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韩书澜像是注意到了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不同于西方惯常的约会习惯,叶承曜先带她去的是前不久才建成的游乐场。
京都不缺少富人,他们到的时候场内已经人满为患。
无数人携伴而来,每一项项目前都排起了长队,数量最为庞大的当然是携带着孩子的父母。
无处不在的广播播放着象征欢快的歌曲,漆成糖果色的马匹在圆盘上腾飞,船只样式的摆件载人直冲云霄......
这样的场景,叶承曜从未见过。
他又看向那些被牵着蹦跳的孩子,手中举着一串串裹着糖衣被串起来的山楂球......
那样的落寞的神色撞进韩书澜眼中,令她心头止不住的颤动。
虽然欧洲的游乐场已经建起了一座又一座,但叶承曜长期身处医院,从未去见识过。
此刻他满是新奇地排在旋转木马的长队后,韩书澜将他的手松开,独自去向了售卖糖葫芦与棉花糖的摊贩前。
孤身一人排着长队的叶承曜按捺住兴奋,自嘲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排在孩子身后玩玩具,实在是有些羞耻。
在他未曾察觉的地方,一阵滚轮声滑动至乐园的角落,接着阴影将他笼罩。
韩书澜一手捏了几串糖葫芦,除了山楂口味的,草莓、苹果、青提......
摊前所有的种类都让她买了一串,够叶承曜吃上几天的。她暗自得意。
却没从长队中找出叶承曜的身影。
就连旋转木马的圆盘上也未曾看见。
韩书澜压抑着不安,几乎将整个游乐场翻过来找了一遍——
都没有叶承曜的踪迹。
仿佛人间蒸发。
叶承曜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他双手被捆在身后,眼前,黑色的绸布细腻地捆缚住他的视觉,让他的大脑只剩下药物残留出的幻觉。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来时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一块堵住他呼吸的布匹将他送入了晕眩的漩涡之中。
而后他直直倒下,一具冰冷的躯体接住了他,而后身体被盖上了某件外套,将他伪装成晕倒了的游客。
他被运送出来,迷蒙中能感受到脸颊上带着爱意抚过的指尖......
那只手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狠狠碾磨。
原本清晰的呼唤也越来越远,眼前看不清脸的人低声笑着,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都让他感觉分外的熟悉。
叶承曜背靠着墙壁,不寒而栗。
他原本应该是被平放在身下这张床上的,但在惊醒之后,柔软的床铺就变成了食人的牢笼。
叶承曜脑海中无数曾播送出来的绑架案浮现而出,却未曾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手臂被捆缚得极其严密,他尝试过挣扎,但那样轻微的幅度无法令它松动。
最令人绝望的是,手腕上不时渡来一阵冰冷触感的环状物体。
那是一把手铐,连着铁链。
而链条的尽头接在墙壁上,告诫他如果没有钥匙,即使终身被禁锢在这里也不算奇怪。
他从未如此思念韩书澜过......
思念到眼眶中的湿意浸透了绸布。
在他正对着的地方,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随着眼泪的涌现而溢出。
这笑声令叶承曜惊慌不已,仿佛全身的血管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心脏以几乎要突破胸腔的频率冲撞起来。
有人在怎么会有人在！
恐惧哽住了他的咽喉,身体竭力地后缩：你想要什么钱吗,我会给你的。
叶承曜仰着脸,神色尽力被压制得平静,除了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外,谁也无法剖出他的紧张。
但那没有用。
那股陌生的温度愈发靠近——
眼睛上所裹缠的布巾被揭开,展露在他视线中的那张脸熟悉得令他感到陌生与憎恶。
是你......他颤抖的声音却奇异地平复了下来,看着李熙薇那张脸在他面前展露笑容。
承曜,你不愿意看到我,我只能来找你了。她似乎叹了口气。
那股病态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她身周,似乎已经将这具病态渗透了一般。
她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过叶承曜紧绷的脸颊,又被厌恶地甩开。
这就是昏迷后抚摸过他的那只手,他却怎么都无法想到......李熙薇能干出绑架这样的事。
因为,无论曾经的李熙薇怎么对待他......她都始终是一个正派的人。
至少在叶承曜的记忆里是这样。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李熙薇的脊背也始终笔直着,如同一颗永远也无法弯折的青松。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与他面前,坐着轮椅满眼痴迷的人共享着同一具身体,同一个名字。
却又想到袁姐曾经所作出的警示。
他说,李熙薇已经疯了,如果不远离她,你一定会遇到危险。
原来如此......
几十年来历尽千帆的袁姐当时能做出那样的评价,他却还是把他当成那个带着一身伤在学校里对着他微笑的少女。
以为她有所坚守着的正义,以为她至少懂得尊重。
他恍惚地低下头,想起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差点成就了一场让他永不清醒的美好梦境。
只是这场梦境再次被同一个人终止了。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她。
李熙薇安静地看着他,身体陷进轮椅的包围中,似乎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很久很久。
不管叶承曜的眼中已经轮转了多少种惊愕复杂的情绪,她都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态。
只是目光紧紧黏连着叶承曜的脸颊,痴迷毫不掩饰。
瞳孔中所倒映出的身影,像是已经停驻了一生那么久......她怎么也看不够。
叶承曜合上眼,眼睫在皮肤上扫出蹁跹的阴影,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我为什么要去看你
又不是我让你自杀的,李熙薇。冤有头债有主,你难道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
李熙薇像是被凝固在了那架轮椅上,许久都没有抬起眼睛看他。
叶承曜却无法怜悯这具伪作神像的恶鬼。
他在心中冷笑,冷得刺骨的目光将李熙薇从头到尾地扫视,却奇迹般地令李熙薇感到慰藉。
也许是因为记忆中的叶承曜也曾这样寻找过她全身的伤势吧。
尽管神态不同,但总归是他......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