕淡了些,他下意识地往苏晚身边挪了挪小屁股,身体偏向妈妈这边,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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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们安安在玩积木呢何耀华换好鞋走进来,语气带着刻意的上扬,几分疲惫被他努力掩藏在笑容下,搭了这么多层啊真厉害!那夸赞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流畅却缺乏温度。
他几步走到积木塔前,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摸孩子的头顶:来,让爸爸看看……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为人父应有的温度。
然而,就在那掌心触碰到细软发丝的最后一寸空气前——
小苏安的身体非常轻微地向后一躲闪。
像被静电刺了一下,又像某种根植于骨血中的预判。幅度小得几乎只是光影的摇曳。他微微低下小脑袋,没有习惯性地扑向妈妈怀里寻求庇护,反而抬起那双澄澈的、能映出人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安静看着何耀华悬空的手。那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孩童最纯粹直觉所感知到的审视与距离,静默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何耀华的手掌堪堪停在半空。
那努力维持的笑容冻在嘴角。悬空的手不自然地停驻了半秒,尴尬的气氛悄然弥漫。他顺势收回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声音刻意地更柔软了几分:
安安今天在家和妈妈玩得开心吗
他的视线在苏晚和苏安之间游移。
苏安没有立刻回答。他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妈妈。苏晚脸上挂着温和而有些虚浮的微笑,眼底深处却盘踞着他看不懂的暗流。她对着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母亲默许的信号,小苏安才重新看向何耀华,小嘴张了张,吐出两个清晰却毫无波澜起伏的字:开心。
然后,像是完成了一道流程化的指令,小家伙立刻转回小身体,拿起另一块橙色的积木,低着头专心对着自己歪斜的小塔比划起来,仿佛眼前的父亲彻底沦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客厅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滞涩。窗外暮色四合,渐深的寒意似乎也悄悄渗入了室内。地毯上,苏安专注摆弄积木的小小身影,构成了一片温暖却自成一方天地的孤岛。
二十四年光阴,足够将青春蹉跎成眼角的风霜,也足以淬炼出一柄深藏于鞘的利刃。时光的车轮碾过无数寒暑,终于在何氏集团创立三十周年的庆典会场停下。
璀璨的水晶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悠扬的弦乐流淌,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香槟的醇冽与鲜花的馥郁。苏晚坐在一张宽大的奶油色巴塞罗那椅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骨瓷咖啡杯边缘。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香槟色的真丝衬衫上,光泽温润,却盖不住她周身沉淀多年的沉静气质。
今天,是她的儿子苏安正式进入何氏集团核心权力圈的第一天。半小时前,董事长何耀华站在聚光灯下,声音洪亮充满慈父的欣慰与慷慨。镜头疯狂闪烁,捕捉着他亲手将象征着何氏集团百分之十股权的转让合同递给儿子的那个瞬间。掌声雷动,无数道或真诚或嫉妒或刺探的目光聚焦在那个台上年轻人身上。
苏安的答谢词无可挑剔。沉稳,有力,目光如炬,带着年轻掌舵者该有的锋芒和对未来的清晰蓝图。他的致谢得体而自信。
可苏晚的目光却早已从掌声的中心悄然移开。透过杯沿氤氲的热气,穿过那些谈笑风生、举杯应酬的宾客缝隙,冰冷地定格在不远处。
何耀华正站在那里,红光满面地与几位董事交流。他的手臂,以一种无比自然甚至带着显摆意味的姿态,环在一个穿着藕荷色露肩长裙的女人腰间。许念梦。
二十四年时光似乎对她格外留情,只添了几分刻意保养出的优雅风情,眼神里那份楚楚可怜早已被遮掩得很好,此刻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何耀华微微侧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手在许念梦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带着一种露骨的、炫耀式的占有。许念梦唇角的笑纹加深了些,眼底深处滑过一丝属于胜利者的、隐秘而持久的得意。两人间的氛围,如同陈年佳酿,粘稠而令人作呕。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腐朽的恶心感猛地堵住苏晚的喉咙!她仓促垂眼,浓密的睫毛像垂下的帘幕,瞬间掩去眼底骤然翻腾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握住杯柄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泛白。
再抬眼时,她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脸上甚至浮起一丝几近真实的温和笑意。
然而,那杯咖啡在她手中再未靠近唇边。
就在此时——
宴会厅入口的方向响起一阵骚动!优美的弦乐声中硬生生插入喧哗的人声,带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语调,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急速扩散!
紧接着,嗒!嗒!嗒嗒嗒!!!——尖利的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凌厉、急促、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声音宛如一把烧红的刀子,蛮横地捅进宴会和谐的乐章,劈开人群,如复仇毒箭般,精准无比地射向宴会厅的最核心区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刺耳的噪音和这突兀闯入的身影死死攥住!
苏晚的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它以从未有过的沉重频率狠狠撞击着胸腔。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拉紧到即将断裂的强弓。
她缓缓地、极镇定地放下了手中冰凉的咖啡杯。杯底接触光滑的岩板桌面,发出一声轻而脆的叮。
她抬起头。
人影如摩西分海般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许念梦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精心盘好的发髻散落了几绺,脸上精致的妆容因汗水而略晕染,却盖不住她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扭曲的表情——那是二十四年阴暗滋长、一朝夙愿得偿的狂喜!扭曲的五官糅合了癫狂、刻毒和一种扬眉吐气的报复快感!她手里高举着的那份文件,此刻被充当成了战旗,成了她倾泻所有怨毒与胜利的宣言!
在全场宾客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在长枪短炮般的闪光灯疯狂聚焦下,许念梦终于冲破最后的阻碍,冲到了苏安的面前!
她猛地站定,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因激动而胀红的脸显得异常狰狞。她甚至不屑于看苏安,目光如淬了剧毒的箭矢,带着淋漓的恨意和得意,狠狠刺穿人群,死死钉在远处角落、刚刚从椅中站起,身影笔挺如寒松的苏晚脸上!
下一秒,许念梦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将积蓄了二十四年的怨毒、委屈和扭曲的母爱化作一声足以穿透穹顶的尖啸,声嘶力竭地朝着苏晚吼了出来:
苏晚!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她将手里那叠纸朝苏晚的方向狠狠抖开,纸张哗啦作响,如同丧钟前的白幡!
你当宝贝一样、掏心掏肺养了二十四年的儿子!!
她的手臂猛地回指,指尖直戳苏安的胸膛,因狂怒而剧烈颤抖:
是我的!!
他根本就不是你生的!他是我的!是我许念梦的亲儿子!!
最后那一声,如同用灵魂在嘶嚎:
我儿子!终于认祖归宗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耳膜震痛的死寂!
音乐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震惊、骇然、窥探、幸灾乐祸——铺天盖地,如同实质的针尖,密密麻麻地刺向风暴中心的苏晚。试图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崩溃、失态、震惊或狼狈。闪光灯在这死寂里爆发出连绵不绝的白光,贪婪地定格着这颠覆性的豪门巨变瞬间。
苏晚站在那里。
站在风暴的最中心。
她身姿挺立,笔直如一株凌霜傲雪的青竹。脸上没有任何惊骇,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预想之外的波动都寻不到。只有一片冰封万年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双沉淀了二十四年风霜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许念梦那张因狂喜和刻毒而扭曲到变形的脸。但眼底最深处,没有温度,只有浓缩了整个极寒冰原的冷冽。
就在那足以将人吞噬的闪光灯狂潮中——
苏晚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出一抹轻极、淡极、却足以冻裂人心的——
冰冷的嗤笑。
这声微不可闻的嗤笑,如同冰层断裂的第一声脆响,昭示着碾压的到来。
未等许念梦因这过于平静的反应而错愕,未等现场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新一轮的喧哗冲破——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山岳般沉稳的气场,无声地迈前半步。
是苏安。
他不知何时已从台上的光晕中站到了母亲身侧,如同最沉默也是最坚实的壁垒。
他伸出右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在无数灼热的视线中,目标清晰无比地探向——
许念梦高举在半空、被汗水浸透、此刻正因激动而簌簌抖动的那叠亲子鉴定报告!
许念梦眼中瞬间爆发出癫狂的、混合着期待与扭曲母性的光!他甚至没有看向苏安的脸,只死死盯着那只伸向铁证的手,等待着儿子在铁证面前崩溃或者最终投诚的戏剧性一幕!
苏安的指尖触碰到了报告冰冷的纸张边缘。
下一秒——
刺啦——!!!!
一声清晰、锐利、如同撕裂布帛般令人心脏骤停的脆响,骤然炸开!
苏安手腕猛然发力!五指收拢!
那叠承载了许念梦所有扭曲希冀与何耀华最后一块遮羞布的科学铁证,被他捏在指间,干净利落、绝无丝毫犹豫地——
从正中央!
生生撕成了两半!
脆裂的纸响如同惊雷,劈在死寂的宴会厅!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所有表情僵死!
许念梦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狂喜如同被急速冷冻的蜡液,瞬间凝固,破碎,最终只余下难以置信的灰白死寂!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怪异的嗬声,双眼空洞得只剩下两个茫然漆黑的洞!
苏安冰冷的目光甚至未曾在那两片无用的残纸上停留半秒。他手腕微扬,任由那两片纸如同扑火的残蝶,打着旋儿,无足轻重地飘落。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穿透凝固的空气,稳稳落在刚从震怒中回过神、额角青筋暴跳、脸色已转成猪肝般酱紫的何耀华脸上。
何先生,苏安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会场,您是不是忘了,二十四年前,您送去实验室那份决定性的样本……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秒,如同在无声的审判台上敲下法槌,吐出了那句比寒冰更冷、比刀子更利的话:
那份活性评估报告书上,对您那批样本质量的总评……
苏安字字清晰,如同宣读一个科学结论:
是——一个字母——D。
那个赤裸裸的、象征着生命活力最低谷、几乎宣判父权死刑的字母,如同裹着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何耀华的大脑!
啊……唔……你!……何耀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怪异破碎的音节,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好像瞬间涌到了头上,又瞬间被抽干!前所未有的极致羞辱感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你说什么——!!何耀华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脸上肌肉疯狂扭曲,双眼瞬间赤红如血!所有风度、所有算计、所有伪装的慈父形象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暴露出来的只有被当众凌迟尊严的极致狂怒!那属于雄性最后的一块遮羞布被毫不留情扯下带来的滔天耻辱!理智在D字暴击下彻底崩断!他狂吼着,捏紧拳头,整个身体如同失控的炮弹,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朝着苏安猛扑过去!他要撕碎这个敢于当众揭露他奇耻大辱的忤逆孽种!
劲风扑面!拳影裹挟着劲风直砸苏安面门!
苏安甚至没有后退!他只是上身以一个极其精准微妙的幅度侧转——
何耀华含恨带怒的全力一拳擦着他颈侧衣襟而过!带起的风掠过皮肤!
与此同时!苏安蓄势待发的右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上提!
一个快如闪电、狠厉精准的膝撞!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结结实实!重重顶在何耀华因前扑而门户大开的、最柔软的腹部——胃区!
呃——!!何耀华发出一声短促、被彻底堵在喉咙里的、如同破风箱被踩扁的痛呼!魁梧的身体瞬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像一只巨大的、煮熟的虾米,弓着背,所有前冲的力道被这一击彻底瓦解!剧痛让他的表情瞬间从狂怒转为惨白,冷汗如泉涌般瞬间布满额头!他死死捂住肚子,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毯上,蜷缩着,身体因痉挛而不停地发抖,除了痛苦的呻吟,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效的音节!
苏安面无表情地收回长腿,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蜷缩在脚下如同败犬的男人,仿佛刚刚只是掸开了身上的一粒微尘。
姿态从容得近乎优雅。
他从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内袋里,动作沉稳地抽出一个同样是纯白色的、但材质更硬挺的硬卡纸标准信封。
啪。
一声脆响,在众人如坠梦中的目光里,那个崭新的信封被随意地丢在离何耀华蜷缩处不远、那张铺着奢华桌布的长条自助餐桌中央。
信封没有封口,滑出来厚厚一叠报告的边角。
抬头几个加粗黑体字清晰可见:信诺基因中心存档样本遗传图谱溯源核心报告(特级保密版)。
右上角,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国家级检测机构鲜红公章。
在滑出的报告页角,一行加粗的打印字迹仿佛带着利刃,刺入所有伸长脖子窥探的人眼中:
样本编号:Z-019
初始档案关联方:江屿白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蜷缩在地上抽搐的何耀华猛地一僵!
死死盯着那只信封的许念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魂魄的提线木偶,身体剧烈地晃了两下。
江屿白!
这三个字,连同苏安那张完美复刻了照片中深邃轮廓的侧脸,如同最精密的密钥,瞬间打开了她大脑深处那被刻意遗忘、被尘埃掩盖的记忆闸门——那张被她不屑一顾掠过、署名S级完美的捐赠者信息表,那张有着惊人相似五官轮廓的标准照……
一个二十四年精妙绝伦的谎言!一场处心积虑的偷天换日!而她,却在自己亲手搭建的戏台上,做足了这二十四年的跳梁小丑!甚至连她以为的胜利果实,都是别人故意留给她的致命陷阱!
噗通!
许念梦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身昂贵的藕荷色长裙下空荡荡的躯壳,如同失去一切支撑的泥偶,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蕾丝裙摆铺开,如同一朵瞬间凋零的残败的花。空洞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浓稠得令人窒息的绝望。名字从她失血的唇间无意识地滑出,带着垂死的呢喃:
江……屿白……江屿白……
苏安没有再看这满场的狼藉一眼。他侧过身,沉稳地伸出右臂,轻轻、却坚定地扶住了身旁母亲苏晚的手肘。
妈,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温和,带着能穿透一切喧嚣的可靠力量,我们走。
苏晚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的香槟酒气、食物香气与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她借力站稳,目光平静地从地上蜷缩的何耀华,转向失魂落魄的许念梦,最终落在儿子坚定沉稳的脸上。
好。她轻轻颔首,声音平稳如常。
母子二人并肩,再不理会身后那场彻底崩盘的闹剧。苏安一手稳稳地扶着母亲,另一只手已然搭在通向自由的沉重大门铜制扶手上。推开门的瞬间,外面初秋带着暖意的风和喧嚣真实的世界气息扑面而来,将身后那片凝结了所有谎言和绝望的冰冷空间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