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警察父亲竟是杀人犯 > 第一章

我通过DNA比对破获一起谋杀案,竟发现凶手是我敬仰多年的警察父亲。
二十年前他亲手抓获连环杀手,成为警界传奇。
如今他平静认罪:我杀她,是因为她发现了那案子的真相。
警局哗然之际,我却在审讯室指出关键破绽——
死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属于年轻男性。
父亲脸色骤变,突然改口:我女儿在哪
冰冷的蓝白色灯光无声地流泻下来,将法医中心解剖室的每一寸不锈钢表面都映照得寒光凛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几乎凝滞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更原始、更令人胃部抽搐的腥甜气息。
林涛站在解剖台旁,指尖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死者周倩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索沟。索沟边缘皮瓣轻微卷起,呈现出细微的皮下出血点,边缘并不十分规则。
勒压方式有挣扎痕迹,他低声对旁边的助手秦朗说,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干涩,施暴者力量不小,但似乎手法不够干脆利落。
秦朗凑近了些,点了点头,又指向死者微微张开的右手:指甲缝里好像有东西。
林涛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在周倩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根部缝隙里,果然嵌着几丝极其微小的深褐色异物。
他屏住呼吸,用尖细的镊子尖端,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一点一点地将那些微小的碎屑夹取出来,放入旁边无菌台面上一个标着右手甲缝微物的证物袋里。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死者的安息。
希望有戏。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但愿吧。林涛答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冰冷的解剖台,落在死者年轻却已失去所有生气的脸庞上。那是一张带着最后惊愕与不甘的脸。他见过太多死亡,但每一次近距离接触生命的骤然消逝,那份沉重依然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痕检实验室的灯光是恒定的冷白色,隔绝了外面昼夜的更替。林涛坐在操作台前,双眼因长时间凝视显微镜而布满血丝。
面前,是几份等待进行STR分型检测的微量样本。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周倩指甲缝里提取出的那一点点深褐色皮肤组织碎屑。它们太小、太脆弱了,经历了解剖提取、运送,再经过复杂的DNA提取和纯化步骤,每一道工序都像是在走钢丝。
他小心翼翼地设置好PCR仪的程序,将微量模板加入反应体系。机器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扩增、电泳、数据采集每一个环节都缓慢而煎熬。电脑屏幕上,代表不同基因座的峰图一点点显现、爬升。林涛的身体微微前倾,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代表所有必需基因座的清晰峰图完整地呈现在屏幕上。系统自动开始进行数据库比对。林涛端起旁边早已冷透的咖啡,杯沿还没碰到嘴唇,屏幕上骤然跳出的一个红色弹窗和刺耳的提示音让他猛地僵住。
滴!滴!滴——匹配成功!
咖啡杯哐当一声掉在操作台上,深褐色的液体迅速在光滑的不锈钢表面蔓延开,像一小片失控的污迹。林涛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在屏幕上那个匹配结果上。
【匹配对象:陈默。匹配度:99.9999%】
陈默。那个名字像一颗铁针,狠狠戳进他的视网膜,痛得他眼前发黑。
不可能,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文件夹,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屏幕上那个名字,那个他从小到大写在作文里、刻在心底的名字,此刻却像一个狰狞的鬼脸,嘲笑着他过往所有的信仰和骄傲。
父亲,这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他的思维。他下意识地摇头,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吞了砂纸,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反复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每一个9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脏上。
混乱中,一丝职业本能如同沉船中挣扎的求生者,猛地冒出头。他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砸在键盘上,快速调出陈默的Y染色体STR数据。父亲是男性,凶手留下的生物痕迹也来自男性。Y-STR,它沿着父系血脉传承,理论上,父亲的Y-STR分型,也应该和他这个儿子一模一样!
他颤抖着输入自己的警员编号,调出自己档案中留存的Y-STR数据。屏幕再次刷新,两列代表Y染色体特定基因座分型的数据并排显示出来。
【陈默(嫌疑人)Y-STR分型:13,
24,
16,
11…】
【林涛(比对人)Y-STR分型:13,
24,
16,
11…】
分型完全一致。
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碾碎。铁证如山,冰冷地横亘在眼前,不容辩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踉跄着冲到角落的洗手池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陶瓷边缘,对着池子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灼烧着眼眶。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淌,他掬起一捧狠狠泼在自己脸上,水流顺着下颌滴落,混着汗水,一片冰凉。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狼狈地贴在皮肤上。
那是谁,是那个刚刚亲手将父亲的DNA钉在杀人犯十字架上的人吗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制服渗入骨髓。脑海里,二十年前那个高大、坚毅、像山一样可靠的父亲形象轰然崩塌,碎片纷飞,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和无情的基因图谱。警徽别在胸前,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审讯室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头顶惨白的灯光打在陈默花白的头发和深刻的皱纹上,在他眼窝和脸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双手被铐着,放在同样冰冷的桌面上。面对赵局长的厉声质问和铁一般的DNA报告,他没有挣扎,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欠奉。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
人是我杀的。陈默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干涩,却清晰地穿透了审讯室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林涛的心上。周倩,是我杀的。
赵局长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动机,陈默,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陈默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越过赵局长愤怒的脸,落在对面墙壁某一点虚无的空气里,仿佛在凝视一段无人能见的遥远时光。
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长得令人窒息。审讯室外,单向玻璃后面,挤满了警局里闻讯而来的同事,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
林涛站在最前面,隔着那面单向玻璃,他能清晰地看到父亲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残酷地捏紧、揉碎。
她…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发现了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真相。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确认那个早已在心底盘桓无数次的答案,那个所谓的‘连环杀手’,那个被我亲手抓住、送进地狱的家伙,他根本就不是真凶。
这句话如同在审讯室里投下了一颗炸弹。赵局长瞬间僵住了,脸上的愤怒凝固成一种荒谬的愕然。单向玻璃后面更是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声和压抑的低呼。
二十年前的雨夜屠夫案,陈默孤身追凶,历经艰险最终擒获凶徒,那是整个市局乃至省厅的传奇,是教科书般的经典案例,是无数警校生入学的第一课!那是陈默警徽上最耀眼的勋章,是他一生荣耀的基石!
而现在,这块基石被他自己亲手砸得粉碎。
她从哪里知道的,她到底知道了什么赵局长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变调。
陈默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不重要了。他轻轻地说,目光终于动了动,没有看向愤怒的赵局长,而是缓缓抬起,穿透了那面冰冷的单向玻璃。那目光里没有祈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愧疚和某种决绝的痛苦,沉甸甸地、准确地落在了林涛的脸上。
都结束了。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该我承担的,我承担。我对不起…很多人。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赵局长张着嘴,似乎还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单向玻璃后面,林涛死死咬着牙关,下颚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父亲那穿透玻璃的目光,让他灵魂都在颤抖。传奇的崩塌,信仰的粉碎,还有父亲那句沉重的对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法医中心,痕检实验室。冰冷的仪器闪烁着幽微的光。林涛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坐在操作台前,面前摊开的是周倩案所有的物证照片和检验报告。
父亲在审讯室平静认罪的话语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次都带着新的刺痛。他试图将自己抽离出来,强迫自己以纯粹技术人员的视角重新审视一切。
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属于父亲…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报告上关于DNA匹配的那一行冰冷结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一张放大的现场照片吸引——那是周倩被发现时的特写,她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前端内侧,有几道细微的、不规则的划痕。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那份详细描述死者指甲缝提取物的痕检报告,逐字逐句地重新阅读。报告上清晰地写着:…右手食指、中指指甲缝深处提取微量皮肤组织碎屑,经DNA检验,与嫌疑人陈默STR分型一致…
深处林涛皱紧眉头,这个词像根细小的刺,扎了一下。他调出电子显微镜下的微物照片,那些深褐色的皮肤碎屑,细小得几乎难以分辨,确实嵌在指甲根部最靠近甲床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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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位置,他闭上眼睛,模拟着受害者在被扼住脖颈时的本能反应——挣扎,抓挠。她拼命抓挠凶手的手臂或颈部,试图挣脱,指甲深深抠入对方的皮肤…那么,留在指甲缝里的组织,应该来自凶手体表被抠破的部位!
皮肤组织…林涛猛地睁开眼,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劈开迷雾!他迅速在电脑上翻找,调出那份来自父亲陈默的DNA档案。档案里不仅包含了STR分型信息,还附带了在录入时采集的基础生理信息,包括年龄。
档案上,陈默的出生年月日清晰地显示着:58岁。
而那份来自死者指甲缝的皮肤组织检验报告,同样包含了对样本组织细胞形态的初步分析!他飞快地滚动鼠标,找到相关段落:…检材皮肤组织细胞形态观察显示,角质层较薄,表皮细胞活性特征明显,符合较为年轻的个体特征…初步推断供体年龄在25-35岁之间…
25-35岁,而他的父亲陈默,已经58岁了!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林涛全身,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底部,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光!
这根本对不上,父亲在说谎,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或者这DNA证据本身,指向的根本就不是父亲本人,那个疯狂而大胆的、被最初的震惊和痛苦死死压下的念头,如同挣脱锁链的困兽,再次咆哮着冲了出来——Y-STR,父系遗传!
那个留在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来自一个拥有和父亲相同Y染色体STR分型的年轻男性,一个流淌着陈家血脉的年轻男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穿透实验室的墙壁,射向审讯室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寒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父亲最后那句突兀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嘶喊,此刻有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
我女儿在哪!
审讯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沉重的声响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僵局。林涛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风,大步冲了进来,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报告。
赵局长和记录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一愣。陈默原本沉寂如死水的脸上,在看到儿子冲进来和他手中文件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僵硬了一下。
林涛没有看父亲,他径直走到审讯桌前,将那份报告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指着报告上那行关于皮肤组织细胞年龄推断的结论,声音冷硬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狭小的空间里:
死者周倩指甲缝里提取到的皮肤组织,痕检报告明确指出了细胞形态特征!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陈默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那是一个年轻男性的组织!年龄推断在25到35岁之间!你告诉我,一个58岁的人,怎么留下25岁的皮肤细胞
死寂。
审讯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赵局长猛地抓过那份报告,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的结论。陈默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脸上的平静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急促的抽气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沉寂被一种极致的恐惧瞬间点燃、吞噬!
DNA匹配Y-STR…林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步步紧逼,那皮肤组织来自一个和你拥有相同父血脉的年轻男人!
他是谁,父亲,你在替谁顶罪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愤怒、痛苦、被欺骗的耻辱,以及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陈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铐链条哗啦作响!他完全无视了赵局长厉声的坐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涛,那张被岁月和此刻巨大痛苦刻满沟壑的脸扭曲着,所有的冷静和认命的伪装彻底崩溃,只剩下一个父亲濒临绝望的疯狂。
琳琳!他嘶声咆哮,声音撕裂沙哑,带着血的味道,我女儿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说话,林涛,你说话啊!他疯狂地想要扑向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障碍,却被手铐和椅子死死限制住,只能徒劳地挣扎,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绝望野兽。
陈琳林涛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妹妹陈琳,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有些内向但温顺乖巧的妹妹,他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琳琳她…
是她男朋友父亲嘶吼着打断他,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地颤抖,是那个姓张的!张皓,琳琳的男朋友,是他,一定是他干的!他猛地转向赵局长,眼神狂乱,快去抓他,快去,琳琳有危险!那个疯子,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对女儿安危的极致担忧还有想说未说完的话。
赵局长脸色剧变,多年的经验让他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他猛地按下通讯器:指挥中心,立刻!一级响应!目标陈琳,女,25岁,市局陈默的女儿,还有张皓,男,年龄不详,陈琳男友!锁定他们所有通讯和位置信息!所有人,立刻出发!快!
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撕裂了警局大楼的宁静,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窗户,将走廊和办公室映照得光怪陆离。脚步声、呼喊声、装备碰撞声响成一片,整个警局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瞬间进入最高级别的紧急状态。
林涛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他看着父亲在两名警员的强制控制下,依旧在歇斯底里地挣扎嘶吼,喊着妹妹的名字,喊着那个叫张皓的名字。混乱的警笛声、父亲的嘶吼、赵局长的命令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妹妹陈琳曾打来一个电话。当时他正忙着一个棘手的案子,通话很简短。电话里,陈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犹豫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问了他工作忙不忙,叮嘱他注意身体,然后匆匆挂断了。当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妹妹日常的关心。
现在回想起来,那语气里藏着的,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挣扎和无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妹妹琳琳…她当时想说什么那个张皓到底是谁
城郊,废弃的化工厂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场,沉默地矗立在浓重的暮色里。锈迹斑斑的管道扭曲攀爬,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风穿过空旷的厂房,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化学品残留物和腐朽垃圾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涛带着一小队精干的刑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死寂之地。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尘土和碎玻璃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声响。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枪口警惕地指向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突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前方巨大反应釜的阴影后隐约传来。林涛的心猛地一沉,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呈扇形散开,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光柱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是陈琳,她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和尘土,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当刺眼的手电光打在她脸上时,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发出绝望的呜呜声,身体拼命向后缩。
琳琳!林涛失声喊道,再也顾不得隐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迅速撕开妹妹嘴上的胶带。
哥…哥…陈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张皓,张皓他疯了,他杀了周倩…,他还要杀我…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完整说话。
他人呢林涛一边飞快地割断绑着她手腕的绳索,一边急促地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
他说去拿汽油…陈琳颤抖着指向厂房深处一条更幽暗的通道,他说要把这里…都烧掉…,把我们…都烧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从陈琳所指的通道深处猛地传来,越来越近!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隐蔽!林涛厉喝一声,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同时拔枪上膛,枪口死死指向通道入口。身边的刑警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寻找掩体,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声音来源。
脚步声在通道口骤然停住。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正是张皓!他头发凌乱,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手里赫然提着一个大号的塑料汽油桶!他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护在陈琳身前的林涛,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都来了,哈哈…好,好得很!他狂笑着,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他猛地拧开汽油桶的盖子,刺鼻的汽油味瞬间浓烈了数倍。
张皓,放下汽油桶,立刻投降!林涛厉声警告,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枪口纹丝不动地锁定目标。
投降张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摇着头,赤红的眼睛里只有毁灭的火焰,陈琳这个贱人,还有她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你们都该死,为什么我从小就要被别人嘲笑,为什么他一边嘶吼着,一边猛地将手中的汽油桶向前方泼洒!透明的液体带着刺鼻的气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琳琳小心!林涛瞳孔骤缩,在汽油泼洒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猛地将身后的妹妹狠狠推向旁边一根粗大的水泥立柱后方,同时身体本能地向侧方扑倒!
呲啦——!
几乎就在林涛将陈琳推开的同一刹那,一道刺目的火花在张皓脚下骤然亮起!不知道是他泼洒汽油时动作太大蹭到了什么,还是他腰间别着的打火机意外点燃了地上的汽油蒸汽!
爆燃!剧烈的火焰如同一条瞬间苏醒的赤红巨蟒,沿着泼洒出的汽油轨迹,以惊人的速度猛地窜起!炽热的火舌带着恐怖的热浪和刺鼻的浓烟,瞬间吞噬了张皓所在的那片区域!将他惊恐扭曲的脸庞和凄厉的惨叫一同淹没!
啊——张皓瞬间变成了一个疯狂舞动的人形火炬,发出非人的惨嚎。
后撤,后撤!林涛对着队员大吼,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生疼。他一边掩护着队员带着惊魂未定的陈琳向安全出口方向撤退,一边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张皓的烈焰。火光映照着他紧绷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凶徒伏诛的冰冷,有对妹妹脱险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与悲凉。
市局审讯室。灯光依旧惨白,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陈琳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杯热水,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热水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她脸上的苍白和惊悸。林涛坐在她对面,没有穿警服外套,只穿着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神情疲惫却温和。
哥,对不起…,陈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又涌了上来,真的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林涛轻轻叹了口气,隔着桌子,伸手覆上妹妹冰冷的手背。慢慢说,琳琳。到底怎么回事,周倩她发现了什么
陈琳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周倩,她是我大学同学,后来在报社做社会新闻记者。她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旧案追踪的深度报道系列…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些关于关于爸爸当年那个案子的一些模糊的线索,一些当时没被采用的证人说法…,指向了另一个可能的嫌疑人方向…
林涛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周倩的调查,触碰到了父亲不惜用谎言和顶罪也要掩盖的旧伤疤!
她找到了我…陈琳的眼泪再次滑落,她只是觉得我是警察的女儿,也许能帮她接触到一些当年的档案资料…,或者至少能给她一点建议…,她只是想弄清真相…她哽咽着,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知道爸爸对这个案子有多看重,那是他一生的荣誉我怕周倩的报道会毁了他…,也怕怕她真的挖出什么…
所以你就告诉了张皓林涛的声音低沉下来。
陈琳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我当时太慌了…,张皓他一直占有欲特别强…,他总说我是他的全部…,他不能失去我,我当时只想着让他帮我劝劝周倩,让她别查了…,或者至少别那么张扬…她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可我没想到…他…他竟然…
他直接去找了周倩林涛的眉头紧紧锁起。
嗯…陈琳的声音细若蚊呐,他跟我说,他会‘处理’好让我别担心…,我…我没想到他的‘处理’是杀人…,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周倩死的那晚,他回来得很晚…身上有酒气…,还有…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发现不是我的…,我问他,他很不耐烦…,后来新闻就出来了…
然后呢那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手,为什么要带你到那个化工厂林涛追问道,心弦紧绷。
他,他越来越不对劲…陈琳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我在害怕他,想离开他,他说…,他说警察迟早会查到他头上,他说不能失去我…,他要带我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她捂住了脸,我不肯…,他就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可怕样子,他说既然我不能跟他走…,那就一起死…,他说死也要在一起…回忆让她再次濒临崩溃。
林涛沉默地听着,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于张皓的残忍偏执,痛心于妹妹的天真和轻信,更有一丝沉重的了然——父亲陈默在审讯室里那不顾一切的顶罪和最后对女儿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填女儿无意中挖下的深渊。一个父亲绝望而笨拙的救赎。
琳琳,林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把周倩给你的东西,交给我。
陈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哥哥。她犹豫了几秒,最终,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缓缓摸出了一个用透明密封袋仔细装着的旧式U盘。U盘的外壳已经磨损得很厉害,透着一股年代感。她将它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林涛面前。
这是…周倩最后一次见我时偷偷塞给我的…陈琳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让我把这个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她说这里面有她找到的所有东西关于…二十年前的…
林涛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U盘。它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承载着一条生命的重量,也承载着可能颠覆另一个生命的真相。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外壳,然后紧紧握住。那里面封存的,是足以撕开岁月尘封、搅动滔天巨浪的秘密。他抬起头,看向妹妹:爸爸他一直都知道你在和张皓交往他知道张皓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琳痛苦地摇头,眼泪无声滑落。他不知道…,我不敢告诉他…,是我一直瞒着他…
市局看守所会见室。厚重的玻璃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林涛坐在外面,看着父亲陈默在狱警的带领下,缓慢地走了进来。
仅仅几天时间,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此刻几乎全白了,深刻的皱纹里刻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他穿着灰蓝色的囚服,身形显得有些佝偻,步履沉重。他隔着玻璃在林涛对面坐下,目光低垂着,没有立刻看儿子。
沉默在父子间弥漫,沉重得几乎能听到空气凝结的声音。看守所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压抑的绝望感。
琳琳…陈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她还好吗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最深切的担忧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没事了。林涛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受了惊吓,情绪不稳定,但人安全。张皓死了。现场汽油爆燃。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紧绷如弓弦的脊背,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一丝丝,一种沉重的、近乎虚脱的释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痛苦和疲惫。
死了…死了好…,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死了就干净了…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涛,那眼神里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犹豫。好一会后说到:周倩是个好记者…她不该死…,是琳琳,是我…把她牵扯进来的…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煎熬。
那二十年前的案子呢林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核心。他将那个密封的旧U盘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通话台上,隔着厚厚的玻璃,推到父亲面前。这里面,是周倩找到的东西。她拼死想交给‘值得信任的人’的真相。爸,他看着父亲瞬间僵住的脸,你当年抓的‘雨夜屠夫’,到底是不是真凶
陈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会见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久到林涛以为父亲会再次沉默到底。
陈默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冰冷的玻璃表面,仿佛想触摸那个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U盘。他的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底挣扎着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
我抓错了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林涛,那里面不再有闪躲,只剩下被岁月和秘密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那个案子…压力太大了。上面限期一周破案,媒体天天追着骂我们是饭桶…第三个受害者是我亲手带过的徒弟…父亲的声音哽住了,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他死得太惨了,当时不仅她刚结婚的妻子难以接受,以泪洗面,我…,我当时也是疯了…,。
后来终于锁定了一个嫌疑人。有前科,性格孤僻,案发时间点模糊不清,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或者说…是我们太需要一个人来平息这一切了…陈默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审讯…很艰难…,他一开始死不承认…后来也许是熬不住了…,也许是…认命了…他招了…
他认罪了,案子结了,媒体欢呼,领导嘉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陈默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除了我。我知道…我知道口供里那些细节…,有些地方对不上,太顺了…,顺得…像是我们写好剧本让他演的…,但我什么都没说。
他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盯着林涛,我选择了沉默,我戴上了那枚该死的勋章,我成了英雄,我毁了那个替死鬼的一生,也毁了我自己的一生,二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愧疚和折磨中。
压抑了二十年的秘密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着,他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那是一个老警察迟来了二十年的、撕心裂肺的忏悔。为了所谓的集体荣誉,为了平息压力,为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他亲手参与制造了另一个悲剧,将枷锁戴在了自己和那个无辜替罪者的身上,一戴就是二十年。
林涛静静地看着父亲崩溃。心口堵得发慌,像压着一块巨石。愤怒吗是的,为那个枉死的替罪者和蒙冤的受害者。失望吗当然,对父亲曾经的选择。但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痛哭流涕的老人,那被秘密压垮了脊梁的父亲,更多的是一种沉重到窒息的悲悯和无力。
警徽的光芒之下,照见的不仅仅是英勇,也有阴影,有妥协,有人性的脆弱和不堪。他拿起通话器,声音低沉却清晰:
爸,那个U盘里的东西,我会处理。他看着父亲猛然抬起、充满惊愕和恐惧的脸,周倩用命换来的真相,不会永远埋没。但怎么公开,什么时候公开,我会谨慎选择。不是为了掩盖,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是为了尽可能减少伤害。对那个无辜者家属的伤害,对…我们所有人的伤害。
陈默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更深的愧疚,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痛的死寂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绝望接受。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一个沉重的、迟到了太久太久的点头。
一个月后,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慷慨地泼洒在城市边缘的公墓里。高大的松柏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一种特有的、宁静肃穆的气息。
林涛推着轮椅,缓缓走在寂静的墓园小径上。轮椅上坐着陈默,他穿着干净的便服,外面披着一件厚外套,身形依旧清瘦,但精神看起来比在看守所时好了许多,只是眼神深处,沉淀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疲惫和沉静。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块新立的墓碑上——那是周倩的安息之地。墓碑前,一束洁白的百合花在夕阳下静静绽放,又悄然痛苦的看向了远处,那里也有着一个新墓。
周倩的追悼会…很隆重。林涛轻声说,打破了沉默,报社的领导、同事,还有很多自发来的市民…大家都很怀念她,说她是真正的好记者。
陈默默默地看着那束百合,良久,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轮椅继续向前,停在了一片相对开阔、能眺望到远处城市天际线的地方。夕阳的暖光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他们。林涛停下脚步,绕到父亲面前。他从自己警服的内侧口袋里,缓缓地、郑重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警徽,不是崭新的,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金属的光泽在夕阳下显得温暖而内敛。正是二十年前,陈默在荣休仪式上,亲手交给儿子的那一枚。
林涛在父亲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他拉起父亲那只放在膝盖上、枯瘦而布满老年斑的手。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林涛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了太多记忆、荣耀与重量的警徽,轻轻地、稳稳地,放回了父亲的掌心。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儿子。
林涛没有回避父亲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经过风暴洗礼后的成熟力量。
爸,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都过去了。这一刻陈墨知道儿子可能全都知道了。
陈默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他低下头,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合拢,将那枚失而复得的警徽死死地、近乎虔诚地捂在掌心。
二十年的秘密,二十年的枷锁,二十年的荣辱与罪孽…仿佛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沉痛的、却也是唯一可能的归宿。
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他枯瘦的手背上,也砸在那枚历经沧桑、却依旧在夕阳下折射出坚韧微光的警徽上。
他没有号啕,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抽泣。林涛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地、稳稳地,覆在了父亲颤抖的、紧握着警徽的双手之上。
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投射在墓园寂静的小路上,像一座沉默而坚实的桥。风穿过松柏的针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岁月低沉的叹息,又似温柔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