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被山贼掳走,夫君苏忍冬当众掀桌发誓救我。
三个月后他带兵围山,马上坐着新欢:小小,我不嫌你脏了身子。
我站在山寨塔台俯视他:苏公子,我很好。
他身旁的小将军突然撤兵:她哪里是你夫人她是贼头!
苏忍冬不信,日日来求:曾柔身子弱,苏家还需你操持。
直到小将军现身:小小姐姐,该清算了。
我笑着指向山下流放队伍:带着你的真爱,去边疆好好改造。
出嫁的那天,我在新房里被一群山贼掳走了。那天苏家上下都一片混乱,大家都在找新嫁娘。
尤其是我的未婚夫苏忍冬。
他本来在前厅接客,一介书生头一次与人拼酒,脸颊喝的通红。知道这个消息,他掀翻了酒席。
找!一定要找到夫人!不管如何她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他发誓一定会救回我,但他只是一介书生,我知道他能文不能武。
我与苏忍冬是在这南洲城相识,相知,相爱。
我是南洲城有名的游商秦家的小姐,父亲家财万贯,不过很少出面。
我与苏忍冬是在游船认识的,那日我乘坐家中画舫,天气甚好,我站在船头吹风。
后面的家仆准备进去为我拿斗篷,这时另一艘船撞上了我们。
我跌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温暖的手抓住我。将我一把抱在怀里。
船上的几个人将我们一起捞了上去,那人不由分说将衣裳脱下给我盖着。
小姐,在下看你落水,一时情急想救人,现如今轻薄了小姐。在下愿意娶你为妻
我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开,眼前是一个长相温润,和蔼的书生。
在下苏忍冬。
我眨眨眼没有说话,那书生许是以为我同意了,便道,
敢问小姐贵姓,我明日便上门提亲。
家仆们这时从我家船上过来,丫鬟馨儿拿着我的貂皮斗篷,
小姐,小姐!
她急切的用斗篷包住我,将我搀扶起,想带我走。
我抬抬手示意她,慢些,这位苏公子,提亲便不必了,他日有机会我秦家再重谢。
说罢,让馨儿拿出一包碎银子递给那书生。
苏公子衣服也被我弄脏,这里的银钱先去购置一些衣服我看了看他里衣,整齐的打了补丁,针脚细致。今日之事,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说罢,便随着一众家仆离去。
那苏忍冬呆呆的拿着那包银钱,目送我远去。
不知这苏忍冬从哪打听到我家宅院,次日,竟然真的上门。
秦老爷看着他带着的礼,眉头拧在一起。像东街卖的麻花。
我见他真的来了,便也不是不能见一下,于是又叫了馨儿拿了白银,奉在盒里承给他。
这苏忍冬也是个傻秀才,不要真金白银,见了我就要求娶。
我自然是不同意。
但他好像一根木头,认死理,每日都来。
今日给我带了真味园的油酥饼,明日给我带了桂兰园的酥酪,后日给我带了兰芳园的香粉。
他的外衣干净,带着皂角的香味,还带我去了灯会。
慢慢的秦老爷麻花一样拧着的眉毛松开了,南洲城也穿,秦家小姐和苏秀才是一对璧人,男才女貌。
孔明灯放出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上面写着,愿秦小小一生平安顺遂。
小小,等我考取了功名,愿与在下成亲吗黄色的烛光打在苏忍冬的帅脸上。我都忍不住点了头。
从那以后,苏忍冬越发努力读书,我不忍看他寒窗苦读。
给他买了城东的宅院,将他父母接入,还有他年幼的弟妹。宅院题字,苏府。
我为他购置了所有东西,打点好府中一切,苏郎,你只管用心读书。
他点头,越加发狠,一月有大半都宿在书院。
终于,到了他考取功名的那天,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红花,提着我为他备好的提亲礼,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羞红了脸在屏风后偷听,那媒婆与秦老爷定了良辰吉日。
小小,我会爱护你一辈子的。苏忍冬对我说。
好!我红着脸低了头。
成婚那天,八抬大轿将我抬出秦府,苏忍冬上门迎亲,骑着马,少年郎意气风发,功成名就,良辰美景。
媒婆在轿子外喊,新娘子下轿!
我伸出手,苏忍冬将我手扶住,我盖着盖头看不真切。
一直到拜了高堂,进了洞房,我坐在那大红床上才感到一丝真切的紧张。
他对我道,小小,我先出去迎客,你先在此处等我。
他将我安置在新房,便出去了。
前脚他走,后脚新房被一群人冲撞开。
我以为是宾客闹洞房并未出声。
从红盖头下看见的,却是一双双沾满泥泞的布鞋,你就是秦小小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粗犷的声音,我在那盖头下看见了刀尖的寒芒,我一把扯下盖头,眼前的却是城外那鸡脚山的山贼。
就这样我被山贼绑走了。
那伙山贼把我丢上马背,骑着快马就出了城,到了山脚下,将我拖下马。
走吧,马儿累了上不去,你自己走!
我看了一下已经看不到南洲城方向,没有人追出来。
我不再报希望,山贼一众压着我上山,山路崎岖,一路的碎石树杈把我红色的嫁衣裙摆划烂。
挺贵的呢。我心里想着。
三个月后,苏带着几百个士兵到了山寨大门口。
这队士兵我认识,是小将军陈子尧的兵。但陈子尧自我和苏忍冬订婚就远赴边疆,如今不知怎么回来了。
苏忍冬在寨门外大喊把小小交出来,不然就灭了你们的贼窝。
二把手慌乱的报给我,我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账本,懒洋洋的摆手,废物,都说来了客人要先通报。
山贼们瑟瑟发抖,大当家恕罪,那位小将军也来了。
什么!我惊坐起来。
我随着二把手一起走上塔台,只见苏忍冬还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只是这马背上坐着两个人。
前面那个,一身素白罗裙,纤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腰,身子几乎软绵绵地偎在后面那人的怀里。他们十指相扣。
身侧另一匹骏马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轻甲的年轻将领,,赫然就是小将军陈子尧。
小将军一脸阴晴不定的盯着紧紧闭门的山寨。
里面的山贼听着!速速将秦小小夫人完好无损地送出来!否则,今日便踏平你这贼窝,鸡犬不留!
我高高在上的打量着那群人,大声说道,苏公子,你这是在救我的路上爱上了别人吗
苏忍冬猛地抬头看见我,十指紧扣的手有一瞬间要甩掉,但是最终又重新握住。
小小你怎么在上面,快下来!我来救你了。他声音发颤,眼眶甚至微微泛红。
苏公子请回吧。我挺好。
苏却说,你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日夜悬心,生怕你被这些贼人……被他们折磨……
我书信给官府,终于等来了小将军救你。
我又问苏公子不打算介绍一下你这位……新欢
苏忍冬皱眉,小小你怎么也是那种善妒的女人,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这是你柳曾柔妹妹,自从你走后一直照顾我。我明日便要娶她过门!她将与你平起平坐!
我气笑了,你这是来向我炫耀新妇还是来救我的。
苏:当然是救你的,你不要难过,虽然你脏了身子,但是苏家还是会有你的住处。
好一个苏家,那苏家宅院都是我给他购置的。
大当家,现在该如何是好二当家在我身侧问道。
无妨,送客吧。我转身就走。
二当家喊道:各位请回吧,我们大当家说了送客!
大——当——家——有——令!送——客——!
苏忍冬表僵住。他怀里的柳曾柔被这吼声惊到,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更紧地往他怀里钻,像只受惊的兔子。
一直沉默的陈子尧动了。
撤。
他身后的副将愣了一下,但军令如山,立刻抱拳:得令!随即转身,短促的号令声响起:将军有令!收兵!撤——!
苏忍冬猛地扭头看向陈子尧,脸上血色尽褪:陈将军!小将军!您这是何意我们说好的!今日定要踏平这贼窝,救出我夫人!您怎言而无信
他指着塔台上的我,您看啊!小小她就在上面!她一定是被这些贼人胁迫的!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这三个月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陈子尧勒住马缰,调转马头,她哪里是你夫人
她是这贼窝的——头儿。
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当先朝着下山的方向奔去。
苏忍冬呆呆地勒马立在原地,怀中还搂着同样一脸茫然的柳曾柔。
我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和他怀里的柔弱无依,如同在看一场拙劣闹剧。
他猛地转马头,几乎是仓皇地,带着柳曾柔,朝着陈子尧队伍消失的方向狼狈追去。
塔台上,死寂被打破。
二当家呼出一口气,抹了把汗:我的娘嘞……吓死了……还以为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大当家,您可真是……
他看着我,神了!那陈小将军,怎么就走了
我没回答,目光追随那两个仓惶逃窜的身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小径尽头。
陈子尧那句她是这贼窝的头儿还在耳边回响。
清点库房,加固寨墙,后山岗哨加倍。我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转身走下塔台,留下干脆利落的命令,姓苏的,没那么容易死心。
二当家在我身后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大当家!
苏忍冬确实没死心。
陈小将军的兵锋没能踏平山寨,似乎反而给了他一种错觉——只要他足够情深义重,就总能打动我。
自那日后,鸡脚山寨的大门外,便多了一道风景。
起初,他大约是惊魂未定,需要时间消化。但很快,那熟悉的执拗的身影,就雷打不动地出现了。
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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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必定带着那位白衣胜雪、弱柳扶风的柳曾柔。
两人同乘一骑,苏忍冬在前,柳曾柔在后,柔弱无骨地依偎在他背上,十指紧扣,仿佛连体婴。
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面破锣,站在寨门外那片空地,敲着那刺耳节奏混乱的哐当声,扯着嗓子喊:
小小!秦小小!你出来见我一面!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情非得已!
这三个月,我日夜煎熬,没有一刻不想着你!你看,我这不是带兵来救你了吗
他声音带着一种被世界辜负的委屈。
小小!跟我回去吧!苏家需要你!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么多事情,离了你不行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理所当然的急切,曾柔她身子骨弱,受不得累,操持不了那些琐事!她跟你不一样,她需要人精心呵护!
寨兄弟们起初还觉得新鲜,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发出哄笑和议论。
但几天下来,那破锣声和千篇一律、自说自话的喊叫,就变得比盛夏的蝉鸣还要聒噪烦人。
大当家,二当家那苦瓜脸皱得紧,他站在我处理寨务的厅门口,搓手叹气,您真不去见见那姓苏的天天来,跟叫魂儿似的!
兄弟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打又不敢真打,骂也骂不走,他说到底挂着个官身…万一真伤着了……他觑着我的脸色,万一……万一您对他还有那么点儿念想呢
我坐在虎皮大椅上——面前摊开的厚厚的账册,旁边还摞着几份山下传来的密报。
闻言,我翻动账页的手指停住,抬眼看向张魁,没说话。
张魁被我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闭了嘴。
厅外,那破锣声和喊叫还在顽强地穿透进来,夹杂着柳曾柔偶尔几声带着点娇喘的咳嗽。
哐当——哐当——
小小!你听见了吗曾柔妹妹咳得厉害!这山风太硬了!你就忍心看她跟着我在这里受苦
哐当——小小!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家!家里不能没有你啊!
我合上账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罢了。我站起身。
二当家眼睛一亮:哎!好嘞!请苏公子稍候!他转身几乎是跑着冲了出去。
我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空地上,苏忍冬正执着地敲着那面破锣,柳曾柔靠在他身侧,用手帕捂着嘴,蹙着眉尖,一副不胜山风的娇弱模样。
听到门响,苏忍冬停下动作,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小小!你终于肯见我了!他丢开破锣,疾步上前,伸出手想抓我的胳膊,被我冷淡的眼神钉在原地。
他收回手,脸上堆起讨好和自以为是的深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只是还在跟我怄气,对不对
他身后的柳曾柔抬起那张精心描画过脸,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站在门缝投下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紧扣的十指,扫过柳曾柔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裙。
苏公子,我的声音很淡,劳你挂心。你带着曾柔妹妹打理苏家便是。我身子不好,受不得累。
苏忍冬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身子不好小小,你开什么玩笑你瞧瞧你,站在这里,能说能走,在这山里我看你混得风生水起!你哪里身子不好了
他急切地辩解着,仿佛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曾柔她跟你不一样!她是真的弱不禁风,一阵风都能吹倒!她需要人时时刻刻地护着、捧着!你那么能干,怎么能跟她比
我看着他那张因急切而微微涨红的脸,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也无比轻松。
是吗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看那个柳曾柔。
我转身,对着门缝后探出半个脑袋、正紧张观望的二当家吩咐:
送客。再敢靠近寨门百步,放箭。
是!大当家!张魁的应声。
小小!你——!苏忍冬的喊叫猛地拔高。
回答他的是山寨大门决绝闭合声,隔绝了他所有妄想。
苏忍冬气急败坏:秦小小!你竟敢如此对我!你……你等着!
门内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山风掠过寨墙的呜咽。
我背对着紧闭的大门,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心头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一众兄弟大气不敢出,只拿眼偷瞄着我的背影,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这时,我的脊背瞬间绷紧,右手滑向腰间贴身的短匕。动作快如闪电,匕刃带起一道冷冽的微光。
谁!
角落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步入了门洞昏暗的光线中。
玄色轻甲,头盔摘下,夹在臂弯里,露出一张年轻却线条冷硬脸。正是陈子尧!
他竟又来了!
二当家等人下意识就要拔刀围上来,却被我一个抬手制止的动作定在原地。
陈子尧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我身上。像鹰隼盯住猎物。
他步步走近,步伐沉稳,玄甲随着动作发出金属摩擦声。
我握着短匕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身体站得笔直,没有丝毫退避。目光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审视。
他在我面前站定,他比我高出许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门洞内死寂无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二当家等人僵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
陈子尧的目光,从我紧握匕首的手,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黑眸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复杂的情绪在他开口的瞬间,化为一种带着少年般执拗的确认和委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小姐姐……真的是你。
许多年前那个蜷缩在路边、饿得只剩一把骨头、凶狠倔强的小乞丐身影,瞬间与眼前这张面孔重叠在一起。
我握着匕首的手松了一分力道。
是我。我声音平静,那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滑落,无声地收回腰间暗鞘。
陈子尧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的动作,直到匕首隐没。
他猛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我坐在主位,陶碗里热茶氤氲着白汽。陈子尧坐在下首一张硬木椅上,玄甲卸了,只穿着深色的劲装。
他第一次来说新婚妻子掳走,求我发兵剿匪救人。陈子尧端起茶碗语气冰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他说你被掳走三个月,凶多吉少……
炭火噼啪轻响一声。
他放下茶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他身边那个女人与苏忍冬是旧识,似是青梅竹马。
我端起茶碗,吹开漂浮的茶叶。
聚义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我放下茶碗,那游船落水,也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局。他水性极好等的就是那一刻。声音平静地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陈子尧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也不算全无收获。我淡淡一笑,从腰间摸出一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
我掀开沉重的箱盖抽出最上面一叠,转身走回桌边,将纸张啪地一声拍在陈子尧面前的木桌上。
苏忍冬亲笔。我坐回主位,声音冰冷。
我拿起下面几张纸:这些,是苏忍冬父母的口供。
最后几张纸字迹娟。
陈子尧一页一页翻看着,脸色越来越沉,他猛地将那一叠纸重重拍在桌上!
畜生!他低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
他抬头,眼中的杀意已凝成寒冰,看向我:小小姐姐,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通匪、构陷、谋财害命!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我以朝廷三品昭毅将军之名,即刻行文南洲府衙,锁拿苏忍冬、柳曾柔及其父母一干涉案人等!按律,当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征询:小小姐姐,你麾下这些兄弟,若愿意洗心革面,可整编入我麾下先锋营!随我北上戍边!
我陈子尧在此立誓,必给你,给兄弟们,搏一个堂堂正正的前程!总好过在这山中担惊受怕,被官军日日惦记!
先锋营我抬眼看向他。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先锋营……我缓缓重复了一遍。良久,我抬起眼,迎上陈子尧那双炽热而坚定的眸子:
好!
陈子尧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劲装包裹下的身躯绷得笔直。
二当家!我扬声。
在!大当家!张魁一个激灵,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召集所有兄弟,前寨演武场集合!
得令!二当家吼声如雷,转身冲了出去。
陈将军,我转向陈子尧,目光沉静,锁拿人犯之事,就烦请你即刻行文。苏家那宅子,是我秦小小的产业。
陈子尧眼中厉色一闪:姐姐放心!定叫他苏家,连本带利,吐得干干净净!
他朝厅外候着的亲卫一挥手,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亲卫抱拳领命,身影如电,迅速消失在渐沉的暮色中。
厅内只剩下我们俩。炭火的光映着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映着我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气息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小小姐姐,陈子尧忽然开口,当年一别,我总想着,等有了出息,一定要回来找你……护着你。
他顿了顿,没想到,还是让那等宵小钻了空子,让你受了委屈。
委屈我微微摇头:路是自己选的。能看清,就不算委屈。
他看着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寨墙方向骤然传来的喧哗声打断!
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隐隐还夹杂着尖锐的呼喝和叫骂!
怎么回事!陈子尧一步抢到厅门口。
我也起身,手已按在腰间短匕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一个负责寨墙瞭望的兄弟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大当家!陈将军!不好了!姓苏的!他带人打上来了!还有他爹娘!那个柳曾柔!都……都拿着家伙!疯了似的撞门!
什么!
我和陈子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荒谬。
走!陈子尧低喝一声,当先冲了出去。我紧随其后。
前寨演武场火把通明,刚刚聚集起来的山贼兄弟们正乱成一团,惊疑不定地望向紧闭的寨门方向。
厚重的寨门被撞得砰砰作响,木屑簌簌落下,门外传来苏忍冬歇斯底里的咆哮:
秦小小!你这毒妇!贱人!开门!给我开门!
你竟敢勾结官兵害我!你不得好死!
还有那个姓陈的狗官!你们这对狗男女!快开门!
苏老婆子那熟悉的、尖利刻薄的哭嚎穿透门板:天杀的土匪婆娘啊!黑了心肝烂了肠子啊!骗我儿的钱财!毁我儿的前程啊!你不得好死啊!快把我苏家的宅子、我儿的俸禄还回来啊!
柳曾柔那带着哭腔的尖细声音也混杂其中,更添几分混乱:忍冬哥哥!伯父伯母!别撞了!小心伤着!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呜呜呜……小小姐姐,你行行好,开门吧!有什么冲我来,放过忍冬哥哥……
演武场上,刚刚被召集起来的山贼兄弟们面面相觑。
我呸!这姓苏的一家子还要不要脸了
听听!听听!还当自己是官老爷呢还想要宅子要俸禄
大当家!下令吧!开门!老子剁了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群情激愤,刀枪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陈子尧面沉如水,眼中杀意凛然。
他正要开口下令,我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他侧头看我,眼中带着询问。
我越过他,走到最前方,面对紧闭的、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寨门,面对门外那一家子疯狂的哭嚎咒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开——门——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守门的几个兄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立刻动手,沉重的门闩被迅速抽开。
吱嘎——哐当!
两扇厚重的寨门,被外面的人猛地撞开!
苏忍冬第一个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爹娘和柳曾柔紧随其后,再后面,还跟着几个苏家花钱雇来的、拿着棍棒、同样一脸惊惶的家丁护院。
苏忍冬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脸上涕泪横流,早已没了半分状元郎的风度。
他手里竟还提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锈迹斑斑的柴刀!他爹此刻也面目狰狞,挥舞着一根门栓。
苏老婆子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指甲尖利地朝着空气乱抓。
柳曾柔则紧紧抓着苏忍冬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们冲进来的瞬间,被刀枪林立的阵仗和数百道充满鄙夷的目光刺得齐齐一僵。
苏忍冬的疯狂叫骂卡在喉咙里,他举着柴刀的手顿在半空,赤红的眼睛惊恐地扫过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扫过人群前方那个神色漠然的身影,最后,定格在站在我身侧眼神如冰的陈子尧身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点疯狂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他腿一软,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拿下!陈子尧的声音如同冰锥,冷酷地刺破了短暂的死寂。
得令!早已按捺不住的士兵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
苏忍冬和他爹几乎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反剪双臂,死死按倒在地,脸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苏老婆子发出杀猪般的尖叫,被一个士兵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跌坐在地,吓得浑身筛糠。
柳曾柔更是尖叫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被两个士兵像拖麻袋一样拖到一边。
那几个家丁护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棍棒,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演武场上死寂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地上几人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
陈子尧迈步上前,玄色的军靴停在苏忍冬被按住的脑袋旁。他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臭虫,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忍冬,通匪构陷,谋财害命,证据确凿。本将军依律,判你阖家——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即刻执行。
不!不可能!我是状元!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判我!你们陷害我!秦小小!你这毒妇!你勾结奸夫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忍冬猛地昂起头,脸上沾满泥土和鼻涕眼泪,扭曲地嘶吼着,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绝望。
掌嘴。陈子尧眼皮都没抬一下。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忍冬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脑袋猛地一偏,嘴角瞬间裂开,鲜血混着唾沫飞溅出来,剩下的话全被堵回了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呜咽。
苏老婆子见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手脚并用地想爬过来:
儿啊!我的儿啊!大人!将军大人!饶命啊!都是那柳曾柔!是那小贱蹄子勾引我儿!是她撺掇的啊!不关我儿的事啊!要流放流放她!放过我儿子啊!
她哭喊着,竟把矛头直指瘫软在地的柳曾柔。
柳曾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头,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此刻糊满了泪水脂粉,狼狈不堪。
她尖声哭叫起来:不是我!伯母你血口喷人!是忍冬哥哥!是他说秦家有钱!是他设计要骗秦家的产业!是他让我等他!他说等他拿到秦家的一切就休了那商贾之女娶我!是他让我写信催他快点解决……
贱人!你闭嘴!苏老头趴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朝着柳曾柔嘶吼。
老东西!是你儿子不是人!骗财骗色!丧尽天良!柳曾柔也豁出去了,尖声回骂。
一时间,演武场上只剩下这一家子互相撕咬、狗咬狗的哭嚎咒骂声,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周围的士兵和山贼兄弟们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如同在看一场肮脏的闹剧。
陈子尧眉头紧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堵上嘴!押走!
士兵们立刻用破布塞住了苏忍冬和他爹的嘴,粗暴地将瘫软的柳曾柔和哭嚎的苏老婆子也拖拽起来。
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冰冷地套上了他们的手脚。
一家子像一串被穿起来的丧家之犬,在士兵的押解下,踉跄哭嚎着、咒骂着被拖出了火光通明的演武场,消失在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演武场上,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
陈子尧转过身看向我。他脸上的冰霜在火光下似乎融化了些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痛惜,有释然,还有一种终于拨云见日的坚定。
他一步步走回我面前,军靴踏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在距离我一步之遥处站定,微微低下头。火光勾勒着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小小姐姐,他开口,声音低沉,清晰地穿透了夜晚微凉的空气,此间事了。鸡脚山的兄弟,明日便随我先锋营整编造册。
他目光越过我,扫视着演武场上那些手持刀枪、神色隐含期待的山贼兄弟们:
边疆路远,风雪尤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可愿与我同往
山风穿过空旷的演武场,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吹动火把,发出猎猎的声响。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那二当家激动和不安的脸,扫过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陈子尧那双灼灼的、带着少年般固执期待的黑眸。
我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如同当年拍板决定买下那座苏宅时一样干脆:
好。
南洲城通往北疆的官道,尘土飞扬。
深秋,路边的草木早已凋零,只剩下枯黄的枝干在凛冽的朔风中瑟瑟发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支队伍在官道上蜿蜒前行。队伍的核心,是数百名身着簇新号衣、队列尚显松散却努力维持着军容的汉子。
他们推着辎重车,脊背都挺得笔直。队伍前方,玄甲玄骑的陈子尧端坐马上,身姿笔挺如标枪,玄色披风在风中卷动,如同战旗。
队伍的最后,由一队盔甲鲜明、神情冷肃的精锐士兵押解着另一小撮人。
沉重的木枷锁着脖颈,粗大的铁链拴着手脚,每走一步都哗啦作响,在干燥的黄土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苏忍冬走在最前头,曾经白皙温润的脸庞如今枯槁蜡黄,布满污垢和冻疮,那身象征功名的绸衫早已破烂不堪,被一件肮脏单薄的囚衣取代。
他佝偻着背,眼神空洞麻木,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身后的柳曾柔更是不堪,头发散乱如枯草,脸上脂粉污迹混着泪痕,那身标志性的白裙脏得看不出本色,被铁链拖拽着,踉踉跄跄,时不时发出压抑的抽泣。
苏老头和苏老婆子更是形容枯槁,如同两具行尸走肉,只有偶尔看向前方队伍时,浑浊的老眼里会迸发出刻骨的怨毒。
寒风卷着沙砾,刀子般刮在脸上。
我策马走在陈子尧身侧稍后的位置,身上是合身的玄色轻便皮甲,外面罩着一件御风的深色斗篷。
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利落的下颌线。马鞍旁,挂着一柄军中制式的长刀。
身后,是苏忍冬压抑不住的、带着无尽怨恨和痛苦的呻吟,铁链拖地的刺耳摩擦,以及柳曾柔那细弱蚊蚋、断断续续的哭泣。
陈子尧勒住马缰,微微侧身,玄甲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光。他看向我,目光沉静,带着询问。
我回望他一眼,轻轻一夹马腹,枣红马通灵地放缓了步子,落到了队伍最后方,与押解的士兵并行。
马蹄踏在干燥的黄土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清晰可闻。
苏忍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头颅。当他浑浊的目光触及马背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枯槁的脸上瞬间扭曲,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极致怨毒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挣扎着想冲过来,却被脖颈上的木枷和沉重的铁链死死拽住,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柳曾柔也看到了我,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随即把脸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声却诡异地止住了,只剩下压抑的恐惧。
我勒住马,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串凄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昔日亲人。风卷起斗篷的下摆,猎猎作响。
没有言语。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
只有一片漠然,如同看着路边的几块顽石,几截枯木。
我调转马头,枣红马轻盈地小跑几步,重新追上前方的队伍,回到陈子尧的身侧。
陈子尧没有回头,依旧目视着前方苍茫的、通往风雪边关的官道。
直到我与他并辔而行,他才微微侧过脸,头盔下的目光落在我被风沙吹拂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都过去了。我迎着风,淡淡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陈子尧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猛地扬起,像一面猎猎的战旗。
他轻轻一抖缰绳,座下神骏的战马昂首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
驾!
马蹄踏碎枯草,卷起烟尘。
玄甲玄骑一马当先,朝着北方,朝着风雪弥漫的疆场,疾驰而去。
身后,整编的先锋营发出参差不齐却带着血性的呼喝,推着辎重,努力跟上将军的步伐。沉重的脚步声、车轮滚动声、铁甲铿锵声,汇成一股洪流,碾过官道,碾过深秋的萧瑟,义无反顾地奔向铁与血的前方。
流放队伍那令人压抑的铁链拖拽声和呜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很快便消散在凛冽的北风里,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