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崎沉声道：“妇人之仁，你终究会在这四个字上栽跟头。”
裴昭挺直脊背，迎着他迫人的视线，“萧阁领深得陛下信重，执掌御守阁，生杀予夺，威风惯了，想必……从未尝过蒙冤受屈的滋味。”
她顿了顿，压下翻涌的情绪，“阁领大人放心，裴昭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若真查到不该查的地步，我自会放弃。”
萧崎闻言，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披风在雨后微凉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墨七和一众御守卫大步离去。
看着萧崎的背影消失在寺门转角，裴昭紧握的双拳才缓缓松开，掌心赫然是几个深深的月牙形深痕。
昨夜那场倾盆暴雨，冲刷出了深埋的尸骨，也仿佛冲刷着她尘封的记忆。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暴雨……
她闭上眼，仿佛又听见乱葬岗的凄风苦雨和林家冤魂的泣血质问。
“阿昭！阿昭！”苏巧巧清脆的声音传来，从旁边小跑过来，一把拉住裴昭冰凉的手腕，“发什么呆呢？走，我们去找蔡主事！”
裴昭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找蔡主事？做什么？”
苏巧巧瞪圆了眼睛，一脸“你傻了吗”的表情，“还能做什么？查案啊！我知你性子，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你要查，那我苏巧巧就舍命陪君子，支持你到底！”
她用力握了握裴昭的手，声音压低，“只一点，阿昭，到了紧要关头，不用等别人提醒你，我会是第一个冲上来死死拉住你的，你可别嫌我烦！”
看着苏巧巧的支持，裴昭心头一暖，她反手握住苏巧巧的手，唇角扬起笑意，“谢谢你，巧巧。”
两人来到蔡道斯跟前，说明了事由，他竟然出奇地没有反对制止。
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山羊胡，眼皮都没抬一下，“呵，不想活命了就去查。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他抬起眼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真查到不该查的地方，捅破了天，陛下怪罪下来……”
“我自有一百种方法，把我刑部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裴昭从未指望过这位顶头上司能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或庇护，有他这句话，其实就够了。
她微微躬身，语气平静无波：“谢主事提点。主事放心，若真有意外，我刑部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孙家的事情。陛下若要怪罪，裴昭……一力承担便是。”
得了主事的许可，裴昭立刻拉着苏巧巧直奔孙启宸暴毙的那间香室。
苏巧巧被她拽得踉跄，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哀嚎：“阿昭！我的好阿昭！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从天亮到现在水米未进啊！”
“再说，御守阁肯定已经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该查的该记的都弄好了，你回去看记档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自己跑一趟啊？”
裴昭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就看一下，就一下下！看完我们就去吃饭！”
孙家身份贵重，当日兄弟二人前来敬香，自然用的是专供贵客的独立香室，位于寺院深处，环境清幽雅致。
此刻，这间香室已被两名御守卫严密看守。
裴昭走到近前，出乎意料的是，门口守卫见到她，竟微微颔首，低声道：“夫人。”
随即侧身让开了通路，态度恭敬。
裴昭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萧崎提前派人知会过了。
室内陈设简洁，一尊鎏金佛像庄严肃穆，香案上供品整齐，地面纤尘不染。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丝毫看不出五日前这里曾发生过命案。
裴昭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墙壁、香案……
御守阁的勘查确实细致，几乎找不到任何遗漏的线索。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佛像背后那面光洁的墙壁。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在佛像身后下侧，金色的佛身上，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赫然映入眼帘。
那图案线条简洁却诡异，以暗红色绘制，形似一朵……盛开的血色红莲。
花瓣妖异，莲心一点深红，仿佛凝固的血珠。
裴昭一身一凝，心跳骤然加速，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图案并不新，色泽虽然鲜艳，但显然绘制有一段时间了。
她立刻唤来门口的御守卫：“这红莲图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之前勘查时可有发现？”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困惑：“回夫人，属下不知此物。前几日……案发后，我等随墨七大人仔细勘查过此室，包括这佛像背后，当时……并无此图案。”
“你确定？”裴昭追问，“案发当日，孙家兄弟在此敬香时，也没有？”
守卫肯定地点头：“属下确定。当时这面墙干干净净，绝无此物。这图案……像是新画上去的。”
裴昭心里觉得不可能，御守卫在此严密把守，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五日的时间里进来绘制图案。
裴昭凑上前，用鼻子闻了闻那绘制图案的颜料，随后眉头一皱，心底暗道：果然！
“立刻将此图案详细描绘下来，连同位置、大小、颜料特征，一并记录在案，火速送回御守阁！”裴昭沉声下令。
“是，夫人！”守卫凛然应命。
离开了压抑的净国寺，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苏巧巧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响亮。
“听见没？我的五脏庙都在造反了！”苏巧巧苦着脸，揉着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半碗稀粥，你倒是刚才耍了一通阁领夫人的威风……”
裴昭没好气的笑了几声，不过被她这么一说，裴昭也顿感腹中空空，强烈的饥饿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从天未亮就被叫醒梳妆准备大婚，一上午忙活到现在，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身体便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两人在路边随意找了一个干净的面摊坐下，各自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热汤下肚，驱散了体内的寒气，简单的面条也显得格外美味。
一碗面见底，苏巧巧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才想起正事，“阿昭，接下来你打算从哪里查起？那三个僧人和孙启宸的尸身，应该都在御守阁了。”
裴昭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御守阁内必有详尽的勘查记录和验尸文书。”
“先去一趟御守阁，我要先看看孙启宸案的记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