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早就说过他孩子的病毒性心肌炎反复的几率大,最好留在大医院治疗。
现在他让医生帮他办理转院,年轻医生很为难,都快急哭了：
不是我不帮您,是我们院里真的有规定,救护车不能出省。
他紧紧抓着年轻医生的手,声音颤抖：能啊,肯定是能啊,上次你们姜大夫就可以啊,我孩子上次就是他帮忙联系的救护车啊。
可他还不是被你投诉了吗你可不要害我！年轻医生用力扒拉他的手。
大夫,求求你啦！那可是我亲儿子啊！我不能不救他啊。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没说不救你啊！你要么自己联系救护车,要么办理出院手续到别的医院,我们医院就是这个水平,你难道不知道吗年轻医生急得直擦汗。
我、我办出院多麻烦啊！再入院还要重新做检查,那得花多少钱！他缠着年轻医生不放,就好像医生欠他的。
拜你所赐,我们姜大夫被停职了,再没人会帮你了。护士长小高忽然在一边说。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不是白衣天使吗为什么不救我的孩子你们简直没素质！梁先生朝着走廊大吼,惹得病人家属纷纷出来看。
不好意思,我被狗咬过,害怕。小高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先生眼见没人愿意搭理他,扑通一声跪在走廊里。
他大声哭喊：为什么没人帮我叫救护车为什么不去救我的孩子！
年轻医生一听急了,连忙解释：你可别瞎说啊,为了你儿子我两晚上没睡觉了,但是我们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我早就告诉你去大医院,是你自己非要住到我们这来的,你可别赖上我。
我正看着,梁先生的目光忽然定住,表情瞬间极为震惊：姜大夫！姜大夫！他跟头把式站起来,跑到我面前。
他们说你被停职了,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您这么好的医生,怎么会被停职呢！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怎么又急着想投诉我我说。
这哪能呢我感激您还来不及！
我儿子的病情您最清楚,他的病毒性心肌炎发作真是一分钟都耽误不得,上次要不是您帮我联系救护车,我都不知道后果多严重,您就是我儿子的大恩人啊！
看着这个虚伪的人,我再也不会信他。
您这嘴真甜,是喝了几瓶开塞露啊
您骂我！您随便骂,只要您再帮我一次,您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他不怒反笑。
我觉得恶心,转身就走。
他扑通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求求您了,姜大夫,我求求您了,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一个接一个地往下磕。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围过来,都在小声讨论。
有人说：这个医生怎么这么冷血啊,连个救护车都不帮忙叫,患者家属都给他磕头了。
......
护士直接怼上去：你知道什么院里的救护车不能出省,这是规定。上次姜医生拖自己的朋友好不容易帮他联系上救护车,他用完了车两个月后把姜医生投诉了,害的姜医生差点连工作都丢了。
啊这人怎么这样啊！怪不得没人愿意帮他。
我还没走远,梁先生忽然从后面把我的腿抱住。
姜医生,我不是人,我给你磕头！他一边磕头一边扇自己巴掌,周围的患者都以为他疯了。
求您再救我儿子一次,他是无辜的啊,你不能因为对我有意见,就不去救我的孩子啊！
您对我有意见,您可以骂我,打我都行,可您别拿我的孩子撒气啊！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道德绑架我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叫能出省的救护车我问他。
我我当然是因为找不到啊！我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哪有你们医生认识的人多啊！他哭唧唧的,完全不像个爷们。
呵呵！我差点都要信了。
我从手机里翻出一张评论截图,上面写着他自己私下联系了救护车,却因为觉得车费16-20万太贵,所以拒绝了。
他看着我的手机里一张又一张的截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没法否认,因为不只一个网友这么说,这是事实。
你要是真心疼你儿子,卖半套房就能让他在天市的医院住很久。可是你舍不得,你满脑子都是钱,根本没把你儿子的命当回事！
我没有！我儿子就是我的命！你少胡说八道。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瞬间扇了过去。
孩子奶奶颤抖着手,气得呐喊出声：你胡说！
每次我大孙出院,你不去照顾他,就光在那核对账单,看花了多少钱！过了两个月了还要去举报姜大夫,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晕倒。
旁边的护士连忙过去扶住她,让她消消气。
梁先生见所有人都跟他作对,眼睛忽然变得愤怒起来。
姜医生,你明明能帮我却不肯帮我,我也不让你好过！
他忽然从身边的护士手中抢下手术刀,朝我胸口扎过来。
我本以为自己来不及躲避,却见他被一个病人家属一脚踹了出去。
门口的保安迅速上前把人给拉住了。
踹他的人我认识,是我之前另外一个病人的家属,一个农民工。
他挡在我面前,大喊：我儿子的命就是姜大夫救的,我看谁敢伤害他！
梁先生朝我大吼：姜大夫,你能帮我却不帮,你不得好死！
姜大夫,你还认识我吧农民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
您是之前09床那个小朋友的家属我想再确认一下。
对！就是我就是我！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姜大夫,您被停职了我家小孩的手术可怎么办啊我可是提前三个月挂号才排队排上的。这眼看着要轮到我了,您怎么就被停职了啊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刚刚那个忘恩负义的病人家属,把姜大夫给投诉了。护士说。
姜大夫,我小孩的手术在咱们县城只有你能做,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去不起大医院,我小孩可怎么办啊
您别着急,我帮您联系老专家。
他瞬间变得热泪盈眶的,连连点头：姜大夫,你不用怕他,我帮你看着他。我小孩手术之前,谁也别想动姜大夫一手指头！
我跟他说谢谢,不用了。
这时病房内机器忽然冰冷的滴滴声,是梁先生的孩子。
他死了。
......
我急忙跑过去,正看见年轻医生在给孩子做电击和心肺复苏。
所有人沉默着,眼里只有年轻医生一下一下的按压动作,和不断增大的电流。
看着筋疲力尽的年轻医生,我将他替换下来。
我用尽力气去按压他的身体,可那个孩子再也没有睁开眼。
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孩子奶奶尖叫起来。
梁先生跪在他儿子的尸体面前,放声痛哭。
孩子奶奶扇了梁先生好几个耳光。
你这个畜生,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我大孙还那么小！你这个畜生！畜生！
你留着那些钱有什么用孩子的命都没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梁先生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撒手,被好几个人拉开。
他再看向我的时候,大喊着：我错了！我不应该投诉你,我不该贪便宜！
而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丝毫不可怜他。
回到家,我自己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
回想起整件事,我后悔了。
其实那天晚上本来护士长小高拦了我一下,她说：
姜大夫,这不是咱们医院的业务,你没义务帮他联系别的医院的救护车,你让他自己联系吧。
可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患者家属,手指微微一颤,还是拨通了我朋友私人医院的电话。
患者父亲和司机沟通后,最终约定好收费2万8,出发前交一半,之后交一半。
救护车抵达,小高二话没说收拾东西就跟着一起上了车。
据我所知她第二天原本已经请了假,要和男朋友去领结婚证。
上车前,孩子奶奶问孩子父亲：2万8贵不贵啊用不用跟他讲讲价
孩子父亲立刻竖起眉毛责问孩子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别问了！
孩子奶奶一噎,没再说话。
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出端倪的,我就应该让他自己去找救护车。
是我让他抱有侥幸心理,才酿成了今天的惨祸,我对不起那个孩子。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通了,我不能辞职。
我还有病人在等着我手术,我不能放弃他们。
我到厕所洗了把脸,将我平时工作时穿的白大褂穿上,打开直播间。
大家好,我是热搜2万8天价黑救护的当事医生,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直播间瞬间挤满了人,评论区一片骂声。
这不是那个黑心医生吗这个时间来直播,这是被开除了吧
医院办事效率还挺快,给医院点赞。
给医院点赞+1
看着滚动的屏幕,我开始缓缓陈述：其实那天,我本不想帮他。
由于我们医院有规定,救护车不能跨省,所以我拒绝了他。
评论区开始疯狂攻击我。
他是不是想蹭流量啊,失业了正好当网红,大家都不要听他讲,都退出直播间！
我退了！
我退了！+1
直播间的人快速流失,可我还是一字一句地在说。
我也有一个儿子,和患者同岁,于是我心软了。
我拖我的朋友,找了一辆能出省的救护车,费用是他自己亲自和司机谈的,全程我都没有参与。
他同意并支付了一半的费用后,我们才上路。
路上我和护士长一夜没睡,给患者使用ECMO,才保证了患者顺利转院。
评论区开始有人发问：ECMO是那个什么呼吸机吗
......
我回答：不是的,专业名称叫做体外膜肺氧合,是价值上百万的医疗设备。
评论区再次炸开锅,只不过这次的内容不再是一味的谴责。
救护车上有ECMO家属可是只字未提啊！
ECMO这么贵重的医疗设备,按理说不会随便外借啊,医生瞎说的吧
这是我拖我的朋友才搞到的,一般救护车确实没有,可我的患者他当时病情危及,所以我才一定要他帮我找带ECMO的救护车。我回复那位网友。
家人们我查了一下啊,这个ECMO光开机费用就要5万,而患者家属才花了2万8就说自己被黑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如果觉得价格不合理,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并且支付了费用车用完了孩子没事了,一个多月后才反过来说费用太高,这不是想白嫖吗
你凭什么说救护车上有呼吸机啊患者家属可没说有。
我有证据,我可以给你看。我拿出另外一部手机,给网友展示当天晚上陪着患者一起去医院时拍的照片。
照片清晰的显示患者当时正在使用ECMO。
我去,这不是现实版农夫与蛇吗好心医生靠自己的关系给他找来救护车,孩子救完了他反手把医生给告了！
这个医生怎么这么傻啊,自己担这么大的风险帮助病人,还被人说成是黑心医生,冤枉死了都。
这样的无良家属,堵死了多少患者的路啊！以后哪还有医生敢帮患者啊！
家人们我早就说过,就是这个患者家属,他当天自己也找了救护车了,就是我同学他们医院的,但是因为报价20万他嫌贵,所以才求着姜大夫帮他找的！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省钱嘛！根本没把自己孩子的命当回事！
孩子没事儿了跑回来仅退款,还害的医生被开除,太缺德了！
舆论瞬间的调转,让患者父亲坐不住了。
他在网络上发布了大量就医时的就诊记录、费用清单、刷卡凭证。
可网友还是不买账,还开始人肉他。
说他明明家里很有钱,有十几套房,还在大企业上班,却趁着孩子生病搞水滴筹,让学校捐款。
一场病下来,不但没花钱还赚了2万。
骚扰电话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说他的良心让狗给吃了。
孩子奶奶因为孙子去世也生了重病,一天不如一天。
他把家的房子卖了好几套,给老人治病。
可孩子奶奶不原谅他,任他买多贵的药都被倒掉。
并和他断绝了母子关系,不认他这个儿子。
医院那边的同事给我打来电话,说医院收到了好多锦旗,都是网友送的。
我的办公室挂不下,都送到院长那屋去了。
院长眉开眼笑,连茶水一天都多喝好几杯。
还有网友特意打电话给院长办公室,劝他一定不要开除我。
后舆论渐渐平息,院长给我打电话,说下周可以回去上班。
一个星期后。
我给农民工的孩子做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
他提了一只野鸡和半塑料袋干蘑菇给我,说这样炖着最好吃。
他怕我收东西被医院发现违反规定,于是趁着我夜班,在我的停车位上等了我好久。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打盹,我背着院长偷偷收了。
护士长小高总是提醒我：你现在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可别犯傻,害的我结婚证都没领成。
......
我有点过意不去地说：你男朋友又出海了这次是多久
半年。
竟然这么久,我确实有点惭愧。
如果不是我非要她跟着一起,她怕是已经早都领完证了。
看她假装无所谓的表情,我说：太久了,他回来后不会不要你了吧。
小高一愣：哎呦,我们的小姜医生都学会开玩笑了。
不是那个只会严肃认真的小伙了哈,有长进。
我低头一笑。
我总不能把自己当成刚毕业的大学生,凭着一枪热血就去救人,却完全没有分辨好人和坏人的能力。
救人需要本事,看人也需要本事,都要学。
有些人,帮他是积德。
有些人,帮他是作恶。
9号床的小朋友恢复的很好,已经回学校上学了。
看到他发来的照片,我总是会想起梁先生家的孩子。
如果三个月前我不救他,他也许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可即使我救了他,他最终也还是没躲过去。
所以,到底究竟什么是对什么事错
我也分不清。
再遇见梁先生是在高速上。
他的车跟一辆外企的旅游大巴剐蹭上,堵了整整一条路。
对面公司的车由于赶着去团建,想跟他私了,于是没有叫交警。
于是他张口就是一万。
司机下车绕着他的车看了一圈,他的车就是被划了一下,连底漆都没掉。
公司车里的人围着他,想让他便宜一点,可他就是不肯。
然后一整车的人都下了车,把他拉进附近的树林里,一顿热身。
最后扔下200块钱就走了。
听说他伤得很严重,卖了好几套房子治病,下半辈子都要靠轮椅生活。
我无奈的摇摇头,恶人自有恶人磨。
欠朋友的饭我还没还,我问他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喊我。
可他却是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成行。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这可是个大人情,别想着一顿饭就能还清。
我说行啊,正好院长给我升了职,你想吃几顿吃几顿。
朋友说行,只要他吃的满意下次还把救护车借我。
我苦笑着说算了,下次再不按规矩办事可真的要被开除了。
我可不敢了。
有时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再回到那天晚上,我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能,还是会吧
只是,下次不要让我再遇见梁先生这样的人就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