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梳理过后,我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指尖冰凉,像是有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冻得我微微发颤。
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碎片,那些尖锐的嘶吼和无声的眼泪,此刻正一点点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我不敢深思的源头。
母亲。
她一直都有一个法官梦。
不是随口说说的那种,是刻进骨子里的执念。
我小时候,家里还留着她偷偷藏起来的法律书籍,书页泛黄,边角卷起,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她娟秀又用力的笔记。
她说,她想穿上那身法袍,敲响法槌,辨明是非,那是她眼里唯一的光。
为此,她拼了命地学习,想考大学,想跳出那个重男轻女的闭塞村庄。
可外婆不许。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认得几个字就行了,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外婆的声音总是尖利刻薄,像生了锈的铁片刮擦着耳膜。
读大学那是白白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嫁人,你那彩礼钱,正好给你弟弟娶媳妇用!
我能想象出母亲当时的样子,一定是挺直了脊梁,下巴绷得紧紧的,眼里全是倔强和不屈。她那样刚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被当成货物一样交易掉
她对峙,她反抗,她说宁死不愿。
然后,外婆就想了那个歪招。
一个毁了母亲一生的歪招。
记忆里,母亲从未细说过那晚的细节,但每次提起,她的眼神都会瞬间空洞,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我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她偶尔失神时的喃喃自语中拼凑出真相——外婆在给母亲的饭菜里下了药。
那种能让人浑身无力,意识模糊的土药。
然后,父亲,那个沉默寡言,一辈子没对母亲说过几句硬话的男人,就在外婆的默许甚至安排下,进了母亲的房间。
生米煮成熟饭。
多轻巧的五个字,背后是一个少女梦想的彻底破碎和尊严的无情践踏。
母亲醒来后,看着大腿根部锯齿状淌下的鲜血,天都塌了。
她想到了死。
不是赌气,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跑去村口的河边,冰冷的河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刺骨的寒意让她绝望。
可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肚子里,是我。
一个在她最屈辱、最痛苦的时候,不请自来的生命。
她后来抱着我说,那一刻,她摸着小腹,恨不得连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沉入河底。
可指尖传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动静,又让她心软如泥。
那是她的骨肉,纵然来得不堪,却也是无辜的。
爱与恨,在那一刻撕扯着她。
紧接着,外婆带着父亲,带着舅舅一家,乌泱泱跪在了母亲面前。
他们哭着求她,说为了孩子,为了脸面,让她认命。
外婆甚至拿出了剪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说母亲要是不嫁,她就死在母亲面前。
母亲看着那一地跪着的人,看着外婆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再摸摸自己的肚子,终究还是不忍。
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大学,放弃了那个法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