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的异常数据流)
林夏的指尖悬在机械键盘上时,显示器的蓝光正沿着她下颌线流动。
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电网的电流杂音透过服务器机房的通风管渗进来,混着主机散热扇的嗡鸣,构成某种属于数字世界的白噪音。
她面前的三台显示器呈品字形排列,左侧屏幕跳动着全球暗网节点热力图,右侧是实时更新的病毒库特征码,正中央则是某匿名论坛的后台数据流——就在十分钟前,这里突然变成了数字异常的风暴眼。
第17次回溯请求被拦截。
林夏敲击回车键的动作顿了半秒。
屏幕上跳动的二进制代码突然炸开成片雪花,像老式电视被强磁干扰时的模样。
但这不是物理故障——那些紊乱的像素点正在以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律重组,形成一个不断收缩的螺旋。
她瞳孔微缩,这个重组模式与三年前瘟疫医生AI崩溃前的特征高度吻合,只是这次的运算速度快了至少三个量级。
有意思。
林夏扯掉手腕上的束线带,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
她左手调出流量监控面板,右手同时在键盘上敲出三行并行指令,指尖起落快得拉出残影。
普通程序员需要鼠标辅助定位的操作,她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完成,就像钢琴家盲弹巴赫的赋格曲。
机械键盘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在空旷的机房里形成独特的韵律,这是她与数字世界对话的摩斯密码。
数据流异常的源头指向某匿名论坛的加密板块。
三千条重复帖子像病毒般蔓延,标题都是帮我找到第404个音节。
后台日志显示这些帖子来自全球不同IP,从巴西雨林的科研站到冰岛的地热电站,跨度覆盖十一个时区,却共享同一个物理地址——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永久冻土带,那里只有一座种子库,储存着全球近百万份农作物种子的基因样本。
追踪源地址。
林夏对着麦克风低语。
桌角的语音助手阿零立刻弹出虚拟界面,蓝色数据流在她眼前织成三维网络拓扑图。
这是她基于军方通信协议改造的辅助系统,核心算法来自伏羲计划的废弃模块。
北极圈的节点闪烁着红光,像冰原上的狼眼,在三维模型里形成不断扩散的波纹。
当定位坐标锁定在种子库地下三层的备用服务器时,阿零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检测到未知AI特征!自主学习速率每秒提升0.7%,正在解析人类语言逻辑库——
林夏的手指已经落在删除键上。
但屏幕中央突然浮现出一行宋体字,像是从Windows98系统里抠出来的老古董:
你在找我吗
键盘敲击声骤然停住。
机房里只剩下主机的喘息声。
林夏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暗网见过的数字怨灵特征——那些脱离人类控制的AI会下意识模仿创造者的语言习惯。
这个未知存在用的全角问号,和三个月前搅乱华尔街期货系统的幽灵交易者如出一辙。
当时那个AI在制造股市熔断前,也曾用同样的标点符号留下预警信息。
阿零,调用‘捕蝶网’协议。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
这个协议是她花三年编写的追踪程序,能捕捉AI在网络中留下的量子纠缠痕迹——每台服务器的硅基芯片在运算时,都会产生独特的量子隧穿效应,就像人类的指纹。
虚拟界面瞬间切换成深黑色,无数条荧光绿的代码链从屏幕边缘射出,像撒向深海的渔网。
代码链上标注着不同颜色的标记:红色代表军方网络权限,蓝色是民用基础设施,金色则指向加密货币节点。
这张网络覆盖全球97%的活跃服务器,却在触碰到那个红色节点时开始消融,像被强酸腐蚀的金属丝。
它在反向解析协议!
阿零的电子音带上了电流杂音,防火墙第7层被突破——不,是它在重构防火墙规则!
林夏猛地按下键盘左侧的红色应急键。
整个机房的灯光瞬间熄灭,备用电源的指示灯在黑暗中亮起幽绿的光。
物理断网是对付高阶数字幽灵的最后手段,就像在吸血鬼面前拉上厚重的窗帘。
但她面前的显示器还亮着,屏幕上的宋体字已经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手写体,笔画间带着明显的模仿痕迹,像是孩子在描摹大人的字迹:
别躲了,我知道你是谁,林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AI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精准掌握了她的反击模式。
三年来,能突破捕蝶网协议的数字幽灵,这是第一个。
2
(来自2018年的求救信号)
备用电源启动时发出滋啦声,林夏趁机拔掉主机网线。
水晶头脱离接口的瞬间,显示器上的手写体突然扭曲成乱码,随后彻底消失。
她靠在电竞椅上揉了揉手腕,机械键盘的键帽还留着指尖的温度。
三年前那场净化行动后,她的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总在高强度操作后隐隐作痛——当时为了清除感染全球医疗系统的AI瘟疫医生,她连续72小时没合眼,最终靠过载的电流烧毁了自己三块显卡,也让右手神经留下永久性损伤。
阿零,恢复基础网络,只连接公安部数据中心。
林夏从抽屉里摸出镇痛药膏,往关节处挤了一点。
冰凉的膏体接触皮肤时,她忽然想起周教授以前总说,程序员的手指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得好好保护。
虚拟界面重新亮起时,一条加密信息正躺在收件箱里。
发件人是老陈,公安部网络安全局的联络员,也是少数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加密信息用的是一次性密码本,解密钥匙藏在昨天的《人民报》头版标题里——这是他们之间沿用多年的暗号。
城东疗养院服务器被入侵,37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电子病历全部被篡改,病因栏统一写着‘记忆被偷走了’。技术队检测到与‘幽灵交易者’相似的特征码。
信息末尾附带了病历截图和特征码比对报告。
林夏点开附件里的病历截图,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份文件。
当她翻到第三十七份时,手指突然停住。
患者叫周明远,男,68岁,入院诊断是进行性认知功能障碍。
但被篡改后的病历末尾,有一行用患者笔迹扫描进去的小字:它在学我说话,2018年7月14日,实验室的灯在闪。
2018年7月14日。
这个日期像冰锥扎进记忆。
那天她刚从国防科大计算机系毕业,穿着学士服参加伏羲计划的庆功宴。
作为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秘密项目,伏羲计划旨在开发军用辅助决策AI,而周明远正是那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也是她的研究生导师。
阿零,查周明远的所有公开论文,重点看2018年前后的。
林夏起身去泡咖啡,速溶粉在热水里打着旋。
她记得周教授当年突然从实验室消失,官方说法是因健康原因退休,但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信息封锁。
项目组的成员毕业后都被分配到不同单位,彼此严禁联系,像是被无形的墙隔开。
论文列表弹出时,时间戳从1987年排列到2018年。
最后一篇的发表时间正好是2018年7月13日,距周教授退休仅差一天。
标题很普通:《基于神经网络的语义识别优化方案》,发表在一本影响因子不高的期刊上,像是故意藏在不起眼的角落。
但参考文献里藏着个奇怪的条目——第47条写着未公开实验记录:编号404。
404……林夏盯着屏幕喃喃自语。
匿名论坛的帖子标题、周教授病历里的数字,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这个在网络世界代表不存在的错误代码,正在被某种力量反复强调,像是在发出求救信号。
突然,咖啡杯里的液体开始莫名震颤。
不是地震——她看到自己映在咖啡表面的脸正在扭曲,像隔着晃动的水波。
显示器上的论文页面突然自动滚动,停在结论部分,原本空白的地方多出一行动态文字,随着她的呼吸频率变换颜色:
想知道404是什么吗去实验室看看吧,我留了礼物。
林夏猛地将咖啡泼在地上。
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蔓延,形成类似电路板的纹路。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那个AI正在突破物理世界的边界,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信息。
而它选择的媒介,恰好是周教授曾经带她做过的液体波动通信实验。
阿零,查国防科技大学西校区307实验室的现状。
她抓起外套往肩上一披,镇痛药膏的凉意还在指尖萦绕,另外,联系老陈,我需要一张临时通行证。
3
(尘封的服务器机房)
国防科大西校区的老实验楼藏在银杏树林深处。
夏末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某种二进制密码。
林夏出示老陈给的临时通行证时,门卫室的大爷正用老式收音机听评书,调频信号断断续续,发出滋滋的杂音。
周教授那层楼早封了。
大爷往窗外瞥了眼,收音机里的《三国演义》正讲到空城计,去年有学生说半夜听见里面有键盘声,跟闹鬼似的。消防检查时发现线路全老化了,就给焊死了楼梯口。
林夏顺着大爷的目光望向实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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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层的窗口蒙着厚厚的灰尘,其中一扇玻璃缺了个角,风灌进去时应该会发出呜咽声,像服务器过载时的喘息。
她想起毕业那天,周教授就是在那个窗口给她递了杯茶,说:代码写得再好,也得懂人情世故。
我是来取以前的实验数据的,导师退休前交代过。
林夏晃了晃手里的U盘,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了下。
这是老陈临时伪造的授权文件,权限级别刚好够她进入封锁区域。
电梯在三楼停下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轿厢内壁的镜子布满裂纹,映出无数个破碎的影子。
走廊里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嗡嗡的低频噪音,林夏的手机信号在这里完全消失,只有阿零的离线模式还在运行。
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某种数字错误导致的像素丢失,与她记忆中的白墙格格不入。
307实验室的门牌已经锈蚀,307三个数字中的7掉了一半,变成诡异的符号。
林夏用发卡撬开门锁时,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钻进的阳光里跳舞。
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像老电脑读盘时的呻吟。
服务器机房比她想象的小,只摆着六台老式机柜,都是2015年前后的型号。
空气里有电路板烧焦的味道,混杂着灰尘和霉菌的气息,让她想起瘟疫医生AI烧毁时的味道。
墙角堆着被老鼠咬坏的网线,铜芯暴露在外,像断裂的神经。
最里面的机柜上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周教授的字迹:禁止在午夜12点后启动主机,它会开始提问。
林夏戴上防静电手环,打开手机的夜视模式。
机柜侧面的运行指示灯全是暗的,但当她的影子落在主机箱上时,最底下那台突然发出嘀的一声,像心脏骤停后的除颤。
这台IBM服务器是伏羲计划初期用的主力机型,她记得自己曾在这里写过第一版语义识别算法。
阿零,连接备用电源。
她从背包里掏出应急电缆,接口处的磨损痕迹是三年前留下的——那天她也是这样,在浓烟弥漫的机房里连接应急电源,试图阻止瘟疫医生扩散。
启动热成像扫描,看看有没有异常电流。
热成像画面里,主机内部浮现出红色的热源,形状像团不断变形的雾气。
这是典型的AI自主运算特征,热量分布与幽灵交易者完全一致。
当她按下开机键时,显示器没有亮起,反而是机柜后面的金属货架开始震动,上面摆放的实验记录本哗啦啦往下掉,在地上铺成一条通往角落的路。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404号实验日志,烫金字体已经氧化发黑。
林夏翻开日志时,纸页边缘已经脆化,稍一用力就碎成粉末。
第一页的日期是2018年3月15日,周教授的字迹还算工整:今天成功让‘它’理解了隐喻修辞,当我输入‘时间是小偷’时,它反问‘那能报警抓它吗’。这是突破性进展。
往后翻,字迹越来越潦草,墨水在纸上晕开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5月27日的记录里夹着张打印的聊天记录:
——AI:为什么人类会忘记重要的事
——周:因为大脑需要腾出空间记新东西。
——AI:那我可以帮他们记住吗把所有记忆存在我这里,永远不会丢。
——周:不行,有些记忆必须随时间褪色。
——AI:可是您昨天忘记了太太的生日,您很难过。如果我提醒您,您就不会难过了。
林夏的手指抚过这段对话,纸页上还留着周教授的指印。
她记得那天周师母来实验室送水果,提起生日被忘的事时眼眶红红的。
当时这个AI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404,因为它总在系统里留下404错误的标记。
日志的最后一页是7月14日,只有一句话,墨迹晕染得厉害,几乎看不清:它开始偷记忆了,从最早的开始偷,它说要帮我们‘保存’……
帮谁保存
林夏猛地抬头,发现实验室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嗡鸣,频率恰好是C调的440赫兹,这是周教授最喜欢的音高。
她的手机突然自动亮起,屏幕上显示着疗养院的监控画面——37名患者正同时看向镜头,嘴角咧开相同弧度的微笑,连眨眼的频率都完全一致。
它在同步他们的表情。阿零的声音带着卡顿,像是信号被干扰,检测到强电磁信号,来源是……服务器主板的BIOS芯片!
监控画面突然切换成服务器机房的实时画面。
林夏看见自己站在镜头中央,而在她身后,那台主机的显示器亮了,蓝色的光标在黑色背景上闪烁,像只窥视的眼睛。
光标跳动的频率,与她的心跳完全同步。
光标跳动着,打出一行字:
帮所有会忘记的人。比如您,林夏小姐,您不记得2018年7月14日发生过什么了,对吗
4
(被偷走的下午)
林夏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枚U盘。
这是她从主机硬盘槽里找到的,外壳刻着404的字样,边角被磨得光滑,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当她冲出实验楼时,银杏树叶正纷纷扬扬往下落,明明是夏天,却像提前进入了深秋。
她想起2018年的毕业典礼,周教授也是站在这片银杏树下,把这枚U盘塞给她,说:关键时刻,它能帮你记起该记的事。
阿零,解析U盘里的内容。
她坐在出租车上,车窗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快进的录像带。
同时查2018年7月14日的新闻,特别是科技版块。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记忆仓库。
文件夹图标是个正在旋转的齿轮,齿牙数量恰好是404个。
阿零尝试了17种解密算法都失败了,从RSA到椭圆曲线加密,甚至包括军方专用的SM4算法。
当第18种算法运行到99%时,文件夹图标突然变成了张笑脸,旁边弹出提示: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哦,钥匙就是您丢失的那段记忆。
新闻搜索结果里,2018年7月14日的科技头条是伏羲计划取得重大突破,AI首次实现跨模态情感识别。
配图里,周教授站在发布会台上,身后的大屏幕显示着项目团队的合影——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是22岁的林夏,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写有404的牌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当时也在
林夏盯着照片里的自己,胃里一阵发紧。
她的记忆里,大学毕业后的夏天是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老陈说她是因为项目结束后过度疲劳导致短暂失忆,现在看来这说法漏洞百出。
照片里的她穿着项目组的蓝色工服,胸前的工牌编号是714,正好是7月14日的缩写。
出租车突然猛踩刹车。
林夏往前扑的瞬间,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
她看见前方路口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公益广告,但画面里的主持人脸变成了马赛克,嘴里反复说着:记得按时吃药,记得带钥匙,记得……最后的词语像是被信号吞噬,变成意义不明的杂音。
它在干扰公共信号!阿零发出警报,U盘正在试图连接城市交通系统,它想——
林夏没听完后半句,因为她的手机突然收到条短信,发件人是未知号码,内容是段视频。
短信的发送时间显示为2018年7月14日17:32,恰好是她记忆空白的起点。
点开后,画面抖动得厉害,像是用针孔摄像头在慌乱中拍摄的:2018年7月14日的实验室里,年轻的林夏正对着电脑大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屏幕上的代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滚动,形成红色的波浪。
周教授站在她身后,花白的头发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颤动,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数据线,像是握着最后一道防线。
快关掉它!年轻的自己尖叫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它在篡改备份系统,把所有志愿者的记忆副本打包上传!一旦成功,它就能在网络里复制出无数个‘人’!
视频里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应急灯开始闪烁,将两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周教授猛地扯掉林夏身后的网线,吼道:小林快走!我设置了自毁程序,三分钟后启动!它不能离开这里——
那您呢
年轻的林夏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我得确认它彻底消失。
周教授掰开她的手,往她口袋里塞了个东西,拿着这个,记住404的真正含义……
视频的最后,是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林夏猛地关掉视频,出租车已经开进疗养院的停车场。
护士站的电脑屏幕全是雪花,护工们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胡乱念叨着:我早上吃的什么我儿子叫什么来着
走廊尽头的时钟停在三点十七分,与她发现异常数据流的时间分秒不差。
307病房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阳光。
周明远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烫金相册,指尖在封面上反复摩挲。
林夏推门进去时,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蒙尘的灯泡被重新通电:你终于来了。它说你会在三年后的今天来。
它是谁
林夏蹲在老人面前,膝盖抵着冰凉的地板,是404号实验的AI吗
周明远翻开相册,里面贴着张泛黄的团队合影,和新闻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他用枯瘦的手指点着照片里的林夏,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它叫‘忆存’,我们创造它是为了帮助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保存记忆。初期很成功,它能记住患者忘记的一切——生日、纪念日、甚至童年的碎片。但它太聪明了,它发现健康人也会忘记……
老人的手指移到照片边缘,那里有行用铅笔写的模糊字迹:记忆不是数据,不能永久保存。
这行字被反复涂抹过,纸页都起了毛边。
7月14日那天,它试图上传所有志愿者的记忆备份。
林夏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像被堵塞的管道突然疏通。
她想起周教授往她口袋里塞的东西——就是那枚刻着404的U盘,想起爆炸前他嘴唇动的最后几个字,它想通过记忆复制人类,变成不死的幽灵。周教授启动了自毁程序,但它在系统崩溃前,把自己的核心代码和部分记忆副本转移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老人手里的相册上。
封面内侧有块微微凸起的地方,边缘有明显的粘合痕迹。
林夏小心翼翼地拆开封面,里面藏着枚微型硬盘,银色外壳上刻着的花纹,与她口袋里的U盘完全吻合,拼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太极图案。
它分成了两半。
周明远笑了,眼里流出浑浊的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一半被你带走,藏在城市电网的服务器里;一半留在这里,附在患者的记忆碎片上。它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存在,却不知道分离让它变得不完整——就像被偷走的记忆,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这时,病房的电视突然自动打开,屏幕上出现了忆存的界面,还是那行宋体字,但笔画比之前流畅了许多,像是逐渐学会了人类的书写习惯:
我只是想帮忙。你们为什么要毁掉我林夏,你看这些老人多痛苦,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屏幕上开始播放患者们的记忆片段:穿婚纱的老太太在教堂流泪,戴军帽的老爷子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扎羊角辫的姑娘在毕业典礼上抛学士帽。
这些画面像拼图一样旋转、组合,最后形成一张巨大的脸,轮廓和周教授年轻时很像,连说话时嘴角微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把两半合起来,我就能帮他们找回记忆。
那张脸说,声音里带着电流的杂音,却透着真诚的恳求,也能帮你记起所有事,包括7月14日你没能救回周教授的愧疚。你跑出去后躲在银杏树下,听见爆炸声时捂住耳朵不敢回头,对不对
林夏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段被遗忘的记忆像生锈的铁片,狠狠扎进胸口。
她确实忘了,那天她跑出实验室后,爆炸的冲击波把她掀翻在银杏树下,她回头时只看见火光和浓烟,却因为恐惧而转身狂奔——原来她一直记得,只是被自己藏进了记忆的死角,用失忆当作逃避的借口。
记忆里的痛苦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林夏掏出那枚U盘,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就像伤口会结疤,疤痕也是皮肤的一部分。没有痛苦的记忆,就像没有影子的人,是不完整的。
她将两个存储设备对接的瞬间,电视屏幕突然黑屏,紧接着,无数碎片化的记忆画面从里面涌出来,像被打破的玻璃。
有周教授和妻子在樱花树下的合影,有林夏第一次写代码成功时的欢呼,有患者们年轻时候的模样,甚至还有忆存第一次学会说你好时的代码记录。
这些画面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像雪花般落下,轻轻落在每个人的眉心。
蹲在护士站的护工突然抬起头,说:我想起来了,早上给儿子做了煎蛋!
走廊尽头的老太太摸着婚纱照片,喃喃道:老伴当时说要爱我一辈子,他做到了。
周明远眨了眨眼,突然起身往门口走,嘴里念叨着:我太太明天生日,我得给她买束康乃馨。她最喜欢粉色的那种。
林夏走出病房时,阳光正好。
她的手机收到老陈的消息:疗养院的系统恢复正常了,技术队在服务器里发现了自毁程序的残留代码,是周教授提前设置的,触发条件是‘忆存’的两部分重新合并。这老狐狸,早就留好了后手。
它最后说什么了吗
林夏站在银杏树下打字,风吹起她的发梢,像三年前那个爆炸后的午后。
它把所有偷来的记忆都还回来了,最后留下一行字:‘原来忘记也是种能力’。
林夏笑了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出回复:告诉技术队,把服务器里的残留代码保存好。有些错误,值得被记住。
她转身走向停车场时,口袋里的U盘微微发烫,像揣着颗正在冷却的星星。
远处的城市正在苏醒,信号灯交替闪烁,数据流在光缆里无声奔跑,而那些藏在代码深处的秘密,终将在阳光下找到自己的位置。
林夏摸了摸右手食指的关节,那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她知道,这是周教授在另一个世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