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大。
豆大的雨点使劲拍打着裴昭的侧脸,生疼。
裴昭的眼睛撑起一条缝,雨水不停地往眼眶里灌,朦胧间根本认不清这里是何处。
她右手四下里摸了摸,有东西触手冰凉,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两只瞪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裴昭一声惊呼,赶忙收回右手,身体不自觉的往左边挪了两下。
她这才看清,右手边的是一具尸体。
然而她挪了没两下,左手又触碰到熟悉的冰凉感,她惊恐地朝左边看去,又是一具尸体,没有头。
裴昭将两只手缩在胸前,不知是雨夜寒冷,还是周围氛围阴森,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她艰难地坐起来,放眼望去,尸体的那边,还是尸体,是数不清的尸体。
都是林家几十口人的尸体。
这里是乱葬岗。
雨夜的乱葬岗,没有一个活人,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更添了几分阴森。
“林洛洛,你怎好意思安枕入眠?”
“林洛洛,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林家!”
“林洛洛,你不配当我林家人!”
“……”
“啊——!”
一声惊叫,裴昭从床上坐起,满头虚汗,后背上汗湿的薄衫贴在皮肤上,难受至极。
裴昭又做噩梦了。
这十年来,她总是做着这样的噩梦。
梦里,林家几十口冤魂不停质问着她,裴昭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从语气里听出阵阵寒意。
她右手抚在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极力地平息自己翻腾的情绪。
半晌后,心跳归于平稳,她看了看周围。
还好,这里是裴府。
用右手的袖子蹭了蹭额头上的汗,裴昭缓缓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咕咚……咕咚……”
几口凉水下肚,心情更是平稳了几分,裴昭朝窗外看去,天色已蒙蒙亮。
“快卯时了……”
她自言自语,坐在桌边,整理着思绪。
这是她来裴家的第十个年头,也是她重获新生的第十个年头。
她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何能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或许是上天垂怜,当年林家惨案之后,先帝驾崩,幼子登基,朝堂混乱之下,她才得以苟活至今。
“小姐,小姐……”门外,裴昭的贴身丫鬟春桃的声音响起。
她起身前去开门,只见春桃满脸慌张。
“小姐,刑部来人通报,说富商李万金府邸出现命案,请小姐速速前去。”
“好,我这就去!”
……
京城,永宁坊。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本该是市井喧嚣渐起的时辰,富商李万金府邸门前却围满了人。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张张脸上混杂着惊恐与好奇。
“听说了吗?李家小姐,昨夜刚成亲,今早就没了!”
“可不是!新房里发现的,穿着大红嫁衣,脸上还带着笑呢!邪门得很!”
“哎呦,该不会是这李万金得罪了什么人,来索命的吧?”
“……”
刑部的差役早就封锁了李府的大门,驱散了大部分的围观者,只留下一片压抑的寂静。
一辆青帷马车从远处匆匆驶来,在府门前停下。
一只手伸出车帘,将其掀开,身着浅碧色官服襦裙的裴昭利落地跳下车。
她站定后,目光便迅速扫过门楣、台阶、以及门内隐约可见的混乱景象。
昨夜不算踏实的睡眠,还残留着的一些慵懒困意,此刻已尽数敛去。
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锐光一闪而逝。
“裴书令。”
守在门口的刑部差役,朝着裴昭微微俯身。
她顾不上回应,赶忙朝着李府大门进去,刑部老仵作张伯连忙迎上来,脸上带着忧色,“现场……有点邪乎。”
裴昭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张伯,辛苦。”
她步履沉稳,径直穿过庭院,走向那间被严密看守的新人婚房。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火烛燃烧,与腐朽交织的怪异气味就愈发浓重。
新房内,醒目的大红喜字还贴在窗上,龙凤喜烛燃尽,留下两滩凝固的红泪。
而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身着华美嫁衣的新娘李小姐,正静静地躺着。
正如传言所说,她妆容精致,唇角甚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安详微笑。
若非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胸膛毫无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裴昭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冷静地落在尸体上,她缓步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下方的尸斑。
“子时前后死的?”
她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伯耳中。
“没错。”张伯点头,“尸僵已遍布全身,尸斑指压褪色,符合这个时间。”
裴昭点点头,伸出戴着薄绢手套的手指,轻轻翻开新娘的眼睑,瞳孔散大固定,角膜轻度混浊。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新娘额头。
那里勾勒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用鲜红胭脂画就,溢出淡淡芳香,与新娘容颜甚是匹配。
她又仔细检查了新娘的指甲、口鼻,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新娘微微上扬的唇角。
“张伯,你看这里。”
裴昭指着新娘的嘴角,那里有一丝极微的湿润痕迹,颜色比唾液略深。
“还有,她的指尖末端,颜色也似乎过于红润了些。”
张伯凑近细看,脸色一变:“这像是……‘醉芙蓉’的症状……”
裴昭眼神一凝,这是一种常见的毒药,常在青楼或地下隐秘场所能遇到,少量吸食以怡情欢好,吸食过量,便会如眼前死尸这般。
因其吸食后的症状,诡异美丽如醉酒芙蓉,故得此名。
“密室?”
裴昭环顾四周,见窗户紧闭,从内闩死,完好无损,只有门栓有损坏,看着像是破门而入导致的。
“是密室。”张伯肯定道,“门是从里面用门栓闩死的,窗户无撬痕。”
“发现时,新郎官在隔壁耳房醉得不省人事,下人们也是今早叫门不应才撞开的。”
裴昭走到门边,仔细检查门栓和门框,又走到窗边,指尖拂过冰冷的窗棂。
她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突然,她的指尖在窗棂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顿住。
那里,有一缕几乎看不见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残留。
“机关……”
她低声自语,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这绝非什么鬼魅作祟,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凶手利用某种精巧的机关,在室外完成了密室布置和投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轻视,“刑部办案,效率倒是比传闻中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