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5
再次吐出几口血后我猛的瘫坐在地,肠子似乎打了结,绞得我呼吸不上来。
原来,肠穿肚烂而死,是这个感觉。
三天的发病时间,受了刺激,哀莫大于心死。
我应该撑不到三日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只是可惜,说好了要带娘亲去找爹的,没想到却害得她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仰面向后倒去,清脆的一声
头上最后一支赵景辰送的簪子碎成几段。
和赵景辰青梅竹马十八年,生辰,上元节,七夕,每年他都要送我许多礼物。
可是我的亲人每惨死一个,我就会毁掉一件他送的物件儿,现在剩的最后一根簪子也碎了。
我和赵景辰,注定缘断。
后脑重重接触地面的刹那,
赵景辰疾步过来想查看我的情况,她怀中的沈娇娇以退为进:
陛下,你去看看苏姐姐吧,他这两次这么做戏,肯定是太想要你的宠爱了。
朱砂有毒,娇娇不忍心姐姐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陛下,你去看看姐姐吧妾肚子里的宝宝没关系的。
沈娇娇以退为进,赵景辰眼里的慌张确实缓缓褪去,他真是担心疯了。
苏璃月真是死性不改,以前勾引他给他下药争宠还不算,现在更是装死来争宠,他若真的上当了,以后她真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他心疼怎么办
更何况,她母亲还活着,就算是捅了苏璃月一刀,她肯定也会跪着求他救她。
想到这儿,赵景辰抱着沈娇娇转身就走。
冷冷下令:把苏璃月给朕关起来,若是她还没想清楚认错,就不许放她出来。
6
赵景辰带沈娇娇回了自己的宫殿,叫来了所有的太医,轮流给沈娇娇诊治。
可这宫殿大的让他心头空荡,让他不禁想起了苏璃月在的时候。
可是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是因为别的女人让她扇自己的耳光,就是让她跪着看自己和别的女人同房。
若是能收集她的眼泪,说不定能将这整个宫殿都给淹了。
他记得苏璃月最怕孤独,少时没有男女大防,她总会抱着小枕头偷偷从他们院子挖的狗洞转过来,和他同床共枕。
婚后将她一个人撇下时她也总不住对着他红眼眶,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有关她亲人的事,她都不会再在意了呢
赵景辰突然觉得心口一滞,越来越慌。
沈娇娇却是满脸幸福,她自己清楚的很,肚子痛都是装的,可是赵景辰却是真的愿意为了她抛弃苏璃月。
她开心极了,一颗心鼓胀到极点
,娇娇怯怯的看着他,却发现赵景辰在走神。
沈娇娇柔荑在他眼前晃了晃:
陛下,陛下你是在担心臣妾吗太医说臣妾肚子里的宝宝很健康,还很大可能是个男孩儿陛下你开心吗
赵景辰回神,却是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了她口中所说的太医。
对,太医。
赵景辰犹豫了许久,还是吩咐太医去诊治苏璃月。
罢了,就算是装的也好,让太医去看看,好让他安心。
苏璃月只剩他母亲一个亲人了,他们互相折磨了一年,赵景辰想,他似乎真的该放下自己的仇恨了。
看着苏璃月哭,他心中如何不难过
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可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着,他也不希望苏璃月难过一辈子。
想到这儿,赵景辰换回了刚刚派出去的太医,撤走了沈娇娇跟前医术最好的太医过去。
记住仔细诊治她的身体,最好不要让她有心病,朕不允许她出什么问题。
沈娇娇瞪着远去的人,恨的牙龈都要咬碎了,却还是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纤手在赵景辰的胸口画圈圈,想勾着他上床,最好是忘了那个女人。
可惜赵景辰一改先前温柔的态度,猛的拍掉她的手,凤眸微眯:
你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可以让内务府亲自帮你打掉。
沈娇娇被吓得一抖:陛下~
她还想说些什么,太医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药箱洒了一地:
陛下,陛下呀,你快去看看吧,苏姑娘她快死了。
赵景辰猛的起身,怀中的沈娇娇被猛的掀翻,
茶杯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却来不及在意,不可置信的看想来人:你说什么
不等太医回复,他又倏地坐下:她用多少收买了你一起骗我。
赵景辰苦笑:我知道,她想救她母亲对不对,她当初想救她爹的时候就装死过。
他挥了挥手:罢了,你去牢房看看她娘,好好包扎,然后带过来,就让苏璃月和他母亲再见见吧。
太医还想辩解,赵景辰却不想再听,太医没办法,只好先去牢房。
只是等太医再次来报说苏璃月的母亲只剩一副枯骨时。
赵景辰怔了半晌,他终于意识到,苏璃月可能真的不是在骗她。
他惊得牙齿和嘴唇都在打颤,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沈娇娇的挽留,运了清宫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关押苏璃月的地方。
赵景辰从高处滚落下来无数次
龙袍都破损后才看见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苏璃月。
7
她的身旁是一大摊黑色的血渍,
惊恐让他的嘴张张合合,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扑上前把地上的人搂进怀中,苏璃月!阿月!你醒醒。
我没允许你死,你怎么能死
可惜她没有睁开眼,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身体痉挛着又呕出一大口鲜血,里面掺杂着无数内脏碎片。
赵景辰抖着手接住,他快疯了,声音颤抖:
太医!太医呢再不来我让他们所有人人头落地。
他太害怕了,这种画面他不止经历了一次,他们赵家九族关在同一个牢房。
上至自己的爹娘,下至丫鬟仆从,几千个人,菜市场日日不休,刀都砍钝了也砍不完,所以剩下的人都被喂着吃了这毒药。
所有人为了保下他,将他藏在最角落,而他的那颗药,是他爹替他吃了。
那几天他恍恍惚惚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亲人即使痛得满地打滚也要藏好他。
直到最后没了气息,而自己泡在满是碎肉的鲜血中,渡过了三天三夜,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赵景辰拼命点着苏璃月身上的穴位。
这是毒药,苏璃月怎么能吃她怎么能吃她不是最怕死了吗
可是在太医用尽全力诊治的间隙,看见从牢房搬来的苏璃月母亲的尸体。
他颓然的瘫坐在地,失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所有尊严。
缓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村问:是,什么时候死的
仵作将那具枯骨翻来覆去的查看:
陛下,这夫人似乎有什么不足之症,是生生流干了血死亡的。
赵景辰瞳孔一缩,响起他砍了苏璃月母亲手指的那日,她在雪中跪了整整一夜,求他让太医救救她的母亲,否则她会死的。
他当时是以为苏璃月侍宠生娇,她根本不懂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打算只砍两根手指,不要她的命。
就这,苏璃月都不知感恩。
赵景辰对自己的仇人没有同情心,之所以想留下她,不过是还想让苏璃月有活着的希望。
可原来她母亲真的死了,因为两根手指,血尽而亡。
仵作还在继续:
还有她身上的皮,因该是人还活着的时候剥掉的,
话音刚落,沈娇娇捂着肚子缓步走来,她的身旁正是那盏人皮灯笼。
他当时当着苏璃月的面怎么说的来着,用她的灵魂为娇娇照路,也是她的福气。
太医们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血腥味清晰的围绕在他鼻尖,他突然感觉自己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沈娇娇上前想扶起赵景晨:陛下怎么坐地上,小心着凉。
人皮灯笼脱手,随意落在地上,赵景晨没看他,只是盯着地上的灯笼淡淡吐出几个字:
砍了她的手指,作成骨笛日日吹奏,吹到阿月醒来为止。
沈娇娇嘴角的笑容霎时僵住:陛下,您是再说臣妾吗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男人明明刚刚还如珠似宝的将自己捧在怀里。
可团团围上来的侍卫有告诉她,赵景晨没在开玩笑。
沈娇娇拉着赵景晨的衣摆哭的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我
赵景晨看都
没看他一眼,只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你耍的所有把戏,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沈娇娇浑身一震,陛下,臣妾还怀着您的孩子啊,姐姐死了就死了,您最爱的难道不是妾吗
听见死这个字,赵景晨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剥了她的皮也做成灯笼,还能活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沈娇娇被惨叫着拖了下去,赵景晨无动于衷,用来刺激阿月的工具罢了,有什么资格诅咒阿月
赵景晨在门外守了许久,从天黑到天亮,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希望被缓缓磨灭,失望和害怕越聚越多,原来在雪地里等一晚,是这种感觉。
门终于被打开,所有的太医齐齐跪地,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陛下,原本这毒药三日才会彻底发作,但是苏姑娘受了刺激,又生生留了一个孩子,没了求生的欲望,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她,怀孕了
赵景辰喃喃自语,随后又是苦涩一笑,他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太医跪地求饶,让他早日节哀。
可赵景晨没有发怒,格外平静的点点头。
从你开始,自刎在阿月跟前赎罪,你们先去,我安排好一切再去陪阿月,不能让她一个人走的太孤单,
松了一口气的太医瞬间像是被掐着了脖子,几近窒息,一群人害怕真的命丧今日,磕破脑袋想出了偏方。
陛下,臣有办法,用心头血给她治病,说不定能延缓毒发的时间,
赵景晨问也不问,拿过一旁的匕首便生生插入自己的胸膛,鲜血喷了一众太医的脸,够么不够就再捅深一点。
太医们咽了咽口水,陛下疯了,真的疯了。
8
我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是我和赵景辰的十八年。
他娘生下他没奶,哭闹着不肯让奶娘喂,最后抱来我们这边抢我的口粮。
我们同时出生,同吃一个娘的奶长大。
再大一点,他不爱吃自家府邸的饭菜,每日翻墙偷吃我藏起来的点心。
把我气哭后又送给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从最开始胡乱捡的石头,到后来定情的发簪,他一送就送了十八年。
就在我满心欢喜准备嫁给他时,我爹在朝堂上弹劾他们,赵家所有人下了大狱。
隔壁的院子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打砸一空,就连我们互通往来的狗洞也给堵上了。
我在爹门前跪了一夜,磕破了头,让他救救他们,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害赵家。
可他只是叹口气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最后还是拗不过我,我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只救出来赵景辰一人。
赵景辰醒后,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见面说一句话,他就远赴边疆。
再回来,便掀翻了皇权,自己做了皇帝,将我家所有人下了大狱,让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跟前。
十七年的甜蜜再这一年中瞬间化为乌有。
我和赵景辰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放映。
最后,我看见了死去许久的爹,他不再是身体不全的骇人模样,
他慈爱着摸我的头,他说,阿月,爹在着黄泉路等了许久,没看见你娘,却等来了你。
你知道你娘在那儿嘛她最是胆小,我宠了她三十多年,找不到我你娘肯定会哭鼻子。
带着我去找你娘好吗
我缓缓点头,原来人死了还能见到我的亲人,等找到娘,我们就又能团聚了。
可我正要牵上爹的手,一声哽咽突然传进我耳中。
阿月,不要跟他走。
阿月,听到了吗算我求你,不要跟他走。
爹的身影在我眼前消散,小腹又开始灼烧着拧痛,我缓缓睁开眼。
赵景辰紧紧攥着我的手,红着眼眶,眼泪落在了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和我死了的心一样。
我想开口,声音却十分虚弱:
赵景辰,别留着我了,我得走了,我爹还等着我去找娘。
赵景辰崩溃的抱住我:
苏璃月,你不能走,你不要我了吗
我只剩下你了,阿月,你别抛弃我。
你们一家都还欠着我呢,苏璃月,你还没还清,你不能死。
我艰难的转了转头,看着红着眼眶歇斯底里的赵景辰。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醒来。
但是赵景辰憔悴了许多,胡茬已经打结,头发散乱,就连袍子都是皱巴巴的。
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也不是残暴无度的冷面君王。
赵景辰怕我还要说出什么离开的话,慌张的端起一旁的白粥。
阿月,饿了吧,我知道你喜欢吃芙蓉糕,还有油炸丸子,但是你现在身子还没好,等你好起来,我亲自给你做如何现在先喝点粥,等会儿喝药
他温柔的吹着勺子里的粥,喂在我嘴边。
我恍惚了许久,这样温柔耐心的赵景辰是对着其他女人才有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十分遥远了,我记得更多的是他下令让爹五马分尸的癫狂,让孩子尸体被野狗啃食的狠绝。
可是我太虚弱了,没有挣扎的力气,张开口让粥下肚。
热粥顺着喉咙往下流,直到…,
感觉怪异,我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
赵景辰慌张的止住我的手,好阿月,别看,会好起来的,好吗
我却突地释然一笑,原来,肚子上已经破了洞,真好。
那爹爹就不会再等我许久了。
这一笑,赵景辰确是受了刺激:
苏璃月,你笑什么不准笑!
你以为你就能离开我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见我不说话,他又迅速冷静下来,抹掉脸上的泪,
对不起阿月,吓到你了吧,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将我抱坐在怀中,仔细替我梳头。
他动作温柔,声音轻缓:
一梳输到头,无病又无忧。
一梳输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那只摔碎的簪子不知道何时又被他修好了,缓缓插进我发间。
他把脸埋进我的脖颈间,
阿月,我不恨了,再也不想恨了,我们都放下好吗
阿月,我求你,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可惜,这世间事,不为人所掌控,我的命,也不是他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我继续在咳血,肚子上的洞也越来越大,太医说我失血过多,毒药入了肺腑,神仙难救。
赵景辰却恍若未闻,每日都给我灌下他的心头血,可是,无论喝多少,最后还是会漏多少。
我的生机,在他越发惶恐的神色中,一点点流逝而去。
就像手中的沙,攥得越紧,洒得越快。
上元节这天,许久没开口的我终于在赵景辰放血之后叫住了他。
赵景辰,我想我爹娘了。
赵景辰背对着我,没敢回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阿月,我给岳父岳母修建了最豪华的墓室,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去看他们。
其实我们谁都清楚,我好不了了。
我扯了扯嘴角,难得提了要求。
赵景辰,我想吃芙蓉糕,现在就想吃。
他欣喜的回头,以为我终于有了生的欲望:
阿月想吃,那我亲手去给你做。
赵景辰离开后,我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下床,找到了那盏被赵景辰藏在床后的灯笼。
我轻轻抚摸上面的兰花印记,紧紧抱在怀里。
这样去找娘亲,就不怕会找不到了。
火焰窜出点燃了我的衣裳,终于终结了我这一生的痛苦。
只是在滚滚黑烟中,看见声嘶力竭,摔了满地芙蓉糕的赵景辰。
突然想起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害赵家时,他说的那句话。
兵权势大,君睡不能安枕。
阿月,爹弹劾他,是想救他们。
可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阿月,爹也无能为力。
我不太聪明,经历了这一遭才懂。
赵景辰,我苏家从不欠你什么。
轮回路上,你就别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