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梧桐街的。
他没有坐车,只是凭着本能,迈开双腿,向前走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一切,豪车、奢侈品店、衣着光鲜的路人,都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他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口袋里那台不断被他掏出又放回的、屏幕碎裂的手机上。
他一遍又一遍地点亮屏幕,解锁,点开那个银行APP。
【活期余额:99,949.21元】
那一长串数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他的瞳孔里跳动。
将近十万块!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过去他送外卖、发传单、在工地上搬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只能赚到三四千块。十万块,对他来说,是一个需要不吃不喝攒上两三年的天文数字。
而现在,他只用了一个小时,付出了一点所谓的“尊严”,就得到了它。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包裹着他。
他走在路上,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他甚至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从喉咙里溢出,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
路过的行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纷纷避让开。
林舟毫不在意。
这些凡人,又怎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们不懂,用金钱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规则踩在脚下,是一种多么极致的、令人上瘾的快乐。
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个破旧城中村。
熟悉的、混杂着潮湿和油烟味的气息,在今天闻起来,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走过狭窄、脏乱的巷道,踩过地上的污水,心情却没有丝毫影响。
这里只是暂时的。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很快,就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咔哒。”
他打开房门,走进那个十几平米的、昏暗的出租屋。
房间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破败。剥落的墙皮,歪斜的衣柜,堆满稿纸的旧书桌。
但这一次,林舟站在房间中央,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压抑和自卑。
他环顾四周,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君王巡视领土般的戏谑。
这个破笼子,关不住他了。
他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太久,终于看到一丝逃脱希望的野兽。他需要找个人分享,需要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新生。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家人。
他要打电话回家!
他要告诉爸妈,他们的儿子出息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读书、赚不到钱的废物了!
林舟激动地拿出手机,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他找到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妈”。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预演好了说辞。
不能直接说自己得了十万,会吓到他们,也会引来不必要的盘问。就说自己之前投的稿子,中了一个大奖,发了笔丰厚的奖金!对,就这么说!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母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多么的惊喜和欣慰。她一定会絮絮叨叨地让他不要乱花钱,要注意身体,但语气里,一定是藏不住的骄傲。
他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此刻听起来都格外悦耳。
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舟舟啊……”
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林舟脸上的狂喜,在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凝固了。
不对劲。
母亲的声音,没有他预想中的那种家常的暖意。那声音,异常的沉重,沙哑,还带着浓浓的、像是刚刚哭过的鼻音。
林舟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妈,怎么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也绷紧了,“出什么事了?你……你哭了?”
“没……没什么……”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更加哽咽了,她在努力地克制着,但那压抑的抽泣声,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妈就是……就是想你了……”
这种拙劣的谎言,让林舟的心,一沉到底。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个极其坚强乐观的农村妇女,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轻易掉眼泪。
一定是出事了!
出大事了!
“妈!你别骗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是爸出事了,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声音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快告诉我!”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能听到母亲越来越无法抑制的、压抑的哭声。
这哭声,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林舟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妈!”他近乎是在咆哮。
或许是被他的咆哮震慑住了,母亲的哭声停了一下,随即,一种更加绝望的、再也无法压抑的嚎啕大哭,从听筒里爆发了出来。
“舟舟啊!你妹妹……你妹妹她……”
林舟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妹妹。
林瑶。
那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他“哥”,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的妹妹。
“瑶瑶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林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上周……上周她总说头晕,心口疼……我带她去县医院检查,县医院说看不出问题,让我们来市里……市医院的检查结果,昨天……昨天刚出来……”
母亲的哭声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舟的胸口。
“是……是罕见的血液病……叫什么……再生障碍性贫血……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必须马上做骨髓移植手术……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她可能……可能活不过半年……”
“轰——”
林舟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再生障碍性贫血……骨髓移植……活不过半年……
这些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词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进他的心脏。
“那……那手术呢?”他的嘴唇在哆嗦,牙齿在打颤,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手术费……要多少钱?”
电话那头,母亲的哭声停了,只剩下绝望的抽噎。
“第一期的骨髓配型和移植手术……医生说,最少……最少要两百万……后续的抗排异治疗和康复,更是个无底洞……”
两百万。
两……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巍峨的、不可逾越的雪山,轰然压下,将林舟刚刚升起的所有狂喜、所有希望、所有对未来的幻想,都压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银行余额。
九万九千九百四十九块两毛一。
刚才,他还觉得这是一笔天文巨款,是他人生巅峰的开始。
可现在,这笔钱,在这座名为“两百万”的雪山面前,渺小得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雪花。
可笑。
太可笑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一次将他吞噬。
系统的存在,从一个“一夜暴富的奇遇”,一个用来报复和享乐的工具,在这一瞬间,性质彻底变了。
它不再是一个游戏。
它变成了,妹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林舟的眼神,变了。
之前因为狂喜而散漫的瞳孔,在这一刻,重新凝聚起来。所有的迷茫、兴奋、戏谑,都在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起来的坚定与决绝。
“妈,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极致的平静。
电话那头的哭声,被他这种冷静的语气镇住了。
“舟舟……”
“妈,别怕。”林舟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烙印出来的,“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一定能凑齐!”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但他知道,他必须说。
他必须成为家里那根不倒的顶梁柱。
安抚了母亲许久,他终于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舟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
他集中意念。
下一秒,那个熟悉的、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虚拟面板,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着面板上那一行行冰冷的规则,眼神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