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碾碎这间蜷缩在城南陋巷深处的小小灵纹工坊。最后一点天光吝啬地从糊着厚厚油纸的破窗缝隙里挤入,斜斜地劈在墙角那张斑驳的木案上。
林晚伏在案前,像一尊凝固的泥塑,只有右手枯瘦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一枚最廉价的、边缘已磨得发亮的刻针,执拗地在她指尖下移动,划过一张早已被灵力浸染得微微发黄、布满废弃纹路的稿纸。针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谨慎,试图捕捉那早已离她远去的、对灵能流转的微妙感知。
细密的汗珠,在昏暗中,沿着她额角细碎的皱纹蜿蜒而下,最终坠落在粗糙的稿纸边缘,无声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嗤啦——
一声微不可闻却异常刺耳的裂帛之音。刻针猛地一滑,彻底偏离了那原本就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旧纹路轨迹,在废稿上划开一道丑陋的豁口。那豁口,像一张无声嘲弄的嘴。
林晚的动作骤然僵住。指尖的颤抖蔓延到了整个手腕,继而牵扯得瘦削的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地、无声地咽了回去。胸腔里,那个曾经澎湃着强大灵力、如今却只剩下枯竭荒芜的丹田,传来一阵阵空洞而绵长的钝痛,仿佛有冰冷的钝器在里面缓慢地搅动。
她抬起头,目光艰难地越过案上堆积如山的废弃稿纸、黯淡无光的低阶灵纹工具,投向墙角那面布满蛛网和尘灰的铜镜。昏黄模糊的镜面里,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苍白,憔悴,曾经如墨染般的青丝,如今已杂糅了太多刺眼的银白,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鬓角。那双眼睛,曾经流转着绘制惊世灵纹时的自信神采,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倒映着工坊里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穷困与死气。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漫长光阴,足以磨平任何棱角,耗尽所有希望。曾经名动天下、指尖流淌着令山河变色的玄奥灵纹的林晚,如今只是城南这间破败工坊里,一个靠着修补最低阶灵能器具、勉强换取几个铜板苟延残喘的废人。一个连家族都早已遗忘、甚至刻意避之不及的……弃子。
门外巷子里,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尖锐地刺进来,带着不谙世事的活力,与工坊内凝固的暮气和绝望格格不入。林晚缓缓闭上眼,将刻针放下,冰凉的金属触感短暂地压住了指尖的颤抖。她摸索着拿起案头一个巴掌大小、外壳布满划痕的旧式灵能灯。这玩意儿结构简单得近乎简陋,核心只是几道最基础的聚光纹和储能纹的叠加,却已是她现在唯一能勉强应付、赖以糊口的活计。
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灵能灯核心。那点稀薄的灵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沉寂的纹路里激起一丝微澜,便迅速消散无踪。灯芯顽固地保持着黑暗。林晚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急。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注入,都像是在抽干她本就枯竭的生命力,换来丹田深处更剧烈的绞痛。
她只是沉默地重复着,固执得近乎麻木。昏暗的光线里,只有她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和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细微骨节摩擦声。那盏小小的、无法点亮的灵能灯,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瘦弱的脊背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工坊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虫蛀痕迹的旧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哐当——!
巨大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震得屋顶簌簌落下陈年的灰尘。刺眼的天光,混杂着巷子里喧嚣的市井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瞬间冲垮了工坊内勉强维持的昏暗与宁静。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强光刺得下意识抬手遮眼,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
门口的光影里,几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堵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人,穿着一身簇新的、用昂贵云光锦裁制的长衫,那料子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柔和却异常扎眼的光泽。长衫的领口、袖口处,精心绣着萧家特有的、象征磐石的灵纹徽记,针脚细密,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权势与傲慢。来人正是萧家少爷,萧铭。
他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故人重逢的暖意,只有一种刻意堆砌的、居高临下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嫌恶。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像带着倒刺的刷子,漫不经心地扫过工坊内堆积的废稿、蒙尘的工具,最后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角落里一摊碍眼的污渍。
啧,萧铭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轻嗤,像是被某种难以忍受的气味熏到,下意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掩了掩挺直的鼻梁,这地方……还是这么令人作呕。
他身后跟着的几名萧家护卫,穿着统一的制式劲装,腰间佩着明晃晃的刀鞘。他们沉默地分立两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几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锐利的眼神无声地切割着工坊内破败的空气,带着审视和漠然。
林晚扶着冰冷的木案边缘,缓缓站起身。二十年的磋磨早已教会她收敛所有的情绪,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抬起来,迎向门口刺目的光晕和萧铭那张写满鄙夷的脸。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
萧少爷。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何事
萧铭的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早已磨破的旧布裙,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和轻慢。
那是一卷用上好雪蚕绢制成的卷轴,触手生凉,卷轴两端镶嵌着温润的灵玉轴头。绢面上,隐隐透出繁复而华美的金色纹路——那是林家与萧家当年定下婚约时,由当时声名赫赫的林晚亲手绘制的婚书契纹。那纹路不仅代表着契约的庄重,更蕴含着绘制者深厚的灵纹造诣和两家的盟约之力。
这卷轴,曾是林晚少女时代最珍视的期许之一,是她用灵纹为笔,勾勒出的关于未来的美好图景。如今,却被萧铭随意地捏在指间,如同拿着什么不值钱的杂物。
何事萧铭重复了一遍林晚的话,尾音拖长,带着浓浓的嘲弄。他手腕一抖,唰啦一声,那卷象征盟约的雪蚕绢婚书被完全抖开。华美的金色纹路在昏暗工坊里流转着微光,却只映照出萧铭眼中冰冷的不屑。
林晚,他直呼其名,声音如同淬了冰渣,我来,是替我萧家,替我自己,把这件早就该了结的旧事,彻底做个了断。他捏着婚书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柔韧的雪蚕绢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data-fanqie-type=pay_tag>
当年林伯父亲自登门,言辞恳切,我萧家念在旧情,勉强应下这门亲事。谁能料到……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将林晚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堂堂林家天才,竟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修为尽废,形同废人,蜗居在这等污秽之地苟延残喘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毒液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林晚早已结痂的伤疤。工坊外,不知何时已聚集起不少探头探脑的街坊邻居,那些好奇、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芒刺,穿透破败的门板,扎在林晚的背上。
萧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意表演出来的义愤:我萧家世代清名,我萧铭更是萧家未来的支柱!岂能迎娶一个……连最低阶灵能灯都无法点亮的废物入门这岂不是让整个青岚城笑掉大牙让我萧家百年基业蒙羞!
他手臂猛地扬起,那卷承载过无数美好期许的雪蚕绢婚书,在他手中被高高举起,金色的灵纹在夕阳下划过一道刺眼而讽刺的光弧。
今日,我便当着这满巷众人的面,替我萧家,替我自己,撕了这荒唐的婚约!
嘶啦——!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刺耳的裂帛之声,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工坊内炸响!那坚韧的雪蚕绢,在萧铭灌注了灵力的双手下,如同脆弱的枯叶,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瞬间贯穿了那精心绘制的金色婚书契纹,将那份维系了二十年的、早已名存实亡的纽带,彻底扯断!
撕裂的雪蚕绢碎片,如同被无情撕碎的蝶翼,纷纷扬扬地从萧铭指间飘落。有的打着旋儿,沾着灰尘,落在那堆废弃的灵纹稿纸上;有的被涌入的穿堂风卷起,飘向墙角布满蛛网的阴影里。
死寂。
工坊内外,陷入一片针落可闻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羞辱性动作惊得屏住了呼吸。门外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愕的目光。工坊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林晚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低头去看那些飘落的碎片,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越过萧铭那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脸,投向门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脸颊上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一片带着锋利边缘的雪蚕绢碎片,如同最恶毒的飞镖,在她起身时,被气流卷着,在她左脸颊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的弧度,缓慢地蜿蜒而下,最终凝聚在她瘦削的下颌,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她身前的木案上。
啪嗒。
那声音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像是一滴滚油溅入了冰水,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短暂的凝滞后,门外骤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和刻薄的议论,如同无数毒蜂同时嗡鸣:
哈哈哈!撕得好!萧少爷痛快!
早就该撕了!一个废人,还想攀萧家的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是!林家都当她死了吧赖在这儿丢人现眼!
看她那样子,吓傻了吧哈哈,连哭都不会了
活该!当年多风光啊,现在还不是像条狗一样
萧少爷真是仁至义尽了,还亲自来通知她,呸!
每一句嘲讽,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这间破败的工坊,抽打着那个站在案前、脸颊淌血、沉默如石的女人。萧铭脸上那层虚伪的义愤早已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轻蔑和一种达成目的的、施虐般的快意。他身后的护卫们,嘴角也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的闹剧落幕。
林晚依旧没有动。
脸颊上的血痕蜿蜒,带来细微却持续的刺痛。下颌处,那滴血珠砸落的地方,木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工坊内弥漫的灰尘气味、灵能材料特有的微涩气息、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穷酸和破败,混合着门外涌进来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汗味和喧嚣,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
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羞辱、刻骨的刺痛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浊流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深埋地底的古老种子被惊雷劈中,正在她意识的最深处,悄然萌发、破壳。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恨。那是一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浩瀚、漠然的……苏醒!
就在那滴血砸落木案的瞬间,就在那刺耳的哄笑声浪达到顶峰之时——
轰——!!!
一声只有林晚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响,猛然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一种超越时空界限的磅礴意志,如同沉寂亿万载的星辰内核骤然点燃!无数破碎的光影、浩瀚如星海的符文轨迹、超越想象极限的灵纹构架、以及一种凌驾于万物法则之上的、近乎神灵般的视觉与意志……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不容抗拒地冲垮了她意识中那层薄弱的屏障,瞬间充斥了她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吾名……启!
一个古老、宏大、仿佛由无数星辰共鸣发出的意念,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没有声音,却震得她识海翻腾,神魂摇曳!
前世!始祖!
这两个词携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与辉煌,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灵魂之上。灵纹一道,真正的起源,万法归宗的始祖……那曾以指尖勾勒天地规则、一念生灭星辰宇宙的无上存在……竟是她沉睡的前世真灵!
二十年的废人屈辱,萧铭此刻的刻毒羞辱,门外蝼蚁般的嘲讽……在这恢弘到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前世真灵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荒谬得如同儿戏!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睥睨众生的漠然,如同冰冷的星辉,瞬间冲刷掉她心中积压的所有卑微、愤怒和绝望。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神祇俯瞰凡尘蝼蚁的……绝对平静。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视线。
目光不再空洞,不再死寂。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被投入了亿万星辰,流转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而深邃的光泽。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案上。
那里,散落着被萧铭撕碎的、沾着灰尘的雪蚕绢婚书碎片。更多的,是堆积如山、被她无数次练习又废弃的稿纸。这些稿纸材质低劣,早已被各种失败的灵纹墨迹和反复修改的刻痕弄得污秽不堪,如同她这二十年人生的写照。
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其中一张废稿上。那张稿纸尤其陈旧,边角卷曲发黑,上面布满了她无数次尝试修复最低阶聚光纹时留下的凌乱、断断续续、毫无灵性可言的墨线——那是她作为废人林晚挣扎求存的卑微印记。
脸颊上,被碎片划破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温热的血珠。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她枯瘦的手背上。
林晚动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指尖,轻轻蘸上了手背上那温热的、属于废人林晚的鲜血。
然后,她将这只蘸着鲜血的手指,缓缓地、无比稳定地,落向了那张布满失败痕迹的废稿。没有选择空白处,而是径直落向稿纸上最混乱、最污浊、最密集的、代表着她无数次失败和屈辱的墨线中央!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
沾血的指尖,在那片混乱的、代表着废人林晚二十年挣扎与失败的墨线中央,落下第一点猩红。
就在那一点猩红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震颤,从那张废稿内部无声地扩散开来!那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林晚那刚刚苏醒的、属于启的浩瀚意识深处共鸣!
指尖移动了。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一种超越了技巧、超越了思考、仿佛与宇宙呼吸同频的绝对精准与和谐。蘸着鲜血的指尖,不再是描绘,而是如同最古老的神祇,在书写天地初开时的原始法则!
一点,一划,一勾,一折。
没有复杂的起承转合,没有炫目的灵光流转。那沾血的指尖,只是异常稳定地、清晰地划过废稿上那些混乱的旧墨线。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必然。
血色的线条在污浊的废稿上延伸。它并非覆盖那些代表失败的旧纹路,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极其自然地嵌入其中,如同溪流汇入早已干涸的河床,如同星辰归于亘古不变的轨道。那些原本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断线,在这几道看似简单至极的血线勾连下,竟开始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一种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古老的灵性光辉,开始从废稿深处,从那些被血线重新定义的旧墨痕中,极其内敛地……弥散出来!
这变化极其细微,如同深潭水底悄然涌动的暗流,并未引起任何外界的注意。萧铭脸上那得意的、如同看戏般的笑容依旧刺眼,他甚至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出更恶毒的、彻底将林晚踩进泥里的结束语。
林晚,看清楚了吗萧铭的声音拔高,带着胜利者的宣判,响彻在哄笑声尚未完全平息的工坊里,这就是现实!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从今日起,你与我萧家,再无半分瓜葛!拿着这些破烂……他鄙夷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雪蚕绢碎片,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他脸上那得意的、刻薄的笑容瞬间僵死,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地钉在了林晚面前的木案上!
不仅是他,他身后那些如同石雕般、一直带着漠然鄙夷的护卫们,脸上的肌肉也瞬间绷紧,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身体微微前倾,如临大敌!
工坊内外,那刚刚还甚嚣尘上的哄笑声、刻薄的议论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快刀齐刷刷斩断!前一秒还如同沸腾的油锅,下一秒便坠入了死寂的冰窟!所有伸长的脖子、所有幸灾乐祸的眼睛,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聚焦在同一个地方——林晚案头,那张沾着血污的、毫不起眼的废稿纸上!
那里,正发生着超越他们认知极限的……神迹!
林晚的指尖,刚刚落下最后一笔。一道看似随意、却仿佛蕴藏着天地至理的血色弧线,将废稿上那片混乱的旧纹路彻底勾连成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就在指尖离开纸面的刹那——
嗡——!!!
不再是意识深处的共鸣!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带着令灵魂战栗威压的嗡鸣,骤然在现实空间中响起!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张污秽不堪的废稿!
紧接着,一道光芒,自废稿中央那几道简单的血色纹路上冲天而起!
那并非寻常灵纹点亮时温润或璀璨的光华。这光芒,呈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猩红!如同凝固的、燃烧的血液!它并不刺眼夺目,反而异常内敛,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深广如渊的古老威压!红光所及之处,工坊内漂浮的尘埃瞬间凝固在空中,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光线被扭曲、拉扯,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妖异而肃杀的血色!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生命本源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工坊内外每一个人的心脏!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威压,更是一种……位格上的绝对碾压!如同蝼蚁仰望苍穹,如同凡人直面神祇!
血色的光芒如同活物,在废稿上流转、升腾,最终在稿纸上方尺许之处,凝聚、显化!
一个由纯粹血色光线构成的、古老到无法追溯其源头的巨大符文,悬浮于虚空!
它并非静止。构成它的每一道血色光线,都在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沿着玄奥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轨迹,永恒地流转、生灭、重组!每一次流转,都仿佛在演绎一个世界的诞生与寂灭;每一次生灭,都散发着令空间都为之颤抖的法则气息!它像是活的,是天地间某种终极规则的具象化!
符文的核心,是绝对的湮灭与吞噬!仿佛连光线、连时间、连空间本身,都在它流转的轨迹中被无情地撕碎、吞噬!而在这毁灭的核心之外,却又奇异地流转着一种……孕育万物的、混沌初开的……创生之力!毁灭与创生,两种截然相反、足以撕裂宇宙的伟力,在这个符文内部达成了完美的、令人绝望的平衡与循环!
九……九转……轮回纹……!
一个护卫,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形。
另一个护卫死死盯着那悬浮的符文,身体如同筛糠般抖了起来,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连一丝拔刀的勇气都没有,仿佛面对的是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天威:不可能……这……这是传说中的……始祖……禁纹……早已……早已失传……
噗通!
一个站在最前面、离那血色符文稍近的护卫,终于承受不住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威压和法则层面的碾压感,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工坊里格外刺耳。他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萧铭脸上的血色,在符文显化的瞬间,就被彻底抽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他身体僵硬,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地盯着那悬浮的、流转着毁灭与创生之力的血色符文。那符文中散发出的、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古老法则气息,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识海!他引以为傲的修为、萧家少爷的尊贵身份,在这符文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噬咬!
他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魂飞魄散的地方,但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濒死挣扎般的怪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那惨白脸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和剧烈收缩的瞳孔,昭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恐怖的风暴。
工坊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个跪倒在地的护卫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张废稿和悬浮其上的血色符文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和无法理解的震骇。
就在这死寂和恐惧达到顶点之时,林晚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那道被雪蚕绢划出的血痕,在妖异的血色符文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然而,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
深潭般的沉寂被彻底打破。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属于废人林晚的卑微、麻木或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亘古星辰般冰冷、深邃、漠然的光泽。仿佛刚刚苏醒的神祇,在俯瞰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流转着毁灭与创生之力的血色符文虚影,平静地落在了萧铭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如同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的、绝对的平静。
沾着血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仿佛蕴含着无尽恐怖力量的废稿上。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如同冰冷的玉磬敲响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
撕我婚书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流转着血色光芒的符文虚影似乎也随之轻轻一颤,释放出更沉重的威压。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了萧铭惨白如纸的脸。
那便用你萧家……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让整个工坊的空气都仿佛冻结凝固。
百年基业来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