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霉味
林薇搬进来的那天,整栋楼都浸在梅雨季的黏湿里。
六楼的走廊没有窗,声控灯坏了大半,她拖着行李箱走在里面,脚步声像敲在空心木头上,回音裹着一股霉味,从楼梯转角的阴影里漫出来。
602,就这儿了。
中介把钥匙递过来时,眼神有点闪躲,这楼老,隔音不太好,习惯就好了。
林薇没在意。刚毕业的大学生没资格挑拣,月租八百的价格,能在市中心找到这样带独卫的单间,已经算捡漏了。
打开房门的瞬间,霉味更重了,像有谁在墙里泡了一缸发烂橘子子。她打开窗,楼下樟树树长得太疯,枝叶几乎扒着窗台,遮光布似的挡住了大半光线,房间里总像蒙着层灰。
收拾到半夜,林薇正趴在床垫上赶设计稿,头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很轻,像一颗小石子落在地板上。
她愣了愣,抬头看天花板。楼上是702,中介说那间房空了快半年,还没租出去。
也许是风吹的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对着电脑屏幕。
刚画完一根线条,又是咚……咚咚。
这次更清晰了,像是有人光着脚在楼上跑,步子很小,啪嗒啪嗒的,还带着弹珠落地的脆响。
林薇的手指停在鼠标上。凌晨一点,空了半年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弹珠声
她屏住呼吸听了会儿,那声音没了。也许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听
第二天一早,她去楼下便利店买早饭,路过门卫室时,忍不住问那个总坐在藤椅上打盹的老头:大爷,楼上702住人吗
老头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半晌才哑着嗓子说:空的。
可我昨晚听见上面有弹珠声……
没有。
老头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尖,那间房没人住,从来没有。
他说完就闭上眼,不管林薇再问什么,都装聋作哑。
林薇心里有点发毛,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老头记性不好。
直到第三天夜里。
凌晨两点,弹珠声又来了。
这次不是零星的几下,而是接二连三的咚咚咚,像是有个小孩在楼上疯跑,手里的弹珠撒了一地。更诡异的是,除了弹珠声,还有拖拽声——沉重的,湿滑的,像有人拖着一块浸了水的抹布,在地板上来回蹭。
林薇缩在被子里,冷汗把睡衣洇湿了。她敢肯定那声音就在正上方,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近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穿透水泥,掉在她床头柜柜上。
拖拽声停了。
紧接着,是缓慢的、一步一顿的脚步声。
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
又走回来。
林薇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起中介躲闪的眼神,想起老头突然变尖的嗓音,想起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那味道,好像和她昨天在楼道角落看见的,一摊发黑的水渍味,有点像。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床头正上方。
然后,咚。
一颗弹珠,仿佛穿透了天花板,重重地砸在她的枕头边。
林薇猛地睁开眼。
枕头边什么都没有。
但那股霉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像有谁贴着她的耳朵,呼出了一口腐烂的气。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门下的缝隙里,不知何时渗进了一缕黑色的水渍,正缓缓地、带着黏腻的声响,往她的床边爬来。
而头顶的702,弹珠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夹杂着细碎的、像指甲刮擦地板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楼上发现她醒了。
第二章
水渍
林薇的心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门缝里的水渍还在蔓延,黑得发稠,带着和墙里一样的霉味。她能清晰地听见水渍渗过地板缝隙的滋滋声,像某种生物在吐着信子。
咚。
又是一颗弹珠落地的声音,就在头顶正上方。这次的声音格外脆,像是贴着楼板滚了几圈,停在了她枕头对应的位置。
林薇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扑到门边,死死按住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门是反锁的。
可那水渍还在往前爬,已经漫过床脚,深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晕开,留下不规则的痕迹,像一张摊开的网。
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床头的台灯,转身冲向窗户。楼下的樟树影影绰绰,枝叶在夜风里摇晃,像无数只伸向窗户的手。她用力推开窗,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树叶的腥气。
就在开窗的瞬间,头顶的弹珠声和刮擦声突然停了。
门缝下的水渍也不动了,像被冻住的墨汁。
林薇举着台灯,僵在窗边不敢动。过了足足十分钟,确认再没声音后,她才敢慢慢转过身。
地板上的水渍还在,只是不再蔓延。她盯着那片深色看了会儿,突然发现水渍晕开的形状有点奇怪——像是一个小小的脚印,脚趾的位置还带着模糊的分叉。
她胃里一阵翻腾,赶紧移开视线,抓过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想找个开锁师傅换锁,却发现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半,所有店铺都打烊了。
必须搬走。
林薇咬着牙想。这地方太邪门了,就算要损失押金,也不能再住下去。
她一夜没睡,抱着台灯坐到天亮。天刚蒙蒙亮时,地板上的水渍开始慢慢变淡,最后像被地板吸收了似的,只留下几处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早上八点,林薇第一时间给中介打电话,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张哥,这房子我不能住了,我要退租。
中介在那头沉默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说:退租合同上写了,不满三个月退租,押金不退的。
押金我不要了!
林薇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房子有问题!楼上明明没人,晚上却有弹珠声,还有水渍从门缝渗进来……
林小姐,
中介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我上次就跟你说过,702是空的,半年前就空了。至于水渍,梅雨季老房子返潮很正常,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是返潮!那水渍会动!
好了,
中介打断她,如果你坚持退租,我可以帮你挂转租,但这期间房租还是得照付。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薇握着手机,指节泛白。她知道中介是不想退钱,可她实在不敢再待下去。
她咬咬牙,决定先去公司请假,顺便在附近找个酒店住几天。收拾东西时,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昨晚随手扔的眼镜。镜片上不知何时沾了点黑色的东西,她拿起来擦,却发现那是一小块干掉的霉斑,形状像片指甲盖。
这时,走廊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楼梯转角处漏出一点微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从地上爬起来,是门卫老头。他手里拄着拐杖,动作僵硬地站直,然后慢慢转过身。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了——老头的脸正对着猫眼,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对着猫眼,一下一下地敲着。
笃,笃,笃。
节奏和昨晚头顶的弹珠声,一模一样。
而他的脚下,不知何时沾了片深色的污渍,随着他的动作,在走廊地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第三章
老头的秘密
敲门声和老头的眼神像两根冰针,扎得林薇后背发麻。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行李箱,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门外的敲击声停了。
林薇捂住嘴,死死盯着猫眼。走廊里的老头还站在那儿,脸贴着门板,一只眼睛挤在猫眼的位置——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球上浑浊的翳子。
过了几秒,老头慢慢直起身,转身往楼梯口走。他的步伐很奇怪,左腿像是不太利索,每走一步都拖着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和昨晚头顶刮擦地板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直到那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林薇才敢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抓起背包和身份证,拖着行李箱就往外冲。经过门卫室时,里面空无一人,藤椅孤零零地摆在角落,椅面上沾着一片深色的污渍,和她房间地板上的一模一样。
林薇不敢多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单元楼。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没带来一点暖意,她回头望了一眼老旧的居民楼,六楼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在公司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才算稍微安心。可一闭上眼,耳边就响起弹珠声和刮擦声,还有老头贴在猫眼上的眼睛。
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薇攥紧手机,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打开电脑,搜索这栋老楼的信息。网上的资料很少,只提到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职工宿舍,几年前开发商想拆迁,却因为住户没谈拢搁置了。
她又试着搜索702和弹珠声,一条不起眼的本地论坛旧帖跳了出来,发布时间是三年前。
标题是:【求助!住老楼的有没有听过楼上弹珠声】
发帖人没留名字,内容很简单:最近总在半夜听到楼上有弹珠落地的声音,有时候还有小孩跑的声音,但楼上明明空了很久……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下面只有两条回复。
第一条是:我家也有!不过是在五楼,总觉得天花板上有东西在爬。
第二条回复的时间晚了半个月,语气很急切:楼主还在吗别住了!赶紧搬走!702三年前死过一个小孩!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颤抖着点开第二条回复者的主页,对方已经注销了账号。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找。在一个尘封的本地新闻网页里,终于找到了线索——三年前的一则社会新闻,标题是《老楼坠楼事故,五岁男童不幸身亡》。
新闻里说,一个叫小宝的男孩在702室阳台玩耍时,不慎从六楼坠落(新闻里写错了楼层,老楼的阳台其实在七楼),当场身亡。孩子的父母悲痛欲绝,没过多久就搬走了,702从此空置。
报道里还附了一张现场照片,虽然模糊,但能看清楼下的樟树旁围着警戒线,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被一块白布盖着。
林薇盯着照片里的樟树,突然想起昨晚窗外摇晃的枝叶——那根本不是风吹的。
她猛地想起什么,打开地图软件,找到老楼附近的社区服务中心。或许那里能查到更多信息。
社区服务中心的阿姨很热心,听林薇问起老楼的事,叹了口气:那栋楼是有点邪门。
您知道702那个去世的孩子吗
林薇追问。
知道啊,小宝那孩子可乖了,就是有点怕生。
阿姨回忆道,他爸妈工作忙,平时总把他锁在家里,他就一个人在阳台玩弹珠。出事那天,楼下的人听见楼上有弹珠掉下来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跑上去一看,阳台窗户开着,人已经没了……
那门卫大爷呢
林薇赶紧问,他在那儿工作很久了吗
阿姨的脸色突然变了,压低声音说:你说老王啊……他就是小宝的外公。
林薇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小宝出事那天,本来该老王来接孩子的,结果他喝多了睡过头……
阿姨叹了口气,从那以后,老王就辞了原来的工作,搬来守着这栋楼,谁提702他跟谁急。有人说他是想赎罪,也有人说……他是怕小宝一个人在楼上孤单。
林薇的耳边突然响起弹珠声,想起地板上那个带分叉的脚印——小孩赤脚跑久了,脚趾缝里会积灰,踩在潮湿的地板上,确实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还有老头鞋上的污渍,拖沓的脚步声,贴在猫眼上的眼睛……他不是在吓唬她,他是在提醒她。
提醒她楼上有个孤单的孩子,在等外公来接他回家。
这时,林薇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弹珠掉在枕头边时,别回头。
发信人未知,而她的手机定位,还停留在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第四章
702的床底
陌生短信像一道惊雷,劈得林薇浑身发冷。发信人怎么知道弹珠掉在枕头边的事对方到底是谁
她立刻回拨那个号码,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林薇瘫坐在酒店的椅子上,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进了一个比闹鬼更可怕的漩涡里——那个孩子的死,或许不是意外。
她必须再回一次老楼。
傍晚时分,林薇裹紧外套,再次出现在老楼楼下。樟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枝叶间似乎总藏着细碎的响动。她没敢直接上楼,而是蹲在对面的公交站牌后,观察着单元楼的入口。
没过多久,门卫室的门开了,老王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步履蹒跚地往小区外走,左腿的拖沓比上次更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脚踝。
林薇等他走远,才快步冲进单元楼。走廊里的霉味比前几天更重了,声控灯依旧没亮,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一级级往上爬。
爬到六楼和七楼之间的转角时,她突然停住了。楼梯扶手上,挂着一串用红绳串起的弹珠,透明的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每颗珠子里都裹着一小块深色的东西,像是凝固的血。
这是老王挂的还是……小宝的
林薇咽了口唾沫,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碰到红绳,头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一颗弹珠从702的门缝里滚出来,沿着楼梯台阶蹦跳着往下滚,正好落在她脚边。
弹珠是透明的,里面裹着的深色物体比扶手上的更大,隐约能看出是一小块布料的碎片。
林薇的心跳瞬间失控。她盯着702紧闭的房门,门把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确实很久没开过。可弹珠明明是从门缝里滚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翻出一把之折叠刀折叠刀——不是为了防身,是昨天特意准备的,她猜702的门锁可能早就锈死了。
果然,钥匙孔里全是铁锈,她用刀刮了半天,才勉强把刀尖插进去。轻轻一拧,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比楼下的味道重十倍。房间里黑漆漆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门缝透进一点微光。
林薇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房间。家具上蒙着白布,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上面印着一串模糊的脚印——和她房间里的水渍脚印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些,像是成年人的脚套着小孩的鞋。
她的目光落在短信里提到的床底。卧室的角落里,一张老旧的木床靠着墙,白布从床沿垂下来,遮住了床底的缝隙。
弹珠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林薇握紧手机,一步步挪过去。光束照在床底的地板上,灰尘里散落着几颗透明的弹珠,还有一些小小的玩具车零件。
她蹲下身,刚要伸手去够,突然发现床底的墙壁上有一块颜色不一样的木板,边缘的缝隙里塞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深色的布料。
是弹珠里裹着的那种布料!
林薇用折叠刀撬开木板,里面藏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她把铁盒拖出来,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刺鼻的腥气飘出来——里面装着十几颗弹珠,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手里攥着一颗弹珠,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眉眼和老王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些,正弯腰看着男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这应该是小宝和他外公。
林薇的手指抚过照片,突然摸到照片背面有字。她翻过来,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小宝别怕,外公陪你。
字迹边缘有晕开的痕迹,像是被水浸湿过。
铁盒的角落里,还藏着一张被揉皱的药瓶标签,上面写着镇静剂,下面用小字标注着过量危险。
林薇的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宝总被锁在家里——不是父母忙,是他可能有某种病症,需要靠药物控制。而老王那天喝多了睡过头,或许不只是睡过头那么简单。
也许他是故意的。
也许他给小宝喂了过量的药,害怕被发现,才把孩子锁在屋里,假装是意外坠楼。
而那些弹珠声,那些刮擦声,是老王半夜来702时弄出来的。他带着弹珠,模仿小宝玩耍的样子,既是在赎罪,也是在自我欺骗。
可门缝下的水渍,地板上的脚印,还有那颗滚到她枕头边的弹珠……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吱呀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薇猛地抬头,手机电筒的光束扫过去,正好照在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老王回来了。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东西——一袋子崭新的弹珠,还有一双小小的、带着分叉脚趾印的布鞋。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嘴角咧开一个和那天在猫眼后一模一样的弧度,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看到了
你把小宝……
林薇的声音在发抖。
老王没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锤子,锤头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他怕黑,
老王喃喃自语,一步步朝卧室走来,我得陪他玩弹珠,不然他会哭的……
他的左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刮擦声,和林薇听过无数次的声音重合。
林薇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撞到了床板。床底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她猛地低头,手机电筒照向床底——
灰尘里,几颗弹珠正在自己跳动,而床板和墙壁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出一缕黑色的水渍,顺着地板往她脚边爬来。
这次的水渍里,似乎裹着什么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在光线下闪着透明的光。
是弹珠。
无数颗弹珠,正从床底的黑暗里滚出来。
而老王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举起了手里的锤子。
第五章
尾声
床底的水渍越涌越快,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几颗弹珠在水里浮浮沉沉,突然咚地跳起来,砸在老王的脚踝上。
老王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脚边的水渍,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像是突然从混沌中惊醒。小宝……他喃喃地说,握着锤子的手松了松。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林薇猛地推开他,转身冲出卧室。客厅的门还开着,她能看到楼梯口的光。身后传来老王的嘶吼,夹杂着弹珠落地的脆响和某种黏腻的拖拽声。
她不敢回头,一口气冲下七楼,直到跑出单元楼,撞进一个巡逻警察怀里才停下。
后来的事,林薇记不太清了。警察在702室找到了老王,他蜷缩在床底,怀里抱着那个生锈的铁盒,人已经没了气息。他的身边散落着无数弹珠,每颗珠子里都裹着一小块黑色的布料,而床底的水渍聚成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脚印形状,迟迟没有散去。
警察在老王的住处搜出了一本日记,里面断断续续记录着三年前的事——小宝患有自闭症自闭症,只有玩弹珠时才会安静。那天老王给小宝喂药时记错了剂量,发现孩子昏迷后,他怕被女儿女婿责怪,竟荒唐地把孩子抱到阳台,伪造了坠楼的假象。
这些年,他守着老楼,每晚都偷偷溜进702,模仿小宝玩弹珠的声音,既是自我折磨,也是一种扭曲的陪伴。而那些水渍和脚印,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的愧疚化成的幻象,又或许,是那个被独自留在黑暗里的孩子,真的在等他说一句对不起。
林薇退了房,再也没回过那片老城区。她换了新的工作,搬到了城市另一端的公寓。
日子渐渐恢复平静,只是偶尔在深夜,她会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起初她会吓得跳起来,后来慢慢习惯了。她知道那不是弹珠声,或许是水管里的水流声,或许是风刮过窗沿的声音。
直到有天整理旧物,她从背包夹层里摸出一颗透明的弹珠——是那天从702带出来的,当时太慌乱,竟忘了扔掉。
弹珠里裹着的深色布料,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那不是血,也不是污渍,而是一小块褪色的蓝色背带裤布料,和照片里小宝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林薇把弹珠放在窗台,看着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听到过奇怪的声响。
只是偶尔路过卖玩具的摊位,看到玻璃罐里五颜六色的弹珠时,会突然停下脚步。
仿佛能听到遥远的老楼里,传来一阵清脆的、永不停歇的弹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