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裴府已是灯火通明。
自前日街中冲突,萧崎那句冰冷的“此案陛下已经交由我御守阁全权负责”后,刑部主事蔡道斯便三令五申,让她安心整理陈年卷宗,莫要再去招惹那位活阎王。
按照蔡道斯的话来说,给那位爷惹急了,他可真敢把刑部这座大院一把火烧了去。
裴昭被裴夫人从睡梦中唤醒,镜中映出的女子面容清丽,眼底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阿昭,快些梳妆,莫要误了吉时。”裴夫人声音低沉,强作欢颜地为女儿整理着繁复华丽的嫁衣。
府内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弟弟裴文豪沉着脸站在一旁,二房的两个庶妹也好奇又忐忑地候着,只等新郎官前来迎亲。
然而,当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裴府门前,在一片喧天的鼓乐声里,却独独不见新郎萧崎的身影。
裴府众人面面相觑,喜娘急得团团转,额上冒汗,一迭声地问着御守阁的人。
而墨七只是冷冷说道:“阁领大人有要事在身,吩咐属下前来迎亲,接裴书令回府,绝不误了吉时。”
裴昭端坐于闺房之内,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议论和父亲强压怒气的询问,脸上并无波澜。
她看着房内沉重的气氛,轻声道:“萧阁领从小便是这副模样,今天这情况,完全在我预料之内,阿爹阿娘,你们不用担心。”
裴夫人听闻面色瞬变,赶忙四下看了一眼,确认了房内并无第四人,严肃地看着裴昭,“从前之事,莫要再提。”
她缓缓点头,随后平静地起身,在春桃的搀扶下,向端坐上首的父母行了大礼。
礼毕,裴昭盖上了绣着金凤的喜帕,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朦胧的红色。
她在春桃和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裴府大门。
门外,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围观的百姓在裴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哎呦,真是御守阁的阎王爷娶亲啊!”
“啧啧,这裴家小姐不是刑部官员吗?花容月貌的,怎么就……”
“谁说不是呢,进了那阎王殿,这往后的日子啊……”
“快看快看,新郎官呢?怎么不见人影?”
“……”
裴昭在喜帕下抿紧了唇,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目光透过薄纱,只看到墨七一人身姿笔挺地站在华丽的喜轿旁,他身后是肃杀的御守阁侍卫和鼓乐仪仗,唯独没有萧崎的身影。
“萧崎呢?!”
裴文豪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到墨七面前,英俊的脸上满是怒容,“今日是我阿姐大喜的日子!他萧崎就算再得圣宠,也不能如此折辱我裴家!连迎亲都不肯露面,往后让我阿姐如何抬得起头?”
墨七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裴公子息怒,阁领确有要事,分身乏术。命属下前来迎亲,既全了礼数,不误吉时,也免了裴书令在府中久候尴尬,请裴书令上轿。”
裴文豪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全了礼数!”
只见他迅速拔出腰间佩剑,寒光闪烁的剑尖直指墨七,“你们御守阁欺人太甚!今日若不叫了萧崎亲自来,休想接走我阿姐!”
围观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更加鼎沸。
墨七依旧面不改色,“阁领大人交代过,既是接亲,我御守阁便不拔刀示人,还请裴书令上轿。”
“阿豪!”
裴昭清冷的声音透过喜帕,她抬手按下了裴文豪持剑的手臂,“不得无礼。”
她转向墨七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无妨,是萧阁领失礼在先,我又何须难堪?春桃,扶我上轿。”
“阿姐!”裴文豪急得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这还没过门呢,他们就敢这样!往后……往后你在那萧府……”
裴昭隔着喜帕,看着弟弟担忧焦急的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笑道:“往后……看你阿姐我,如何见招拆招便是。”
说罢,她不再犹豫,在春桃的搀扶下,毅然决然地转身,弯腰钻进了那顶华丽喜轿。
轿帘落下,鼓乐再起,迎亲的队伍在墨七的带领下,向着萧府缓缓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一顿,稳稳停下。
裴昭端坐轿子中,等着喜娘掀开轿帘,扶她下轿,只是不知道,只有她一人的情况下,要如何行那繁琐的婚礼仪程。
然而,预想中的喜庆喧闹并未传来。
轿帘,是被一道冰冷的寒光骤然挑开的。
一柄刃口锋利,闪着寒芒的横刀,毫无预兆地挑开轿帘,探入轿内,锐利的刀尖距离她覆着喜帕的咽喉,不过半尺之遥。
裴昭的心猛地一沉,但几乎是同时,她强行压下了情绪,呼吸在瞬间调整平稳。
她缓缓抬起了左手,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闪着寒光的刀尖。
触手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与锐利感。
她就这样,隔着朦胧的红纱,指尖掐着那柄横刀刀尖,身体微微前倾,从容不迫地走下了喜轿。
双脚踩在萧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她站定,指尖依旧稳稳地捏着刀尖。
隔着那层红纱,她望向持刀之人站立的方向,声音清冷,“萧阁领不是有要事在身吗?”
萧崎单手持刀,刀尖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眼眸透过红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胆敢徒手捏住他刀尖的新娘。
他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声音低沉,“自然是办完了,回府碰巧遇上新娘落轿。怎么,裴书令对本阁领的迎亲方式,有意见?”
说罢,他手腕微微一动,似要抽回刀锋,但又即刻停止,仿佛是在担心那力道足以轻易削断她的手指。
裴昭却在他发力的瞬间,手腕一甩,将刀尖撇开了去,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自然。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可能伤人的刀锋轨迹,声音依旧平静:“岂敢,阁领行事,自有章法,今日得见,已有领教。只是刀剑无眼,阁领还需小心些才是。”
萧崎盯着她,仿佛想透过那碍眼的红纱,看清她此刻真实的表情。
片刻,他手腕一翻,横刀“唰”地一声精准归鞘,动作干净利落。
他轻哼一声,随即稍微后退两步,让开府门的通路,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裴书令,吉时已到,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