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穿越神使 > 第一章

1
祭坛惊魂
喉咙深处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古怪味道,像是腐烂的花蜜,又混着一股刺鼻的草药腥气。苏晚的意识被这味道强行从一片混沌中拽了出来,沉甸甸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光线昏暗,视线模糊得厉害。影影绰绰,只能分辨出许多晃动的、扭曲的黑色人影,围聚在她周围,如同沉默的鬼魅。空气滞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充满了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一种焚烧什么东西的焦糊臭味,直往她鼻子里钻。
她本能地想抬手揉眼睛,手臂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湿冷的麻绳死死捆缚着,勒得皮肉深陷,几乎感觉不到血液在流动。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她正躺在一块巨大而坚硬、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台上,寒意穿透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
呜……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幼兽。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滚烫的刀片,那残留的甜腻药味更是让她阵阵恶心。
就在这眩晕与剧痛交织的混沌中,一个冰冷而尖锐的物体,轻轻抵在了她左侧胸口偏下的位置。
那触感……锋利,无情。
苏晚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
视线清晰了一瞬。
头顶上方,悬着一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浑浊的眼珠深陷在松弛的眼窝里,眼神却狂热得近乎疯狂,死死盯着她的心口。这张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暗红色的诡异油彩,勾勒出扭曲的图腾纹路,一直延伸到光秃的头顶。他枯瘦的手,如同鸟爪,正紧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却闪着致命寒光的青铜匕首!匕首的尖端,正精准地压在她心脏搏动的位置,那冰冷的杀意,透过薄薄的皮肤,直刺灵魂!
时间仿佛凝固。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擂动,咚咚咚,像是要撞碎胸腔跳出来。
嗬……老祭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沙哑的抽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青铜匕首!
那匕首的刃口,在祭坛四周摇曳的、散发着油脂焦臭的火把光芒下,划过一道森冷、决绝的弧线。
目标,直指她的心脏!
嗡——!
苏晚的脑子彻底炸了!一片空白,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求生欲像火山岩浆般轰然喷发!
什么博物馆!什么文物修复!什么触电!所有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被这灭顶的恐惧瞬间碾得粉碎!她不是那个在实验室里摆弄碎瓷片的学生,她是砧板上的肉!是待宰的羔羊!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里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都在尖叫着反抗!
就在那冰冷的青铜刃尖即将刺破她皮肤的前一刹那,一种铭刻在基因深处的本能,驱使着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昂起头!
被绳索勒住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喉管里那股甜腻的药味和血腥味混合着冲上鼻腔。她张大了嘴,肺部剧烈地抽吸着充满焦臭的空气,然后,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哑到变调的尖啸,混杂着某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又像是某种绝望的诅咒,猛地从她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声音凄厉,破碎,带着血沫的腥气,在死寂的祭坛上空炸响!
像一道无形的霹雳!
那高高举起、即将落下的青铜匕首,骤然僵在了半空!
老祭司那张涂满油彩、狂热扭曲的脸,瞬间凝固。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里面燃烧的疯狂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握着匕首的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祭坛下,如同鬼魅般密密麻麻匍匐在地、穿着粗陋麻布或兽皮、脸上同样涂抹着诡异油彩的人们,身体齐齐一震!无数双或麻木、或狂热、或恐惧的眼睛,在这一刻,带着极度的茫然和一种近乎亵渎神明的巨大惊骇,齐刷刷地抬了起来,死死钉在祭坛上那个本该被开膛破肚的祭品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只剩下祭坛中央摇曳的火把,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无数张呆滞的脸庞和一双双写满惊疑的眼睛。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绳索勒紧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物,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石台上。她死死盯着悬停在胸前寸许的青铜匕首,那锋锐的尖端似乎还在微微震颤。老祭司浑浊的眼珠里,惊愕正在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审视所取代。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祭品,而是在打量一件超出认知的、未知的……器物或是邪祟
恐惧的冰水再次漫过心脏。
不行!不能停!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仓皇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被油彩和麻木覆盖的脸,空洞而愚昧。突然,她的视线在祭坛边缘的阴影里猛地顿住。
2
神使显灵
那里蜷缩着一个少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几乎被血色浸透的躯壳。他侧躺着,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折叠着,身上那件原本可能是白色的麻布短褂,此刻已被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完全覆盖,只有零星几点惨白露在外面。他的脸埋在散乱的黑发里,看不清面容,但一条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粘稠的鲜血。那血蜿蜒流淌,在石台边缘汇聚成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水洼,甚至还在极其微弱地扩散着。他身下的地面,已经积了一滩不小的血泊。
没有抽搐,没有呻吟,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
失血性休克!濒死!
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考古系的学生,基本的急救知识是必修课!尤其是野外作业时可能遇到的创伤处理!眼前这少年,如果不能立刻止血,神仙也难救!
喉咙还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她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和对那少年惨状的冲击,压倒了喉咙的剧痛。她猛地扭过头,再次看向那柄悬停的匕首,然后,目光死死盯住握着匕首、石化般的老祭司。
他!苏晚嘶哑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艰难地抬起下巴,指向血泊中的少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血…流光了!会死!
老祭司布满油彩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向那个角落,但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如同看着一块即将被丢弃的烂肉。
苏晚心头一寒,这些人是真的视人命如草芥!她猛地吸了口气,喉咙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撑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试图将每一个字都砸进那些麻木的耳朵里:
草木灰!烧过的…木头灰!快!厚厚地…压在他的伤口上!压紧!她一边喊,一边试图用唯一能动弹的头部做出向下按压的动作,用力压住!压住血才能停!快!不然他马上就没气了!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在死寂的祭坛上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绝望。
台下的人群骚动了。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一圈圈茫然的涟漪。无数双眼睛在祭坛上的祭品和血泊中的少年之间来回逡巡,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和不知所措。他们听不懂那些古怪的发音(草木灰),但会死和那种撕心裂肺的急迫感,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们长久以来的麻木外壳。
短暂的死寂后,一阵压抑的、如同蚊蚋般的嗡嗡议论声从人群中响起,越来越大。
……她在说什么
灰烧过的木头灰
压住伤口血……真的能停吗
那小子……好像真的不行了……
几个靠得近的人,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又看了看少年身下那滩刺目的血泊,脸上露出犹豫和一丝丝不忍。
老祭司握着匕首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放了下来。青铜的寒光离开了苏晚的胸口,那股死亡的冰冷压迫感稍稍退去。但他浑浊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如同毒蛇审视猎物,目光锐利地刮过苏晚因激动和窒息而涨红的脸,又扫向台下骚动的人群和血泊中的少年。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惊愕或杀意,而是一种……发现了某种奇异宝藏的、贪婪的探究。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没有指向少年,也没有下令救人,而是指向苏晚。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人群的嗡嗡议论:
此女……身负异言,通晓生息流转之秘术!他猛地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对着台下所有匍匐的人宣布,非祭品!乃……神明遣下,沟通天地、指引我族之使者!
神使!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台下所有的骚动和议论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敬畏、恐惧和盲从的寂静。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晚身上,但这一次,不再是看一个祭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仰望!仿佛她身上真的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晕。
苏晚浑身冰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神使沟通天地指引
荒谬!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比刚才面对匕首时更甚!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尖叫,想告诉他们这根本是胡说八道!可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老祭司枯槁的脸上,油彩的沟壑里似乎挤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志得意满的笑意。他不再看苏晚,目光威严地扫过台下,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神迹已显!还不速速依神使之言行事!取圣火之烬,救治那蒙神眷顾的少年!
神使大人显灵了!
快!圣火灰烬!
救那小子!他得了神眷!
人群沸腾了!之前的茫然和困惑瞬间被一种狂热的兴奋取代。几个手脚麻利的青壮年猛地跳了起来,扑向祭坛边缘燃烧着的巨大火盆。他们不顾火盆的高温,用粗糙的木棍或干脆用手(立刻被烫得龇牙咧嘴)从火盆底部扒拉出大捧大捧滚烫的、灰白色的草木灰烬。有人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有人直接用手捧着那滚烫的灰,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冲向血泊中的少年。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厚厚的、带着余温的草木灰,一股脑地按压在少年手腕那狰狞的伤口上。动作粗鲁而慌乱,甚至有人用力过猛,压得昏迷中的少年身体都微微弹动了一下。
但神奇的是,那汹涌流淌、仿佛永无止境的鲜血,在大量灰烬的强力按压覆盖下,竟然真的……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流速!暗红色的血污迅速浸透了灰烬,形成一层厚厚硬硬的痂壳,将伤口暂时封堵住了!
止住了!真的止住了!
神迹!真的是神迹啊!
感谢神使大人!感谢大祭司指引!
亲眼目睹这奇迹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膜拜声浪。他们狂热地朝着祭坛方向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
苏晚躺在冰冷的石台上,看着这狂热的一幕,只觉得荒谬绝伦,通体冰凉。那少年或许暂时得救了,但那只是最原始的物理压迫止血法!感染的风险极大!可这些人……他们只看到了神迹,只看到了大祭司口中的神使!
老祭司满意地看着台下沸腾的景象,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闪烁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得意。他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对苏晚。这一次,他脸上那层狂热和威严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底下赤裸裸的、带着贪婪和算计的审视。
他微微俯身,凑近苏晚的耳边。一股混合着腐朽气息和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让苏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神使大人……老祭司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好好‘休息’。明日……还需您为部族,祈降甘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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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雨
苏晚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沉到了谷底。这根本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她不是什么神使,她只是懂一点急救知识的倒霉蛋!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老祭司直起身,枯瘦的手一挥,声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恭迎神使,移居神居之塔!以养神息!
几个同样涂抹着油彩、身材魁梧的壮汉立刻走上祭坛。他们粗暴地解开苏晚手脚上的绳索,那骤然恢复的血液回流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麻木。苏晚被他们像拎小鸡一样架了起来,双脚虚软地拖在地上。她被半拖半架着,离开了血腥的祭坛,走向部落深处。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角落。少年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手腕处覆盖着厚厚的草木灰痂壳,依旧昏迷不醒。一个穿着稍显干净麻布、脸上带着泪痕的妇人正守在他身边,应该是他的母亲她正朝着苏晚被带走的方向,虔诚而感激地叩拜着。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一座用粗糙的巨石垒砌而成的高塔,矗立在部落的中心,如同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巨人。塔身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黑色的污迹,只有一个小小的、黑洞洞的入口,像野兽张开的巨口。
这就是神居之塔她的囚笼
她被粗暴地推了进去。沉重的、布满铁锈的栅栏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落下,锁链绞动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塔内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只有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的缝隙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粗糙的石板地。角落里堆着一些发霉的干草,大概就是她的床铺。
苏晚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下来,浑身脱力,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喉咙的刺痛、手腕脚踝被绳索勒出的淤青火辣辣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祈雨她绝望地闭上眼。这根本是个死局!大祭司需要的不是雨,只是一个巩固他权威、必要时可以随时牺牲掉的神使工具!
窗外,隐约传来部落里持续不断的欢呼和祭祀的鼓点声,还有那个妇人压抑的哭泣……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死死困在这座冰冷的石塔之中。
3
祈雨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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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铁锁链哗啦作响,那扇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的、布满锈迹的沉重木栅门被猛地拉开。
刺目的阳光从门洞涌进来,苏晚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适应了几秒,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影。
还是那个枯槁如鬼的老祭司。他脸上的油彩似乎比昨日更厚了些,在阳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暗红光泽,衬得那双深陷的浑浊眼珠更加阴鸷。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如同石雕般的魁梧守卫,手里端着粗糙的木盘。一个盘子里放着几块黑乎乎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肉干和一小捧干瘪的野果;另一个盘子里,则是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颜色是刺目的、未经漂染的粗麻原色,样式极其简单,像一块布中间掏了个洞。
神使大人。老祭司的声音干涩依旧,却没了昨日的半分敬意,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口吻,净身,更衣。神坛已备,部族上下,正翘首以待神使沟通天地,祈降甘霖。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身上那件在博物馆工作时穿的、已经蹭满污迹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来了。她沉默地起身,没有去看那令人毫无食欲的食物,只是默默接过了那套粗麻衣服。守卫放下东西,像两堵墙一样堵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锁在她身上。
塔内角落里放着一个积满灰尘、边缘布满绿色苔藓的粗陶水罐,里面是浑浊的冷水。苏晚背对着门口,在守卫监视的目光下,用那冰冷刺骨的水胡乱擦洗了一下脸和手臂,洗掉脸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换上那粗糙的麻布衣服,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这所谓的净身更衣,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羞辱和掌控。
走吧,神使大人。老祭司侧身让开通道,枯瘦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的弧度。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翻涌的恐惧,迈步走出了囚禁她的石塔。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囚禁她的地方。
部落比她昨晚模糊印象中要大一些,但依旧简陋得可怕。低矮的、用泥巴和树枝胡乱搭建的茅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垃圾腐烂的混合臭味。道路泥泞不堪,污水横流。许多穿着破旧麻布或兽皮的人或蹲或坐,在屋前忙碌着,看到苏晚被簇拥着走出来,他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那些目光极其复杂。有昨日残留的狂热和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焦灼和……质疑。土地龟裂的缝隙如同大地的伤疤,触目惊心。田地里稀稀拉拉的作物蔫头耷脑,叶片卷曲枯黄。河流几乎断流,只剩下浑浊的泥浆。干渴!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部落。他们的眼神在无声地呐喊:神使真的能带来雨吗
这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比昨日的刀锋更让苏晚窒息。
她被押送着,走向部落中心那片开阔的祭坛区域。祭坛依旧是昨日的祭坛,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渗入了石头的纹理。祭坛中央,多了一个巨大的、表面布满复杂纹路的青铜鼎。鼎内空空如也,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祭坛周围,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所有人都低着头,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期待和绝望交织的沉重气氛。只有那个老祭司,独自站在祭坛正前方,背对着人群,面向青铜鼎。他枯瘦的身影在巨大的铜鼎前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阴鸷。
苏晚被守卫推搡着,走到了祭坛中央,站在了那个巨大的青铜鼎旁边。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粗麻衣传来。
老祭司缓缓转过身,面向跪伏的人群。他张开双臂,宽大的、缀着不知名羽毛和兽骨的麻布袍袖如同乌鸦的翅膀展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震颤的庄严,如同闷雷滚过干涸的大地:
肃静!神使已至!沟通天地,祈降甘霖之仪,启——!
启——!守卫们齐声高喝,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随着这声号令,祭坛下方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抽泣。有人忍不住抬头,目光越过前面人的头顶,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个穿着粗麻衣的纤细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病态的希冀。
老祭司的目光转向苏晚,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丝看好戏的嘲弄。他微微侧身,让出青铜鼎的位置,枯瘦的手指向鼎中,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不容置疑的手势。
无声的催促:开始你的表演吧,神使大人。
苏晚站在巨大的青铜鼎旁,粗糙的鼎身纹路硌着她的指尖。烈日当空,晒得头皮发烫,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渗入被麻布摩擦得生疼的脖颈。台下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带着灼热的渴求和沉重的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老祭司嘴角那丝讥诮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冰冷的、等待猎物落网的耐心。
不能再等了!
苏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模仿着昨日老祭司那种神神叨叨的语调,发出几个破碎而含糊的音节。同时,她的双手猛地高高举起,伸向天空!
这突兀的动作让台下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老祭司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苏晚闭上眼,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沟通状态,身体开始轻微地、毫无规律地晃动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吐出的却是一些完全不成逻辑、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音节组合:……赫利俄斯……阿波罗……雨师……风伯……唵嘛呢叭咪吽……急急如律令……
台下的骚动更大了。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中的希冀被茫然和隐隐的不安取代。这神使的咒语……怎么听起来比大祭司的还要混乱还要……怪异
老祭司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这女人的把戏,似乎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不是该瑟瑟发抖、跪地求饶吗这装神弄鬼的,倒有几分……像那么回事但他眼底的冰冷和掌控感并未消退,反而多了一丝审视。他倒要看看,这场戏,她要怎么唱下去!
苏晚的咒语念得越来越快,身体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几乎像是在跳一种诡异的舞蹈。她的动作幅度一大,宽大的麻布袖口便随之摆动。就在她一个大幅度的、看似虔诚的拥抱苍穹的动作时,她的右手袖口极其隐蔽地拂过了青铜鼎那冰冷的边缘。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只有一直紧盯着她的老祭司,浑浊的眼底猛地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女人……她的袖子擦过铜鼎边缘时,鼎沿内侧……好像有什么微小的东西落了下去极其细微,如同尘埃!
老祭司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苏晚高举的双手猛地向下一按!动作决绝,带着一种号令天地般的威严!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如同鸟鸣般的尖啸!
嗬——!
啸声戛然而止。她的身体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的沟通耗尽了她的所有心神。
整个祭坛,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青铜鼎,又紧张地望向万里无云、烈日灼烧的碧蓝天空。
一息……两息……三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阳光依旧毒辣,空气依旧干燥得能点燃。龟裂的大地无声地嘲笑着。
死寂。令人绝望的死寂。
老祭司嘴角那丝讥诮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如同毒花盛开。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台下开始骚动、眼中希冀迅速被愤怒取代的人群。他要开口了!他要宣布这神使的欺瞒之罪!将她重新打回祭品的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4
神罚降临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滴水声,如同银珠落玉盘,突兀地在死寂的祭坛上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巨大的青铜鼎!
老祭司即将出口的宣判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扭回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向鼎内!
台下所有骚动的人群也瞬间安静,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鼎口!
只见在那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青铜鼎内壁中心,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正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凝聚成形。它饱满、圆润,折射着正午的阳光,散发出七彩的光晕,如同神祇垂落的泪滴!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水珠并非凭空产生!它们正从青铜鼎内壁那些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凹痕和纹路深处,一点点地渗出、汇聚!
水!是水!
鼎里出水了!神迹!是神迹啊!
神使显灵了!神使真的沟通了天地!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堆,爆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掀翻苍穹的狂喜欢呼!人们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互相拥抱,涕泪横流,疯狂地朝着祭坛方向叩拜!昨日那个被苏晚救下少年的母亲,更是哭喊着神使大人慈悲,几乎要晕厥过去。
老祭司僵硬地站在鼎边,枯槁的脸上,那精心涂抹的油彩也掩盖不住瞬间的煞白和极度的震惊!他死死盯着鼎内那几颗越来越饱满、即将滴落的水珠,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站在鼎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苏晚!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青铜鼎!它就是个死物!是部族传承的礼器!怎么会……怎么会……
他看到了!在刚才这女人袖子拂过鼎沿的瞬间!一定是她!她用了什么邪术!障眼法!他枯瘦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某种被挑战权威的恐慌而剧烈颤抖起来。
肃静!老祭司猛地爆发出一声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厉喝,强行压下震天的欢呼。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枯枝,带着一股阴风,直直指向苏晚,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某种被愚弄的羞耻而变得尖锐刺耳:
水几滴露水,焉能解我族干渴之万一!这不过是……不过是神明给予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启示!他强行扭曲着神迹的意义,目光死死锁住苏晚,带着一种逼迫猎物走向悬崖的凶狠,神使!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你既得神明垂青,沟通无碍,那就立刻!马上!向神明祈求真正的甘霖!真正的、普降大地的雨水!向神明祈求旨意!降下真正的神谕!告诉我等,神明……究竟为何降怒于我族!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刚刚因神迹而狂热的人群心头,也狠狠砸在苏晚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祈求甘霖!
祈求神谕!
请神明示下!
人群的狂热被老祭司巧妙地引导、煽动,再次化为巨大的声浪,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如同海啸般向祭坛中央的苏晚压来!
祈求甘霖祈求神谕
苏晚站在巨大的青铜鼎旁,那几滴刚刚凝聚的神迹水珠,此刻在鼎底微弱地反射着阳光,显得如此渺小和讽刺。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逼迫声浪,眼前是祭司那双淬毒般、写满了看你怎么死的浑浊眼睛。
退无可退。
一股冰冷而决绝的戾气,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岩浆,猛地从苏晚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
沟通神明祈求旨意
好!那就给你们神谕!
她猛地挺直了腰背!那在麻布衣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她甚至不再掩饰喉咙的嘶哑,任由那破碎的声音如同裂帛,带着积压的愤怒和控诉,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喧嚣的祭坛上空,清晰地压过了一切声浪:
神谕!好!我就告诉你们神谕!
她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不再指向天空,而是如同审判之矛,直直戳向祭坛前方那个枯槁的身影——大祭司!
神曰:尔等——以活人剜心,血祭苍天!以同类之血,妄图取悦神明!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此等行径,灭绝人性!亵渎天地!神明震怒!岂会降下甘霖!唯有无边怒火!唯有——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两个字,如同炸雷般咆哮出来:
神罚——!!!
神罚二字出口,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整个祭坛区域,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等待神迹时更加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狂热的欢呼、所有的逼迫呐喊,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掐断!无数张脸上,油彩覆盖下的表情彻底凝固,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剜心……血祭……神罚……这些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们长久以来被灌输的认知!
老祭司那张沟壑纵横、涂满油彩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致!惊愕、难以置信、被当众揭穿的巨大羞耻,最后化为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的狰狞!他枯瘦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暴怒而剧烈颤抖起来,指着苏晚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妖……妖女!亵渎!亵渎神明!她根本不是什么神使!她是邪魔!是……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苏晚那声神罚余音未散之际!
毫无征兆地——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大雷鸣,毫无预兆地在万里无云的碧蓝苍穹之上炸响!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沉重威严,滚滚而来,瞬间传遍了整个干涸的河谷!
这声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般的炸雷,比苏晚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如同神祇的怒吼,直接轰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啊——!
雷!是雷声!
神明……神明发怒了!
刚刚还一片死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极度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人们再也无法维持跪姿,尖叫着、哭喊着、连滚带爬地向后拥挤推搡,场面一片混乱!
老祭司如同被这声炸雷劈中,整个人猛地一僵!他脸上那疯狂的狰狞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惨白所取代!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惊骇!晴天……响雷!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难道这妖女……真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冰冷的青铜鼎。
就在这混乱与惊骇达到顶点的时刻!
5
暴雨狂澜
哗啦——!
没有任何酝酿,没有任何前兆!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天河倾泻,骤然从刚刚还碧蓝如洗的天空中,狂暴地砸落下来!密集得如同无数道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龟裂滚烫的大地上,抽打在混乱人群的身上、脸上,抽打在祭坛冰冷的石板上!
雨!真正的雨!狂暴的甘霖!
雨!是雨!
甘霖!神明真的降下甘霖了!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显圣了!
狂乱的恐惧瞬间被更加强烈的狂喜所取代!人们忘记了推搡,忘记了刚才的指控,在狂暴的雨水中仰起头,张开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油彩、泪水和污垢,发出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癫狂的哭喊和欢呼!
雨水迅速在地面汇聚,冲刷着昨日残留的暗黑血迹,注入龟裂的缝隙。整个干涸的部落,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
老祭司呆呆地站在祭坛上,狂暴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精心涂抹的油彩在雨水的冲刷下晕开,一道道红黑色的污浊痕迹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流淌下来,让他那张脸显得更加丑陋和诡异。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脖子,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僵硬地、如同石雕般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祭坛中央那片刚刚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青石板地面。
苏晚也站在暴雨中,冰冷的雨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顺着老祭司那失魂落魄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光洁的石板地面上,不知何时,竟清晰地显现出两个巨大而扭曲的、仿佛用某种无形之力烙刻上去的暗红色古体大字!
那字体古老而狰狞,如同流淌的鲜血,又像是燃烧的诅咒,在雨水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刺眼!
正是——
神罚!
神……罚……老祭司失魂落魄地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如同血铸的大字上,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魂魄。
下一秒,他枯槁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浑浊的眼珠里,最后一丝理智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被无边恐惧吞噬的疯狂!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得盖过了震耳的雷声和人群的欢呼!
他枯瘦的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光秃的、布满污浊油彩的脑袋,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将那刻入灵魂的恐惧挖出来!他踉跄着,在湿滑的祭坛上疯狂地转着圈,宽大的麻布袍袖被雨水浸透,沉重地拖在地上,沾满了泥泞。
不!不是!不是我!是……是神的旨意!是神要血祭!是神啊!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充满了崩溃的绝望,我没有……我没有渎神!是神……神罚了……罚我了……啊!别过来!别过来!
他猛地指向那片刻着神罚的石板,仿佛看到了什么索命的厉鬼,惊恐万状地向后跌退,脚下被湿滑的青苔一绊!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老祭司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积着雨水的祭坛石板上。泥水混合着晕开的油彩,糊了他满脸满身,狼狈不堪。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四肢却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在泥水里徒劳地抽搐、翻滚,发出绝望而含糊的呜咽。那象征着他无上权威的、缀着羽毛和兽骨的麻布长袍,此刻沾满泥泞,如同破败的裹尸布。
他完了。他的权威,他的神性,在这从天而降的甘霖和这触目惊心的神罚二字前,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狂暴的雨水冲刷着祭坛,也冲刷着台下陷入狂欢的人群。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个在泥水里翻滚、哀嚎的枯槁身影。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敬畏,都集中在了暴雨中那个依旧站立的、穿着粗麻衣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
祭坛边缘,昨日那个险些失血而亡的少年祭司,不知何时挣脱了旁人的搀扶。他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处厚厚包裹的麻布条被雨水浸透,隐隐透出一点血色。但他站得很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穿透狂欢的人群,牢牢锁定了苏晚。
他一步一步,踏着祭坛上冰冷的雨水和冲刷开的血污,坚定地走到了苏晚的面前。
然后,在苏晚惊愕的目光中,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和人群的狂呼声中,少年祭司双膝一屈,毫不犹豫地、重重地跪倒在了苏晚脚边冰冷的石板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苏晚同样湿透、沾满泥点的粗麻布鞋面上。
他深深地低下头,以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姿态,将额头抵在了苏晚的脚前。雨水顺着他濡湿的黑发流淌,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磐石般的坚定,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
神使大人……请指引我们。
苏晚浑身湿透,冰冷的水流顺着发梢、脖颈不断滑落,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祭坛上,那个曾经掌控一切、此刻却在泥水中翻滚哀嚎如同疯魔的老祭司,台下陷入狂喜与混乱的人群,还有脚边这个跪在暴雨中、姿态虔诚得近乎卑微的少年……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而恐怖的梦境。
然而,少年那一声神使大人,请指引我们,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指引她拿什么指引用那点可怜的急救知识还是用博物馆里学来的、只能骗骗愚昧古人的冷凝水把戏
荒谬!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这神使的身份,不过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随时会落下的利剑!一旦这些人发现真相,一旦下一次神迹无法再现……
她必须逃离这里!立刻!马上!
苏晚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神性的疲惫和疏离,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玉石般冰冷:
神意……已显。她模仿着老祭司那种含混不清的语调,目光飘渺地扫过台下狂欢的人群,最后落回脚边少年濡湿的头顶,神罚……需以诚心……涤荡旧秽……非一日之功。
她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有些微弱,但足够近前的少年听清。
我……需独处……静思……以承神启。她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任何人……不得打扰。
说完,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少年,也不理会祭坛上那个已经彻底崩溃、只会发出无意义嚎叫的老祭司,更无视台下那些狂热的目光。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挺直被雨水打得微微颤抖的脊背,迈开脚步,踏着冰冷的积水和冲刷开的暗红污迹,一步一步,向着那座囚禁她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石塔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湿透的麻布衣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身后,是震天的雷雨、是人群的欢呼、是老祭司绝望的呜咽。而前方,只有那座高耸、冰冷、沉默的石头囚笼。
守卫们犹豫了一下,看着苏晚那神使的冰冷姿态,又瞥了一眼泥水里打滚的前任大祭司,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阻拦。苏晚顺利走进了塔门。
沉重的木栅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喧嚣。塔内瞬间陷入一片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昏暗,只有高处那个狭小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和雨水的湿气。
苏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仅仅是冷的,更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后怕。
刚才那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青铜匕首的寒光,濒死少年的血泊,草木灰的神迹,鼎中凝聚的水珠,还有……那晴天炸雷!那狂暴的骤雨!以及……那如同鲜血刻印在石板上的神罚二字!
太诡异了!太巧合了!巧合到……让人毛骨悚然!
她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些混乱恐怖的画面驱散。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离开!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趁着神使的光环还在,趁着混乱……
塔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粗糙墙壁的轮廓。苏晚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堆发霉的干草,扫过那个积满灰尘的粗陶水罐……
突然!
6
时空之谜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塔门内侧,那沉重木栅门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那个少年祭司!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不断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滩水渍。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平静地凝视着蜷缩在墙角、狼狈不堪的苏晚。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进来的!守卫呢!
苏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
少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惊骇。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中走出,湿透的麻布鞋子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死寂的塔内格外清晰。他手腕上包裹的麻布条被雨水和泥水浸透,洇开的血色更深了一些。
他走到苏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在苏晚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他再次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姿态依旧恭敬,如同面对真正的神明使者。
他微微抬起低垂的头,那双穿透昏暗、亮得惊人的眼睛,平静地迎上苏晚充满恐惧和戒备的目光。
神使大人……少年的声音响起,清冽而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您……来自‘时空之眼’的另一侧,对吗
时空之眼!
苏晚的脑子轰的一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触电!博物馆!那块布满奇异螺旋纹路、如同抽象瞳孔的青铜碎片!在她失去意识前,指尖最后传来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力……还有那碎片中心的纹路……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少年祭司垂落在身侧的袖口!
那里,湿透的深色麻布紧贴着手臂。借着高处缝隙透下的微弱光线,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他袖口边缘内侧靠近手腕的位置,用极细的、暗金色的丝线,精心绣着一个微小的、却无比熟悉的图案——
一个抽象的、层层嵌套的螺旋纹路,中心如同深邃的瞳孔!
正是她在博物馆触电前,正在修复的那块神秘青铜碎片上,缺失的核心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