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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上面,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想不了。
新娘,我。
他俯身,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沈照佑......是谁京中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同名,一定是同名。
这个念头疯了一样地冒出来,像一根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这世上叫我的女子何其多,怎会偏偏是她。她离京时那般落魄,身无长物,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嫁他人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心跳却像擂鼓,一声重过一声,震得他胸口发疼。他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能让他彻底安心的证据。
来人!顾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去查,沈照佑,给我查清这个人的底细。还有......这喜帖的来处。
是,侯爷。长随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顾珩坐在书房里,从天黑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日暮。他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一口东西。柳莺莺派人来过几次,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不可能,她怎么会嫁给别人。她明明是爱他的,只是......只是心死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空得发慌。
长随终于回来了,脸色比去时还要难看。
侯爷......他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查......查到了。
说。顾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沈照佑,是......是镇北王府的世子。
镇北王
顾珩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个手握北境三十万大军,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镇北王沈家
镇北王世子自幼体弱,一直在江南静养,近日才奉旨回京。听闻......听闻他与沈家是故交。他与沈小姐,自幼便有情谊。
情谊顾珩几乎要笑出声,她一个小小文官之女,凭什么高攀镇北王府
她怎么配得上镇北王府那样的泼天富贵沈照佑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看上她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喜帖......是镇北王府的管家亲自送到门房的,指名给侯爷您。长随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小的还打听到,婚期就在下月初六,地点设在城东的‘闻溪园’,是镇北王世下的一处私产。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地址,身份,全都对得上。
顾珩挥了挥手,示意长随退下。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
与永平侯府的阴沉死寂不同,城东的闻溪园内,却是暖意融融。
我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匹云锦,对着光仔细地看。锦缎上用金线绣着交颈的鸳鸯,华丽而不俗气,正是她下月初六要穿的嫁衣。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到沈照佑端着一碗汤走过来。
在看这料子,真好看。我放下云锦,接过他手里的汤碗,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又亲自下厨了
给你炖的,别人我不放心。沈照佑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剪,帮她修剪嫁衣上多余的线头,再说,能给我们阿妤做点事,我高兴。
我小口地喝着汤,是她最喜欢的莲子羹,甜而不腻。她看着沈照佑低头认真剪线头的侧脸,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父亲外放,举家迁往江南。她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隔壁同样在养病的沈家小哥哥,便日日翻墙过来,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用他那三脚猫的医术知识,念医书给她听解闷。
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儿掏来一只丑兮兮的草编蚱蜢,献宝似的递给她:阿妤你看,这个能跳!
她当时正难受,没什么精神,只瞥了一眼。
他也不气馁,把蚱蜢放在床边,煞有介事地给它配音:跳啊!快给阿妤跳一个就不难受了!
结果那蚱蜢自然是不会动的。他急了,用手指在后面偷偷一弹,蚱蜢飞出去,正砸在他自己鼻子上,惹得她终于笑出了声。
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她的照佑哥哥。
母亲也极喜欢他,常说:我们阿妤若能嫁给照佑,便是一辈子的福气。
可惜,后来他病情加重,被送去更远的地方寻医,两人就此断了联系。
直到那场大火,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他,如神兵天降,将她从火海中救出,带她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京城。
在想什么沈照佑剪完最后一根线头,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有些失神的目光。
在想......我弯了弯嘴角,在想你小时候编的蚱蜢,真丑。
沈照佑一愣,随即也笑了,伸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那现在给你编个好看的
不要,我长大了。我笑着躲开,心里却是暖的。
两人正说笑着,管家领着一个绣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珠花首饰。
世子,小姐,这是按您的吩咐新打的几样头面,请小姐过目,看用在哪处合适。
我的目光落在那些珠翠上,拿起其中一支翡翠手镯。
只是那只手镯,连同母亲留下的所有念想,都葬在了侯府那场大火里。被烧得一干二净。
方才还明媚的心情,倏地沉了下去。那
她看着那支手镯,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沈照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从身后轻轻地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声音放得极柔:又想伯母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将脸埋进他的颈侧,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以前你护着我,现在,换我来护着你。你弄丢的东西,我一件一件,都给你找回来。找不回来的,我就给你挣来更好的,好不好
我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转过身,回抱住他,闷闷地说:沈照佑,你真好。
我不好,他笑了,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只是......舍不得你再受一点委屈。
婚宴当天,坐在宾客席的顾珩终于发现他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
是她。
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