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心灵翻译官 > 第一章

咖啡杯砸在光洁的桌面,褐色的液体泼溅开来,像一幅失控的抽象画,迅速洇湿了桌上摊开的书稿——《心灵之镜:看见你的内在小孩》。几滴滚烫的咖啡甚至溅到了对面林薇的手背上,她嘶地一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顾晴,你疯了!
空气凝固了。茶水间里仅有的另外两个同事像被施了定身法,端着杯子僵在原地,眼神里充满错愕。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林薇那句轻飘飘的哎呀,又改稿想太多容易老得快哦落进耳朵里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某个陈旧的开关被猛地砸开。一股滚烫的、完全不受控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等我反应过来,手里的马克杯已经重重地顿在了桌上。不是砸,是顿。可那沉闷的撞击声和飞溅的咖啡,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破坏力。
我……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那里,火辣辣的烫。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我死死盯着那一片狼藉,书稿上墨色的字迹在深褐色的污渍里晕开、模糊。想太多又是想太多!
林薇抽出纸巾,用力擦拭着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眉头紧紧皱着: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顾晴,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那份毫不掩饰的困惑和责备,比任何指责都更清晰地写在她脸上。
对不起,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面刮出刺耳的噪音,我去拿抹布。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茶水间,身后黏着几道探究的、让我如芒在背的目光。走廊尽头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墙贴着我滚烫的额头,才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又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眼睛里有种陌生的、被逼到绝境的惊惶。
为什么为什么一句随口而出的玩笑话,一句想太多,会像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我最不能触碰的神经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攫住了我。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却冲不走心底那片翻腾的、浑浊的泥沼。
下班时,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写字楼旋转门,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钻进脖子。拒绝了同事顺路的提议,我需要一个人待着。地铁像个巨大的金属沙丁鱼罐头,摇晃着,载着一车疲惫而沉默的躯壳。我靠在冰冷的车门边,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地滑过,映在玻璃上,也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
那句想太多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不经意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
又发呆成天想些没用的东西!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的手用力抽走我摊在膝上的画本——那上面是我用彩色蜡笔笨拙涂抹的、想象中的海底世界,有会发光的鱼和长着翅膀的贝壳。她看也没看,就把画本塞进抽屉深处,有这功夫,不如多背两个单词!心思净用在歪道上。
小小的我站在客厅中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着画本消失的地方,喉咙里像堵着一大团湿棉花,又沉又闷。想说的话,那些关于鱼儿翅膀和贝壳颜色的奇思妙想,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那种感觉,并非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沉重的窒息感,仿佛整个人被一种名为无用的标签紧紧包裹,透不过气。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懂得,自己的想,自己的感受,在那个最渴望被看见的地方,似乎是一种错误,一种负担。
地铁报站声将我猛地拉回现实。冰冷的提示音在拥挤的车厢里回荡。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原来那条根,扎得那样深。林薇那句玩笑,无意间拨动了这根沉寂多年的心弦,发出了刺耳的、失控的噪音。愤怒,是未被看见的委屈,在成年后的躯体里发出的、迟来的尖锐哭喊。我需要的,或许从来不是什么别想太多的劝慰,而是那句童年时从未得到过的——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回到租住的小阁楼,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这间位于老式居民楼顶层的房间,是这座城市留给我的蜗居之所。空间局促,斜斜的屋顶压得很低,在角落里甚至需要微微低头。唯一的亮点,是那扇小小的、朝西的窗户。三年前我拖着行李箱搬进来时,窗外那棵梧桐树才刚刚栽下不久,瘦弱伶仃,几片稀疏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细弱的枝桠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折。
此刻,我放下包,习惯性地走到窗边。夜色已浓,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间切割出奇形怪状的影子。它长大了许多,枝干明显粗壮了,努力向上伸展,试图攫取更多的天空。然而它的姿态并不优美,甚至有些怪异——主干并非笔直向上,而是在大约一人高的地方,突兀地向西侧,朝着对面楼顶天台缝隙里漏下的那一片相对开阔的天空,扭曲着探伸过去。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以一种近乎笨拙、甚至称得上难看的姿势,倔强地追逐着那一点可怜的光亮。
我默默地看着它。三年了。它就这样无声地、歪歪扭扭地生长着,从未停止。那种沉默的固执,在昏黄的灯光下,竟让我心头微微一颤。心灵渴望阳光,渴望舒展,不也常常如此笨拙,甚至狼狈吗我们以为的扭曲,也许只是它在有限空间里,为自己争取生存本能的奋力一搏。
目光从梧桐树扭曲的枝干上收回,落在书桌一角。那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铁皮饼干盒静静立在那里,边缘的红色漆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暗的金属本色,像一块陈年的伤疤。那是从老房子搬出来时,唯一被我执意带走的童年遗迹。指尖拂过冰凉的盒盖,一种混合着遥远尘埃和微弱甜香的气息似乎隐隐传来。盒底……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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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打开一个尘封的、装着秘密的潘多拉魔盒。冰凉的金属盒盖在静夜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褪了色的旧糖纸,孤零零地躺在盒底。我小心地将盒子翻转过来。
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盒底角落那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刻痕清晰可见——**李明宇
坏蛋
恨你**。是用小刀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狠劲刻上去的。每一个笔画都透着生涩和用力过猛,像一道道小小的伤疤,烙印在冰冷的铁皮上。
指尖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恨字,一股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委屈感毫无征兆地冲上眼眶!眼前瞬间模糊,鼻尖酸得厉害。
那天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小学五年级的课间,教室里吵吵嚷嚷。妈妈难得给我买的那盒进口动物饼干,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央求来的宝贝,每一块都做成可爱的小熊、兔子形状,舍不得一次吃完。我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在书包最里面,课间才宝贝似的拿出来,想挑一块小熊的慢慢品尝。刚打开盒子,一只汗津津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就抢走了好几块!
哇!进口货啊!李明宇,班里最高最壮的男生,得意地捏着那几块小熊饼干,在周围几个男生的起哄声中,故意在我面前晃悠,给我尝尝!
还给我!我急得跳起来去够。
他嬉笑着把手举得高高的,我根本够不着。小气鬼!吃你两块饼干怎么了!他一边躲闪,一边故意把饼干塞进嘴里,夸张地咀嚼着,碎屑掉在地上。他身边那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
我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熊饼干被他一口一个嚼碎,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烧着心口。我想尖叫,想扑上去撕打,可喉咙像被死死扼住,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只剩下眼泪不争气地大颗大颗砸下来。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像无数根针扎在背上。那一刻,小小的世界只剩下被掠夺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刻骨铭心。
指尖停留在那个恨字上,微微颤抖。那股强烈的、孩子气的恨意仿佛还残留在冰冷的铁皮里,穿透了十多年的时光,依旧滚烫灼人。原来我们以为早已淡忘的,那些细小的、甚至被大人视为不懂事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它们只是被时间掩埋,像休眠的火山,等待一个契机,再次喷发出灼热的岩浆。
嗡……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陈阿姨。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熟悉的、沉重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全身。指尖那点关于童年恨意的灼热感,瞬间被这通电话带来的、更为庞大而现实的阴云覆盖了。
喂小晴啊电话那头传来陈阿姨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嗓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搓麻将的哗啦声,下班了吧吃饭没
陈阿姨,刚到家。您有事吗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哎呀,是这样的,陈阿姨的音调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我家丽丽不是刚毕业嘛,现在在你们市里找工作呢!小姑娘一个人住外面,多不安全!我想着,你那地方离市中心近,上班也方便,正好还有个小房间空着……
陈阿姨,我打断她,手心开始冒汗,我那个小隔间……堆的都是书和杂物,而且窗户很小,没空调,夏天闷得像个蒸笼,丽丽住着肯定不舒服的。那个所谓的小房间,其实只是房东用薄板在客厅角落隔出来的一个不到五平米的储藏室,放了一张行军床后,连转身都困难。三年前我刚来时住过一个月,那种憋闷和压抑感至今记忆犹新。
哎呀,年轻人嘛,吃点苦算什么!住你那里我们放心呀!陈阿姨的声音透着理所当然,再说了,都是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丽丽也不挑,能有个落脚地就行!她明天就过去,你收拾收拾,晚上就能住下了!
亲戚……帮衬……这些词像沉重的石头,一块块压在我胸口。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老家表弟结婚,母亲二话不说让我赞助五千块心意,那是我加班加点熬了半个月才攒下的考证报名费;远房堂哥的孩子要买学区房,借走两万块至今没影,每次提起,母亲总说一家人谈钱伤感情;还有陈阿姨自己,每次回老家,大包小包的特产从不落下,临走时也必然顺便带走些我给母亲买的保健品或者新衣服……拒绝的话在舌尖翻滚,像烧红的炭块,灼烧着我。
陈阿姨,我……喉咙发紧,声音艰涩,我最近工作特别忙,经常加班到很晚,回来还要处理稿件,丽丽住过来,我怕吵到她休息,也影响我工作……
这理由苍白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没事没事!陈阿姨的声调依旧欢快,仿佛根本没听出我的推拒,丽丽睡觉沉!你忙你的!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下午她过去!哎呀,我这边牌局要开始了,先挂了!谢谢你啊小晴,还是你懂事!
电话里传来忙音。
嘟…嘟…嘟…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梧桐扭曲的枝干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一个无声的嘲弄。懂事。又是懂事。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我记事起就牢牢地套在脖子上。因为懂事,所以要体谅父母的难处,不能提过分的要求;因为懂事,所以要照顾亲戚的情面,哪怕委屈自己;因为懂事,所以要把所有的不懂事的想法、感受,统统压下去,埋起来,只展示那个让所有人省心、放心的乖孩子。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我冲到狭小的洗手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才稍微压下了那股生理性的不适。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圈下一片青黑,眼神里充满了被榨干般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讨好,原来不是美德,是慢性毒药。它一点点蚕食掉你的界限,让你在懂事的虚名下,把自己的空间、精力、乃至自我,都拱手让人,最终只剩下一个被掏空的躯壳,和无处安放的怨愤。
我走回房间,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小小的铁皮饼干盒上。盒底那个歪歪扭扭的恨字,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对李明宇的恨,是对外部伤害的直接反应。而此刻,这份弥漫全身的、对自身处境的疲惫和厌恶呢这份因为不敢拒绝、无力反抗而滋生的沉重怨气,又该指向谁
第二天下午,门铃果然准时响了。门外站着表妹丽丽,拖着一个硕大的粉色行李箱,脸上带着初入社会的雀跃和一点理所当然。她身后仿佛站着陈阿姨笑呵呵的脸,站着老家所有亲戚审视的目光,站着母亲那句沉甸甸的别让人说闲话。
姐!丽丽的声音清脆,我妈都跟你说好了吧以后就麻烦你啦!她拖着箱子,熟门熟路地就要往里挤,仿佛不是来寄居,而是主人归来。
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那力量并非来自手臂,而是从胸腔深处,从那个被董事压得变了形的角落里,轰然爆发出来!它冲破了喉咙的枷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等等!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高亢,带着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
丽丽吓了一跳,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我。
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看着丽丽年轻而困惑的脸,看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看着身后我那间仅能容身、堆满心血的书籍和稿件的逼仄空间。那个不字,那个无数次在舌尖打转又被咽下去的字,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口腔,带着毁灭般的疼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就要破口而出!
我……
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找回一丝理智。那个不字后面,是洪水滔天——是亲戚的指责,是母亲的失望,是不懂事的标签,是维系了二十多年的好孩子人设的彻底崩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丽丽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脸上的疑惑变成了不耐烦:姐怎么了嘛快让我进去啊,箱子好重!她说着,又要往里走。
不行!
几乎是同时,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前一步,不是让开,而是用身体挡在了门口,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门框上,阻止了她前进的动作。这个动作完全是本能的防御姿态。
空气瞬间凝固了。丽丽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她大概从未想过,那个从小到大对亲戚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晴姐姐,会用身体和如此生硬的语气阻拦她。
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委屈,你什么意思啊我妈不是说……
对不起,丽丽。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股冲动过去后,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开始在虚脱的身体里缓慢滋生。我强迫自己迎上她惊讶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这里真的不方便。地方太小,我工作性质特殊,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没办法和别人合住。
这些话像石头一样从嘴里艰难地蹦出来,每说一个字,心口那根名为懂事的弦就崩断一根,带来清晰的碎裂声,却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轻松。
那……那我怎么办丽丽显然没预料到这个局面,一下子慌了神,眼圈瞬间红了,我妈都跟亲戚们说好了!我东西都搬来了!
看着她瞬间涌上的泪水和无措,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种熟悉的、想要妥协、想要安抚她、想要避免冲突的冲动本能地涌起。但这一次,我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立刻软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音:陈阿姨可能没跟你沟通清楚。这样,我知道附近有几家性价比不错的青年旅社,安全也干净,我可以帮你查地址和电话,你先去过渡几天,再慢慢找合适的房子,好吗
我把手机拿出来,快速搜索着,将几个地址和联系电话展示给她看。我的动作很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衬衫。
丽丽看着我递过去的手机屏幕,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委屈,慢慢变成了困惑和一种说不清的陌生感。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几秒钟,最终没有接我的手机,只是闷闷地、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找!
然后猛地转过身,拖着那个巨大的粉色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跑着冲下了狭窄的楼梯,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重而杂乱的撞击声,像是我此刻混乱又决绝的心跳。
砰!楼下单元门被用力甩上的巨响传来,震得老旧的窗棂都嗡嗡作响。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想要挣脱出来。四肢百骸都充斥着一种激战过后的虚脱感,指尖冰凉,微微颤抖。门外丽丽离开的脚步声和行李箱的噪音彻底消失了,楼道里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结束了就这么……拒绝了
没有预想中的天塌地陷,没有立刻响起的、来自老家亲戚的责难电话。只有一片空茫的寂静,和身体深处涌上来的、一种近乎眩晕的陌生感受。那感觉……不是轻松,不是喜悦,更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挣扎了太久,突然被抛到一片平静但空旷无人的沙滩上,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种奇异的轻盈
我蜷缩在门后冰凉的地板上,额头抵着膝盖。过了许久,才试着慢慢松开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深深的、发白的月牙印,边缘泛着红。我怔怔地看着这些印痕,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委屈感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强装的镇定。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决堤。泪水滚烫,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为丽丽的眼泪和无措,为可能到来的家庭风暴,更为那个被懂事囚禁了太久、终于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微弱呐喊的自己。这泪水里,有恐惧,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积压了二十多年、终于得以释放的沉重悲伤——为自己曾经无数次无声咽下的委屈,为自己被忽视和压抑的、正当的需求。
原来不字出口的瞬间,心真的会痛。但痛过之后,那片被讨好占据的、早已荒芜的空间,似乎第一次,透进了一丝名为自我的空气。窗台上,那棵固执地歪向光亮的梧桐树,在深秋的风里,轻轻摇晃着它光秃秃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