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影
>我是个摄影师,最近发现每张照片里都多出一个模糊黑影。
>起初它只出现在远景角落,现在已紧贴在我背后。
>整理旧照时,一张童年特写让我血液冻结:那黑影分明是十年前去世的母亲。
>照片里的她突然对我眨了下眼。
>背后传来相机自动拍摄的咔嚓声。
>摊开手掌,新吐出的相纸上赫然写着血字:
>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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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城市早已沉入一片死寂的墨色里。屋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像一座随时会被淹没的孤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气味——显影液的酸涩、定影水的微甜,还有老房子本身散发出的、一种陈旧的、类似尘埃和遗忘混合的霉味。这味道钻进鼻腔,黏在喉咙深处,挥之不去。
我,陈默,像个被钉在椅子上的囚徒,僵坐在那张宽大的工作台前。台面上凌乱不堪,几乎被淹没:一堆堆刚刚冲洗出来、还带着潮湿水汽的照片散乱地铺着,像退潮后遗落的贝壳;各种药水瓶罐东倒西歪,标签模糊不清;几支用秃的铅笔滚落着,在灯影下拖出细长的、不安的阴影。指尖传来照片相纸那种特有的、微凉光滑的触感。我一张张翻看着,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每一张照片,无论是白天街头喧嚣的抓拍,还是工作室里精心布置的人像,目光最终都会死死锁住画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或是一片光线无法穿透的浓重阴影。然后,心脏便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沉。
又出现了。
那个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被强行涂抹在底片上的、拒绝显影的浓墨。最开始,它只出现在照片的远景里,渺小得如同胶卷上的一个尘埃污点,一个冲洗时不小心溅上的药水痕迹。可以忽略,可以自欺欺人地归咎于技术失误。然而,它仿佛拥有生命,在每一次快门的开合间悄然汲取着某种养分,悄然膨胀。它从照片的边缘,一步步、顽固地、带着无法理解的恶意,向画面的中心——也就是我的位置——爬行过来。
从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污点,到中景里一个无法忽视的、扭曲的轮廓。再到最近这一批照片……它已经紧贴在了我的身后。不再是远景中一个模糊的象征,而是清晰地占据着本该属于我的影子位置,轮廓虽然依旧混沌,却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像一个忠诚的、不请自来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附着在每一个定格的瞬间,宣告着它的存在。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像是在为它献上一次祭品,助长它的实体。
一种冰冷的、滑腻的恐惧感,如同盘踞在骨髓里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的工作室,曾经是捕捉光与影的堡垒,此刻却感觉像一个巨大的、布置着无形陷阱的囚笼。四面墙壁上悬挂的、那些我曾引以为傲的获奖作品,在昏昧的光线下,画框中人物凝固的笑容变得诡异而扭曲,仿佛下一瞬就要咧开嘴,发出无声的嘲笑。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的阻力。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房间的角落,总觉得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静静蛰伏,用非人的眼睛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等待着……等待某个恰当的时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混乱的脑海。必须找到源头!这鬼魅般的影子,它到底从何而来是我用了不干净的药水是相机内部某个部件出了问题或者……一个更可怕、更不愿深想的念头浮起又压下——是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在恐惧的高温下翻涌不息。也许……也许它藏得更深也许它的痕迹,早已埋藏在时间深处,只是现在才浮出水面像一颗深埋多年的毒种,终于破土而出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桌角一个空药水瓶。哐当一声脆响,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碎片在灯光下溅开一地寒星。这突兀的声响吓得我心脏几乎停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蹿上去。我僵在原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屋子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东西被惊动。没有东西从阴影里扑出来。
但那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并未因此减轻分毫。
我强迫自己移开黏在碎玻璃上的视线,目光投向房间深处那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樟木箱。那是母亲的遗物。十年了,自从她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中撒手人寰,这个箱子就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被我刻意地遗忘在角落,用杂物层层覆盖,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每一次不经意的瞥见,都会牵扯出心底深埋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的寒意。我甚至想不起最后一次打开它是什么时候。
十年了。那个数字像冰冷的墓碑石刻,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
双脚仿佛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重而僵硬,拖着我一步步挪向那个角落。每一步落下,老旧的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垂死者的哀鸣。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像无数细小的、不安分的幽灵。浓烈的樟脑丸气味混杂着陈年旧物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喉咙发痒,忍不住低咳了几声。这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母亲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皂角香的气息,模糊地、固执地浮现在感官里,却又被眼前浓烈的樟脑味无情地驱散、覆盖。
我粗暴地掀开沉重的箱盖,积压了十年的尘埃如同灰色的雪崩,噗地一声腾起,在台灯昏黄的光束里疯狂舞动。我下意识地侧头闭气,用手在面前徒劳地挥扫了几下。
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叠放整齐但早已褪色发硬的旧衣物,几本纸张泛黄卷曲的相册,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小首饰,还有几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起来的、形状不明的物件。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浓重的时间的霉味,如同打开的墓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那股莫名的寒意,伸手探向最上面那本棕褐色硬壳的旧相册。封面烫金的美好时光四个字早已黯淡无光,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硬纸板。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封面时,一股细微的电流般的刺痛感倏地窜过,我猛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麻意。是错觉还是……
定了定神,我再次伸出手,这次更加用力,一把将相册抽了出来。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我抱着它,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危险的古董,小心翼翼地回到工作台前。台灯的光线恰好照亮了相册的封面。
翻开厚重的硬壳封面,内页的塑料薄膜已经老化发黄、发脆,粘在里面的照片边缘也微微翘起、泛黄。第一页是几张模糊的黑白照,记录着更久远的时光,父母年轻时的模样,笑容里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拘谨。照片上的他们,眼神明亮,充满对未来的希冀,与后来记忆中母亲的疲惫和父亲的沉默判若两人。
我快速翻过这些遥远的记忆,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纸张发出沙哑的摩擦声。翻动间,一张夹在中间、没有套在薄膜里的照片滑落出来,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凌乱的桌面上。
我的动作瞬间凝固了。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那张滑落的照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按下了慢放键。
照片是彩色的,但色彩已经严重失真,带着一种年代久远的、如同褪色血浆般的暗红和沉滞的昏黄。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小海军衫,头发被笨拙地梳向一边。他坐在一张铺着塑料布的旧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掉了漆的铁皮玩具火车头,咧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天真而毫无阴霾。
那是我。陈默。童年某个夏日的午后。
照片的焦点很准,清晰地落在我那张无忧无虑的小脸上。光线从照片左侧的窗户照进来,在我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一切都那么寻常,那么充满生活气息,本该唤起一丝温馨的怀旧感。
然而,我的血液却在看清照片背景的瞬间,彻底冻结了。
就在那张旧沙发的后面,紧挨着我小小的身体,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不是远景,不是角落,就是那么近,那么清晰,近得仿佛能感受到照片里那人影呼出的冰冷气息。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洗得发白的、样式陈旧的碎花棉布上衣,梳着那个年代妇女常见的、一丝不苟的齐耳短发。她的身形瘦削,肩膀微微佝偻着,透出一种长期操劳后的疲惫。
一股寒气,比西伯利亚的冻土更深、更刺骨,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炸开,瞬间沿着脊椎疯狂上蹿,蛮横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它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带来一阵阵灭顶般的麻痹和剧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巨大的声音在耳膜内震荡回响,几乎要冲破耳道的束缚。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死死扼住,气管被彻底封死,连一丝呜咽都挤不出来。空气,那赖以生存的氧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整个胸腔变成了一块被彻底抽成真空的、濒临爆裂的石膏。
窒息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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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模糊的、紧贴在我背后的黑影……那个在每一张新照片里都如影随形、步步紧逼的鬼魅……它的轮廓,它的姿态,甚至那身碎花棉布上衣的模糊样式……
分明就是照片中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女人!
我的母亲!
十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母亲!
照片里的我,抱着玩具火车,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浑然不觉身后那巨大的、无声的阴影。而照片里的她,我的母亲,就那样静静地、僵硬地立在我身后,微微低着头。那张本该属于母亲的脸庞,在失真的色彩和模糊的焦点下,却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大部分面容被一种粘稠的、不自然的阴影覆盖着,像是被某种污秽的东西涂抹过。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温柔的眼睛,透过照片泛黄的岁月和失真的色彩,异常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的区分。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纯粹到令人绝望的漆黑!如同两个深不见底、通向虚无的孔洞。那黑暗仿佛拥有生命,带着一种黏稠的、贪婪的质感,正在吸收着照片里微弱的光线,也在吞噬着我的视线、我的灵魂!一股浓烈的、冰冷的、带着坟墓深处泥土腥气的恶意,透过相纸,毫无阻碍地穿透时空,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眼球,扎进我的大脑深处!
十年!
整整十年了!它竟然一直在这里!在这张记录着我童年某个瞬间的照片里!它像一条剧毒的虫豸,盘踞在记忆最温暖的角落,无声地潜伏着,等待着……而在我毫不知情、毫无防备的十年间,它借助我每一次的快门,一次次显影,一步步壮大,直到如今……紧贴在我的背后!
呃……
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终于从被扼紧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极度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摧毁了身体的控制权。我像一截被瞬间抽去所有支撑的朽木,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倒!
沉重的实木椅子腿与水泥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刮擦声,尖锐得足以划破耳膜。椅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工作台上,震得台面上堆积的药水瓶罐一阵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我的后背狠狠撞在桌沿,一阵剧痛传来,但这疼痛在灭顶的恐惧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叮咬。
我仰倒在椅子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地痉挛、颤抖,如同被通了高压电。四肢冰凉麻木,完全不听使唤,只有牙齿在无法控制地疯狂叩击,发出密集而细碎的咯咯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台灯昏黄的光晕扭曲成诡异的漩涡,照片上那张童年笑脸和母亲漆黑的眼洞在漩涡中心疯狂地旋转、放大,几乎要吞噬掉我全部的意识。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寒意。
我死死地、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死死地盯着那张飘落在桌面上的照片。仿佛只要一眨眼,照片里的那个东西就会挣脱相纸的束缚,扑到我的面前!
就在这时。
就在我的目光被恐惧牢牢锁死在她那双漆黑眼洞上的瞬间——
照片里,母亲那双只有纯粹黑暗的眼眶深处,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错觉!
那不是一个活人的、带着湿润光泽的眨眼。那是一种……一种极其僵硬的、如同老旧木偶关节转动般的抽搐!覆盖在眼部那片浓稠的黑暗,极其短暂地、诡异地收缩了一下,边缘似乎微微向内凹陷,然后又迅速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漆黑。
像是一块被强行赋予生命的、冰冷的黑曜石,在相框里完成了一次非自然的痉挛。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一根紧绷到极限的弦,被这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景象,硬生生地扯断了!一片灼热刺目的白光在颅腔内轰然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声无声的、却比惊雷更恐怖千万倍的眨眼!
时间、空间、自我存在的认知……一切都在这一眨眼中彻底粉碎!
嗬……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徒劳的抽气声。身体抖得像筛糠,每一寸肌肉都在失控地痉挛。视线开始模糊、发黑,台灯的光晕急剧地收缩、黯淡下去,仿佛整个世界的光源都在被那双漆黑的眼睛吸走。那张童年照片在我剧烈晃动的视野里扭曲变形,母亲的身影似乎正在从相纸上缓缓地、无声地凸起,带着一股来自坟墓最深处的阴寒气息,要突破二维的平面,降临到这个空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恐惧的黑暗吞噬、坠入无边深渊的前一秒——
咔嚓!
一声清脆、冰冷、机械感十足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我背后极近的地方,骤然响起!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这是快门释放的声音!是我那台宝贝的、从不离身的尼康F3机械单反相机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快门前帘释放声!
它怎么会响!
这台相机,此刻明明应该安安稳稳地躺在我的摄影包里,而摄影包,就放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帆布包粗糙的触感贴着我的脚踝!
这声音……这声音响起的方位……不是来自脚下!
它是从我背后!从我后颈正后方!咫尺之遥的空气里!如同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耳语,贴着我的耳根响起!
咔嚓!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尖锥,狠狠凿穿了我因极度恐惧而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神智!不是幻觉!这冰冷、机械、无比真实的快门声,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冷酷意味,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颈后挥动时带起的风声!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濒死挣扎的嘶吼终于冲破了被扼紧的喉咙,撕裂了工作室里粘稠的死寂!我像是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沉重的椅子哐当一声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面上。而我,如同一个失控的提线木偶,身体完全违背了意志,带着一种逃命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向前扑去!
动作幅度太大,右手下意识地在凌乱的工作台上撑了一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刚才打碎的玻璃药水瓶的碎片!温热的液体(不知是汗还是血)瞬间涌出,但此刻,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完全被灭顶的恐惧淹没了。
我重重地扑倒在工作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濒临爆裂的剧痛。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冰冷粘腻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寒意。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喉咙里满是血腥的铁锈味。
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脊椎,盘踞在我的后颈——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那声咔嚓带来的、无形的冰冷触感。
相机!我的相机!
混乱的思绪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它在哪里它为什么会在背后响它拍了什么!
我艰难地、颤抖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因为恐惧而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冷汗的脸上肌肉扭曲。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疯狂地扫视着脚下翻倒的椅子、散落的杂物、还有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深绿色尼康摄影包。
拉链紧闭。帆布包表面平整,没有任何被打开、被翻动的痕迹。
那台沉重的、陪伴我多年的尼康F3,它应该就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待着。
那刚才……刚才那贴着我后颈响起的快门声……是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比之前所有恐惧加起来更深的寒意,如同冰河倒灌,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那不是我的相机!或者说……那声音的来源……根本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相机!
呜……
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我像一滩烂泥般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后背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工作台边缘,仿佛那是唯一能阻挡背后虚无中潜伏之物的屏障。身体抖得无法停止,牙齿咯咯作响。我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试图隔绝那无所不在的、来自照片和背后的冰冷视线。但那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身体的蜷缩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压迫感!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冰冷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死死地盯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另一种微弱但绝对无法忽视的触感,缓慢地、不容置疑地从我紧握着的右手掌心传来。
我的右手。
刚才撑在桌面上时,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右手。
它一直紧握着。因为极度的恐惧,我一直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和玻璃碎片造成的伤口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麻木而钝痛的感觉。
但现在,掌心里除了湿滑粘腻的汗和血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东西是方形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微微的韧性和光滑感。边缘有些硬,但中心部分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一种与周围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感。
就像……就像刚刚从相机里吐出来的、带着显影余温的相纸!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混沌的大脑!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的相机在包里!拉链紧闭!而且……而且刚才那声快门……那声贴着我后颈响起的快门……它根本不是物理实体发出的!它拍下了什么怎么可能有相纸!
极度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猛烈地撕扯着我。理智在尖叫着否认,但掌心那清晰无比、无法忽略的触感,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我的身体僵住了。连剧烈的颤抖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滞。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聚焦在那只紧握的右手上。聚焦在掌心那块方形的、带着诡异温热的物体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丢进了冰窖的最底层。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麻木。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沿着我的额角、鬓角、后颈,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绝望。
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扼住了我的意识。我死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着右拳,仿佛那掌心里攥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条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毒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和之前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尖锐而麻木的痛楚,但这痛楚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叮咬。
那东西……那张……相纸它就在我的掌心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方形的轮廓,微硬的边缘,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违背常理的温热感。那温热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弱却固执地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颗在黑暗中搏动的、异形的心脏。
拍下了什么
这个念头带着剧毒的倒钩,狠狠刺入我的脑海。那贴着我后颈响起的、冰冷的快门声,仿佛又在耳边回响了一遍。
咔嚓!
它拍下了什么!
是我惊恐扭曲的脸是我背后那片空无一物的墙壁还是……还是别的什么那一直如影随形、紧贴在我背后的……那个东西
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绝望和病态好奇的冲动,如同沸腾的毒液,在我僵冷的血管里奔涌冲撞。理智的堤坝在恐惧的洪流下摇摇欲坠。想看!必须看!哪怕那一眼会带来永恒的疯狂和毁灭!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发出凄厉的尖叫:不能看!扔掉它!把它丢得远远的!那是潘多拉的魔盒!是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两种力量在我的躯壳里疯狂地撕扯、角力。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逃避的本能。我必须知道!我必须知道那是什么!哪怕代价是我的灵魂!
我的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紧握的右手。手臂僵硬得如同石雕,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手腕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每一次移动都重若千钧。
台灯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目光,微弱地投射过来。
我一点点地、无比艰难地,摊开了那只汗湿、冰冷、沾着暗红血渍的掌心。
一张相纸。
一张标准的、四四方方的、带着光泽的宝丽来式相纸(Instax
Mini)。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边缘还残留着我紧握时留下的汗渍和几抹暗红的血迹。那诡异的温热感,正从它的中心区域散发出来,微弱但清晰地灼烫着我的皮肤。
相纸的表面,并非一片空白。
显影完成了。
画面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暗红。那红色粘稠得如同半凝固的血液,又像是腐烂内脏的色泽,充满了整个方框,没有任何具体的景物、光影或构图可言。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血色。
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暗红中央,在那粘稠的血色背景上,清晰地浮现着三个字。
不是印刷体。不是墨水。
那三个字,是鲜红的。红得刺眼,红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刚刚从伤口中涌出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所特有的湿润光泽和粘稠质感。笔画边缘甚至带着一种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毛刺感,仿佛真的是用蘸饱了鲜血的指尖,带着刻骨的怨毒,一笔一划,刚刚书写上去!
那三个字是:
**轮到你了。**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疯狂,每一个笔画都透出浓烈的恶意和冰冷的诅咒。
呃……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猛地撕裂了我的喉咙,也撕裂了工作室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恐惧和绝望,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血液冻结!
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又像是触碰到了高压电线,整个人剧烈地、痉挛般地弹跳起来!那张散发着血腥温热和恶毒诅咒的相纸,被我如同甩掉一条盘踞在手上的毒蛇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了出去!
它打着旋儿,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那片粘稠的暗红和刺目的血字,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光芒和寒意。
嗬……嗬嗬……
我瘫软在地,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地抽搐,如同垂死的鱼。视野彻底被一片血红覆盖,耳边只剩下血液疯狂冲刷耳膜的轰鸣和心脏即将爆裂的沉重鼓点。胃部剧烈地痉挛翻搅,一股酸腐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
呕——!
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除了酸水和胆汁,什么也吐不出来,但身体却因为剧烈的呕吐而蜷缩成一团,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就在这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呕吐和抽搐中,眼角的余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绝望地、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了那张被我甩落在地的相纸。
粘稠的暗红色背景中央,那三个用鲜血书写的字——轮到你了——在昏昧的光线下,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字迹本身的移动。
而是……覆盖在字迹上的、那片湿漉漉的、仿佛尚未凝固的鲜血,极其轻微地、向下……流淌了一线。
一线极其细微的、猩红的痕迹,顺着你字最后一笔的末端,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地爬过相纸光滑的表面,在冰冷的灰色水泥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细若发丝、却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