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雨夜冰封 > 第一章

雨。
倾盆的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冰冷的水柱狠狠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又迅速被更凶猛的洪流吞没。整个城市浸泡在一片湿漉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雨帘中艰难地晕开一小圈模糊的黄,像垂死者无力的叹息。
苏晚站在其中一盏路灯下,伞早不知被风刮去了哪里。单薄的孕妇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笨拙臃肿的腹部轮廓,布料吸饱了雨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寒意像无数细小的针,穿透湿冷的布料,深深扎进她的骨头缝里。头发黏在惨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睫毛,不断地往下淌,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可她眨也不眨。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几步之外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上。
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昂贵的、精心擦拭过的水晶,清晰地映出里面温暖得近乎刺眼的世界。昂贵的波斯地毯,燃烧着火焰的壁炉,空气中仿佛都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氛气味。而这一切的背景中央,是两个人影。
她的丈夫,陆沉舟。
还有那个几乎成为她婚姻里挥之不去的梦魇的女人,林薇薇。
陆沉舟穿着质地柔软的家居服,姿态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沙发里。林薇薇则小鸟依人般蜷缩在他怀中,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吊带真丝睡裙,苏晚认得——那是她上个月生日时,陆沉舟亲手递给她的礼物盒子里的东西,标签还没拆,她一直没舍得穿。
林薇薇的手指正拈着一颗饱满的紫红葡萄,娇笑着递到陆沉舟唇边。陆沉舟低头,就着她的手含住那颗葡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的、甜腻的轻笑,身体更软地偎了过去。陆沉舟的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指尖在那光滑的丝绸布料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头微微低下,唇几乎贴在了林薇薇光洁的额角。
他们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投下亲昵的剪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隔着冰冷的玻璃和滂沱的雨幕,被无限放大,清晰地烙印在苏晚的视网膜上,烧灼着她的神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苏晚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冰冷的雨水呛进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牵扯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下坠般的闷痛。
痛楚像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却也奇迹般地唤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咸腥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滑入口中,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才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能倒下。不是为了这个虚伪的男人,而是为了肚子里拼命汲取着她养分的小生命。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却仍倔强挺立的芦苇。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滚烫的脸颊,她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那扇象征着温暖、实则通向地狱的门。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一次落脚都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别墅大门厚重而冰冷,没有上锁。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暖气和昂贵香薰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这温暖与外面世界的刺骨冰寒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冰冷的光,清晰地照亮了客厅中央那对依旧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陆沉舟听到动静,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苏晚时,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平静所取代。那平静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厌倦和一丝被冒犯的冰冷。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将环在林薇薇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在宣示主权,也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苏晚:你才是那个闯入者,那个多余的人。
林薇薇则像受惊的小鹿,低低惊呼一声,整个人更紧地缩进陆沉舟怀里,双臂环抱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带着怯怯委屈的眼睛看向苏晚。那眼神,三分惊恐,七分却是赤裸裸的、无声的挑衅。
苏晚陆沉舟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悦耳,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你怎么来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一个不速之客为何闯入。
苏晚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光洁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迅速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洼。她的目光,像两簇燃烧的冰,死死地钉在陆沉舟搂着林薇薇的那只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温柔拂过她脸颊的手,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贴在另一个女人的腰际。
腹中的疼痛又一阵尖锐地袭来,苏晚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指尖用力到泛白。这个细微的动作终于引来了陆沉舟一丝额外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有事他再次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副湿淋淋站在这里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
苏晚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温暖馨香的空气吸进肺里,却像吸入了无数细小的冰碴,割得生疼。她挺直了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艰难凿出来的:
沉舟,我们谈谈。她的目光扫过林薇薇身上那件刺眼的真丝睡裙,单独。
陆沉舟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微微侧头,安抚似的用下巴蹭了蹭林薇薇的发顶,动作亲昵得令人作呕。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薇薇的面说他语气轻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她不是外人。
林薇薇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怯生生地抬眼看向陆沉舟,声音又软又糯:沉舟哥哥……晚晚姐好像生气了是不是我在这里不方便要不……我还是先走吧她说着,作势要起身,身体却依旧牢牢黏在陆沉舟怀里。
陆沉舟的手臂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将她按回原处,目光冷冷地看向苏晚,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薇薇不需要走。苏晚,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很忙。他特意加重了很忙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林薇薇娇媚的脸庞。
苏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那荒谬的、令人窒息的画面——她的丈夫,当着她的面,和他的白月光如此亲密无间,还理所当然地宣告对方不是外人!
所有的质问、委屈、愤怒,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毁灭的悲哀碾得粉碎。她看着陆沉舟那张英俊依旧却无比陌生的脸,看着林薇薇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得意,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竟然还心存幻想她竟然还想着用肚子里的孩子,用这张薄薄的纸,来挽回什么
真是愚蠢透顶!
苏晚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又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她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混着脸上冰冷的雨水一起往下淌。
陆沉舟的眉头彻底拧紧,眼中浮起清晰的不耐和厌恶:你笑什么
苏晚止住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她不再看林薇薇,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沉舟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里面那颗早已腐烂的心脏。
她慢慢地将一直紧攥在左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张薄薄的、被她体温和雨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褶皱的纸——孕检单。
她手臂僵硬地抬起,将那张纸递到陆沉舟眼前。纸张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陆沉舟,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你告诉我,我是代孕她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那这个,又算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陆沉舟眼底:告诉我,我肚子里这个,是不是也生下来就活该被送到林薇薇名下,管她叫一声‘妈’!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被彻底碾碎的尊严和无尽的绝望。吼完,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全靠扶着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
陆沉舟脸上的那份漫不经心终于彻底碎裂。
他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孕检单,上面的数据和诊断结论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眼底的平静被惊愕和一种被戳穿后的狼狈迅速取代。搂着林薇薇的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在苏晚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却又冰冷死寂的眼睛注视下,被堵了回去。
沉舟哥哥……林薇薇的惊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响起,她显然也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比苏晚还要苍白几分,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又想去抓陆沉舟的手臂寻求依靠。
就在这一片死寂般的僵持中,变故陡生!
苏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陆沉舟脸上,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动摇。她没有防备身后。一股巨大的、带着恶意的力量猛地从她身后袭来,狠狠撞在她的背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掐断在喉咙里。
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巨大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苏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抽走了她脚下赖以立足的一切。眼前奢华温暖的水晶灯、陆沉舟骤然变色的脸、林薇薇惊恐睁大的眼睛……所有的景象都在视线里疯狂旋转、扭曲、碎裂,最终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漩涡。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撞击的疼痛,身体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沉重的孕肚成了最致命的累赘,让她失去了所有平衡的可能。
冰冷的、坚硬的大理石台阶边缘,带着狰狞的棱角,清晰地映入她急速下坠的瞳孔。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清晰得残忍。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濒死的哀鸣。她能感觉到腹中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在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发出无声的、剧烈的悸动和恐慌。
孩子……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如同叹息。
下一秒,钝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沉闷地响起。
砰!
身体与坚硬台阶的接触,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剧痛,随即是更可怕的麻木。但这麻木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一股从身体最深处猛然炸开的、撕裂般的剧痛彻底淹没!
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磅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残忍地、活生生地将她腹中的骨肉剥离出去。温热的液体,带着生命流逝的腥甜气息,无法遏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她身下冰冷的布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呃……苏晚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倒抽冷气的嘶声。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台阶上方。
陆沉舟正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手臂抬起,似乎想冲下来。
而在他旁边,林薇薇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怨毒和恐惧填满。她死死地盯着下方躺在血泊中的苏晚,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必须彻底消失的污点。
陆沉舟的目光猛地转向林薇薇,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不……不是我!沉舟哥哥,是她自己……她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林薇薇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带着哭腔和一种疯狂的辩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随时会崩溃,我……我只是想拉她一下……是她推我!她想害我!
颠倒黑白的哭喊声像针一样刺入苏晚渐渐模糊的意识。
陆沉舟看着林薇薇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无辜和恐惧的脸,又看向下方血泊中气息奄奄、眼神涣散的苏晚。他脸上的惊骇和那瞬间的恐惧,被一种深沉的、复杂的阴鸷所取代。他抬起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去。
那放下的动作,像一个慢镜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苏晚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上。
他选择了相信林薇薇。
他选择了放弃她和孩子。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比身体的剧痛更甚百倍、千倍的冰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冻结了血液,冻结了呼吸。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苏晚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彻底碎裂的、无声的诅咒。
……
五年后。
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最大的多媒体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壮阔的天际线,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将室内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璀璨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的醇香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竞争张力。
data-fanqie-type=pay_tag>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一边是陆氏集团的高层管理团队,西装革履,神色凝重。另一边,则是近年来在商界以雷霆手段和精准眼光迅速崛起的新贵——启点资本的核心团队。
会议桌主位,苏晚端坐着。
剪裁极尽完美的墨绿色丝绒西装套裙,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线。同色系的尖头高跟鞋,鞋跟锋利如刃。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清晰优美的下颌线。脸上妆容精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绝对冷静,再无半分当年的温软怯懦。
此刻,她微微前倾身体,指尖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轻轻一点,发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杂音。
陆总,她的目光投向对面主位上脸色明显不太好的陆沉舟,语气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贵方提出的这个合作框架,恕我直言,对启点而言,风险与收益严重不成比例。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分成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绝对的疏离和审视,陆氏是在打发叫花子,还是觉得启点的专业评估团队形同虚设
陆沉舟放在桌下的手无声地收紧。
五年。
整整五年,他动用了一切力量,翻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就像人间蒸发,只留下那晚别墅冰冷台阶上刺目的血迹和医院里那份冰冷的流产通知单,以及医生那句病人受到强烈刺激和严重撞击,导致创伤性失忆,何时恢复……无法预测的判决。
他以为她死了,或者永远消失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带着对他、对陆家永恒的恨意。
直到三个月前,启点资本横空出世,以极其强硬、甚至堪称狠辣的手段,在几场关键的商业争夺战中让陆氏吃了不小的亏。他第一次看到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眼神冷冽、气场逼人的女人照片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晚。
那个在他记忆里温顺、甚至有些怯懦,最终倒在血泊里的女人,脱胎换骨,以如此强势的姿态杀了回来。带着一个全新的名字——Elaine
Su,带着一个神秘而强大的资本帝国,带着……对他陆氏赤裸裸的敌意和毫不掩饰的狩猎姿态。
此刻,她就坐在他对面,用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商业考量。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怨恨都更让陆沉舟感到一种被凌迟般的难堪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恐慌。
Elaine,陆沉舟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百分之十五是基于项目前期陆氏投入的巨大资源和承担的主要风险。启点的技术和渠道固然重要,但蛋糕的分配,需要基于现实的考量。我相信……他顿了顿,目光试图捕捉苏晚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我们双方都希望达成一个双赢的合作。
双赢苏晚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她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姿态优雅而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刀,陆总所谓的双赢,就是陆氏吃肉,启点喝汤抱歉,启点资本,从不喝汤。
她微微抬手,示意身旁的助理。助理立刻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推到陆沉舟面前。
这是我方修改后的合作条款。苏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基于双方实际贡献和市场公允价值的重新评估。利润分成,百分之四十五。或者……她目光淡淡扫过陆沉舟瞬间阴沉下去的脸,陆氏可以选择退出这个项目。我相信,对这块蛋糕感兴趣的,远不止陆氏一家。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陆氏高层们脸色各异,惊疑、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在苏晚和陆沉舟之间来回逡巡。启点团队则个个正襟危坐,眼神里是对苏晚决策的绝对信任。
陆沉舟盯着那份文件,没有翻开。他知道里面的条款必然是苛刻至极。百分之四十五这简直是在剜陆氏的肉!一股被彻底藐视、被步步紧逼的怒火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在他胸腔里灼烧。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文件,直直射向苏晚。五年了,他终于再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她。那张脸,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温软,如同被冰霜打磨过的玉石,冷硬而完美。只有偶尔在她垂眸的瞬间,那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里,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疲惫和……孤寂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陆沉舟的特助周扬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极其为难又焦虑的神色,目光急切地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眉头一拧,刚想示意对方退下。
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异常灵活地从周扬身后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尤其漂亮,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竟与陆沉舟有着惊人的六七分神似!
小男孩似乎被会议室里严肃压抑的气氛吓到了,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点惶恐和依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最终牢牢锁定在陆沉舟身上,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小声喊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翻了整个会议室!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陆沉舟身上,转向门口那个酷似他的小男孩,最后,又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烈的好奇,聚焦在会议桌主位——那个面沉如水的女人,苏晚身上!
空气凝固了。
陆沉舟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一把将小男孩揽到自己身后,试图挡住那些探究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他压低声音,带着严厉:念念!谁让你来这里的周扬!带他出去!
叫念念的小男孩被父亲严厉的语气吓到,小手紧紧揪住陆沉舟的裤腿,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忍着没有掉下来,只是更小声地、带着无限委屈地重复:爸爸……我想找妈妈……你答应念念的……你说今天带念念找妈妈的……
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妈妈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
陆沉舟的身体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会议桌尽头。
苏晚依旧端坐在那里。从那个酷似陆沉舟的小男孩出现,到他喊着爸爸冲进来,再到此刻他带着哭腔要找妈妈……整个过程,苏晚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落在那个叫念念的小男孩身上,平静地审视着,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直到念念那声委屈的妈妈在寂静中响起。
苏晚的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几乎难以察觉。但陆沉舟捕捉到了。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苏晚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极快,快得像错觉,像冰冷的深潭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微澜,随即又归于死寂。那情绪太复杂,陆沉舟甚至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嘲讽、是悲悯、还是别的什么。
紧接着,苏晚的唇角缓缓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标准的、商业化的微笑,弧度完美,无可挑剔。却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空气中无形的弦。
她的目光终于从念念身上移开,重新落回陆沉舟脸上。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珠子,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
陆总,她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温和的礼貌,仿佛在谈论天气,贵公子的家务事,似乎不该带到这么严肃的商务场合吧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表情精彩的陆氏高层,还是说,这就是陆氏今天准备加码的……谈判筹码一个孩子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陆沉舟脸上。
陆沉舟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难堪的酱紫。他死死盯着苏晚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疏离和讥诮,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拙劣表演的眼神……五年来积压的复杂情绪——那深不见底的愧疚、无法言说的痛苦、被她彻底漠视的愤怒、还有此刻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苏晚!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压抑到极致而沙哑变形。他猛地向前一步,完全不顾身后紧紧抓着他裤腿、被吓呆的念念,更不顾满会议室惊愕的目光。
够了!陆沉舟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女人,收起你这副冷冰冰的面具!你看看他!他猛地回身,近乎粗暴地将身后瑟瑟发抖的念念往前一拽,让那张酷似他的小脸完全暴露在苏晚冰冷的视线下。
你看看念念!看清楚!他是谁的孩子!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五年了!整整五年!你躲得无影无踪!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需要妈妈他每天都在问妈妈在哪里!他生病的时候哭着要妈妈!过生日的时候许愿要妈妈!苏晚!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就算你恨我!恨我入骨!可念念是无辜的!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他吼得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说到最后,那愤怒的咆哮里竟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
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陆沉舟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最后那句亲生骨肉的回响。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目光在歇斯底里的陆沉舟、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念念,以及主位上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女人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困惑和难以置信。
亲生骨肉
那个倒在血泊里失去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晚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最诡异的宁静点。陆沉舟那番歇斯底里的指控和那个被强行推到眼前、酷似他的小男孩,似乎没能在她冰冷的面具上凿开一丝裂缝。
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陆沉舟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移向他身边那个吓坏了的小男孩——念念。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冰冷,锐利,不带丝毫属于母亲的温情。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研究一件稀奇的展品,眼神里透着一丝纯粹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这无声的审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陆沉舟被她这种看物品般的眼神刺得心脏猛地一缩,那积聚到顶点的愤怒和痛苦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半,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刺骨的冰冷。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念念被苏晚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得更害怕了,小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下意识地往陆沉舟身后缩,小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仰起小脸,看看父亲赤红的眼睛,又看看对面那个漂亮却冰冷得像雕塑一样的阿姨,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妈妈他带着浓重哭腔的、试探性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受惊的小奶猫。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终于打破了苏晚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掠过冰面。然后,她终于收回了那令人不适的审视目光,重新看向陆沉舟。
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
陆总,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礼貌的学术探讨,首先,纠正您两点。第一,我现在的名字是Elaine
Su。‘苏晚’这个名字,以及它所关联的一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念念,又回到陆沉舟脸上,包括您口中所谓的‘过去’,在我这里,已经被医生诊断为‘永久性创伤记忆缺失’。简单说,我不记得了。
第二,她无视陆沉舟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绝望,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叫念念的小男孩身上,眼神依旧没有温度,您说他是我的亲生骨肉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纯粹的、公式化的疑问。
陆沉舟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看着苏晚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看着她对自己和念念那份彻底的、冰冷的陌生感,一股灭顶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五年的寻找,五年的愧疚,五年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彻底击得粉碎。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赤红的血丝,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近乎卑微的乞求。
是……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念念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儿子……苏晚……Elaine……不管你信不信……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慌乱地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的、印着某权威机构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粗暴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纸。他甚至没有看,只是将那几张纸,用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颤抖着、急切地推到会议桌中央,正对着苏晚的方向。
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最上面一页,加粗的标题异常醒目:
**亲子鉴定报告**
下方,结论栏里,一行清晰加黑的宋体字,如同最终的审判: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陆沉舟(父)与陆念(子)之间存在亲生血缘关系。生物学亲权概率为99.9999%。**
那个近乎绝对的数值,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啪嗒。
不知是谁的笔掉在了桌子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报告上,又猛地转向苏晚。震惊、困惑、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看豪门狗血剧的隐秘兴奋……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陆沉舟死死盯着苏晚的脸,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一丝渺茫的期盼。他在赌。赌这份冰冷的报告能唤醒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或者……动摇她这块坚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晚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份报告上。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报告标题,扫过陆沉舟和陆念的名字,最后定格在那个刺眼的99.9999%上。
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震惊,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足以颠覆人生的亲子鉴定,而是一份普通的项目报表。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陆沉舟粗重的喘息声和念念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晚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淡,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愉悦的意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对上陆沉舟那双充满血丝、写满绝望和乞求的眼睛。她微微偏了偏头,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眼神里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99.9999%她轻声重复着那个数字,语调像是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事情。
在陆沉舟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苏晚优雅地、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款限量版的手袋里,拿出了一部纤薄的手机。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巧地滑动了几下,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她将手机屏幕转向陆沉舟的方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同样格式的、权威机构的报告扫描件。
标题同样清晰:
**亲缘关系鉴定报告**
苏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牢牢锁住陆沉舟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陆总,这世界上的巧合,有时候真是讽刺得令人发笑。
她微微停顿,欣赏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宣判:
就在昨天,我的儿子,也刚刚和您那位宝贝侄子——陆明轩的儿子,做了一次骨髓配型。
她的目光扫过陆沉舟僵硬的身体,最终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份鉴定报告结论处那同样刺眼的99.9999%上,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极致讽刺的弧度:
您猜怎么着
配型结果……
也是99.9999%。
生物学亲权概率显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向陆沉舟,我的儿子,和陆明轩的儿子——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空气凝固了。
苏晚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陆沉舟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亲兄弟
念念……和陆明轩的儿子是亲兄弟!
这荒谬绝伦的结论像一颗炸雷,在他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爆开!炸得他眼前发黑,四肢百骸瞬间被一股灭顶的寒意冻结。
不……不可能……陆沉舟下意识地嘶吼出声,声音干裂破碎,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猛地向前扑去,双手死死抓住会议桌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苏晚手机屏幕上那份刺眼的报告扫描件。
那熟悉的机构logo,那冰冷无情的鉴定结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的念念……怎么会和陆明轩的儿子是亲兄弟!
荒谬!
这绝对是苏晚为了报复他,精心策划的、最恶毒的谎言!是她用来彻底击垮他的武器!
假的!这是假的!陆沉舟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直直射向苏晚,试图从她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裂痕,苏晚!你恨我!你想报复我!你可以冲着我来!千刀万剐都行!为什么要编造这种恶毒的谎言来伤害念念!他是你的儿子啊!他身上流着你的血!
他吼得声嘶力竭,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凄厉。
然而,面对他歇斯底里的指控,苏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机,仿佛刚才展示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新闻。
她甚至没有再看陆沉舟一眼,目光淡淡扫过他身后那个被彻底吓傻、小脸惨白、无声流着泪的念念,眼神依旧淡漠得像在看一件陌生的物品。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怜惜,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的审视。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陆沉舟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灭顶的恐慌。
Elaine小姐……一个陆氏的高层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谨慎和难以置信的困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总的儿子和明轩总监的儿子……这……这关系……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转折彻底搞懵了,语无伦次。
苏晚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提问的高层。她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歉意微笑。
抱歉,看来今天的会议,因为陆总的……个人情感问题,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控从未发生。
她优雅地站起身,墨绿色的丝绒西装勾勒出她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她的目光掠过会议桌上那份被陆沉舟推出来的、证明念念是他亲生儿子的鉴定报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至于陆总的疑问……她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回陆沉舟那张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我建议您,亲自去问问您那位情深义重的‘白月光’,林薇薇小姐。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那个名字,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淬毒的冰冷:
问问她,五年前那个雨夜,她推我下楼之后,从我身上抢走的那张孕检单……
苏晚的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陆沉舟的耳膜,也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问问她,苏晚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陆沉舟骤然失焦的瞳孔,那张被她藏起来的孕检单上,清清楚楚写着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再问问她,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撕裂真相的残酷力量,她拿着那张单子,究竟去找了谁又是怎么用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存在’,作为她进入陆家的……投名状!
投名状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敲响!
陆沉舟脸上的愤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留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晚,瞳孔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被最亲近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彻骨的冰冷和剧痛。
林薇薇……孕检单……投名状……
苏晚的话,像一把生锈的、沾满剧毒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记忆深处那扇被刻意尘封、锈迹斑斑的门!
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蝙蝠,疯狂地扑打着翅膀,从黑暗的深渊中尖叫着涌出——
冰冷的雨夜,刺目的血迹,苏晚惨白的脸,林薇薇惊慌失措、梨花带雨地哭诉是她推我!她想害我!,还有……还有他赶到医院时,林薇薇颤抖着递给他一张被雨水和泪水浸得模糊的纸,抽噎着说:沉舟哥哥……我在楼梯口捡到的……晚晚姐她……她是不是背着你和别人……
那张纸……那张只隐约看到早孕、6周字样的纸……当时被巨大的冲击和愤怒冲昏头脑的他,根本没有仔细去看上面的名字!他只记得林薇薇那惊恐万状、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表情,和她那句带着暗示的、如同毒蛇般钻进他心里的低语:沉舟哥哥……孩子月份……好像不太对……
一个可怕的、丑陋的、足以将他吞噬的真相轮廓,在陆沉舟混乱的脑海里逐渐清晰、狰狞。
不……不会的……薇薇她……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猛地看向苏晚,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乞求和求证,苏晚!你告诉我!这到底……
陆沉舟。
苏晚冷冷地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质问。她站在会议桌的主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神明俯视着尘埃里挣扎的蝼蚁。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一切、也厌倦一切的冰冷。
你的问题,不该问我。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终结审判的绝对力量,去问你信了五年、护了五年的林薇薇。或者……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陆沉舟惨无人色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那个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角、被这可怕气氛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小男孩——念念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冰冷的审视,有洞悉一切的嘲弄,或许……在最深最深的冰层之下,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苏晚的、早已碎裂成齑粉的痛楚。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最后一句,如同冰封万载的寒渊里吹出的风:
或者,亲自带你的‘儿子’,再去做一次鉴定。
说完这句话,苏晚不再看任何人。她利落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酷的声响,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鼓点。
我们走。她对启点团队发出指令,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启点团队的人立刻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他们簇拥着苏晚,无视满室死寂和那些凝固在脸上的震惊表情,迅速而有序地离开了会议室。
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濒临崩溃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酷似陆沉舟的小男孩最后一声带着无尽恐惧和茫然的微弱呼唤:
爸爸……
门彻底关上的瞬间,苏晚挺直的脊背,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她便恢复了那无懈可击的、冰冷的步伐,在助理恭敬地拉开电梯门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狼藉。
镜面倒映出苏晚平静无波的脸,只有紧抿的唇角和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疲惫,泄露了些许不为人知的波澜。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掌心那个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那里还残留着尖锐的痛感。
痛,也好。至少证明,她还活着。
Elaine,助理小心翼翼地递过一杯温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接下来的行程……
按原计划进行。苏晚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仰头饮了一口,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通知法务部,关于陆氏那个项目,终止所有谈判。后续事宜,让他们直接对接陆氏的法务。
是。助理立刻应声,不敢多问。
电梯抵达一楼,苏晚率先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仿佛在宣告着某种终结,也预示着某种新生。
陆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闹剧,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商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各种版本的猜测和流言蜚语悄然蔓延,但这一切,都与苏晚无关了。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启点资本的运作中。在她雷厉风行的掌控下,启点资本的版图不断扩大,以惊人的速度在多个领域崭露头角,成为了资本圈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力量。
苏晚的名字,或者说Elaine
Su,成为了成功、冷艳、手腕强硬的代名词。财经杂志的封面上,她总是一身剪裁利落的套装,眼神锐利,气场全开,再也找不到半分当年那个怯懦温顺的苏晚的影子。
陆沉舟找过她很多次。
第一次,他是带着满身的酒气和眼底的猩红来的。他堵在启点资本楼下,像个失去灵魂的困兽,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地一遍遍道歉,语无伦次地诉说着他的悔恨和林薇薇的下场——那个女人最终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也没能在陆家立足,被陆沉舟亲手送进了监狱,罪名是故意伤害和欺诈。
苏晚只是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被他碰过的地方,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陆先生,请自重。这里是办公场所。
第二次,他带来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这一次,是他和念念,以及……陆明轩的。报告上冰冷的数字,彻底坐实了那个荒谬却残酷的真相——念念,确实是陆明轩的孩子。当年林薇薇拿着苏晚那张真实的孕检单,找到了同样对陆沉舟怀恨在心的陆明轩,两人做了一场肮脏的交易。林薇薇利用这个孩子顺利进入陆家,陆明轩则借她之手,报复了陆沉舟。
陆沉舟将报告递到她面前,眼底是破碎的绝望:苏晚,你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要我怎么做都行……
苏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让保安请走了他。
后来,他开始变得沉默。只是偶尔会出现在她可能经过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她,像个无法靠近的幽灵。他瘦了很多,眼底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苏晚从不在意。
那些所谓的愧疚和悔恨,对她而言,早已毫无意义。伤口结痂后,留下的疤痕不会因为道歉就消失。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拼不回去,也没必要拼回去。
她听说,陆沉舟最终还是收养了念念。那个孩子成了他赎罪的唯一寄托,却也成了时刻提醒他罪孽的烙印。陆家大宅终日笼罩在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里,再无往日的光鲜。
苏晚偶尔会在某个深夜,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
她没有忘记。
所谓的永久性创伤记忆缺失,不过是她为自己披上的一层坚硬铠甲。那场雨夜的背叛,台阶上的剧痛,血泊中的绝望,以及后来在异国他乡九死一生的挣扎,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脑海。
只是,她选择了不再沉溺。
恨吗或许有过。但当她从废墟中爬起来,抱着那个在她腹中顽强存活下来、最终平安降生的女儿时,所有的恨意都化作了活下去的力量。
是的,女儿。
当年那场劫难,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却也奇迹般地保住了另一个。医生说,是双胞胎。命运在夺走她一切的同时,又留下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个孩子,是她如今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妈妈。
软糯的童音在身后响起。苏晚转过身,脸上瞬间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温柔。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跑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她的腿,仰着一张酷似她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故事讲完了吗
嗯,讲完了。苏晚弯腰抱起女儿,在她柔软的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该睡觉了,我的小公主。
妈妈,小女孩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那个坏人爸爸,后来怎么样了
苏晚抱着女儿走向卧室,声音平静无波: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现在很好。
她轻轻哼着摇篮曲,看着女儿在怀里渐渐睡去,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覆盖住眼底的纯真。
窗外的夜色温柔,星光璀璨。
苏晚低头,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过去已成云烟,未来在她手中。
她不需要谁的原谅,也不需要谁的救赎。
她的人生,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一页里,没有陆沉舟,没有仇恨,只有她和女儿,以及属于她们自己的,无限光明的未来。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