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宣耗尽最后一丝心神,在自己那间安静的铺子里,陷入沉沉梦乡。
这一睡就是三天,麒麟早在第一天就被抬走、安置了。
长安城南,三十里外。
一座四处漏风、连山神像的脑袋都只剩下半个的破庙里,一堆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将庙里的景象,映照得光影不定。
七八个光着膀子、身上纹着各种劣质刺青的汉子,正围着篝火,大口地撕扯着一只烤得焦黑的肥羊,大碗地,喝着呛人的烧刀子酒。
“大哥,都踩好点了!千真万确!”
一个尖嘴猴腮、瘦得像只猴子的男人,正点头哈腰地,将一条烤得最香的羊腿,递给坐在主位上的人。他叫“猴子”,是这伙人的“眼睛”。
主位上,坐着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恐怖刀疤的壮汉。那刀疤从他的左眼角,一直斜着划到右嘴角,让他看起来,无时无刻都在狞笑。
他就是这伙人的头子,“疤脸李四”。
李四接过羊腿,狠狠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说清楚点!那王老头儿的墓,到底有什么油水?”
猴子立刻凑了上去,脸上带着猥琐又兴奋的表情:“大哥,油水大了去了!那可是当朝太傅的墓啊!我白天装成砍柴的,绕着那清源山转了三圈。那家伙,气派!占着一块‘金龟探水’的风水宝地。我打听了,那王老头儿,是圣上最宠信的文官,一辈子御赐的宝贝,数都数不清!这次下葬,陪葬品里,肯定有硬货!”
“嘿嘿嘿……”另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听到“硬货”两个字,发出了贪婪的笑声,“干完这一票,咱们去平康坊,把最红的那个叫‘赛月仙’的姑娘,从头到脚,玩个遍!”
“出息!”疤脸李四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那尊半个脑袋的山神像身上一扔,骂了一句。但他自己的眼睛里,也同样闪烁着对金钱和女人的、毫不掩饰的欲望。
他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目光投向了篝火对面,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黑袍人。
李四的语气,瞬间,变得恭敬了许多。
“阴先生,这次,还得劳烦您老人家出手。那官家大墓,外围的机关,怕是少不了。”
那个被称为“阴先生”的黑袍人,一直缩在庙宇最阴暗的角落里。
听到李四的话,他才缓缓地,动了一下。
他发出了一阵怪笑声,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让在场的几个汉子,都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四,你的胆子,还是那么小。”阴先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区区凡人布下的机关,土鸡瓦狗而已,何足挂齿。”
他似乎是想震慑一下这群莽夫,缓缓地,从那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干枯得像是风干了百年的鸡爪子的手。指甲,又长又黑,里面全是污垢。
他的两根手指,夹着一张材质粗糙、明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暗红色的干涸血迹的颜料,画着一个扭曲、正在尖啸的鬼脸。
“看好了。”
阴先生淡淡地说了一句,嘴唇蠕动了一下,吐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
“敕。”
没有火星,没有任何东西引燃。
那张黄色的符纸,就在半空中,“呼”的一下自己烧了起来!
烧出的火焰,是绿油油的颜色,像是夏夜坟地里,飘荡的鬼火!
火焰中,那个鬼脸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疯狂地扭曲、挣扎,一张嘴做出无声,却能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惧的尖啸!
一个胆子小的盗墓贼,直接吓得叫出了声,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疤脸李四也是脸色发白,强撑着没有后退。
绿色的鬼火,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噗”的一声,彻底熄灭。空气中,留下了一股烧焦纸张和硫磺混合的、刺鼻的味道。
阴先生收回手,藏回袖子里,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和对凡人的不屑。
“只要不是碰上靖夜司里,那些修炼纯阳雷法、专克我等法门的疯狗,寻常的墓穴,于我而言,不过是后花园罢了。”
他那双阴冷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记住,这次得手,老规矩。挖出来的东西,金银玉器,你们拿走。但凡是墓里带着字的,比如书、竹简、印章,或者看着像是法器的东西,都必须交给我。谁要是敢私藏……”
他没有说下去,他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敢!不敢!全凭先生做主!”疤脸李四赶紧表态,头点得像是在捣蒜。
“哼。”阴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缩回到了阴影之中。
破庙里,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热闹气氛。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笑声里,都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敬畏与恐惧。
子时,一天中,夜色最浓的时刻。
疤脸李四一行七人,借着浓重的夜色,如同几只训练有素的、在黑暗中穿行的狼,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西的清源山下。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一旁的小树林,借着林木的掩护,熟练地绕开了王家陵园外围的几个巡逻家丁。
很快,一座崭新的陵墓,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越是靠近陵墓,周围就越是安静。
安静得,有些过分。
夏夜里,本该最是聒噪的虫鸣,在这里,竟然一声都听不到。
平日里,最喜欢在夜间活动的那些小兽,比如野猫、黄鼠狼,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山坡,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大哥……”猴子缩了缩脖子,凑到李四身边,声音都在发抖,“这……这地方,有点邪门啊!太静了。”
“闭上你的臭嘴!别他么自己吓自己!”李四低声骂了一句,但自己,也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们这些常年走夜路、和死人打交道的人,第六感,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方那座陵墓周围的空气,不对劲。
一座新坟,本该是阴气、死气、还有新土的潮气最重的时候。
可这里呢?
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就像是三伏天里,被太阳暴晒了七天七夜的,一块巨大的青石板。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阴先生,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陵园的入口处,没有再往前。
他抬起头,那双细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在黑暗中,轮廓庄严肃穆的陵墓。他的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嗅着。
“先生?怎么了?”李四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紧张地问道。
阴先生没有回答。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凝重。
他从袖子里,悄悄地摸出了那块黑色,能探查阴邪之气的“探阴骨”。
那骨头,在他的手心里,冰凉一片,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
不对。
不是没有反应。
而是在,微微地,发着抖。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于天敌的……恐惧!
“奇怪……”阴先生发出了嘶哑的自语。
“这地方的‘气’……太干净了……”
干净得,有些不讲道理。干净得,让他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他那修行了半辈子的阴邪法力,在这里,运转得极其晦涩,像是陷入了泥潭。
一种来自修行者的、对于未知危险的本能,在他的心底,疯狂地叫嚣着,让他立刻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但,下一秒。
对王家墓中那些奇珍异宝的贪婪,和他对自己“役鬼驱邪”之术的绝对自信,又将这丝警惕,给狠狠地,压了下去。
“哼。”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将那丝不安,强行驱散。
“故弄玄虚。”
“想必,是王家请了哪个名门正派的老道士,在这里,布下了一个‘净天地神咒’之类的仪式,用来驱散小鬼罢了。”
“这种咒法,看着唬人,听着厉害,其实,没什么大用。只能清理一些不入流的游魂野鬼,对我等毫无用处。”
他为自己,为眼前的异常,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毕竟,谁会奢侈到,用一件真正的、足以镇压一方的“法器”,去给一个凡人看坟?
简直是暴殄天物!
“走!”
他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挥他那脏兮兮的黑袍袖子,第一个迈进了陵园的范围。
“今晚,就让你们这群凡人,开开眼。”
“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破法’之术!”
李四等人见状,也立刻放下了心。
在他们看来,神通广大的阴先生,都说没事了。
那,就一定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