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月光归来
>顾承希的白月光回国那天,我流产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冷笑:沈念初,用孩子争宠你也配
>后来我在火葬场烧掉病历本,墓碑刻着顾承希亡妻。
>三年后我的甜品店爆火,他红着眼闯进来:跟我回家。
>我笑着擦净他碰过的柜台:顾先生,死人怎么回家
>警察带走他时,我晃了晃监控U盘:谋杀七个月胎儿,判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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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流产之痛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直透肺腑。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得小腹深处那撕裂般的坠痛越发鲜明,仿佛有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搅动、撕扯。
产房惨白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只能模糊地看到天花板上晃动的影子。汗水浸透了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和脖颈上,又冷又腻。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痛呼。
沈小姐,用力!再用力一点!孩子快出来了!助产士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用力我几乎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有的力气,早就在被强行推进这间产房之前,在那个男人冰冷无情的注视下,耗尽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蜷缩在顾家别墅宽大却冰冷的主卧床上,感受着腹中小生命七个月有力的胎动,那是我在无边孤寂里唯一的暖意。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张照片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照片里,顾承希小心翼翼地护着林薇安,她的手腕缠着刺眼的纱布,脸色苍白,依偎在他怀里,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而顾承希低垂的眼睫下,是我从未得到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配文只有一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承希哥送我回来,还好有他在。沈念初,你满意了
手机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闷闷的一声。几乎是同时,一股温热的暖流猛地从我腿间涌出,迅速濡湿了睡裙的下摆,带着一种不祥的温热黏腻。
剧痛,毫无预兆地、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
刺耳的刹车声在别墅外响起。顾承希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进卧室。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然后才落到我惨白如纸的脸上,以及身下那滩刺目的、不断蔓延的暗红血渍上。
他的眉头猛地蹙紧,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向我。那里面没有担忧,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沙哑,却冻得我骨头缝都在发冷。
剧烈的宫缩让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一片模糊的刺痛。孩子…承希…送我去医院…我艰难地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裤脚,指尖却只徒劳地划过冰冷的空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的物品。就在我几乎被下一波剧痛淹没意识时,他弯下了腰。我以为他会抱起我,那短暂的、几乎卑微的期待刚刚升起,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彻底碾碎。
他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汗湿的脸,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
沈念初,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字一句剐着我的神经,用孩子来争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配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我的耳膜上,震得我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争宠下三滥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吐出这世上最残忍的判决,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只剩下麻木的钝感。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骨头似乎都在呻吟。可那点疼,跟心口被生生剜开的空洞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多碰我一秒都嫌脏。直起身,对着门口厉声吩咐:备车!送夫人去医院!
夫人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讽刺得像一个恶毒的玩笑。我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被佣人慌乱地抬起,身下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是我和这个孩子正在流逝的生命。
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惨白得吓人。医生戴着口罩的脸在我上方晃动,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在我听来如同丧钟。
沈女士,胎儿情况危急,必须立即终止妊娠,进行引产手术。否则,您也会有生命危险。
引产
七个月了。我的孩子,在我身体里生长了七个月,已经会在我轻轻抚摸肚皮时,用小脚丫有力地回应我。他/她甚至已经有了名字,在我心底偷偷唤了无数遍的名字。
不…不要…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破碎的哀求,眼泪汹涌而出,混着汗水流进鬓角,求求你们…救救他…我的孩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百倍。
救一声冰冷的嗤笑自身后传来。
顾承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手术室门口,他换上了无菌服,高大的身影倚着门框,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隔壁紧闭的产房门上,那上面亮着手术中的红灯——林薇安就在里面。
签字。他转回头,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丝因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他下巴微抬,示意医生递过来的手术同意书。
承希…那是我们的孩子…七个月了…他能活的…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钉死在手术台上。
我们的孩子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薄唇勾起一抹极尽凉薄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沈念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生我顾承希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住我,带着迫人的压力。他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贴到我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签字。别让我说第二遍。林薇安需要安静,别用你的麻烦事吵到她。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原来,我视若珍宝、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骨肉,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需要尽快处理的麻烦事。一件,会吵到他那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的麻烦事。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哀求,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我颤抖着手,接过护士递来的笔。笔尖冰冷刺骨,重逾千斤。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沈念初三个字的位置。笔尖落在纸上,每划动一下,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切割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灵魂。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像垂死者最后的抽搐。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笔从我脱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微弱的声音,是我孩子生命终结的休止符。
意识模糊中,身体被强行摆弄,冰凉的器械侵入……那是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痛楚,仿佛灵魂正被硬生生地从躯壳里剥离、碾碎。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非人的力量,残忍地、彻底地撕扯了出去。
世界猛地陷入一片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后,是仪器骤然发出的、尖锐到能刺穿灵魂的长鸣——
滴————————
那声音在空旷冰冷的产房里回荡,像一个残酷的宣告。
我好像飘了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低头,能看到手术台上那个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女人,是我,又不是我。医生和护士围着她,动作迅速,神情凝重,但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模糊不清。
我飘出了手术室,没有墙壁能阻挡我。走廊的灯光惨白依旧。我看到顾承希还站在隔壁产房的门外,那盏手术中的红灯依旧亮着。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微蹙,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神情。
一个护士从隔壁出来,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他点了点头,眉宇间那点柔和瞬间化开,甚至……似乎极轻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我这边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医生快步走出来,语速极快地对着顾承希的方向说了些什么,神情焦急。
顾承希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冻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深切的厌烦。他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只是极其不耐地、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对那个医生挥了挥手。
动作干脆利落,像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那挥手的动作,带着一种绝对的、漠视生死的傲慢,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我视线里最后定格的画面。
原来,连我的生死,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件需要尽快处理的、烦人的麻烦事,一件会打扰到林薇安的麻烦事。
彻骨的寒意,比死亡本身更冷的寒意,瞬间吞噬了我最后一点残留的意识。无尽的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上来。
……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海底,偶尔被暗流冲上水面,又迅速沉没。耳边是模糊的、时远时近的声音。
……血压太低!快!输血!
……心跳有了!微弱!继续肾上腺素!
……病人求生意志太弱…家属呢那个顾先生……
……顾先生说了,林小姐那边情况稳定了他再过来……让我们全力抢救……
全力抢救真是莫大的讽刺。我的命,需要排在林薇安的情况稳定之后。
黑暗再次温柔地、不容抗拒地拥抱了我。
再次有模糊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钝痛,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然后是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
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惨白的天花板,晃动的灯光。鼻腔里插着管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摩擦的痛感。手腕上连着冰冷的点滴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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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戴着口罩的护士俯身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裂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艰难地移动,扫过空荡荡的单人病房。没有花篮,没有果篮,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冰冷的仪器在床边规律地发出单调的声响。
孩子……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脑海!我猛地瞪大眼睛,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平坦得可怕的小腹,却被束缚带固定着无法动弹。
孩子……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气音,眼神死死地盯着护士,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绝望的祈求。
护士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动作麻利地调整了一下点滴管,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沈女士,您刚经历大手术,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她避开了我的问题。
那刻意回避的眼神,那轻描淡写的不要多想,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地、残忍地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熄灭了。
巨大的空洞瞬间吞噬了我。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部分,被连根拔起,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呼呼漏着冷风的窟窿。痛到了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和冰冷。
我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迅速洇湿了鬓角和枕套。咸涩的滋味渗进嘴角。
护士似乎叹了口气,轻轻替我擦了擦眼泪,动作带着职业性的轻柔,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您先休息,有事按铃。她的脚步声轻轻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带上,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世界。
死寂。令人发疯的死寂。
只有点滴液滴落的轻微声响,像生命的沙漏在无情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没有睁眼。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停在我的床边。那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霸道地侵入我的感官——是顾承希。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是终于想起他这个麻烦的妻子还躺在医院里还是来确认一下,我这个碍眼的障碍物,是否已经彻底清除了
我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提醒我还活着。
他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我毫无血色的脸,扫过插着管子的身体。那目光里没有怜惜,没有愧疚,只有一种事后的、例行公事般的评估,或许还有一丝终于解决麻烦的轻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处理完棘手事务后的疲惫,却依旧冰冷坚硬,像淬了寒冰的石头砸落。
醒了就好。四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也没有任何温度。仿佛我只是一个坏掉的物件,被暂时修好了,还能凑合着用。
林薇安情绪不稳,需要人陪着。这边有医生护士,你安心养着。他顿了顿,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下达指令,宣告他的行程安排,以及我应处的位置——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需要安心待着的物件。
我的心脏,在那片巨大的空洞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痛得麻木。
他来了,就为了告诉我,他要去陪林薇安了。告诉我,我该安心地待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独自舔舐被他亲手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多么体贴的安排。
多么冷酷的慈悲。
我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死去。只有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顺着指尖蔓延到冰冷的被单上。
他似乎对我的沉默感到一丝不悦,或者只是觉得任务完成。我听到他转身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门口的方向。
就在他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因为泪水和虚弱而模糊,但我死死地盯住了他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
用尽肺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空气,我挤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平静:
顾承希……
他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们离婚吧。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点滴声淹没。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掷了出去。
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惨白的病房灯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僵滞了一瞬。
空气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放在门把上的手,指节似乎收紧了一瞬,泛出用力的白痕。
然后,门被拉开,再被轻轻带上。
咔哒。
轻响过后,病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我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声。
他没有回答。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的沉默。
那沉默,比最恶毒的辱骂更刺骨。它宣告着,我这个人,连同我卑微的请求,在他心里,早已轻如尘埃,不值一提。连让他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也好。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点属于沈念初的温度,随着那扇门的关闭,彻底从身体里抽离了。
三天后,我拔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在医生不赞同却不敢阻拦的目光中,独自办理了出院手续。身体像一具被掏空的破旧皮囊,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下腹的伤口牵扯着,带来尖锐的痛楚。但我走得异常平稳,脊背挺得笔直。
我没有回顾家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金丝笼。而是让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僻静的律师事务所门口。
沈小姐,您确定吗顾先生那边……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律师看着桌上那份只有我单方面签名的离婚协议,面露难色。
确定。我的声音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协议留下。等他签好字,寄到这个地址。我推过去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南方小城的地址。
律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律师事务所,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招手拦车,直接去了市郊唯一的火葬场。
手续办理处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个冰冷的、方方正正的黑色骨灰盒。
很轻。
轻得不可思议。
那里面,本该装着一个沉甸甸的、我视若生命的小人儿,装着我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温热的期待。而现在,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七个月的生命,最终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重量。
我抱着那个冰冷的盒子,一步一步,走向火葬场后面那片萧索的墓地。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最终,我在一片新开辟的区域,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停下。
一块小小的、廉价的墓碑已经立好。石料粗糙,没有任何纹饰。
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字:
慈母
沈念初
泣立
爱子/爱女
顾氏未名之宝
之墓
生于:2025年3月12日(孕七月)
卒于:2025年10月18日
没有照片,没有生卒年月日。只有冰冷的顾氏未名之宝。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甚至性别都不被知晓的孩子。一个不被父亲承认、甚至被父亲亲手扼杀的孩子。
我蹲下身,冰冷粗糙的石碑硌着指尖。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得像荒漠。我把脸轻轻贴在那冰冷的石面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穿透皮肤。
宝宝,对不起。妈妈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这里太冷了,也太脏了。妈妈带你去一个暖和干净的地方,只有我们俩,好不好
然后,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边缘磨损的旧病历本。翻开,里面记录着每一次孕检的数据,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一点点变成模糊的小人形状……还有最后那张引产手术同意书复印件,上面有我签下的、如同垂死者遗书般歪扭的名字。
掏出打火机。
咔嚓。
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吞噬掉那些冰冷的数字、模糊的影像、还有那个屈辱的签名。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发黑、化为灰烬,被风吹散,像黑色的蝴蝶,飘向阴沉的天空。
火光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跳跃着,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残骸。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小小的墓碑。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墓碑最上方,那行新刻上去的、冰冷坚硬的字:
顾承希亡妻
沈念初
之墓
立碑人:无
做完这一切,我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埋葬了沈念初所有过去、所有爱恨、所有血肉的冰冷墓地。
3
火葬场告别
三年后。
云城,一个温暖湿润、节奏缓慢的南方小城。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初遇甜品店干净的玻璃门上。
店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新鲜出炉的面包气息混合着咖啡的醇厚。不算大的空间布置得温馨雅致,原木色的桌椅,暖黄的灯光,玻璃柜里陈列着精致诱人的各色甜点。轻柔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
正是下午茶时间,店里坐满了客人,低声谈笑,气氛安逸。
念初姐!‘涅槃’的慕斯底好了,你看看状态对不对年轻的学徒小璐从后厨探出头,脸颊红扑扑的,带着笑。
来了。我应了一声,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南方口音特有的柔软。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系着干净的米白色围裙,将一盘刚装饰好的红丝绒蛋糕小心地放入冷藏柜。
初遇是我的店。店名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涅槃,是店里的招牌甜点,也是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苏遇。遇见新的自己。
这三年,像蜕掉了一层沾满血污和屈辱的旧皮囊。我用顾承希当初那张打发我、金额却足够普通人活几辈子的分手费卡,在这个无人认识我的小城扎下根。学烘焙,考证书,一点点打磨手艺,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小有名气。日子简单、忙碌,却也踏实平静。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被日复一日的忙碌和甜点的香气慢慢填塞,虽然依旧冰冷坚硬,但至少不再漏风。
苏老板!今天的‘涅槃’还有吗给我打包两个!熟客张姐笑着招呼。
有的,张姐稍等。我笑着回应,动作麻利地开始打包。这款芒果慕斯蛋糕,口感轻盈细腻,入口即化,带着热带水果特有的奔放热情,最后回甘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柚子的清冽微苦。就像它的名字,毁灭后的新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又有客人进来了。
我没有立刻抬头,专注地将最后一个精致的巧克力牌插在打包盒上。欢迎光临‘初遇’,看看需要点什……
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逆光站着的高大身影,像一道突兀劈进温暖午后的黑色闪电,瞬间撕裂了店内安逸的时光。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一丝不苟,带着久居上位的迫人气势。那张脸……三年时光并未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冷峻的棱角。深邃的眼窝下,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正死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钉在我的脸上。
顾承希。
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店里的谈笑声、背景音乐声、咖啡机的蒸汽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带着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愤怒。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一张僵硬的面具挂在脸上,血色迅速褪去,端着打包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纸盒里。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钩子,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的围裙,我身后的店铺。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狂怒,有被愚弄的暴戾,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阴鸷。
周围的客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好奇或探寻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逡巡。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动了。
皮鞋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叩响,一步一步,如同踏在人的心脏上。他径直朝我走来,无视了周围的一切,目标明确。
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小小的柜台。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强势地压过了店里温暖的甜香,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停在了柜台前,隔着那层明亮的玻璃。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穿透。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沈、念、初。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紧咬的齿缝里硬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你、没、死
最后一个死字,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近乎狰狞的意味。
店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针落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疑和好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深处那个早已结痂的伤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再次鲜血淋漓。痛楚伴随着灭顶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我强迫自己站直,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平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迎着他那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目光,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而空洞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疏离。
这位先生,我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职业化的疑惑,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店里,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承希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狠狠刺了一刀。他眼底那压抑的风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阴鸷得吓人。
认错人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地前倾,几乎要撞上玻璃柜台。冰冷的目光扫过我胸前的名牌,那上面清晰地印着苏遇两个字。苏遇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暴戾的讽刺,沈念初,你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店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我身后冷藏柜里那款精致的涅槃芒果慕斯上,眼神陡然变得更加阴寒刺骨。
跟我回去!他不再废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傲慢。他甚至伸出手,越过柜台,就要来抓我的手腕!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我孩子死亡判决书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刹那,我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身后的一个空托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在死寂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先生!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警告,清晰地盖过了那声脆响,请您自重!这里是公共场所!
我迅速抓起旁边台面上的一块消毒湿巾,动作近乎粗暴地、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刚才指尖差点碰到的柜台玻璃面。一遍,又一遍。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致命的、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擦完后,我将那团湿巾狠狠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抬起头,重新对上他那双因为震惊和狂怒而变得猩红的眼睛。
这一次,我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明媚,灿烂,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无辜,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根茎却浸透了最冷的毒液。
顾先生,我的声音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尾音甚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您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清澈而无辜,仿佛真的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难题:
死人……怎么回家呀
轰——!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炸弹,在顾承希脸上轰然炸开!他脸上的所有暴戾、阴鸷、掌控一切的笃定,在瞬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片空白的茫然。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人当胸狠狠锤了一拳,连退后一步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金纸,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单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咽喉,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那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
就在这时,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叮铃铃——
这一次,声音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公事公办的冷硬感。
两个穿着笔挺藏蓝色警服的身影走了进来,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柜台前那个失魂落魄的高大男人。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法律的威严。
店内的气氛瞬间从诡异的僵持降到了冰点。客人们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顾承希似乎还沉浸在那句死人怎么回家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灭顶寒意中,反应慢了半拍。直到那两名警察径直走到他身后一步之遥,他才猛地惊醒,霍然转头!
当看清来人身上的警服时,他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被冒犯的、极致的暴怒所取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危险,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本能地升腾起来。
你们干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惯有的压迫感,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为首的中年警官面无表情,眼神沉静如水,丝毫不为他的气势所动。他利落地出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证件。
顾承希先生警官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顾承希下颌紧绷,眼神阴沉地盯着警官,没有回答,但那姿态已是默认。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中年警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顾承希惨白的脸,然后,落在一旁的我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最终又回到顾承希脸上,语气斩钉截铁,指控你涉嫌在三年前,于本市仁和妇产医院,故意强迫他人终止妊娠,致使一名七个月大的胎儿死亡。涉嫌故意杀人罪。
故意杀人罪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小小的甜品店里轰然炸响!
死寂被彻底打破!店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客人们的眼睛惊骇地瞪大,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顾承希和我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顾承希的脸色,在听到七个月胎儿、故意杀人罪这几个字眼的瞬间,彻底变了!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灰败!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到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恐怖含义,眼神里那点强撑的暴怒和傲慢被瞬间击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近乎绝望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惊怒,是怨毒,是难以置信,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彻底背叛、推入深渊的……恐惧
沈念初!你……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而变了调,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顾先生!中年警官厉声打断了他,一步上前,阻隔在他和我之间,目光如炬,请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另一名年轻的警察也同时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手腕一翻,一副冰冷锃亮的手铐在午后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咔嚓!
一声清脆、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脆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甜品店里,盖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那副象征着法律和制裁的银色手铐,稳稳地、不容抗拒地,铐在了顾承希那只曾经掌控一切、翻云覆雨的手腕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刺透昂贵的西装袖口,贴上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屈辱。
顾承希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银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件东西。那张英俊却惨白的脸上,所有的表情——暴怒、阴鸷、震惊、恐惧——在刹那间凝固、碎裂,最终化为一片彻底的空洞和灰败。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茫然地看着那副手铐,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灵魂似乎都在这一声脆响中被震出了躯壳。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他视若尘埃的妻子……在这一刻,被这副冰冷的手铐彻底碾碎。
带走!中年警官沉声下令。
年轻的警察立刻上前,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架住了顾承希僵硬的手臂。
顾承希被这力量带得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显出了狼狈。他没有反抗,或者说,他所有的精神支柱都在那副手铐铐上的瞬间崩塌了,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他只是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被警察半架着,机械地、脚步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空洞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焦距,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双曾经深邃迷人、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漠视,不再是冰冷的厌弃。那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一种意识到自己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甚至……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恐惧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短暂地刺了我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我平静地回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被警察带走的陌生人。
他的身影被警察带出了玻璃门,消失在午后刺眼的阳光里。风铃因为门的开合,再次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像是送行的哀乐。
店内依旧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疑、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温和、职业化的浅笑,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从未发生。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我从围裙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个银色的小巧U盘。对着门口顾承希消失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U盘光滑的金属外壳上,折射出一点冰冷而刺目的光芒。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甜品店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奇异的、冰冷的玩味:
谋杀七个月大的胎儿……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骇的脸,最终落回那个空无一人的门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到骨子里的弧度:
顾先生,您说,得判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