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爸爸说让妈妈去死 > 第一章

我妈说她是攻略者,再失败就会被系统抹杀。
我偷偷告诉了爸爸,他却冷笑:那就让她去死。
妈妈听见后只是温柔抱住我,没有辩解。
三天后,妈妈真的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那个冷漠的父亲疯了。
01
夜,是浓稠到化不开的墨,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重量沉沉压下来。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冰凉的空气刀子般刮过喉咙。
梦里那片无边无际的、翻涌着的灰白雾气又一次卷土重来,死死缠裹着我,冰冷刺骨。
雾气深处,妈妈的身影一点点变淡、碎裂,像被风吹散的沙画,无论我怎么哭喊、怎么疯狂地向前扑抓,指尖永远只触碰到一片令人绝望的、消散殆尽的虚无。
冷汗浸透了睡衣的后背,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蜷起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黑暗里,寂静被无限放大,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窥探。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的、压抑的呜咽声,像一缕游丝,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房门缝隙,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那声音细碎、断续,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颤抖。
是妈妈。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我几乎是滚下床的,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
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耳朵死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那呜咽声更清晰了些,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破碎的字眼,像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
……系统……抹杀……失败了……怎么办……
抹杀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冻得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
我颤抖着手,将门拉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微弱的光线从走廊尽头主卧敞开的门里漏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狭长的、昏黄的光带。
光带的尽头,映着妈妈的身影。
她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那面巨大的椭圆形镜子前。
镜子里反射出她模糊的侧脸,一片惨白,毫无血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肆意奔流,在下颌处汇聚、滴落,砸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她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每一次抽泣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从未见过妈妈这样。
她总是温软的、带着笑的,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
此刻镜中那张被绝望彻底吞噬的脸,陌生得让我窒息。
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来不及了……陆沉……他根本不爱我……二十年……还是失败了……系统……要抹杀我了……
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像冰冷的铁块沉入深渊。
梳妆台上那盏小小的、散发着暖黄光晕的台灯,灯罩边缘垂挂着一串极细小的水晶流苏,随着她身体的颤抖,那些流苏也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折射出无数细碎、跳跃、冰冷的光点,疯狂地切割着镜中那张破碎的脸,也切割着门外偷窥的我。
我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的软肉里,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像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濒临崩溃的女人,脑海里只剩下那两个字——抹杀。
魂飞魄散。
什么意思妈妈……会消失
像梦里的雾气一样,彻底消散,再也……找不到了
我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痛楚。
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只有抹杀两个字在里面尖叫、沸腾。
怎么办怎么办
混乱中,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迷雾:
爸爸!对,爸爸是妈妈口中那个陆沉,是那个根本不爱她的人!
可他是爸爸啊!他一定有办法的!他那么厉害,无所不能,他一定……一定能救妈妈!
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盲目。
强烈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镜子里那个绝望的身影,手脚并用地、狼狈地爬离了那扇门,像个最卑怯的逃兵。
***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残忍的明媚,泼洒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被切割成无数锐利的光斑,在地板上跳跃。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
爸爸坐在那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红木餐桌主位上,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正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翻看着手里那份厚厚的财经报纸,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妈妈坐在他对面,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牛奶。
她垂着眼,小口地、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动作缓慢得像生锈的机器。
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是透明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连薄薄的粉底都遮不住。
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安静得没有一丝活气。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触瓷盘的清脆声响,和爸爸翻动报纸时哗啦的单调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牛奶杯子被我无意识地攥得死紧,冰凉的杯壁冻得指节发白。
爸爸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漠样子,像一根针,狠狠刺进我恐惧了一整夜的心底。
一股混合着愤怒和孤勇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豁出去般地,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尖锐地拔高,突兀地撕裂了餐厅里死水般的寂静:
爸爸!
爸爸翻报纸的手指顿住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终于从报纸上移开,透过冰冷的镜片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探究。
妈妈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像受惊的小鹿。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我:念念……
可我的声音已经像失控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妈妈快死了!她说她是攻略者!
她说她攻略你失败了!再不能让你喜欢上她,她就要被系统抹杀了!
魂飞魄散的那种!是真的!爸爸你救救妈妈!救救她啊!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格外刺耳和荒谬。
时间仿佛凝固了。
爸爸脸上的表情,在最初极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之后,迅速沉淀为一种冻结的寒冰。
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像淬了毒的刀锋,冰冷地、一寸寸地刮过我的脸,又缓缓地移向我对面的妈妈。
那眼神里没有惊愕,没有担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和……厌恶
妈妈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避开了爸爸的目光,深深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像风中即将折断的蝶翼。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壳,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在承受着凌迟般的目光。
攻略者爸爸的薄唇终于动了,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极其嘲讽的弧度。
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穿透空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残忍,呵。
他放下报纸,动作慢条斯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妈妈身上。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原来你二十年在我身边,费尽心思,就为了这个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彻底洞悉了可笑把戏的嘲弄。
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没有说话,没有辩解,肩膀缩得更紧,仿佛想把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保护壳里。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妈妈那副逆来顺受、仿佛认命般的绝望模样,再看看爸爸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令人心寒的鄙夷和冷酷,一股巨大的、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冲垮了我最后的理智。
爸爸!
我的声音带着哭喊的嘶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是真的!妈妈没有骗人!她会死的!魂飞魄散啊!你救救她!求求你……
够了!
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头顶。
爸爸猛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暴戾的怒意,像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那怒意不是冲着我,却足以让我血液冻结,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哽咽。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被愚弄的、无可救药的蠢货,又像是透过我,在看着什么令他极端憎恶的东西。
攻略抹杀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清晰、缓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残忍:
林晚,听好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重新落回那个颤抖的、单薄的背影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宣判,响彻整个死寂的空间:
那就让她去死啊!
轰——
我眼前猛地一黑,仿佛被这毫不留情的、淬着剧毒的七个字迎面砸中,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死寂。
我死死盯着爸爸那张冷酷得近乎狰狞的脸,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对着自己的妻子
餐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驱不散这渗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低着头、承受着所有羞辱和宣判的身影,动了。
妈妈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没有看爸爸,也没有再看我。
她绕过餐桌,脚步有些虚浮地向我走来。
她停在我面前,脸上竟然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绝望。
然后,她伸出双臂,将我轻轻地、温柔地、却又带着一种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生命力量的拥抱,搂进了怀里。
她的怀抱很凉,带着淡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可那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是祭奠的花束散发出的最后芬芳。
她的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念念……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空茫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别怕。
只有这两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控诉,没有对父亲那句残忍宣判的任何回应。
仿佛那七个字,连同那个冷酷的男人,连同这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她彻底地、安静地隔绝在了拥抱之外。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把我揉进她的骨血里,带走所有的恐惧和冰冷。
我僵硬地被她抱着,脸颊贴着她冰凉的衣料,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
爸爸那句那就让她去死啊还在耳边疯狂地回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我的心尖上。
而妈妈这个沉默的拥抱,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让我痛彻心扉。
它像一个无声的告别,一个预知的讣告。
***
三天。
只有三天。
这七十二个小时,像被浸泡在缓慢流动的、冰冷粘稠的胶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家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爸爸似乎更忙了,几乎见不到人影。
偌大的别墅空旷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坟墓。
妈妈变得异常安静。她不再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不再插花,不再轻声哼歌。
她只是长时间地坐在阳光房的藤椅上,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绿得毫无生气的草坪。
阳光穿过玻璃穹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开来的那种浓重的、死寂般的灰败气息。
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在无声地等待最后的熄灭。
我变得像个幽灵,总是不由自主地、远远地跟着她。
我不敢靠近,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惊扰了她最后这点脆弱的平静,或者怕自己会忍不住崩溃大哭,撕开她竭力维持的伪装。
我只能躲在廊柱后面,躲在门框的阴影里,贪婪又绝望地看着她的侧影,仿佛要把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刻进骨子里。
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下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迹,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最后一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像熔化的金子,泼满了整个天空,将窗棂染成凄艳的橘红。
妈妈坐在客厅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旧相册。
她看得极其缓慢,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照片,眼神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光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流转,勾勒出柔和的线条,竟给她灰败的脸上短暂地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
我蜷缩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怀里紧紧抱着她以前给我织的、那只针脚有些歪扭的毛线小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不祥的钝痛。
我死死盯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她就会像梦里那样,化作雾气消散。
念念,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我,声音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微哑,却异常柔和,帮妈妈倒杯水好吗温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像得到了赦令般猛地弹起来,慌乱地点头:
好!好!妈妈你等我!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厨房,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净水器,接水,手指因为颤抖洒出了一些,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快!快一点!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当我端着那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客厅时,脚步却在沙发前猛地钉住了。
夕阳的光线依旧浓烈,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沙发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本旧相册,静静地摊开着,停留在一张照片上——年轻的妈妈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站在一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花田里,笑容灿烂得晃眼,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照片旁,放着一枚小巧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向日葵造型的发卡,是她年轻时最常戴的。
妈妈不见了。
刚才她坐过的沙发凹陷处,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她的体温。
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栀子花香。
妈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人回答。
妈妈!我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喊。
死寂。
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单调地重复着。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孤零零的身影,还有身后那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空间。
怀里的毛线小熊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那杯温热的水在我手里变得沉重无比,杯壁的温度烫得灼人,却又无法驱散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灭顶的冰冷。
她走了。
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手中的玻璃杯脱手坠落,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轰然炸裂,温热的水混合着无数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
我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瘫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碎片刺破了我的小腿,温热的液体流出来,分不清是水还是血。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吞没。
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空荡荡的沙发,和相册里那个凝固在阳光与向日葵中的、再也触碰不到的灿烂笑容。
***
黑暗如同浓稠的、冰冷的墨汁,沉甸甸地灌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把自己蜷缩在卧室大床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了致命伤、只能躲进巢穴深处等死的小兽。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没有开灯,黑暗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它掩盖了房间里所有属于妈妈的痕迹——床头柜上她放下的那本睡前读物,梳妆台上她常用的那瓶栀子花香味的润肤露,还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温软气息。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楼下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哐当——!!!
那声音像是沉重的金属狠狠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别墅死水般的沉寂,连带着我身下的床板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哗啦!砰!咔嚓!
碎裂声、撞击声、重物倾倒声……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一楼大厅!
玻璃爆裂的尖啸,木头被蛮力砸断的呻吟,瓷器粉身碎骨的哀鸣……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炸裂!
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巨兽在楼下横冲直撞,疯狂地撕咬着它能碰到的一切!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声响吓得几乎停止跳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不安驱使着我。
我赤着脚,像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颤抖着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楼下灯火通明得刺眼。
客厅的景象如同被一场最暴烈的龙卷风蹂躏过。
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化作一地狼藉的碎片,在刺目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
沉重的红木椅子被掀翻在地,断腿狰狞地指向天花板。
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被砸穿,蛛网般的裂痕中心是一个可怕的空洞。
而这一切破坏的中心,是那个男人——我的父亲,陆沉。
他像一头彻底陷入疯狂的困兽。
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白衬衫的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紧绷的脖颈和突出的锁骨。
袖子胡乱地卷到肘部,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虬结贲张。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沉重黄铜桌腿,像挥舞着一柄野蛮的战锤。
他的目标,是客厅墙壁上悬挂的那些画作。
那些他耗费巨资、精心收藏的、被无数人奉为圭臬的世界名画。
砰——!
沉重的铜腿狠狠砸在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上!
巨大的画布连同昂贵的画框瞬间向内凹陷、撕裂!颜料飞溅!
去死!都去死!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癫狂。
他看也不看那破碎的画,猛地转身,铜腿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扫向旁边一幅巨大的古典风景油画!
哗啦——!
画布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画面上宁静的湖泊和森林被粗暴地一分为二,露出后面惨白的墙壁衬板。
他根本不停歇,脚步踉跄却异常暴戾,扑向下一幅画。
那是他最珍视的一幅印象派作品,画面上是朦胧的晨光与花园。
他高高举起铜腿,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欣赏和留恋,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赤红疯狂!
晚晚——!!!
就在铜腿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猛地爆发出这一声嘶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绝望的哀嚎,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碎裂声,直冲天花板!
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痛苦,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轰隆——!
窗外,酝酿了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爆响,瞬间在玻璃上汇成一片汹涌的、模糊的瀑布。
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将室内照得一片鬼魅般的森白,紧随而来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整栋房子都在簌簌发抖!
电闪雷鸣的惨白光芒,将父亲此刻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他高举着铜腿,动作却诡异地定格了。
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痉挛,狰狞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永远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血红一片,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是绝望,是悔恨,是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疯狂!
冰冷的雨水在窗外汹涌流淌,仿佛也倒灌进了这间疯狂的大厅,空气里弥漫着毁灭的尘埃和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水汽。
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暴怒的雕像,凝固在毁灭的顶点。
手中的铜腿无力地垂落,哐当一声砸在满地狼藉的碎片上。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然后,他猛地双膝一软,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那片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混杂着玻璃碴、木屑和油彩碎片的废墟之上!
啊——!!!
一声比刚才任何嘶吼都要惨烈、都要绝望的哀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更像灵魂被活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悲鸣。
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凌乱的头发,用力之大,指关节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头皮连同那些疯狂的念头一起扯下来!
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失控地耸动着,每一次抽泣都带着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晚晚……晚晚啊……
他破碎的声音被窗外的暴雨声和雷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哽咽和泣血般的悲鸣,
我……我装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着前方虚空的一点,泪水混合着汗水,还有不知何时撞破眉骨流下的鲜血,在他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污浊不堪。
我骗过了所有人……我他妈以为我骗过了那该死的规则!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口挖出来的,
我逼着自己……对你冷……对你狠……我不敢看你……不敢碰你……我怕……怕多看一眼……多靠近一点……那该死的系统就会发现……我早就……
他痛苦地弓下腰,额头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冰冷狼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血混着灰尘,在他额前糊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他抬起脸,对着虚空,对着窗外狂暴的雨夜,发出了泣血般的、最深沉的告白,声音嘶哑绝望得如同啼血的杜鹃,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晚晚……晚晚……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啊……
我装的……我都是装的……只想骗过它……只想让你活着……活着就好啊……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语言,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你回来……晚晚……你回来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像个迷路的、被彻底遗弃的孩子,在满地象征着财富和品味的废墟里,在窗外泼天的暴雨和雷霆的轰鸣声中,蜷缩着,哀嚎着,一遍遍呼唤着那个永远不可能再回应他的名字。
滚烫的泪水混着鲜血和灰尘,砸在冰冷的、反射着吊灯刺眼光芒的玻璃碎片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绝望的湿痕。
他跪在那里,用最卑微的姿态,向这冰冷的规则,向这残酷的命运,发出最无力的控诉和哀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悲鸣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软肉里,试图堵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楼下那个在废墟中崩溃、哭嚎的男人身影,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心上。
爸爸……他所有的冷漠、刻薄、视而不见……原来都是假的
一层裹着剧毒的、试图蒙蔽规则的外壳
只为了……让妈妈活着
巨大的震撼和迟来的理解,像冰冷的潮水,混合着无边的悲伤,将我彻底淹没。
我顺着门框滑坐在地,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那根沉重的铜腿反复砸过,痛得无法呼吸。
***
风暴平息后的家,像一座被遗弃的废墟战场。
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粉尘、油彩和木头断裂后的气味。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佣人们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满地狼藉,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惶恐。
爸爸不见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敢问。
那个在废墟中崩溃嘶吼的男人,仿佛随着昨夜那场狂暴的雷雨一同蒸发。
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灼烧着。
那个被砸碎的花园印象派画框,破裂的画布下露出的惨白衬板……那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避开忙碌的佣人,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
这里似乎成了昨夜风暴中唯一的净土。巨大的红木书桌依旧光洁如镜,整面墙的书柜沉默矗立,空气中漂浮着旧书纸张和上好皮革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沉静气味。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宽大厚重的红木书桌下方。
靠近最内侧桌腿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与周围木质纹理略有不同的区域。很小,很不起眼,像是指甲无意刮蹭留下的痕迹。
但小时候,我曾无数次钻到这张书桌底下玩耍,似乎……似乎记得那里有个小小的、极其隐蔽的凸起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钻到书桌底下。
光线很暗,我伸出手指,凭着模糊的记忆,在那块区域细细摸索。
冰冷的木质触感。
突然,指尖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凸点!
我用指甲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开的脆响。
就在书桌内侧最下方、紧贴着墙壁的踢脚线位置,一块大约巴掌宽、一尺长的深色木板无声地弹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里面一个扁平的、幽暗的空间。
暗格!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预感的气息从那个小小的黑洞里散发出来。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指,抠住那条缝隙,用力向外一拉。
木板完全滑开了。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机密。
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牛皮纸信封。
安静地躺在暗格深处一层薄薄的灰尘上。
信封很旧了,边角有些磨损,透露出被存放了许久的痕迹。
信封的正面,用我无比熟悉的、娟秀又带着一丝俏皮的字迹,写着三个字:
给念念。
是妈妈的字!是妈妈的字!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泪水猛地冲上眼眶。
我几乎是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信封取了出来。
它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我紧紧攥着它,像攥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我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雨丝依旧缠绵,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房间里光线昏暗。我颤抖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然后,我用最轻、最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信封边缘。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同样有些发黄了。
展开信纸。
依旧是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灵动笔锋的字迹,仿佛带着妈妈身上特有的、温柔的气息,穿透了冰冷的时空,静静地流淌在纸上:
念念,我的宝贝,
看到开头的称呼,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大概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啦。
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
妈妈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阳光和风里,继续看着我的小念念长大。
妈妈想跟你说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是关于爸爸的。
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攥着信纸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念念,别怪爸爸。
这六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别怪爸爸
他呀……
信纸上的笔迹似乎在这里顿了一下,墨迹微微晕开一点,仿佛写信的人当时也忍不住轻轻笑了。
他演技太差了。
我一怔。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在那个开满向日葵的小镇邮局门口,他帮我捡起被风吹散的信,明明紧张得耳朵尖都红了,还非要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假装自己很酷很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一眼识破啦!
最后那个小小的感叹号,带着一种俏皮的、了然于胸的得意,清晰地跃然纸上。
窗外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信纸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呢。
妈妈的字迹继续流淌,带着一种温柔的调侃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后来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次他故意对我冷言冷语,每一次他刻意避开我的目光,每一次他装作对我的付出毫不在意……
他那点小心思呀,笨拙得让人心疼。
他以为他假装不爱我,骗过了那个所谓的‘规则’,就能保护我,让我活下去……
可是傻念念,爱这种东西,怎么藏得住呢
就像向日葵永远追着太阳转,就像溪水一定要奔向大海。
他看我的眼神,哪怕只有零点一秒的慌乱;
他偷偷放在我书里那朵压干的、皱巴巴的野花;
我生病时,他整夜整夜守在门外走廊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还有那天,念念你还小,在花园里差点摔倒,他冲过来抱住你的速度,比闪电还快,
可他扶住我手臂的那只手,指尖都在发抖,却还要立刻松开,板着脸训我走路不看路……
太多太多了。每一个笨拙的、欲盖弥彰的细节,都在大声告诉我:
这个叫陆沉的男人啊,他爱我,爱惨了。
他太笨了,笨到以为用冷漠筑起高墙,就能对抗所谓的命运。
他笨到以为,只要推开我,就能给我生路。
可是亲爱的念念,妈妈想告诉你的是——
笔迹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墨水在停顿处晕开一个更深的小点。
妈妈不后悔。
一点也不。
能被他这样笨拙地、固执地、用尽全力地爱着,哪怕只有二十年,哪怕结局是这样……妈妈都觉得,是这世上最温暖、最值得的事情。
所以,念念,答应妈妈,别恨他。他只是……太笨了,太想保护他爱的人,却用错了方法。替妈妈抱抱他,告诉他……
墨迹在这里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滴洇过,又像是写信的人情绪终于有了起伏。
告诉他,他的晚晚,从来没有看错人。
告诉他,晚晚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还有啊,念念,
笔迹重新变得清晰,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琐碎的叮嘱,抽屉最里面那个带向日葵锁扣的小铁盒,是妈妈留给你的小秘密。钥匙在……(后面是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
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光。
妈妈爱你。永远,永远。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熟悉的简笔画笑脸,嘴角弯弯的,像极了妈妈每次哄我时温柔的模样。
信纸从我无力的手中飘落,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地毯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微弱却异常执着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正好落在那张飘落的信纸上,照亮了那个小小的、温柔的简笔画笑脸。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房门。
泪水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冰凉泪痕。
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退潮后显露出的嶙峋礁石,尖锐地抵在心口。
原来是这样。
爸爸笨拙的冷漠盔甲,妈妈早已看透的温柔。
一场盛大而绝望的双向奔赴,一个试图用推开对方来挽留的、注定失败的悲壮谎言。
寂静中,楼下的门厅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带着无尽疲惫的响动。
是钥匙插入锁孔,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是仅仅是我过度悲伤下的幻觉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望向门外那片无声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