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张会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钱万里,你疯了!竟敢非议王家!”
“我没疯!”钱万里的声音反而更高了。
“我只是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叔伯,你们谁没尝过凉州来的雪盐?”
“那等成色,别说千斤,就是一斤,换我一车书,我都愿意!”
“可人家凉州王怎么说的?千斤盐,换一车书!”
“这叫什么?这叫求贤若渴,尊师重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晶莹的盐粒。
“这是我托人从凉州带回来的。”
“他们不收金,不收银,只要物资。”
“我用三匹最普通的蜀锦,就换来了这一斤雪盐!”
“你们算算,这是多大的利?”
“五姓七望给我们的是残羹冷炙,人家凉州王,是直接把装满了肉的大锅,摆在了我们面前!”
“他们封锁凉州,是要断凉州王赵轩的根。”
“可人家现在自己有矿,自己有盐,人家根本不怕!”
“他们这是要拉着我们,一起活活饿死!”
钱万里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在座每个人的心里。
是啊,这些年,谁没受过五姓七望的气?
谁的祖产没被他们巧取豪夺过?
他们是肥羊,五姓七望是狼,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可是……可是五姓七望势大,我们斗不过啊……”有人小声地嘀咕。
“斗不过?”钱万里冷笑一声,“以前是斗不过,因为我们没得选。”
“现在,凉州王给了我们另一条路!”
“他们不是要封锁吗?好!”
“咱们的货物,就说是运往吐谷浑的,是运往回鹘的,草原那么大,他们还能派兵挨个查不成?”
“我钱万里,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
“我这条命,是爹娘给的,不是他五姓七望给的!”
“与其给他们当一辈子狗,不如去凉州,堂堂正正地当一回人!”
“我这条商路,以后,只通凉州!”
说完,他将那包雪盐重新包好,揣进怀里,对着众人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嘶……
众人望着钱万里决绝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轻人,好大的胆子!
张会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钱万里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可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好几位管事,眼中那原本被恐惧压抑的火焰,正重新燃起,变得越来越亮。
……
太原,王氏府邸。
“啪!”
一只上百年的青瓷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氏家主王景,这位向来以城府深沉著称的老人,此刻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刚刚,他接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赵轩在凉州周围,发现了好几座储量惊人、品相极佳的露天矿产。
他们引以为傲的封锁,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二个,钱万里,那个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关中商会管事,公然反了。
他正集结了十几支商队,满载着铁器、木料、药材,浩浩荡荡地开向凉州。
“废物!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王景怒吼道。
厅堂内,其余几家的家主也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釜底抽薪,结果人家自己起了个更大的炉灶。
关门打狗,结果狗不仅没死,还变成了能咬死人的狼。
那个远在凉州的年轻人,用的全是阳谋。
他把巨大的利益和一线生机摆在所有人面前,逼着天下人去做选择。
“大哥,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
清河崔氏的家主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颤抖。
“慌什么!”王景强行压下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有盐,他有铁,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不成?”
“凉州贫瘠,要养活数十万军民,单靠他那点产量,纯属杯水车薪!”
“传我命令!”王景的声音冰冷如铁,“收紧所有关隘的粮草!一粒米都不许流入凉州!”
“我还要上奏朝廷,就说赵轩勾结外邦,私自开矿,意图谋反!”
“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这灭顶之灾!”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家……家主!不好了!”
“何事惊慌!”
“范阳卢氏……卢氏二爷,他……他私自带了三车……三车祖传的典籍,去……去凉州换盐了!”
“你说什么?!”
“噗!”
王景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赵轩那看似荒诞的“千斤盐换一车书”,根本不是为了羞辱他们。
那是一把递到他们内部的刀子,是一颗足以让他们分崩离析的毒药。
当第一个人为了利益,撬开那密不透风的知识壁垒时,这座传承了数百年的门阀大厦,便注定开始崩塌。
……
与千里之外,众世家大族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不同。
此刻的凉州,正沐浴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之中。
城外的官田里,诸葛明亲自带着书吏,为每一户分到田地的百姓,丈量土地,发放田契。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颤抖着双手,从诸葛明手中接过那张写着他名字的薄薄麻纸。
他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的命根子。
“老丈,以后,这地就是你的了。”诸葛明微笑道。
“好好种,王爷说了,三年不收一文钱的税。”
老农浑浊的眼睛里,泪水汹涌而出。
他嘴唇哆嗦着,想要下跪,却想起王爷那句“不准跪”的命令,最终,他只是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诸葛明,对着凉州城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比任何膝盖的弯曲,都更加沉重,也更加真诚。
城墙之上,赵轩迎风而立。
他眺望远处地平线,发现那边扬起的滚滚烟尘。
那不是敌袭的狼烟,而是商队扬起的尘土。
为首的一面大旗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商”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支冲锋的号角。
“很好,鱼儿上钩了。”赵轩嘴角微微上扬。
身旁的王府长史顾清流,望着那条逐渐清晰的商队长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与狂热。
“殿下,这哪里是鱼?”
“分明是天下归心,大势所向!”
……
黄沙漫天,一支绵延数里的商队,正缓缓向着凉州城门靠近。
为首的钱万里,紧了紧握着马缰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自从在长安东市放出豪言,他便成了五姓七望的眼中钉,关中商界的叛徒。
这一路上,明枪暗箭,险象环生。
若非他带的都是些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亡命徒,怕是早就人财两空,尸骨无存了。
即便如此,当那座在传说中被战火与贫瘠笼罩的凉州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
所有人的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赌上了一切,来投奔亿万人仰望,交口称赞的凉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