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淮的特助,也是他结婚七年的妻子。
>他带新欢来公司那天,全部门都在看我笑话。
>林特助,帮苏小姐安排个职位。他声音冷得像冰,离我办公室近点。
>我低头应下,指甲掐进掌心。
>没人知道,顾淮西装内袋永远放着我的照片。
>高中时他翻墙为我买奶茶,大学时他打工给我买钻戒。
>婚纱照上我们笑得像两个傻子。
>直到我在他遗物里发现泛黄的病历本。
>最后一页写着:脑癌晚期,存活期半年。
>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
>晚晚,原谅我用这种方式逼你走。
>别哭,当年翻墙买奶茶的男孩,最后也想为你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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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蜂巢。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嗡鸣着,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惨白的顶灯泼洒下来,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映出我伏案的身影,一个模糊而孤寂的灰影。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轻微又规律的嗒嗒声,像某种倒计时,又像心脏在厚厚冰层下微弱的搏动。
屏幕上,一份并购案的尽职调查报告已经趋近尾声。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款,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试图捕捉住冰冷的现实。我揉了揉干涩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桌角。
一个朴素的亚克力相框,安静地立在那里,与周围昂贵冷硬的陈设格格不入。相框里,是两张被岁月熏染得微微泛黄的脸。十六岁的顾淮和十六岁的我。背景是市一中那堵著名的、被无数届学生翻越过的矮墙。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单肩挎着书包,一条长腿已经潇洒地跨过了墙头,正回过头,咧着嘴,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对着镜头比了个夸张的V字。照片定格在他递出一杯奶茶的瞬间,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清晰可见。墙根下的我,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扎着马尾辫,仰着脸,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和毫不掩饰的欢喜。那杯奶茶,是他逃了整整一节晚自习,翻墙出去买的,只因为我随口一句好想喝南门那家的芋圆波波。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亚克力表面,划过少年顾淮飞扬的眉眼。那时候的风,好像都带着夏天冰镇汽水的甜味。真好啊,那种不管不顾、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捧给对方看的傻气。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倦意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唇边逸出,迅速消散在空调单调的嗡鸣里。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回忆的泡沫。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屏幕上显示着总裁办公室。这么晚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迅速按下接听键,声音瞬间切换成职业化的平稳无波:顾总,请讲。
林特助,顾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带着一种被夜色浸透的冷硬质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起伏,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明天上午九点,带苏妍去人事部办入职。
苏妍。这个名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短暂的、冰冷的涟漪。就是上周被娱乐小报拍到,深夜与顾淮姿态亲密地一同进入某高级酒店的那个女孩。
是,顾总。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比他更平静,职位是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边缘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总裁行政助理。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办公室……安排在你隔壁。
明白了,顾总。我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我会处理妥当。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随即是干脆利落的忙音。
听筒里只剩下空洞的嘟嘟声,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我慢慢放下电话,手心里,那几个月牙形的凹痕已经泛出深红,隐隐透着血丝。疼,但这点疼,比起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荒芜,实在微不足道。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凌晨的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来,璀璨的灯火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繁华得近乎虚假。玻璃窗冰冷,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样子:一身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黑色职业套装,头发梳理得没有一丝乱发,脸上是精心描画过的淡妆,遮盖了所有的疲惫和苍白。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顾氏总裁特助形象。
也是顾淮,完美而体面的顾太太。一个巨大的、华美的空壳。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人事部总监亲自领着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总裁办外的开放办公区。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存在感的声响。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开放办公区里那些敲击键盘的、翻阅文件的、低声交谈的声音,都默契地停滞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带着或明或暗的探究、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如同无形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我放下手中的平板,从特助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后平静地走出来。
林特助,人事总监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侧身让出位置,这位就是苏妍小姐。顾总交代,由您负责安排。
苏小姐,你好。我伸出手,脸上带着标准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妍身上。
她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光洁,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蓬松地垂在肩头。穿着一身当季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手里拎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手袋,脸上带着一种初入顶级名利场的、混合着兴奋与极力掩饰的紧张。她很美,是那种被金钱和宠爱娇养出来的、带着张扬侵略性的美。
林特助好!苏妍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的热情,伸手回握。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新做的精致美甲,目光却飞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得意,在我脸上扫了一圈。
欢迎加入顾氏。我的声音温和而疏离,你的工位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我办公室隔壁的A-02。这是门禁卡和工作电脑,一些基础资料和公司规章我已经发到你邮箱。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好的好的!谢谢林特助!苏妍接过东西,笑容甜美,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啦!她刻意加重了指教两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安静了。那些聚焦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仿佛在无声地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某个角落里,有人极其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分内之事。我淡淡地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办公室,你先熟悉一下环境,稍后顾总可能需要你送一份文件进去。
好的!苏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轻快,顾总刚才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别紧张呢!
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感,像一根细细的针,勉强维系着我摇摇欲坠的清醒。推开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粘稠的空气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门关上的瞬间,外面压抑的议论声才低低地、试探性地响起,如同蚊蚋的嗡鸣。
办公桌上,那个亚克力相框静静地立着。照片里,少年顾淮的笑容依旧灿烂得晃眼。我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地将相框扣倒在桌面上。
啪嗒一声轻响。世界仿佛也随之倾倒。
几天后,一个重要的海外视频会议。顾淮坐在宽大的总裁椅上,神色冷峻地盯着屏幕,流利地用英文与对方高层交锋。我坐在他侧后方靠墙的位置,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记录着会议要点。
会议进行到关键处,气氛胶着。顾淮的眉头锁得很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突然,他抬手,对着麦克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抱歉,稍等片刻。他侧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林特助,去楼下Costa,买杯冰美式上来。双份浓缩,加冰,不要糖浆。他的眼神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我的脸,现在就要。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屏幕那端的外国高管脸上露出短暂的错愕。会议室内,几位参与的高管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却都微妙地在我和顾淮之间游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总裁办楼下就有茶水间,配备着顶级的咖啡机,各种咖啡豆一应俱全。Costa在街对面的商场一楼。现在是会议时间,我是会议记录人。他需要一个助理,一个跑腿的。而隔壁,就坐着那位新来的、他亲自安排进来的行政助理。
指甲又一次深深陷进掌心,那里似乎已经麻木,感觉不到新的疼痛。我缓缓合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好的,顾总。我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起身,推开沉重的会议室门,隔绝了身后那片复杂难辨的注视。
走出顾氏气派的大堂,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我快步穿过车流汹涌的街道,走进对面商场喧闹的Costa。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甜腻的点心气味,与刚才那个冰冷肃杀的会议室判若两个世界。
一杯冰美式,双份浓缩,加冰,不要糖浆。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等待的几分钟异常漫长。商场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情侣依偎着走过,朋友举着奶茶嬉笑打闹。这些鲜活的色彩和声音,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映在我的视网膜和耳膜上。我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站在喧嚣的中心,却置身于一片死寂的真空。
回到会议室门口时,里面激烈的讨论声隔着厚重的门板隐约传来。我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顾淮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盯着屏幕,仿佛刚才那个突兀的命令从未发生。
我轻轻地将那杯沁着冰凉水珠的咖啡放在他手边。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起,吸管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声。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他似乎满足地轻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继续投入到激烈的讨论中。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专门负责为他买特定咖啡的机器。
我坐回角落的位置,重新打开笔记本。屏幕上跳跃的光标,像一只嘲弄的眼睛。膝上的手指,冰冷而僵硬。掌心那几个月牙形的旧痕旁,又添了几道新的、更深的印记。会议冗长而激烈,顾淮的声音冷静、锋利,主导着谈判的节奏。那杯冰美式很快见底。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终于,屏幕那端的外国高管露出妥协的神色,双方达成了初步意向。顾淮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下来,对着镜头公式化地微笑: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合作。
视频会议结束。屏幕暗下去,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似乎才开始重新流动。几位高管明显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声交谈,整理文件。
顾淮靠进宽大的椅背,捏了捏眉心,脸上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他随手拿起桌上那份刚刚敲定的、需要他立即签字的补充协议,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林特助,他的声音带着一点会议后的沙哑,命令却依旧清晰,这份补充协议,立刻扫描存档,原件归档,电子版同步给法务部和项目组。他把文件递向我,动作随意得像递一张废纸。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我,投向会议室门口。苏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正安静地等待着。
顾淮脸上的疲惫似乎被那杯热气熨帖了一下,线条瞬间柔和了几分。他朝苏妍招了招手,声音是截然不同的温和:苏妍,过来。
苏妍立刻像只轻快的小鸟一样走了进来,将手中那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恭敬地放在顾淮面前:顾总,您的热拿铁,双份糖,奶泡很足,刚打好的。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
顾淮点了点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很浅,但真实存在。他端起那杯热拿铁,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疲惫被这温热的甜意驱散了不少。他这才重新看向我,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扬了扬手中的补充协议:尽快处理。
是,顾总。我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纸张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掌心那一片深红的掐痕,在纸张的摩擦下传来一阵钝痛。
我拿着文件,转身离开会议室。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杯热拿铁的甜香,也隔绝了那短暂浮现的、不属于我的温和。走廊冰冷的光线打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出刺眼的白。我一步一步走向扫描仪所在的文印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孤独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时间像被投入浓稠的墨汁,粘滞而沉重地向前拖行。苏妍的存在感与日俱增。她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熟悉——那是顾淮偏爱的、沉稳中带着一丝冷冽的木质调,如今却缠绕在另一个年轻鲜活的身体上。她办公桌上的小物件也越来越多,昂贵的限量版玩偶,包装精美的进口零食,还有一张她穿着顾氏最新款度假系列裙装、在某个海岛泳池边的自拍照,笑容明媚刺眼。那裙子的设计稿,上周才由我亲手交到顾淮桌上。
那些东西,像无声的宣言,被苏妍精心摆放在离总裁办公室最近的位置,昭示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特权。
而我,依旧是那个完美运转的机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安排他密集到令人窒息的行程,协调各个部门之间的摩擦,甚至在深夜接到他醉酒后司机打来的电话,赶去某个私人会所,将烂醉如泥的他塞进车里,送回那个空旷冰冷的、被称为家的顶层公寓。他有时会含糊地叫着晚晚,手臂胡乱地挥动,像个迷路的孩子;有时又会猛地推开我,眼神在醉意中透出尖锐的冰冷和某种深沉的怨怼,仿佛我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每一次,我都沉默地承受着,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保姆,把他安顿好,清理掉呕吐物,调好解酒药放在床头,然后悄然离开。回到自己冰冷的客卧,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任凭那无声的浪潮将自己吞没。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是顾淮的司机老陈,语气焦急万分:林特助!不好了!顾总…顾总他出车祸了!在滨海大道往机场方向的高架桥下!救护车刚走,去的是仁和医院急诊!您快……
后面的话被窗外的惊雷炸得粉碎。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停跳,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我猛地从床上弹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车祸高架桥机场方向他去机场做什么
混乱的念头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我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胡乱地抓起一件外套,甚至顾不上换掉睡衣,冲进车库,发动车子。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摆动,发出急促的咔哒声,却怎么也刮不尽那瓢泼而下的雨水。街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霓虹灯的光晕被拉长、模糊,像打翻的调色盘。油门被我踩到底,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车子在空荡湿滑的街道上疾驰,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人高的水幕。
仁和医院急诊中心的红灯,在雨夜里像一只淌血的眼睛。我冲进去,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里一片混乱,哭喊声、急促的脚步声、推车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顾淮!顾淮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抓住一个匆忙走过的护士。
护士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手中的登记板:刚送来的车祸重伤员在…在3号抢救室!
推开3号抢救室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几乎让人窒息。里面人影晃动,医生护士围着手术推车紧张地忙碌着,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嘀嘀声,像死神的倒计时。
推车上,顾淮静静地躺着。他昂贵的定制西装被剪开,露出里面被血浸透了一大片的衬衫。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额角一直划到下颌,皮肉翻卷,血污狼藉。氧气面罩扣在他脸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面罩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又迅速散去。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闭着,长睫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顾淮……我踉跄着扑到床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想要触碰他冰冷的脸颊,却在半空中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拦住。
家属在外面等!医生的声音严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伤者颅内出血,多处脏器损伤,情况非常危急!我们要立刻手术!请签字!
一份薄薄的、印着密密麻麻条款的手术同意书被塞到我手里。冰凉的纸张贴在滚烫的掌心。我的视线一片模糊,那些黑色的铅字像水中的蝌蚪一样疯狂游动。签哪里签哪里我握着笔,手抖得完全控制不住,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无力的线条。
签这里!快!医生指着一个地方,声音里带着焦灼。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在那片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晚。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护士迅速抽走同意书。顾淮被推走了,推车的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重的、碾压心脏的声音,消失在通往手术室的那扇冰冷厚重的金属门后。红灯亮起。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急诊中心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那扇门上方刺眼的红灯,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雨水顺着湿透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冰冷刺骨。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浸泡在绝望的冰水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有几分钟,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位穿着交警制服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公事公办的同情。
请问是顾淮先生的家属吗他走到我面前。
我茫然地抬起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林女士他确认了一下,关于顾先生的车祸,我们初步调查了现场和行车记录仪。当时雨非常大,能见度极低。顾先生的车速很快,在滨海大道高架桥下那个急弯处,为了避让一辆突然失控变道的大货车,猛打方向盘,车子失控撞上了桥墩。撞击非常猛烈……而且,根据记录仪画面显示,在撞击发生前的瞬间,顾先生……交警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向右扑过去的动作。他当时……似乎是想用身体护住副驾驶的位置。但副驾驶上……并没有人。
护住副驾驶
护住……副驾驶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心脏最深处。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击着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猛地一黑,我死死抓住墙壁凸起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折断,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护住一个空座位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毒刺的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那个位置,是不是……原本该坐着谁苏妍还是……别人
混乱的思绪像失控的刀片在脑海里疯狂搅动。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湿气,踉跄着冲进了急诊大厅。
是苏妍。
她显然来得极其匆忙,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昂贵的套装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裹在身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标志性的爱马仕包。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惊慌失措地在混乱的大厅里扫视,最终精准地锁定了坐在手术室门口地上的我,还有我身旁穿着制服的交警。
顾总!顾总怎么样了苏妍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扑了过来,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一把抓住交警的胳膊,警察同志!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交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这位小姐,你是
我是他助理!苏妍!苏妍急切地喊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某种扭曲的优越感,声音拔高,带着刺耳的质问,林特助!顾总到底怎么样了他晚上明明跟我说是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怎么会出车祸是不是你……
苏小姐!交警皱紧眉头,厉声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指责,语气严肃,伤者正在抢救,情况危急。无关人员请保持安静,不要干扰医院秩序!
苏妍被交警严厉的语气镇住,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剜着我,充满了怨毒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交警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林女士,伤者随身物品我们已经清点过,暂时由我们保管。等手术结束,警方调查告一段落,会通知家属认领。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后续有任何情况,可以联系我。
我麻木地接过那张冰冷的卡片,指尖没有任何知觉。
交警又看了一眼旁边兀自喘着粗气、眼神不善的苏妍,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苏妍见交警走了,立刻像被解除了封印,一步跨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恨意:林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他他晚上明明是去机场接我!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
闭嘴。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淬了万年寒冰的石头,猛地砸在苏妍歇斯底里的质问上。她嚣张的咒骂戛然而止,像被扼住了喉咙。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那双眼睛,空洞地看向她,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像两口干涸的深井。
苏妍被我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象征性的、规律的嘀嘀声从手术室里隐约传来。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冰冷的墙壁汲取着我身体里仅存的热量,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那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我和苏妍几乎同时从地上弹了起来,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缓缓开启的金属门上。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职业化的肃穆。他摘掉口罩,目光扫过我们两张惨白如纸、写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微茫希望的脸。
很抱歉,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碎了最后那点可怜的奢望,我们尽力了。伤者因颅内严重出血合并多脏器破裂,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轰——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粉碎、陷入永恒的黑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医生的嘴巴还在开合,苏妍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濒死的野兽哀嚎,然后她整个人瘫软下去,被闻讯赶来的护士扶住。周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有医生那句抢救无效在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像一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早已麻木的神经。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混合着顾淮最后躺在推车上那张毫无生气的、惨白的脸。
抢救无效。
他死了。
那个翻墙给我买奶茶的少年,那个在宿舍楼下冻得跺脚等我、只为了说一句晚安的傻子,那个笨拙地拿出打了一年工攒钱买的钻戒、紧张得手都在抖的男孩,那个在婚纱照里笑得像个二货、紧紧搂着我的新郎……
那个用冰冷的命令一次次将我推入深渊、却又在醉酒后含糊叫我晚晚的丈夫……
顾淮。
他死了。
巨大的、灭顶的黑暗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真空。我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没有眼泪,没有尖叫,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啸着穿堂风的空洞,冰冷得能将灵魂都冻结。
周围的一切,苏妍崩溃的哭嚎,护士低声的劝慰,医生公式化的交代后事……都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噪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我的世界,只剩下手术室门口那片惨白的光,和光下那个被推出来、盖着刺眼白布的人形轮廓。
几个穿着深色制服、表情肃穆的工作人员无声地走上前,动作熟练而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他们推着那覆着白布的单架床,轮子碾过光洁的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朝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另一个冰冷世界的门走去。
我像是被那声音牵引的木偶,迈开僵硬如灌了铅的双腿,踉跄地跟了上去。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林女士,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胸前别着殡仪馆徽章的工作人员拦住了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带着职业化的温和,请节哀。后续的手续和顾先生的遗物整理,我们会按流程通知您。现在……请让顾先生安静地离开吧。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安静地离开
我的目光越过他,死死地胶着在那片移动的白布上。那下面,盖着顾淮。那个曾经鲜活炽热、如今冰冷僵硬的顾淮。指甲又一次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早已伤痕累累,新的疼痛却无法带来丝毫清醒。我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巨大的、灭顶的荒谬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最终,我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眼睁睁看着那片白布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缓缓闭合的门后。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效率很高,或者说,死亡的程序总是高效而冷酷。几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我接到了电话,通知我去认领顾淮的遗物。
顾氏顶层那间巨大的、冷冰冰的公寓里,属于他的气息正在迅速消散。我坐在客厅那张同样冰冷昂贵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工作人员将一个不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收纳箱放在茶几上。箱子看起来很轻。
林女士,顾先生的随身物品都在这里了。工作人员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包括车祸现场清理出的个人物品,以及警方调查后返还的。钱包、手机、钥匙、手表……都在里面了。您清点一下。他递给我一份清单,上面罗列着箱内的物品。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工作人员微微颔首,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个装着顾淮最后痕迹的箱子。死寂像粘稠的液体,无声地蔓延开来,包裹住每一个角落。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掀开了收纳箱的盖子。
一股混杂着淡淡消毒水味、血腥气和皮革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最上面,是顾淮那只我无比熟悉的黑色鳄鱼皮钱包,边缘沾着几点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旁边是他的手机,屏幕碎裂成蛛网。还有他常戴的那块百达翡丽腕表,表带断裂,表盘蒙尘。一把沾着泥污的公寓钥匙。几枚零散的硬币。
一切都带着那场灾难的冰冷印记。
我一件一件地,机械地将它们拿出来,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动作缓慢,指尖触碰到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触碰到了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而冰冷的刺痛。
箱子渐渐见底。最后几件物品露了出来:一个同样沾着血污的深蓝色丝绒首饰盒——那是我在他去年生日时送的袖扣,他好像只戴过一次;一把同样沾着血和泥的车钥匙。
还有,压在箱子最底部的,一个毫不起眼、边缘磨损得厉害、甚至显得有些破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带着强烈不安的直觉攫住了我。这个文件袋……我从未见过。它看起来太普通,太陈旧,与顾淮惯用的那些昂贵精致的物品格格不入。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它很轻,里面似乎没有装太多东西。封口处,只用一条普通的白色棉线松松地缠绕着,没有封死。
解开缠绕的棉线,一股淡淡的、属于纸张和时光的陈旧气味逸散出来。我慢慢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薄薄的、封面已经褪色泛黄的病历本。纸张的边缘卷曲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封面上,用蓝黑色墨水笔,清晰地写着顾淮的名字,还有仁和医院的门诊编号。
仁和医院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身体有任何不适。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着不祥的预感。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日期……赫然是七个多月前。诊断栏里,龙飞凤舞的医生笔迹,像狰狞的爬虫:**疑似颅内占位性病变建议进一步深度检查(MRI增强)。**
七个多月前……正是他开始变得越发阴晴不定、越发冷酷、开始频繁应酬、并最终把苏妍带进公司的时候!
指尖冰冷,几乎要捏不住那薄薄的纸张。我猛地翻到后面几页。核磁共振报告单、各种复杂的影像学检查胶片复印件……诊断意见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
**左侧颞叶胶质母细胞瘤(高级别)。**
**肿瘤进展迅速,已侵犯周围功能区。**
**建议尽快行开颅肿瘤切除术,术后辅以放化疗……**
纸张在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声。我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疯狂地往后翻。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我的眼底:
**晚期。广泛浸润,手术意义不大。预估生存期:3-6个月。**
日期: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生存期3-6个月……
所以,他带苏妍来公司,他当众羞辱我,他夜不归宿,他用尽一切办法推开我……是在四个月前是在拿到这份死亡判决书之后!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架轰炸机在颅内盘旋。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病历本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茶几上。
牛皮纸袋里,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一张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折痕累累的便签纸。普通的黄色便签,像是从某个记事本上匆匆撕下来的。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展开它。
熟悉的、属于顾淮的、带着点不羁的潦草字迹,映入眼帘。那墨水的颜色很深,笔画却有些虚浮无力,仿佛写字的人当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或者……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晚晚:**
熟悉的称呼,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眼前瞬间一片水雾弥漫。
**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滚蛋了,终于不用再惹你烦了,对吧**
**别哭。我知道,我混蛋,我该死。用苏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逼你走……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狠的办法。我得让你恨我,让你觉得我烂透了,这样……等我走了,你才不会难过太久。**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眼睛,烫得生疼。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水痕。
**原谅我。原谅这个自私的混蛋。我查过了,脑癌晚期……太他妈丑了,也太他妈疼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想让你看着我一天天烂掉……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还记得高中那会儿吗你馋南门那家的芋圆波波,我翻墙出去给你买,被教导主任逮住,罚扫了一个月厕所,你还笑我身上总有股味儿……晚晚,那时候真好啊。**
**当年那个翻墙买奶茶的傻小子,最后……也就只能再为你做这么一件混账事了。把你推开,走得远远的,别回头看我。**
**好好活着,林晚。把我忘了。**
**——那个永远爱你,也永远对不起你的混蛋,顾淮。**
最后那个落款,笔迹已经虚浮得几乎难以辨认。
视线彻底被泪水淹没。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手中那张承载着所有真相与诀别的便签纸上。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开来,模糊了那些刺痛心脏的字迹。
顾淮……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嘶哑而绝望地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回荡,像濒死小兽的哀鸣,顾淮……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子……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最残忍的方式,独自背负着死亡的阴影,还要亲手把我推入恨意的深渊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排山倒海的悔恨像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从沙发上滑落,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地面,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恸哭。哭声在空旷死寂的豪宅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凄厉而孤独。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遍遍地嘶喊着,拳头徒劳地捶打着地面,仿佛这样就能砸开那扇阴阳相隔的门,把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揪出来痛骂一顿。顾淮……你这个混蛋……你回来啊……你回来……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那些早已结痂的旧伤再次崩裂开,渗出血丝,混着泪水,在地板上留下点点暗红的印记。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血淋淋的空洞。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窒息的痛苦。全身的力气都随着泪水流尽了。我瘫软在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繁复的吊灯,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散落在一旁茶几上的遗物。
那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支笔。
一支老旧的、笔身已经磨掉了不少漆、露出底下黄铜底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W。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支笔……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高中时,某个炎热的午后,蝉鸣聒噪。我趴在课桌上,对着最后一道死活解不开的数学题抓狂。顾淮叼着根冰棍,吊儿郎当地晃过来,一把抽走我的笔——就是这支刻着W的旧钢笔,那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笨死了林晚晚!他嘴里含着冰,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看小爷给你露一手!
他刷刷几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飞扬的眉眼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气呼呼地去抢笔,他故意把手举高,我们在狭窄的课桌间追逐打闹,笑声惊飞了窗外树梢的麻雀……最后,那支笔被他没收了,美其名曰战利品,还笑嘻嘻地说:林晚晚,这支笔归我了!等你哪天数学考过我,再还你!
后来……后来他数学一直比我好那么一点点。这支笔,就再也没还回来。我曾无数次在他书桌上、笔袋里看到它,抗议过,他却总是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再后来……结婚后,他的西装口袋里永远插着昂贵精致的万宝龙,这支旧笔,我以为早就被他丢掉了。
原来……他一直留着
一种更加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比刚才的恸哭更加窒息。我几乎是爬了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拿起那支旧钢笔。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滚烫的掌心。笔身沉甸甸的,上面沾着几道已经干涸发黑、变得粘稠的血迹——那是顾淮的血。车祸发生时,这支笔就在他身上。
我紧紧地将它攥在手心,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点属于他的、残存的温度。冰凉的铜质笔身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混合着剧痛的奇异触感。
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那支沾着他血迹的旧钢笔,被我死死地攥在胸前,紧贴着疯狂跳动却又空洞疼痛的心脏。
顾淮……嘶哑破碎的声音,在地板上微弱地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恸和茫然,翻墙买奶茶的傻小子……钢笔……你……你让我……怎么忘……
空旷冰冷的豪宅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窗外铅灰色天空下,呼啸而过的、呜咽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