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我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帝王。
我为我的皇后苏瑶废除六宫,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七年缠绵,我以为是情根深种。
直到祭天大典,她亲手将发簪刺入我的心口,用我的天子之血,浇灌她裙摆下的玉佩。
她笑着对我说谢谢你,萧澈,我的沐风哥哥,该回来了。
原来,我不是她的爱人。
我只是一个用来喂养她白月光的,人形容器。
1
祭天大典前,我亲自为苏瑶描眉。
黛色青青,衬得她眉眼如画。
她为我整理龙袍上微乱的衣角,声音温柔。
陛下,今日过后,大炎国运必将更加昌盛。
我握住她的手,调笑道:朕的皇后,今日比往日更美。
她垂下眼帘,那里面闪过一丝我未曾读懂的情绪。
我当时只当她是娇羞。
他们说我是昏君,为了一个女人荒废朝政。
可他们不知道,如果把天下和苏瑶放在天平两端,我连犹豫都不会。
现在想想,什么叫求锤得锤我这就是顶级范例。
大典庄严肃穆,百官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我牵着苏瑶的手,站在祭天高台之巅。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她腰间佩戴的龙凤玉佩,我亲手为她戴上的定情信物,今日却异常温热,隐隐有光华流动。
我并未多想,只以为是祥瑞之兆。
我正欲宣告祭天礼成,接受万民叩拜。
这是我身为帝王,最高光的时刻。
苏瑶从背后拥住了我。
柔软的身躯贴着我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畔。
萧澈,谢谢你七年的滋养。
她声音很轻,很柔。
下一秒,冰冷的锐器刺穿了我的心口。
剧痛让我浑身一僵。
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她温柔又残忍的笑脸。
她手里握着一支发簪,那是我送她的定情信物之一,此刻簪尖正深深没入我的心脏。
为什么我问。
鲜血从我唇角溢出,染红了明黄的龙袍。
她轻描淡写地拂去我脸颊上的血迹,动作像在擦拭一件脏了的物品。
因为你的龙气,是这世间最好的养料啊。
那一刻,心口疼不疼已经不重要了。
当信任被连根拔起时,灵魂是会发出碎裂声的。
我听见了,咔嚓一声,很清脆。
我的心头血顺着发簪滴落,尽数被她裙摆下的玉佩吸收。
那块龙凤玉佩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祭天台笼罩。
光芒之中,一个虚幻的男子身影,在她面前缓缓凝实。
那男子一身白衣,面容俊朗,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看着苏瑶,深情地呼唤:瑶儿。
苏瑶瞬间泪流满面,她松开刺穿我心脏的发簪,扑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沐风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们紧紧相拥,上演着感天动地的久别重逢。
而我,浑身是血,像一幕爱情大戏里被用完就丢的道具。
我瘫倒在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情话。
那一刻我悟了。
我不是男主,甚至不是男二,我是个走错了片场的NPC,还是个会爆装备的那种。
苏瑶依偎在李沐风怀里,冷漠地看向我。
她亲手解下我腰间的传国玉玺,转身,毕恭毕敬地交到李沐风手中。
沐风哥哥,这本就是你的江山。
李沐风接过玉玺,掂了掂。
他看我的表情,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然后,他抬起脚,一脚将我踹下数十米高的祭天台。
身体在石阶上翻滚,骨头碎裂。
我摔在百官面前,狼狈不堪。
那些刚刚还对我山呼万岁的大臣,先是震惊,随即开始窃窃私语。
最后,在李沐风冰冷的注视下,他们整理衣冠,对着高台上的新主,再次谄媚地跪拜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
都说人性经不起考验,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我的祭天大典,成了大型的人性测试现场,只不过,交卷的是他们,买单的是我。
我没死。
但生不如死。
我被拖走,扔进了最阴冷潮湿的废弃宫殿——静心宫。
手脚被铁链锁住,像条狗一样。
李沐风需要我的血。
他刚刚复活,魂魄不稳,需要天子之血来稳固他的灵魂和那个本不属于他的皇位。
于是,我成了日抛型血包。
每日,都有人来取我一碗心头血。
苏瑶偶尔会来看我。
她穿着华丽的凤袍,带着悲悯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为她的伟大爱情光荣献身的牺牲品。
萧澈,沐风哥哥能回来,多亏了你。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应该感到荣幸。
荣幸
这大概是我本年度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建议苏瑶女士去开个培训班,课程就叫《论如何优雅地把人卖了还让对方帮你数钱》。
2
我被囚禁在静心宫。
每日辰时,会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端着一个玉碗,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走进来。
他从不说话,动作熟练地在我心口划开一道旧疤,接满一碗血,然后转身离开。
日复一日。
我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意识时常模糊,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今天,那个太监走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溜了进来。
是小德子。
他把一个藏在袖子里的、沾着灰的馒头塞进我手里,还有一小包药粉。
陛下,快吃。这是奴才偷的伤药,您快敷上。
我机械地啃着馒头,味同嚼蜡。
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秦霜将军……被夺了兵权,软禁在府里了。
我咀嚼的动作停下。
秦霜,我最后的忠臣,也被他们拔掉了。
李沐风,苏瑶,你们做得真绝。
曾经,苏瑶也喂我吃过东西。
是在御花园,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她捏着一小块,送到我嘴边,笑意盈盈。
萧澈,天下和你,我只要你。
我当时信了。
现在,我嘴里是发硬的馒头,混着血腥味。
我咽下最后一口,感受着那点可怜的热量滑入冰冷的胃里。
小德子还在旁边小声地哭。
我没理他。
我在想一个问题。
你知道爱和恨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既然爱已经把我烧成了灰,那我不介意用剩下的余烬,点燃一场能烧掉整个皇宫的恨火。
那一刻,我对苏瑶的最后一丝情意,彻底断了。
转化为冰冷的、刻骨的恨意,和对生存的无限渴望。
又一次取血后,我昏死过去。
这一次,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身体轻飘飘的,灵魂仿佛要脱离这具残破的躯壳。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我血脉深处,一股灼热的力量突然苏醒。
像一条沉睡了千年的火龙,睁开了眼睛。
皇家密卷中语焉不详的记载,瞬间在我脑中炸开。
萧氏皇族,有浴火龙魂的血脉。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惊恐又狂喜地发现,这些年我被苏瑶用玉佩抽走的龙气,并非凭空消失了。
它们被我的血脉作为引子,吸收、储存了起来。
李沐风每日取走的我的心头血,反而成了激活这个过程的最后一把钥匙。
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力量,从血脉中回流,开始修补我破损的心脉。
我没死。
我甚至感觉好了一点。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第一次,无声地笑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假装更加虚弱。
每天的取血,对我来说不再是折磨,而是充电。
我得感谢李沐风,真的。
他以为自己是养猪人,每天来割一刀。
却不知道,我这头猪,正在偷偷进化成哥斯拉。
他喂的不是血,是经验值。
我闭上眼,开始分析体内这股新生力量。
初步分析,该能量具有高度的可塑性和破坏性,目前转化率约为3.7%……
我引导着它,修复内脏,锤炼筋骨。
小德子每次来,都忧心忡忡。
陛下,外面都乱了。南边发大水,北边闹大旱,百姓都说……都说新皇得位不正,触怒了上天。
李沐风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已经斩了好几个进言的御史了。
我听着,内心毫无波澜。
这才哪到哪。
时机差不多了。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尝试主动运用龙魂之力。
我分出一缕微不可查的力量,像一条无形的蛇,悄悄潜入李沐风的寝宫,缠绕在他床头的龙凤香炉上。
我不攻击他。
我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他寝宫的风水气场。
第二天,小德子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陛下,李沐风昨夜做了噩梦,惊醒后说看见了厉鬼,当场砸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琉璃盏,两人大吵了一架!
很好。
这就叫专业对口。
他是前朝太子,懂权术,但不懂玄学。
而我,一个被动接受了七年龙气的皇帝,现在是玩弄气运的祖师爷。
降维打击,懂吗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小德子。
附耳过来。
我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懂的密语,说了一句诗。
告诉秦将军,『北风卷地,百草可折』。
小德子的身体剧烈一颤,他用力点头,将这句话死死记在心里,然后匆匆离去。
我重新躺回稻草堆里,闭上眼睛。
3
李沐风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
他会在批阅奏折时,突然暴怒地掀翻桌案,理由仅仅是奏折上的字丑。
他会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咆哮,说有鬼要索他的命。
苏瑶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他的寝宫,看到的便是他一脚踹翻一个跪地发抖的宫女。
滚!都给朕滚出去!
李沐风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苏瑶屏退左右,将参汤放到桌上。沐风哥哥,你怎么了
那个萧澈,他还没死吗李沐风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每日一碗心头血,他早就油尽灯枯了,太医说,熬不过这个月。苏瑶安抚他,却隐去了一个细节。
她派人去静心宫看过。
那个被锁住的废帝,虽然形销骨立,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状态。
那是一种……一种野兽在舔舐伤口,等待反扑的隐忍。
杀了他。苏瑶下定决心,对李沐风说。沐风哥哥,不能再留着他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李沐风却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
瑶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他现在就是个活血库,没了他的天子之血,朕的魂魄如何稳固杀了他你这是要害死朕!
苏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记忆里的沐风哥哥,温柔、强大、永远将她放在第一位。
眼前的男人,自私、暴戾、多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李沐风打断她,捏住她的下巴,你不过是一个女人,懂什么朝堂权术安安分分当你的皇后,别对朕的事指手画脚!
爱情滤镜这东西,比什么美颜相机都厉害。
可惜,一旦开始掉漆,露出的底色往往都很难看。
苏瑶看着他陌生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不惜一切换回来的爱情,产生了动摇。
她是为了他,才背叛了萧澈。
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的沐风哥哥吗
秦霜将军动手的那天,是个雷雨夜。
城西军营突然火光冲天,喊杀阵阵,号称有三千兵马叛乱,直逼皇城。
李沐风大惊失色,立刻调集了所有禁军前去镇压。
整个皇宫的防卫,瞬间空虚到了极点。
静心宫里,我听着远方的喧嚣和天际的雷鸣,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机到了。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我身上缠绕的铁链。
我调动体内那股已经壮大到不可思议的龙魂之力,没有多余的动作。
砰!
手臂粗的玄铁锁链,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
看守宫门的两名侍卫听到动静,提着刀冲了进来。
你……你怎么出来的!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抬起手,对着他们,虚空一握。
两名侍卫的身体瞬间扭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然后爆成两团血雾。
他们花七年时间,把我从一个人变成一个容器。
现在,容器满了,裂了。
里面的东西,他们未必喜欢。
我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剑身上,映出我此刻的模样。
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我没有选择逃出宫去,和秦霜会合。
逃跑
那是弱者的选择。
我的战场,就在这里。
我提着剑,一步步走出静心宫,走向那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金銮殿。
一路上,遇到的巡逻侍卫,无一不是在惊恐中被我碾碎。
我没有用剑。
对付他们,甚至不需要动用龙魂之力。
仅仅是我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就足以让他们肝胆俱裂,跪地求饶。
血,顺着我的衣角滴落,在身后留下一条通往地狱的红毯。
金銮殿到了。
我能听到里面奢靡的音乐和李沐风放肆的笑。
他以为,他已经赢了。
我抬起脚,踹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轰!
殿门向内炸开,木屑纷飞。
音乐戛然而止。
舞女们惊声尖叫,四散奔逃。
李沐风和苏瑶正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宴饮,看到我的瞬间,他们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精彩。
萧……萧澈李沐风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你不是……苏瑶更是花容失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浑身浴血,提着剑,一步步走上台阶。
来人!护驾!给朕拿下这个叛贼!李沐风色厉内荏地咆哮。
十几个侍卫壮着胆子,举着刀朝我冲来。
我甚至没有看他们。
龙魂威压轰然释放。
所有冲上来的侍卫,全部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身体抖得筛糠。
我走到李沐风面前,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借来的力量,终究是借来的。
苏瑶看着我身上那股比过去七年任何时候都精纯强大的龙气,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榨干我。
她是在为我淬火。
苏瑶,你看,你亲手打造了一个怪物。
我转向她,笑了。
现在,怪物回来讨债了。惊喜吗
4
苏瑶的脸惨白如纸。
李沐风更是从龙椅上跌了下来,指着我,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鬼……你是鬼……
我笑了,一步步走上台阶,金色的龙魂火焰在我周身跳跃。
说对了,但也不全对。
我停在他们面前,俯视着这两个曾将我踩在脚下的人。
七年前,你们联手演了一出大戏,用我的龙气,为他这个前朝余孽养魂续命。你们以为是在榨干我错了,你们是在给我淬火,把我炼成了一个只为容纳这滔天龙气的容器。
我伸出手,金色的龙魂之力凝聚成一个光球。
现在,容器满了,裂了。而他,我指向李沐风,不过是个靠吸食他人精血维生的鬼物。
在场的大臣们一片哗然,他们惊恐地看着李沐风,又看看我。
我对着李沐风,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你靠我的气运坐上龙椅,就像在网上盗用别人的照片当头像。现在我本人来了,你这个高仿号,也该销号了。
话音落下,我虚空一握。
李沐风与我之间那条无形的龙气连接,被我悍然扯断。
啊——!
李沐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身上的皇袍瞬间失去了光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皮肤变得干瘪,头发由黑转灰,那张曾让苏瑶魂牵梦绕的脸,转瞬间布满了尸斑。
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帝王,而是一具腐朽的行尸走肉。
就在此时,金銮殿的大门再次被人撞开。
一身戎装的秦霜大步走入,她身后,是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铁甲军。
陛下,城西叛军乃是佯攻,宫中逆贼已尽数清除。臣,救驾来迟!
秦霜单膝跪地,声音响彻大殿。
大势已去。
殿中那些刚才还向李沐风献媚的大臣,反应极快。
扑通!扑通!
他们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朝着我的方向拼命磕头。
陛下饶命!臣等是被李沐风这鬼物蒙蔽了啊!
陛下明鉴,臣心向大炎,日月可昭!
我看着这群墙头草,没有半分情绪。
李沐风疯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拔下苏瑶头上的金簪,抵在她的脖子上。
萧澈!放我走!他嘶吼着,声音干涩难听,你不是爱她吗你为她连江山都不要了!现在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苏瑶的身体僵住了。
冰冷的簪尖刺破了她的皮肤,但更冷的,是挟持着她的这个男人。
这就是她不惜背叛一切换回来的沐风哥哥
一个在穷途末路时,毫不犹豫将她当做挡箭牌的懦夫。
她下意识地望向我,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她在求我。
求我念在旧情,救她一命。
我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还在乎她吗
话音未落,我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李沐风只觉眼前一花,持簪的手腕便被一股巨力钳住。
我一剑刺穿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龙椅的靠背上,另一只手,则将苏瑶从他怀里扯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苏瑶摔得狼狈不堪,她抬头看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我蹲下身,指着自己的心口。
苏瑶,七年前,你用簪子扎我这里。
现在,我缓缓开口,这里已经换了材料,是玄铁,捂不热了。
她所有的希冀、所有的幻想,在我这句话里,彻底粉碎。
她瘫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都空了。
我不再理会她。
我走到被钉在龙椅上的李沐风面前,将手按在他的天灵盖上。
死,太便宜你了。
金色的龙魂之火顺着我的掌心灌入,他的身体没有燃烧,但他的魂魄,却被我硬生生从躯壳里抽了出来,在半空中被点燃。
那透明的魂体发出无声的哀嚎,被金色的火焰反复灼烧,永不熄灭。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看向殿下跪着的一众大臣。
我对秦霜下令。
清算。
遵命!
秦霜起身,冰冷的命令从她口中发出,士兵们开始拖拽那些哭爹喊娘的叛臣。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金銮殿。
我走过瘫软在地的苏瑶,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那张属于我的椅子。
我坐了上去。
江山回到了我的手中。
但那个曾经满心欢喜,想与人分享这一切的萧澈,已经死在了七年前的祭天台上。
5
我登基后的第七日,小德子呈上了第三十七封血书。
来自静心宫。
那个我曾被囚禁了七年的地方,如今换了新的主人——苏瑶。
每一封信,都写满了悔恨与爱意。她说她错了,她说她斗倒了所有情敌,却发现自己早已在七年朝夕中,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那个被她亲手推入深渊的我。
陛下,小德子低着头,声音发颤,娘娘……苏氏她,日夜啼哭,说只想见您一面。
我将血书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小德子,一个把你推下悬崖的人,跑到底下抱着你的尸体说我爱你……你不觉得这很恐怖吗
小德子不敢答话。
我还是去了。
隔着那扇我曾无数次仰望的窗,我看到了形容枯槁的苏瑶。她见到我的瞬间,眼中迸发出狂喜,挣扎着扑到窗边,以为我终究是心软了。
萧澈……她喃喃着,手贴在冰冷的窗棂上,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我转身,对着身后随行的秦霜和一众内官,下了登基后的第一道关于前朝皇后的旨意。
传朕旨意。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静心宫的每一个角落。
废后苏氏,言行无状,品行有亏,本应赐死。但念其曾有伴驾之功,朕不忍苛责。
苏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
即日起,恢复苏氏所有皇后份例用度,居于静心宫,颐养天年。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秦霜皱起了眉,想说什么,却被我抬手制止。
我重新转向窗内的苏瑶,她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甚至有了泪光。
她以为,这是我旧情难忘的证明。
我笑了。
苏瑶,你不是此生最爱你的沐风哥哥吗
朕,成全你。
我的话让她脸上的喜悦凝固了。
朕寻来了上古秘法,从今日起,你夜夜皆可入梦。在梦里,你和你的沐风哥哥,会永远停留在初见之时,你会是他完美无瑕的妻,他会是你温柔备至的夫。
你们会相爱,会甜蜜,永不分离。
我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直到惨白如纸。
苏瑶的噩梦,开始了。
白日,她活在现实里。面对着冰冷的宫墙,和我留下的那句成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我为她做过的一切。是七年来,她对我清醒的、迟来的、无尽的悔恨与爱意。
而黑夜,秘法强制她入梦。梦里是她幻想中最完美的李沐风,说着她最想听的情话,给她最极致的宠爱。
梦境越甜美,现实越是凌迟。
她开始发疯,她用头撞墙,求我杀了她,求我停下这个恩赐。
她不想再看见李沐风那张完美的脸,那会让她想起他最后用簪子抵着她脖颈的懦弱。
她只想见我,哪怕只见一面。
我最后一次去看她。
她疯了似的扑到我脚下,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杀了我,萧澈,求你杀了我!
我爱的是你!我早就爱上你了!我不要做梦,我要你!
我平静地看着她。
我给了你最甜的梦,和最苦的现实。让你永远看着自己亲手打碎的东西,在回忆里一遍遍地爱上。
我拨开她的手,站起身。
这,才是我对你七年算计的,最终回礼。
我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江山万里,重归于我。
一年后。
我批阅完了今日的最后一份奏折。奏折上说,江南大丰收,米价创了十年新低。国库充盈,百姓安乐。
秦霜站在我身侧,汇报着军务。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刚毅,但眉宇间,比一年前多了几分轻松。
整个大炎,欣欣向荣。
我做了一个比李沐风,甚至比七年前的我,都更好的皇帝。
没人敢再议论我的过往,没人敢再提起那个叫苏瑶的名字。她就像一个禁忌,被彻底尘封。
但我知道,她还活着。
活在我为她亲手打造的地狱里。
小德子碎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陛下,静心宫那边传来消息……苏氏她,快不行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
她……她只有一个请求,想在临死前,再见您一面。
秦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陛下,不可。此女诡计多端,恐有诈。
我放下朱笔,靠在龙椅上。
有诈
如今的她,还能有什么花招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悔恨的空壳。
我想了想,说:朕,去看看。
秦霜不解,但没有再劝。她知道,我做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我不是心软。
我只是想去验收一下我的作品,看看我亲手雕琢的这份回礼,最终的成品,是什么模样。
静心宫还是那个静心宫。
但和我被囚禁时那副阴冷潮湿的破败景象不同,这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栽种了她过去最喜欢的月季。
用度,确实是皇后的份例。
这或许是天下最华丽的牢笼。
我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推门走了进去。
苏瑶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艰难地转过头。
一年不见。
她已经完全变了样。曾经那张让我魂牵梦绕的脸,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双眼凹陷,毫无神采。
见到是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
那光不是喜悦,也不是仇恨,是一种……濒死的解脱。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你……来了……她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干涩嘶哑。
我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想见我,做什么我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配上她那张枯槁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萧澈……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
她说的他,自然是李沐风。
梦里的他,还是初见时的样子。温柔、强大,会为我写诗,会带我骑马……他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
可每当我从梦里醒来,面对这四面墙壁,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你。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
我想起你为我废除六宫时,朝臣们震惊的表情。
我想起你亲手为我种下满园桂花,只因我说过一句喜欢。
我想起你笨拙地为我学做菜,差点烧了御膳房。
我想起七年来,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那些我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像一把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萧澈,我错了。我早就爱上你了,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为沐风哥哥筹谋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她说完这番话,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心,真的成了一块捂不热的玄铁。
说完了我问。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笑了。
苏瑶,你以为,你这番迟来的深情告白,还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了她最后一个秘密。
你以为,我让你夜夜入梦,只是为了折磨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错了,那是在‘废物利用’。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每日在梦里与他相爱,在现实里对我悔恨。这两种极致的情感,是这世间最精纯的能量。
我的龙魂之力,早已今非昔比。我可以将你的这些情感,抽出来,转化为大炎的国运。
我直起身子,指了指窗外。
你感觉到了吗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南方的洪水退了,北方的旱情解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因为,你在用你的爱情和悔恨,为这个你亲手背叛过的江山,赎罪。
你不是总想为你爱的人付出一切吗你看,你做到了。你用你的灵魂做养料,浇灌着这万里山河。每一粒丰收的粮食,都沾着你的痛苦。每一寸安定的土地,都刻着你的绝望。
苏瑶,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最终的加冕。
她死死地瞪着我。
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彻底碎裂了。
不是恨,不是爱,不是悔。
是纯粹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她明白了。
我不仅毁了她的爱情,杀了她的爱人,更将她最后剩下的一点自我,都榨取得干干净净。
我把她,变成了一个维持江山永固的,无知无觉的人牲。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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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死了。
眼睛,还大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龙凤床帐。
我转身,走出静心宫。
外面的阳光正好,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小德子和秦霜迎了上来。
陛下……
烧了吧。我淡淡地说,把这里,连同里面的一切,都烧干净。
遵命。
我回到金銮殿,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
大仇得报。
江山在握。
可我心里,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场烧了七年的恨火,终于熄灭了。
余下的,只有一片烧焦的,冰冷的废墟。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
这只手,曾经只想为一人描眉画鬓。
如今,却握住了整个天下。
我,终究成了自己孤独的王。
我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