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摄政王的龙种九个月,他却在我临盆时选择救他的白月光。
谢知宴曾说等我生下世子就娶我为正妃,我信了整整十个月。
产房外,他温柔地给柳书意喂燕窝,任由我在里面痛得死去活来。
直到医师说需要我腹中胎儿的麒麟血救治柳书意的寒症,他才推门而入。
书意等不了了,孩子我会好好安葬。
他亲手剖开我的肚子,我眼睁睁看着刚成形的儿子被炼成血丹。
重生后,我看着再次走向我的谢知宴,转身扑进了老皇帝的怀抱。
陛下,您不是一直想要个皇子吗
1
圣旨抵达摄政王府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用丝帕擦拭谢知宴靴子上的泥点。
册封的旨意被太监尖着嗓子念完,满室死寂。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没有说话。
良久,他将茶杯掷于我脚边,瓷片四溅。
楚云微,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起身,接过圣旨。转身时,我说:谢王爷,以后见了本宫,还请行礼。
当晚,我被一顶小轿抬入宫中,住进了揽月轩。老皇帝的赏赐流水般送来,他并未临幸,只是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身份。
我抚摸着微隆的小腹,这里面,是我的孩子,是我重活一世唯一的指望。
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第二日,谢知宴身着玄色蟒袍,闯宫至揽月轩外。宫人们跪了一地,无人敢拦。
我扶着宫女的手,走到殿门前。
楚云微,谁给你的胆子,敢踏进这皇宫
我挺直脊背:陛下给的。摄政王有何指教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周身的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指教一个在本王身下辗转承欢的贱婢,也配谈指教你以为爬上龙床,就能洗掉你一身的奴才味儿
周围的宫人将头埋得更低,我能感受到那些鄙夷又恐惧的投来的视线。
王爷慎言,我腹中怀的是皇嗣。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有分量。
谢知宴发出一声嗤笑。
皇嗣你这肮脏的肚子里,也配怀上龙种里面的孽畜,不过是本王为书意准备的一味药引罢了。你,还有你肚子里的东西,都是为了书意而存在的。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一刀刀扎进我的心口。
来人。他向后伸手。
一个侍卫端着一盆浑浊的水走上前来,那股泥土混合着铁锈的气味,我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今日穿过的战靴上洗下来的污水。
你这张嘴,既然见了天子,就该好好洗一洗。他指着那盆水,对我下令,喝了它。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王爷,你非要如此折辱我吗
折辱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是你先背叛了本王。一条狗,有了新主子就敢回头咬人了
喝,或者我亲手灌进去。
我看着那盆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为了孩子,我不能激怒他。
我闭上眼睛,伸出手,端起那盆水。
就在这时,一个娇弱的身影匆匆赶来。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对姐姐……柳书意扶住谢知宴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姐姐刚有身孕,受不得这个的。
她说着,便来夺我手中的水盆,却不慎将身后侍女端着的一碗滚烫汤药,尽数泼在了我的手背上。
啊!
沸水浇在皮肉上,剧痛让我控制不住地尖叫。手背瞬间红肿,一个个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
谢知宴却看也未看我一眼。他紧张地拉过柳书意的手,仔细检查。
书意,你有没有烫到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书意含着泪,摇了摇头:我没事,王爷。可是姐姐她……
她皮糙肉厚,死不了。谢知宴甩开我的手,将我推倒在地,一个连主子都敢背叛的贱人,还有什么资格喊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楚云微,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喝了它,然后滚回王府,本王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趴在地上,手背上的剧痛和腹中的隐痛交织在一起。
我慢慢地,用那只完好的手撑起身体,重新端起那盆污水。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将那带着泥沙与铁锈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我抬起头,看向谢知宴,将盆底朝向他。
王爷,现在满意了吗
我看见他怔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愤怒。
但我不在乎了。
从喝下那盆污水开始,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死了。
2
深夜,我无法入眠。
手背上的烫伤火烧火燎地疼,腹中也一阵阵地抽痛。宫女为我上了药,可那痛楚却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宫女将皇帝白日里赏赐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一旁。我在一堆绫罗绸缎中,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
我拿起来,是一支白玉兰步摇。
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只是这冰凉的触感,却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记忆被瞬间拉回了过去。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深夜。
谢知宴在北境战场上留下的识海旧伤发作了。他把自己关在王府的密室里,里面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和器物破碎的声音。
所有侍卫都不敢靠近。
只有我,端着一碗安神汤,推开了那扇门。
密室里一片狼藉,他双目赤红,像一头癫狂的困兽,见人就攻击。我刚走进去,就被他挥过来的花瓶碎片划伤了手臂。
滚出去!他咆哮着。
我没有退缩,一步步向他走近。
王爷,是我,云微。
他好像听不见,掐着自己的头,痛苦地撞向墙壁。
我丢下汤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他身上的戾气几乎要将我吞噬,挣扎间,我的手臂被他抓出一道道血痕。
别怕,王爷,我在这里。
我用颤抖的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轻轻哼唱起母亲在我小时候教我的安魂曲。
那不成调的曲子,带着我独有的体温,像一剂良药,慢慢渗入他狂暴的识海。
他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
狂乱的呼吸也趋于平稳。
最后,他高大的身躯一软,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抱着他,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醒来时,眼中的癫狂尽数褪去,只剩下清明和一丝罕见的脆弱。
他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亲手为我插入发间。
就是这支白玉兰步摇。
云微,他用一种沙哑的,我从未听过的声线对我说,你是我的镇魂石。
镇魂石……
我的手指抚过步摇上冰冷的花瓣,另一只手背上,水泡的刺痛提醒着我现实有多荒唐。
他曾说,我是他唯一的安宁。
他曾说,我是无可替代的镇魂石。
那今日在揽月轩外,那个将我的尊严踩进泥土里,逼我喝下战靴污水的男人,又是谁
是柳书意。
一定是她蒙蔽了谢知宴。
他只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他只是……只是太在乎我,所以无法忍受我的背叛。
只要他能记起这些,只要他能记起我是如何将他从疯魔的边缘拉回来,他就会明白的。
我将那支步摇紧紧攥在手心,玉的冰凉,似乎稍稍缓解了手背的灼痛。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
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这成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不该存在的妄念。
3
柳书意是在第二日午后过来的。
她端着一盅甜品,笑意盈盈地走进殿内,仿佛昨日那个不慎将沸水泼在我手背上的人不是她。
姐姐,昨日都怪我,害你受了伤。她将甜品放在桌上,一脸歉意,王爷亲手为你做了杏仁酪,特意命我送来给你赔罪。他说,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像是没看到我手背上包裹的厚厚纱布,自顾自地环视着我的寝殿。当她看到我梳妆台上那支白玉兰步摇时,她的笑容凝固了。
随即,她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姐姐,你怎么能……她捂住嘴,一副难以置信又悲痛欲绝的样子,这支步摇……不是王爷答应为书意寻来镇压寒症的暖玉吗他说,只要我戴着它,就不会再被寒气侵体了。你怎么能……从王爷那里将它抢走
我心中那丝妄念,被她这句话击得粉碎。
就在这时,谢知宴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柳书意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书意,别哭,本王再为你寻一块更好的。他柔声安慰。
然后,他转向我,那双曾盛满过脆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楚云微,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书意的东西,你也敢偷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个荒唐的念头支撑着我问出最后一句话:王爷,你曾说,我是你的镇魂石。
谢知宴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镇魂石他嗤笑一声,走上前来,眼神冰冷刺骨,你真以为,本王需要你的安抚那不过是我为了让你乖乖献出你这身怀有皇室气运的血脉,陪你演的一场戏罢了。你,也配
演戏……
我脑中嗡的一声,世界天旋地转。
那些在密室里度过的夜晚,他痛苦的嘶吼,我颤抖的安抚,他清醒后沙哑的一句你是我的镇魂石……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支白玉兰步摇。
然后,当着我的面,他毫不犹豫地收紧手掌。
咔嚓——
一声脆响,那支曾被我视若珍宝的步摇,在他掌心化为一堆苍白的粉末。
他张开手,任由那些玉粉从指缝间洒落,如同洒落我死去的爱情。
我的心脏,也跟着那支步摇一起,碎了。
他走回桌边,端起那碗杏仁酪,一步步向我逼近。
既然你这么喜欢‘偷’东西,那也该受点惩罚。
我看着那碗杏仁酪,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我天生对杏仁过敏,食之,便会呼吸困难,浑身红疹,痛不欲生。
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不……我不要……我惊恐地向后退。
他却一把扼住我的下颚,强行将我的嘴掰开。冰冷黏腻的液体混着他指尖的玉粉,被粗暴地灌进我的喉咙。
这是你偷东西应受的惩罚。好好尝尝,背叛本王的滋味。
杏仁那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充斥我的口腔,随之而来的是喉头火烧般的肿胀感。
我无法呼吸了。
空气被尽数抽离,我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剧烈地挣扎,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眼前阵阵发黑。
他松开手,任由我瘫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红疹迅速冒出,又痒又痛。
柳书意依偎在谢知宴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王爷,姐姐好像很难受呢。要不要请太医
不必。谢知宴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个下贱的婢女,死不了。让她长长记性。
在窒息与剧痛的边缘,我终于彻底明白。
所谓的镇魂之触,不过是我此生最可悲的幻想。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甲深深划破掌心。
温热的血流出,我在心中,以骨血起誓。
谢知宴,柳书意。
若有来世,我必将你们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而今生,这地狱,我便与你们共沉沦。
data-fanqie-type=pay_tag>
4
我没死成。
在我因过敏而休克过去后,老皇帝身边的太监匆匆赶来,宣了太医,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柳书意在服用了以我的心头血为药引炼制的丹药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剧,日日咳血,太医诊断为血脉诅咒。
矛头,直指我。
谢知宴手持太医院的联名诊断,闯入宫中,逼迫老皇帝将我这个灾星打入冷宫。
冷宫里,阴暗潮湿,四处漏风。
我被扔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囚衣。
门被打开,谢知宴走了进来。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我。
他将一颗焦黑如炭的药丸,扔在我面前的地上。
楚云微,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看着那颗散发着焦糊味的药丸,不解其意。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残忍至极的快意。
这是你前世那个孩子的最终形态——一件失败的祭品。
轰——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前世,我被他剖腹取子,炼制丹药。我只知我的孩子死了,却不知,他最后竟是这般模样。
一件……失败的祭品。
你腹中的皇室气运,竟是如此霸道,连本王的血脉都容不下。你如今,连做书意的药引都变成了剧毒。他蹲下身,嘲讽地看着我,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巨大的刺激下,我的小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
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
我低下头,看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破旧的宫裙。
完了。
我又要失去我的孩子了。
我重生一世,忍受了所有的屈辱与折磨,就是为了保住他。
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腹中的绞痛也变得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他正对我哭泣。
就在我即将彻底放弃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股流逝的生命力,忽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磅礴浩瀚的金色力量,从胎心之处轰然涌出,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瞬间遍布我的四肢百骸。
那股力量温暖而霸道,所过之处,腹中的剧痛被抚平,身体的伤口在愈合,连同我那颗被碾碎的心,似乎都被重新黏合。
我内视己身,清晰地看到,金色的气运如神龙盘踞在胎儿周围,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
我终于明白了。
我的血脉,不是任人予取的药引。
而是可以号令风云、逆转乾坤的……皇极气运!
原来,柳书意不是被我克了。
是她那卑贱的体质,根本承受不住我孩子身上一丝一毫的气运反噬!
黑暗被撕裂,意识在深渊中重新睁开双眼。
我看着地上的那颗焦黑血丹,看着眼前谢知宴那张写满快意的脸。
眼中的绝望、爱恨、痛苦,尽数褪去。
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虚无。
5
我在冷宫的第三天,复仇开始了。
那股盘踞在我腹中的金色气运,听从我的号令。我不需要符咒,不需要仪式,我只需要一个念头。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那个为虎作伥,诊断我为血脉诅咒的张太医。
我闭上眼,想象着他那张谄媚的脸,然后在心中对他下达了最恶毒的指令:让你那双助纣为虐的腿,断掉。让你那张胡言乱语的嘴,再也说不出话。
两个时辰后,冷宫外传来狱卒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张太医今早出宫门的时候,平地摔了一跤,腿当场就折了!
何止啊!他想喊人,结果一口气没上来,中风了!现在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利索,口水流个不停!
报应啊!谁让他帮着摄政王和柳家小姐构陷云妃娘娘!
我抚摸着小腹,那股金色的力量温顺地回应着我。
很好。下一个,柳书意。
我对她的恨,远比对一个太医要深。我不会让她轻易死去。
我要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变成她最恐惧的噩梦。
我要她那副娇弱的身体,日夜承受比寒症更甚百倍的折磨。
柳书意,我在心中默念,你不是说我的血是你的药吗那你就好好尝尝,这药的滋味。
我的意念如无形的毒针,穿透宫墙,精准地刺入柳书意体内。
当晚,谢知宴就来了。
他一脚踹开冷宫腐朽的木门,满身戾气地冲到我面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我任由他攥着,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只是平静地问:王爷在说什么我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妃,能搞什么鬼
你还装!他怒吼,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书意的脸!她的脸上长满了红斑,又痒又痛,太医们束手无策!你说,是不是你对她下了诅咒
诅咒我轻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冷宫里显得格外清晰,王爷忘了您亲口说过,我的血脉霸道,如今已是剧毒。柳小姐服了我的血,身体有些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我顿了顿,直视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说到底,这毒,不是王爷您亲手喂给她吃的吗
谢知宴被我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恐惧。
但他失败了。我的脸上,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正在这时,老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带着两名小太监出现在门口。
哟,王爷也在这儿呢。李德全的声音不阴不阳,咱家奉皇上口谕,来请云妃娘娘回揽月轩。
谢知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咱家只是个传话的。李德全躬了躬身,却连看都没看谢知宴一眼,皇上说了,张太医家中失火,恰好烧出了他私受柳家贿赂的账本。柳小姐又突发恶疾,可见这宫里,邪祟作祟啊。云妃娘娘身负皇嗣,福泽深厚,理应挪出这等污秽之地,好生安养才是。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谢知宴的脸上。
谢知宴猛地松开我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李德全走到我面前,亲自为我解开脚上的镣铐。
娘娘,受委屈了。请吧。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满是霉味的囚衣,从谢知宴的身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6
我回到了揽月轩。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仿佛那些屈辱与折磨只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不是。
我命宫女烧掉了所有旧物,换上了全新的陈设。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为我未出世的孩子缝制一件小小的肚兜。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需要爱,也不再感受得到恨。驱动我活下去的,只剩下两件事:保住我的孩子,以及,看着谢知宴和柳书意坠入地狱。
谢知宴的报应,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识海的旧伤,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如期而至。
摄政王府内,柳书意看着床上痛得不断用头撞击床柱的谢知宴,吓得花容失色。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别吓我啊!她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滚!谢知宴的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充斥着血丝,别碰我!
剧痛中,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名字。
楚云微。
他需要她。需要她的手,需要她的体温,需要她哼唱的那首安魂曲。
柳书意惊恐地看着他,哭着喊道:王爷,我给您唱曲子好不好我……我会唱很多曲子的……
闭嘴!他嘶吼着,柳书意的声音像钢针一样刺入他的脑中,让他的头痛欲裂。
这一刻,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柳书意,从来都不是解药。
她拙劣的模仿,甚至连安慰剂都算不上。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王府,不顾一切地冲向皇宫,冲向揽月轩。
当他一脚踹开殿门时,我手里的针,只是微微顿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衣衫不整,发冠歪斜,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狼狈。
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向最后一根浮木。
云微……他朝我伸出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的头……好痛……
我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
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我却绕过他,走到了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王爷身体不适,为何不传太医我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在谈论天气,哦,我忘了,张太医已经废了。那王爷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你……他痛苦地喘息着,向前踉跄一步,你不过来
过去做什么我端着茶杯,反问他,王爷不是说,那一切都只是演戏吗既然是戏,如今我已经不想看了,王爷又何必再演
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剧痛让他神智混乱,不是演戏……我的头……只有你能……
我将杯中的热茶饮尽,然后将空了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谢知宴,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的‘镇魂石’,在你亲手碾碎它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它的粉末,连同我的心,早就被当成垃圾,扫进宫外的臭水沟里了。
你现在来找一个死人,要一颗碎掉的石头,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的话,比他识海里的万千钢针还要锋利。
他浑身剧震,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和他心脏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名为绝望的情绪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
他毁掉的,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
他毁掉的,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揽月轩。
回到王府,他对着心腹暗卫,下达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针对柳书意的命令。
去查。他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把柳书意,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一桩一件,全都给本王查清楚。不许漏掉任何细节。
7
谢知宴的暗卫,效率高得惊人。
又或者,是我腹中的气运在推波助澜,让所有真相都迫不及待地,要从黑暗的泥沼里挣脱出来。
我坐在揽月轩里,品着新进贡的云顶茶,听着宫女们窃窃私议。
她们说,摄政王府的暗卫,像疯了一样,几乎将柳书意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出来。
而我,只需要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被送到谢知宴书案上的密报。
第一份,是柳书意的生辰八字。上面朱笔批注:命格寻常,并无寒症之兆。
第二份,是柳家一位被遣散的老仆的供词。他说,柳书意自幼体健如牛,能为了一块糖糕和府里的男丁打架。
第三份,最致命的一份。
那是一沓藏在柳家祖宅牌位后的密信,来自敌国北燕。
信上,柳家家主与北燕皇室的交易写得一清二楚:柳家以寒症为名,接近大周的皇室血脉,窃取国运;事成之后,北燕助柳家取代谢氏,成为大周新的主人。
而柳书意,就是这场惊天阴谋里,最关键的棋子。
我几乎能想象出谢知宴看到这些信时,那张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他深信不疑的爱人,他倾尽所有去呵护的珍宝,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以为自己在救人,其实是在亲手为自己的国家,挖掘坟墓。
当晚,摄政王府灯火通明。
我用我的意念,将揽月轩的一扇窗,变成了我的眼睛。
谢知宴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柳书意跪在地上,脸上未消的红斑让她看起来像个丑陋的厉鬼。
王爷,您要信我!她哭得撕心裂肺,这些都是伪造的!是楚云微那个贱人!是她陷害我!她嫉妒您爱我,所以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伪造谢知宴的声音很轻,却比寒冰更冷,那本王问你,你自小体弱,为何你家马夫却说,曾见你为了一只风筝,爬上三丈高的院墙
我……柳书意语塞。
本王再问你,你既有寒症,为何太医院所有的脉案都显示,你的身体底子,比军中校尉还好
那是因为王爷您用珍稀药材为我调理……
是吗谢知宴打断她,将一封信扔到她面前,那这封你写给你北燕表哥的信,又作何解释信上说,只要再取三次楚云微的血,大周的龙脉气运便唾手可得。这也是楚云微逼你写的
柳书意看着那封熟悉的信,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绝望之下,她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癫狂的恶毒。
是!都是我做的!你又能怎样她尖叫起来,谢知宴,你就是个蠢货!一个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天下第一大蠢货!你以为我爱你我嫌你恶心!你每次碰我,我都觉得像被一条狗舔过!
你为了我这个骗子,亲手逼死你前世的孩子,亲手碾碎了你唯一的解药!你把那个真心爱你的女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哈哈哈哈!你活该!你活该一辈子头痛欲裂,你活该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谢知宴没有动怒。
他只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恐惧。
他亲手将柳书意全族,连同那些往来密信,一并送呈给了老皇帝。
铁证如山,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刑场上,我没有去。
我只是听回来的宫人说,在铡刀落下的前一刻,谢知宴走到了柳书意面前。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平静地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镇魂曲,你到底会不会唱
柳书意没能回答。
因为她已经人头落地。
8
柳家倒台后的三个月,我顺利诞下皇子。
老皇帝龙颜大悦,将孩子立为太子,而我,被封为皇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
揽月轩,成了这座皇宫里,真正的权力中心。
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看着他酷似我的眉眼,心中一片安宁。
我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地回到了我身边。
至于谢知宴……
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他。
直到太子百日宴的前一天。
那是一个落雪的午后,我正陪着孩子在暖阁里玩耍,贴身宫女夏竹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神色古怪。
娘娘……她欲言又止。
说。我逗弄着孩子的手指,头也没抬。
摄政王他……在殿外跪着。
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赶走便是。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是……夏竹的声音更低了,王爷他……他穿着一身血衣,就那么跪在雪地里,谁劝也不走。他说……他说他错了,求娘娘见他一面,哪怕……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血衣
我眼前闪过一幕画面。
是前世,我为了护他,被刺客捅穿腹部,倒在他怀里。我的血,染红了他那件银白色的锦袍。
他如今,竟穿着那件衣服来求我原谅
何其可笑。
让他跪着。我收回思绪,对夏竹吩咐道,另外,传我的话出去,谁敢给他送吃的、送炭火,一律杖毙。
遵命。
谢知宴在揽月轩外,跪了三天三夜。
大雪将他覆盖成一个雪人,那件血衣上的暗红,在白雪的映衬下,刺目又讽刺。
他一动不动,像一座顽固的石像。
我一次都没有出去看过。
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撑不住了。
我听宫人说,他开始胡言乱语,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云微……云微……
我的头……好痛……你摸摸我,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碾碎你的步摇……我不该不信你……
那出戏,不是演的……从来都不是……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像被风撕裂的破布。
听说,他每喊一句,就朝着揽月轩的方向,重重地磕一个头。
坚硬的青石板上,很快就染上了一片新的血迹。
夏竹再次进来通报,脸上满是不忍。
娘娘,王爷他……快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我放下手中的账本,看向窗外。
雪,似乎更大了。
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夏竹。
奴婢在。
你去告诉他,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摄政王的戏,演得真好。
可惜……
我顿了顿,将目光重新落回怀中安睡的孩子脸上,轻轻一笑。
本宫不想看了。
夏竹领命而去。
很快,我便听到殿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悲鸣。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知道,是谢知宴。
我的拒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比那三天三夜的风雪,还要致命。
我没有理会外面的骚动,只是低头,亲了亲我儿子的额头。
晚安,我的宝贝。
这场好戏,我们明天再看。
9
太子百日宴,金殿设宴,普天同庆。
我抱着怀中已经会对我笑的孩儿,接受着百官朝贺。
宴至中途,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太监总管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我面前,声音发抖:娘娘,摄政王他……他……他交出了兵符和王印,说要用毕生权位,换见您一面。
我逗弄着皇儿的手指,未曾抬眼。
不见。
可是娘娘,总管的声音都快哭了,王爷说,若您不见,他便长跪于宫门之外,直至化为白骨。
是吗我终于抬起头,看向殿门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就让他进来。
本宫倒要看看,他还能演什么新戏码。
谢知宴走进来了。
不过几月未见,他竟已生出些许华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那身玄色王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像一件不合身的戏服。
他走到殿中,离我十步之遥,重重跪下。
云微……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
我抱着孩子,姿态慵懒地靠在凤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摄政王,安。
他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
他大概是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旧情,但他失败了。我的脸,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映不出他的任何身影。
云微,我错了。他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我把一切都给你,王位,兵权,我所有的一切……只求你,再看我一眼,像从前那样。
像从前那样我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从前哪样是看你亲手碾碎我的步摇,还是看你强灌我杏仁酪,逼我跪下喝你的洗脚水
或者……我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是看你剖开我的肚子,取出我们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将他炼成一枚焦黑的丹药
他每听一句,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到最后,他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只能用手撑着地,才能勉强维持跪姿。
别说了……云微,求你……别说了……他哀求着,像一条濒死的狗,我知道错了……我的头好痛……每天都像要裂开一样……我的镇魂石碎了……我……

我打断他,抱着孩子,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的镇魂石碎了,疼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可我那个被你剖出的孩子,比你疼千万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乞求。
我对他视若无睹。
你总说头痛。我平静地看着他,发动了我血脉中那股磅礴的气运之力,今天,我便让你尝尝,真正的痛是什么滋味。
金色的气运,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谢知宴。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起来。
啊——!!
他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正有一把冰冷的刀,在一下一下,活生生地剐开他的皮肉。
痛……好痛!!
他能看到,自己腹中的血肉被搅成一团,一个模糊的、小小的生命,在无声地哭泣,然后被一只大手残忍地抓了出去。
紧接着,是烈火焚身的灼痛。
他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炼丹炉,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被三昧真火反复灼烧,直到化为一滩焦炭。
那是永无止境的、来自神魂深处的酷刑。
王爷!
快传太医!!
殿上的百官乱作一团。
而我,只是抱着我的孩子,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谢知宴。
他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识海在那极致的痛苦中寸寸崩裂。
最后,他不动了。
只是痴痴地望着我,嘴里喃喃着:镇魂石……碎了……好痛……云微……救我……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变得雪白。
他疯了。
我转身走回凤座,对一旁吓傻的总管吩咐。
摄政王,疯了。送回王府,终身幽禁,好生‘照料’。
遵……遵命。
10
太子百日宴后,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半年后,他含笑而逝。
我的儿子,周承宇,登基为帝,年号永安。
而我,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权倾天下。
谢知宴的名字,成了宫中的禁忌。
再也无人提起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他就像一粒被风吹散的尘埃,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只有我知道,他没有消失。
他被我关在他那座华丽的、如同坟墓的王府里。
我给了他最好的照料。
每日锦衣玉食,却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不许他见到一丝光亮。
他活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的,永恒的黑暗里。
偶尔,会有负责看守的侍卫,向夏竹偷偷禀报他的近况。
太后,那位……他又在府里发狂了,用头去撞柱子,嘴里一直喊着‘镇魂石碎了’……
今天送去的饭菜,他一口没动,只是抱着一个枕头,不停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又哭又笑……
我听着这些汇报,批阅奏折的朱笔,没有丝毫停顿。
碎了
不,它没有碎。
我低头,看了一眼在我身旁安睡的承宇。
它只是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这里。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永安三年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雪。
我处理完政务,站在揽月轩的廊下,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忽然想起一件事。
夏竹。
奴婢在。
去,折一枝开得最好的白玉兰,送到摄政王府去。
告诉他,故人所赠。
是,太后。
夏竹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太后,东西送到了。
他……如何我淡淡问道。
那位……刚开始看到花,像是吓了一跳,把花瓶都打碎了。可后来,他又疯了似的把花从碎片里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嘴里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夏竹顿了顿,才继续说:他抱着那枝花,坐在黑暗的屋角,开始哼那首不成调的曲子。奴婢走的时候,他还在哼,眼泪流了满脸。
我嗯了一声,再无多言。
我转身回到暖阁,拿起笔,继续处理未完的奏折。
窗外,风雪依旧。
而我的心,早已静如止水。
求而不得,念而无望,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里,永世不得解脱。
这,才是我送给他的,最好的镇魂曲。
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谢知宴抱着那枝已经枯萎的白玉兰,喃喃自语。
云微……我的镇魂石……
他的救赎,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