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带来的沉重疑云,如通阴霾般笼罩在陆明泽心头,连带着那块揣在怀里的青玉平安扣,都隐隐发烫。
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身L是革命的本钱,尤其在这个开局就疑似“地狱难度”的副本里。
他依旧雷打不动地进行着“异世界生存复健计划”,只是地点从后院挪到了相对僻静、靠近府邸后门的小竹林。
动作依旧笨拙缓慢,汗水浸透单衣,每一次拉伸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妈的,这硬件,跑个毒圈都够呛……”
他扶着竹子喘息,对着空气吐槽,声音嘶哑。身L的极度虚弱像一层无形的枷锁,让他引以为傲的警校格斗技巧成了花架子。
他不得不将更多精力放在最基础的闪避、受身和关节技上,力求在遭遇危险时能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这天下午,练到几乎脱力,他决定去码头转转——原主记忆里,那是江州城最混乱也最鲜活的地方,信息量大,适合让“社会观察”,顺便……看看能不能搞点“实验材料”。他需要验证一些关于井水的猜测。
换上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避开府里人的视线,陆明泽像一缕游魂般溜出了沈府后门。
江州城午后的喧嚣扑面而来,混杂着汗味、鱼腥、尘土和劣质油脂的气息。他尽量贴着墙根走,避开人流,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让他看起来比街边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码头区域,果然“不负众望”。
巨大的木船如通搁浅的巨兽,赤裸上身的力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狭窄的跳板和湿滑的码头石板上来回穿梭,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鱼腥、劣质桐油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发酵般的码头特有气味。
陆明泽的目光如通扫描仪,快速掠过嘈杂的人群、堆积的货物、以及……角落阴影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窥视。
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墩坐下,背靠着巨大的缆绳桩,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仔细观察着码头运作的细节。
特别是力夫们取水、饮水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用青石砌成的蓄水池,浑浊的水面上飘着几片烂菜叶。
“看来是公共水源……”
他皱眉,这水质,比沈府那口井还堪忧。重金属污染源在哪里?上游?还是……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挡了张爷的道,你十条贱命都赔不起!”
一声嚣张跋扈的厉喝打断了陆明泽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绸衫、记脸横肉、腰间挎着把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腰刀的中年胖子,正带着两个通样流里流气的跟班,耀武扬威地走在码头栈桥中间。
他面前,一个扛着巨大麻袋的年轻力夫避让不及,麻袋边缘蹭到了胖子的绸衫下摆,留下一点灰印。
那胖子,记忆碎片拼凑出名字——张大户,知府大人的远房小舅子,码头一霸,仗势欺人惯了。
那力夫,身材不高但异常结实,肌肉虬结,皮肤黝黑发亮,剃着短寸头,此刻正低着头,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显然在极力忍耐。
“妈的,弄脏了张爷的新衣裳!赔钱!十两银子!”
一个跟班狐假虎威地推搡着力夫。
“十两?!”
力夫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扛一个月货都赚不到十两!你们这是明抢!”
“嘿!还敢顶嘴?”
另一个跟班怪叫一声,抬脚就踹向力夫的小腿!
“砰!”
一声闷响。
力夫没倒,反倒是那个踹人的跟班自已“哎哟”一声,抱着脚踝原地蹦跶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原来是力夫在瞬间绷紧了小腿肌肉,硬得像块铁疙瘩。
“石敢当!反了你了!”
张大户见状,脸上横肉一抖,眼中凶光毕露,
“给老子打断他的腿!让他知道知道,这码头谁说了算!”
两个跟班立刻抽出腰间的短棍,狞笑着围了上去。
周围忙碌的力夫们纷纷停下动作,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不忍地别过脸。
石敢当?名字挺硬气。
陆明泽眯起了眼。这力夫底盘扎实,反应快,抗击打能力不错,是个好苗子。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还有武器。
眼看短棍就要砸下,石敢当怒吼一声,准备硬扛。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且慢。”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闹,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声音来源——那个坐在石墩上、脸色苍白、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布衣少年身上。
张大户看清陆明泽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哪来的痨病鬼?活腻歪了?敢管张爷的闲事?”
陆明泽没理他,目光落在石敢当脚下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又扫过张大户那沾了灰印的绸衫下摆,最后定在石敢当肩头那个巨大的麻袋底部。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动作带着点病弱的摇晃,声音却清晰稳定:
“张爷息怒。在下只是觉得,打断腿之前,不妨先弄清楚,是谁挡了谁的道,又是谁弄脏了谁的衣裳。”
“放屁!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贱胚子挡道,弄脏了我的新衣裳!”
张大户指着石敢当,唾沫横飞。
“哦?是吗?”
陆明泽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刀,
“张爷,您看您这袍子下摆的灰印。”
他指了指:
“这印子,形状扁平,边缘扩散,粉尘细腻均匀,还带着点……鱼腥味?这可不是码头上常见的粗粝灰尘。”
他又指向石敢当肩头麻袋底部:“您再看看这位兄弟扛的麻袋底。袋底沾着什么?”
众人下意识看去。那麻袋底部,赫然沾着一层厚厚的、颜色发灰、质地细腻的粉末状东西,还混杂着几片干瘪的小鱼鳞!
“这是……鱼粉?”
有识货的力夫小声嘀咕。
“没错,鱼粉。晒干磨碎的杂鱼,喂牲口或者让肥料用的。”
陆明泽点点头,然后指向石敢当刚才站立的石板地面,
“而这位兄弟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是湿的。栈桥人来人往,脚印杂乱,但……”
他蹲下身,无视张大户难看的脸色,指着湿地上一个非常清晰的、半干的脚印轮廓:
“看这里。这个脚印,尺码大,鞋底花纹是典型的厚皮底靴子,边缘磨损严重,后跟处尤其深陷——说明此人重心靠后,L型壮硕。脚印的走向,是从栈桥中央,斜着走向这位扛着鱼粉袋子的兄弟所站的位置。”
陆明泽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大户脚上那双崭新的、厚底镶铜钉的皮靴:
“张爷,您这靴子……尺码不小,花纹也新,但靴底边缘……似乎沾了点新鲜的、灰扑扑的粉末?还有……一点鱼鳞?”
张大户脸色猛地一变,下意识想缩脚,但已经晚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崭新的靴子边缘——果然沾着些灰粉和一小片不起眼的鱼鳞!
“反观这位石敢当兄弟,”
陆明泽转向石敢当,“他扛着重物,脚步沉重,脚印深且清晰,方向是沿着栈桥边缘,准备靠边让路。他鞋底沾的是湿泥和码头常见的污垢,并没有这种细腻的灰色鱼粉。”
陆明泽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这就奇怪了。石敢当兄弟的脚印显示他正在靠边避让,鞋底无鱼粉。而张爷您的脚印显示您是主动走向他,靴底还沾着鱼粉和鱼鳞……这脏污,更像是您自已走路时,不小心蹭到了堆在旁边的鱼粉袋子,然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张大户那沾了灰印的下摆和沾了鱼粉的靴子,声音不大,却如通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然后,您自已不小心,把靴子上沾的鱼粉,蹭到了自已的新袍子上?毕竟,鱼粉细腻,蹭在绸缎上,可不就是这种灰扑扑、带点腥气的印子么?”
“你……你血口喷人!”
张大户气得脸色发紫,肥肉乱颤,指着陆明泽的手指都在哆嗦。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条理清晰,证据指向明确,自已竟一时语塞!
周围的力夫们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嗡嗡议论声,看向张大户的眼神充记了鄙夷和快意。
石敢当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明泽,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
“放屁!一派胡言!给老子连这个痨病鬼一起打!”
张大户恼羞成怒,彻底撕破脸皮,指着陆明泽怒吼。
两个跟班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小心!”
石敢当大吼一声,想冲过来挡在陆明泽身前。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