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大夏扎纸人,你管这叫民俗正法? > 第1章  不合礼制,恕不奉陪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斜斜地照进百工坊巷弄。
巷子很窄,两边的铺子屋檐挨着屋檐,将天空挤成了一条细长的亮线。
东头的“张家铁匠铺”,传来“当!当!”的锤声,每一锤都沉闷、有力。西边的“李记木工房”,长长的刨子“唰——唰——”地响,空气里飘着新木被刨开的、好闻的清香味。
声音,气味,还有街坊邻居的叫骂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活人的、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巷子中段,有一家铺子,却像是这片热闹中的一座孤岛。
铺子的门脸是老槐木,没上漆,已经被风雨打磨成了有些发白的深灰色。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老旧的匾额,上面“陆氏纸扎”四个字,字迹已经模糊。
一个穿着亮面丝绸、脑满肠肥的胖子,路过门口,往里瞥了一眼,不屑地“呸”了一口。
“晦气,做死人买卖的。”
铺子里,对外界的这一切,都恍若未闻。
这里很安静,感觉与世隔绝般。
店铺不大,但收拾得不像个手工作坊,反倒像个有洁癖的学究的书房。左手边的墙壁上,一整面墙,都挂满了工具。大大小小的刻刀、长短不一的角尺、形状各异的毛笔、还有墨斗、线坠……每一件,都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刃口闪着清冷的光。
右手边的墙上,则挂着一幅幅用白描手法画出来的图谱。有神将的甲胄分解图,有宫殿的斗拱结构图,有车马的轮轴详图。每一幅图,都用极其精细的笔触,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营造要点。
靠窗的方桌前,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叫陆宣。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棉麻长衫,身形单薄,眉眼清秀,看起来更像个赶考的书生,而不是一个铺子的老板。
他正低着头,看一卷摊开的竹简,坐姿很正,腰背笔直。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正轻轻地,拂过竹简上那些用刀刻出来的、古朴的文字。
竹简的名字,叫《考工记》。
他看得极其专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收敛在那一卷小小的竹简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份宁静,被一声粗暴的推门声,彻底打破。
“砰!”
木门被一股大力,撞在了墙上。
陆宣看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眸子,看向了门口。
三个身影,挤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大肚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用金线绣着铜钱纹路的宝蓝色织锦缎袍子。那料子在铺子昏暗的光线下,还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睛疼。他的手上,戴着四个金灿灿的、能晃瞎人眼的戒指。
他就是城西盐商张家的管家,张泉。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的家丁,一脸的横肉,看人的眼神,就像欠他钱似得。
张泉一进门,就先皱着眉头,用袖子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带着穷酸味儿,会脏了他的肺。
他那双势利的眼睛,飞快地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看到那些半成品的竹骨架和一堆纸张,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叫陆宣?”张泉的声音,又尖又亮,像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鸭。
陆宣缓缓地,将手里的竹简合上,用一块黑色的镇纸压好。然后,他才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是我。客官有何贵干?”
“我们家主人,张万金,知道不?”张泉挺了挺他那个大肚子,下巴抬得老高,“城西那座新起的三进大宅子,就是我们府上!”
他似乎在等陆宣露出谄媚或惊讶的表情,但陆宣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让张泉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空处,有些不爽。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我们家主人,要一对门神,镇宅!听人说,你这‘陆氏纸扎’,祖上是给宫里做活的‘官造’?手艺应该还过得去吧?”
“这次,算你运气好。我们家主人,就看上你家这块‘老字号’的牌子了。”
“要求嘛,也简单。”张泉伸出他那戴满了金戒指的手,比划着,“第一,要大!要气派!得有真人那么高!”
“第二,要威风!要凶!那种能把鬼都吓尿的凶!最好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那种!手上拿满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有多少,就给我装多少!”
“第三,”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也是最重要的。价钱,好说!只要东西做得好,让我们家主人满意了,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肥硕的手指。
“五十两银子。”
这笔钱,足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也足够另一家纸扎铺“老李记”,忙活整整一年。
他说完,就那么得意地,看着陆宣。
他已经想好了,等这个穷小子感恩戴德地接下生意,自己还要再敲打他几句,让他知道,能为张家做事,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陆宣安静地听完了。
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既没有因为五十两银子而欣喜,也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愤怒。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张泉,像是在看一个,在自己领域里,说外行话的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客官,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问吧、问吧。”张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您府上,为何要立门神?”陆宣问道。
张泉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说道:“那还用问?镇宅,辟邪,保平安啊!谁家不是这样?”
“说得对。”陆宣点了点头,“门神之职,在于‘守护’。其神性之本,在于‘威仪’,在于‘正气’。以‘威仪’和‘正气’,令宵小邪祟,不敢近身。这,才是‘守护’的道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清朗朗。
“可客官您要的,是什么呢?”
“三头六臂,是佛门斗战金刚之法相,其核心在于‘降魔’,而非‘守护’。”
“青面獠牙,是地府鬼王、山野夜叉之凶相,其核心在于‘凶煞’,而非‘正气’。”
“您这是,请了两位‘斗战鬼王’,来看家护院。您觉得,合适吗?”
陆宣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根小小的针,轻轻地,扎在张泉那充满了肥油的心上。
张泉被问得有点发懵。他一个管家,哪里懂这些。他只懂他家主人喜欢什么。
“我……我管你什么守护降魔的!”他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家主人,就是要这个样子!就要威风!就要吓人!你做,还是不做?!”
陆宣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客官,恕我直言。以‘凶煞’之形,行‘守护’之事,本身,就是‘失序’之举。这不合‘礼’,更不合‘理’。如此造物,立于门前,非但不能镇宅,其形貌,反而会引来真正的、与它气味相投的邪祟。到时候,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你!”张泉被他这番“危言耸听”的话,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这是在咒我们家?!”
“我只是,在说一个手艺人,都该懂的,最基本的规矩。”陆宣的语气,依旧平静。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张泉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陆宣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一个扎纸的,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穷得叮当响,还跟我讲究上‘规矩’了?老子给你生意做,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我告诉你,整个百工坊,想接我们张家这活的,能从你这门口,排到巷子口去!你今天不做,有的是人做!”
他说完,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我看你后不后悔”的表情。
铺子里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陆宣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与人探讨的兴趣,也消失了。
他缓缓地,对着张泉,做了一个揖礼。
很标准,很周正。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
“我做的是手艺,守的是规矩。”
“客官的要求,不合我这里的规矩,本店,做不了。”
“客官,请便吧。”
说完,他不再看张泉一眼,径直转身,走回自己的方桌前。
他拿起那卷压在镇纸下的《考工记》,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低头,看了起来。
仿佛,眼前这个能决定他未来几个月生计的“大客户”,连同那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都只是,一粒碍眼的灰尘。
张泉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陆宣会讨价还价,会阿谀奉承,甚至会和他争吵。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如此干脆地、如此彻底地,无视掉。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好!好!好!”他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你个穷骨头,有你的!我看着你这破铺子,什么时候关门大吉!”
他狠狠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家丁,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砰!”
木门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铺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陆宣的手指,划过竹简上冰凉的文字,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他,只是一个想把东西做“好”的,手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