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热毛巾落在搪瓷盘里,溅起的水花洒落在水泥地上,郑南枝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陆禹见郑南枝如此反应,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被大人掩盖的秘密,担心妈妈的同时又带了几分雀跃,继续道:
"他们说,你是破鞋才嫁给爸爸的!"
孩子一口一句“破鞋”,终是让郑南枝变了脸色,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在她身上留下耻辱的烙印。
她下意识抓住孩子的肩膀,声音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他们是谁?"
陆禹被母亲的脸色吓到,往里缩了缩:"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明珠姨姨的朋友和爸爸说……"他突然捂住嘴,黑葡萄似的眼珠慌乱转动。
糟了,他答应明珠姨姨,不能告诉妈妈的,不然妈妈就不会让他和明珠姨姨一起玩了。
明珠姨姨可好了,每次都给他买许多好玩的好吃的,不像妈妈,总管着自己,他喜欢和明珠姨姨一起玩。
看到陆禹的反应,郑南枝的心有一瞬间的刺痛。
她想起和陆嘉言结婚那天晚上。
陆嘉言在前院和顾明珠几个淮城来的发小一起喝酒,迟迟不进屋,待她再度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躺在婚房,而陆嘉言满脸冰霜站在一旁。
顾明珠在门口探头,欲言又止中藏着不易觉察的幸灾乐祸:“嘉言,有话好好说。”
听了顾明珠的话,陆嘉言没再看她一眼,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和顾明珠离开了。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孤注一掷的满心欢喜只换来五年的冷落与漠视,压根就对不起自己的孤勇与决心。
郑南枝压下心中酸涩,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摸摸陆禹的发顶,道:
“破鞋就是不合适的鞋,要扔掉的,他们在跟爸爸开玩笑,小禹不要在意。”
陆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我知道了。”
*
郑南枝照顾陆禹吃早饭的时候,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陆嘉言还没回来。
前几天好不容易跟陆嘉言约好,说是今天一起带陆禹去动物园玩,这是为数不多的一家人一起出玩的机会,她不想让孩子失望。
不一会儿,开门声响起,陆嘉言回来了。
“爸爸!”陆禹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向他,“我还以为你会迟到。”
陆嘉言单手将陆禹抱起,嘴角勾起浅笑:“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郑南枝心里还有气,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得问陆嘉言:“要吃早餐吗?”
陆嘉言淡声道:“不用,在单位吃过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大包小包,是郑南枝早早起来收拾,准备带去动物园的,对郑南枝道:
“今天不用你陪着去了。”
郑南枝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你自己带小禹去?”
陆嘉言摇头:“不是,明珠和我一起。”
“为什么?”郑南枝向前一步,“我们一家子的活动,你让她替我去?”
“不是替你。”陆嘉言依旧不瘟不火,“明珠留学回来,可以教小禹许多知识,而且小禹喜欢她。”
“小禹喜欢她?”看着陆嘉言没有任何歉意的脸,郑南枝满眼嘲讽,“难道不是你喜欢她?”
“南枝。”陆嘉言大掌捂住陆禹的耳朵,眉头轻蹙,“孩子在。”
“你还怕孩子听见?”郑南枝冷笑出声,心里却在揪着疼,“你纵容他们说我是‘破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孩子在?”
闻言,陆嘉言的表情滞了一瞬,没有她希望的慌张或是心疼,他只是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用那双浅浅棕色的眸子看向她,不带一丝感情,甚至透着她读不懂的嘲讽与审视,最后,只有一句:“他们不是故意的。”
面对陆嘉言的轻描淡写,郑南枝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掉了。
它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炸开来,再也拼凑不完整。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纵容。
所以,她在他心里也是破鞋吗?
他明明是她第一个男人,不过是没有落红而已。
“嘉言。”
还想再问,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靓丽的女声,闻声望去,是顾明珠。
顾明珠站在门口,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阳光从她身后漫进来,整个人显得天真又浪漫。
她摘下头上的贝雷帽,发尾卷起的波浪在肩头轻晃,视线在郑南枝腰间的围裙短暂停留,笑道:
“南枝姐,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郑南枝没有说话,立即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
见状,顾明珠朝陆嘉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嘉言,时间快到了,我见你和小禹没下来,就想着上来看看,南枝姐该不会生气了吧?”
“怎么会?”陆嘉言的神情在一瞬间柔和下来,他点头:“我们这就出发。”
陆禹见了顾明珠,也高兴要往她身上扑:“明珠姨姨!”
“小禹真乖!”顾明珠从陆嘉言怀里接过陆禹,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昨晚说好的,去完动物园,我们一起去新开的蛋糕店买蛋糕,好吗?”
陆禹高兴地拍手:“哦,好耶!小禹最喜欢明珠姨姨了!”
他扭头看向郑南枝,眼中满是期盼和淡淡的内疚:
“妈妈,我想让明珠姨姨陪我去。”
虽然妈妈每次带他出去玩,都把他照顾得很好,可是妈妈总爱管着他,不让他多吃糖和冰棒,也没有明珠姨姨那么有趣,比起和妈妈一起,他更喜欢明珠姨姨,反正等他玩了回来,再找妈妈就是。
郑南枝盯着儿子黏在顾明珠身上的模样,指甲陷进掌心,喉咙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发不出声音。
原来,他们三个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让顾明珠取代了她的位置,而她却是最后那个被通知的。
顾明珠是陆嘉言的青梅竹马,两人或许早有感情,但陆禹呢?他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她咽下喉间上涌的涩意,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艰难开口:“可以,你们去吧。”
争来无用,何必再争。
对于郑南枝的反应,陆嘉言眼中闪过诧异,却不愿意再细究,免得再生事端,应道:“嗯。”
他甚至没有去拿郑南枝给孩子准备的东西,一手抱过陆禹,一手虚扶了下顾明珠的后背:
“我们走吧。”
顾明珠回过头来对郑南枝歉意一笑,眼底却涌动着挑衅的光芒:
“南枝姐,就麻烦你在家里收拾了。”
郑南枝没再看看他们一眼,沉默着把冷掉的早餐端回厨房,身后依稀传来三人说话的声音。
“爸爸,妈妈不会生气吧?”
“别担心,妈妈没有。”
“等晚上回来,小禹给妈妈带一块蛋糕,哄哄她就好了,她应该从来没吃过蛋糕。”顾明珠欢快的语气像是在求表扬,“嘉言,你说是吧?”
声音随着几人的离开渐渐模糊,郑南枝从厨房出来,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余门口处被顾明珠“不小心”踢开的门垫,那是她用旧衣服缝的,上面还有她绣的花。
此刻门垫歪在一旁,几个脚印十分刺眼,像是在嘲笑着她跟它一样,与这繁华的淮城格格不入,嘲笑她一颗真心被践踏。
不合适的鞋,犹如她和陆嘉言的婚姻,穿在她的脚上,太疼了。
“叮——叮——”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郑南枝的思绪。
她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走过去,接起电话,心情再次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