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日军退出上海那天,杰米倒下了。
医生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家属好好陪着他吧。
闻言,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我握紧杰米的手,和他讲着最近今天发生的趣事。
杰米此时已经说不出话。
他带来的医疗团队人员,也都来了。
这一次,奇迹没有降临。
在所有人的眼泪下,杰米永远离开了人世间。
......
我是在杰米葬礼三天后,又见到了霍砚辞。
他一遍捏着烟,一边问我:
你爱上他了吗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没有犹豫。
是,我从未那么爱过一人。
我想,往后余生我都不会再那么深沉热烈地爱上任何人了。
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你尽量忘记他,我们还可以——
我们
我讥讽看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去爱你的天使了
霍砚辞闭上眼。
他指间的烟蒂簌簌落灰。
天际上是一片黄昏。
我不爱周寒。
霍砚辞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我冷嗤,抱着杰米的《圣经》站起身就要离开。
霍砚辞拉住我,眼带哀求:
我把她当成一副山水图,只是看着内心会宁静下来。
直到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要我对她负责,我才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我的手攥紧《圣经》,硌得掌心生疼。
霍砚辞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自嘲:
我是爱你的,不然也不会娶你。
只是,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是个弑父杀兄的怪物。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霍砚辞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厌恶。
明明在我国外留学的几年,我们相爱过。
因为他弑父杀兄那几年,我恰好陪在他身边。
我目睹了他最不堪最残忍的一幕。
所以,我成了霍砚辞最害怕接触的人。
雨又落下来,打在脸上生疼。
周寒走的时候,告诉我,她说我爱的从来不是她,我只是把她当作逃避罪孽的港湾。
真正让我夜半惊醒的,是我收到你的假死消息。
说到最后,霍砚辞的声音已经变得很空洞。
说完了我听着只觉得厌烦。
我还要带着杰米的骨灰回去。
我得把他葬在他家人身边。
错身时,霍砚辞再次拉住我的手。
知夏,留下来。
我将《圣经》收好,生怕它被雨淋湿,
霍砚辞,你爱天上月也好,还是盯着你所谓的山水画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这条命,是杰米用最后一支青霉素从死神手里抢来的,容不得你践踏。
霍砚辞踉跄后退。
践踏和我在一起是被践踏
我直视他,一字一顿:
我曾经恨你,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
但现在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争取将敌军彻底赶出去。
撒下来的阳光里,我仿佛看见杰米的影子对我微笑。
霍砚辞最终没有跟上来。
他清楚地知道,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我在去乘坐轮船的路上,又经过了圣母福利院。
我竟然又见到了周寒。
此刻的她,已经没了往日的清冷绝尘。
浑身上下带着挥之不散的沧桑和疲惫。
看见我,她跑过来。
我这才发现她跛着一只脚。
你回来了周寒沙哑着声音。
好久不见。
我礼貌和她打着招呼。
周寒落下泪来,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霍夫人。你一定因为我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点头。
确实,我因为她或多或少经历了不少的苦难。
见我这般,周寒一愣。
她原以为我会安慰她,说她没有错。
周寒讷讷解释:
我......我真的不知情,我要是知道他早有妻子,我一定不会——
你知道。
我打断她的话。
霍砚辞带你去过他的办事处,那里有我们的合照。
闻言,周寒脸色煞白。
所有自欺欺人的面具,在这一刻寸寸断裂。
在我转身离开之际,她哭着追上来:
可......爱应该是自由的不是吗我只是选择跟着心走,有什么错呢
我错就错在,爱上了不爱我的人......
风声入耳。
我已经渐渐听不清周寒的声音。
我带着杰米的骨灰上轮船时,粱育年来给我送行。
他瘦了很多。
知夏,再见了。
谢谢你,育年。
我没用注意到,远处一辆军车里的人,一直往这边看。
......
在我出国后的半年里,战争又开始了。
这次比上次还激烈。
所有的轮船停运,彻底斩断了回国的路。
又是半年过去。
在我又一次往国内捐献物资时,收到了霍砚辞的死讯。
霍砚辞身故,霍家军并入政府军
我拿着报纸,手都在颤抖。
同一时间,我收到了来自国内的信。
是霍砚辞寄来的。
我没看,将信烧了。
大洋彼岸,几艘轮船向着海的深处开去。
纸灰随风飘扬,最终彻底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