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中的背叛
>女儿高烧40度时,妻子冒雨去给白月光送胃药。
>我抱着孩子冲进暴雨里,她却发来消息:甜甜睡了吧陈屿胃疼得厉害。
>急诊室抢救时,她正用毛巾给白月光擦头发。
>女儿尸体在太平间那晚,我签了离婚协议。
>三年后我的公司上市酒会上,她跪在雨里求我原谅。
>苏航,我知道错了...
>我晃着红酒杯轻笑:陈屿破产了
>保镖拖走她时,我对着麦克风宣布:收购陈氏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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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疯了似的砸下来。
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江南雨丝,是北方夏末的暴雨,带着一股子要砸穿楼板的狠劲儿。豆大的水珠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扭曲了窗外那片沉甸甸的墨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湿冷,黏糊糊地扒在人皮肤上,像一层甩不脱的阴霾。
小小的出租屋里,灯光惨白,映着苏航焦灼的脸。他半跪在女儿甜甜的小床前,床单已经被孩子滚烫的身体蹭得皱成一团。甜甜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脸颊是那种不正常的、烧透了的酡红,嘴唇却干裂得起了皮。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嘶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那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苏航的心上。
他第三次把额温枪从甜甜的额头上移开,屏幕冰冷地跳出一个数字:39.8℃。旁边水盆里的毛巾,早已被他拧了又拧,温了又烫,烫了又温,此刻正敷在孩子的额头上,却像是杯水车薪,那滚烫的温度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
晚晚!林晚晚!苏航的声音嘶哑,带着压不住的恐慌和怒火,穿透哗哗的雨声,药呢退烧药!你找到没有!
他猛地站起身,冲向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瓶瓶罐罐散落在洗漱台上,一片狼藉。林晚晚正背对着他,对着镜子飞快地往脸上拍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她身上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一件剪裁精致的米白色风衣,头发也精心地挽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脖颈。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香水味,与这混乱焦灼的气氛格格不入。
听到苏航的吼声,她肩膀微微一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神有些飘忽,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烦躁。
催什么催!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拔高,盖过了雨声,不就在找吗!烦死了!孩子发烧而已,哪个小孩不发烧大惊小怪!
高烧快40度了!这叫大惊小怪!苏航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一步跨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地蹙起眉,甜甜在喘!你听见没有!她喘不上气!他的眼睛因为熬夜和极度的担忧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她,药呢家里的退烧药呢
林晚晚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躲闪了一下,语气急促:谁知道放哪了!可能…可能上次用完了!我这就出去买!
买苏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窗外如注的暴雨,这么大的雨,药店开不开门都不知道!甜甜等得起吗!他猛地想起什么,目光如电般扫过她那张明显精心修饰过的脸和她身上的风衣,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林晚晚!你是不是……是不是又要去陈屿那儿!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卫生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林晚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她猛地转过身,胸膛起伏,声音尖利起来:苏航!你什么意思!甜甜是我女儿!我能不心疼吗陈屿…陈屿他胃病犯了,疼得厉害!他只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没药了!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住,万一出点事怎么办我…我顺路买了退烧药就回来!很快!
顺路苏航怒极反笑,那笑声干涩而绝望,带着浓浓的嘲讽,他家在城西别墅区,我们这破出租屋在城东!药店在楼下!这叫顺路!他指着她身上那件一看就不便宜的风衣,声音都在发抖,送个药,需要穿成这样需要喷香水林晚晚!你他妈告诉我,是送药还是去献祭!甜甜在烧!在喘!她是你亲生的!
你闭嘴!林晚晚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她猛地推了苏航一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苏航!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陈屿帮了我们那么多!没有他当初那笔钱,甜甜连医院都住不起!他胃疼,我送点药怎么了我欠他的!人情债不用还的吗!甜甜就是普通感冒发烧,捂捂汗就好了!你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除了吼我你还会什么!
她一边尖声反驳,一边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口的苏航,抓起洗漱台上一个装着药盒的塑料袋,毫不犹豫地冲向门口。那药盒上印着胃药的名字,刺眼得很。
砰!
一声巨响,出租屋那扇单薄的木门被林晚晚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苏航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哗啦啦的暴雨声,还有小床上甜甜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那声音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苏航的耳膜,扎进他的心脏。
爸爸……妈妈……甜甜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呓语,小小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声呼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航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什么理智,什么冷静,统统被碾得粉碎!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救甜甜!立刻!马上!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发出一声低吼。他冲回小床边,一把扯过床上那条厚实的珊瑚绒毯子,小心翼翼又无比迅速地将烧得滚烫、意识模糊的甜甜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毯子瞬间被孩子身上的高热蒸腾出氤氲的热气。
然后,他一把抄起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她滚烫的额头,转身就冲向门口。
钥匙手机钱包管不了了!
他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T恤和家居裤,用肩膀狠狠撞开那扇刚刚被摔上的门,一头扎进了外面那片狂暴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物,狠狠扎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狂风卷着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眼睛几乎无法睁开。脚下的积水顷刻间就没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甜甜不怕!爸爸在!爸爸带你去医院!苏航嘶吼着,声音被呼啸的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死死抱着怀里滚烫又脆弱的小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弓着背,试图为她挡住一部分风雨。毯子很快就被雨水浸透了,沉重地往下坠。甜甜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老旧小区坑洼的路面在暴雨中成了陷阱,浑浊的积水下掩盖着碎石和凹陷。积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好几次踉跄着差点摔倒,每一次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稳住身形,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却将怀里的甜甜护得更紧,仿佛那是他沉没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雨幕浓稠得化不开,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破碎,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模糊的区域。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休无止的雨声,和他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还有怀里那微弱得几乎要被风雨吞没的呼吸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那象征着希望的、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轮廓。那刺目的红色急诊灯牌,在滂沱雨幕中像是一颗跳动的、染血的心脏。
希望!苏航的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他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冲向急诊室的大门。
医生!医生!救救我女儿!高烧!喘不上气!他撞开玻璃门,嘶哑的吼声在相对安静的急诊大厅里炸开。他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水滴顺着脸颊和下巴不断滚落,在地板上迅速汇成一滩水迹。怀里的甜甜被湿透的毯子裹着,露出的那张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小胸膛起伏得异常费力。
值班护士和医生立刻围了上来。训练有素的医生快速检查了一下甜甜的状态,脸色瞬间凝重:快!送抢救室!急性喉炎!气道梗阻!准备气管插管!
苏航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窿底。急性喉炎!他知道这有多凶险!他眼睁睁看着护士从他怀里接过甜甜,那个小小的、滚烫的身体离开他怀抱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攫住了他。
家属外面等!医生严厉的声音传来。
苏航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抢救室紧闭的门前。冰冷的湿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空洞占据。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后颓然地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头发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每一秒都是煎熬。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情地注视着他。他双手插进湿透的头发里,用力地抓着,指甲几乎嵌进头皮,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内心那灭顶般的恐惧和无助。
甜甜……甜甜……他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湿透的裤子口袋里,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
是手机!它居然还在工作!
2
急诊室的绝望
苏航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同样湿漉漉、还在顽强震动的手机掏了出来。屏幕被水汽模糊,但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框顽强地亮着,发信人:晚晚。
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像鬼火一样在心底闪过。也许…也许是问他甜甜怎么样了也许她后悔了也许她正赶回来
他用颤抖的手指,带着最后一点卑微的期盼,划开了屏幕。
消息内容清晰地跳了出来:
【甜甜睡了吧烧退了没陈屿胃疼得厉害,刚吃了药缓过来点,还在冒冷汗,我给他用热毛巾擦擦。你照顾好甜甜。】
嗡——
苏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味道瞬间涌上喉咙口。眼前的一切——抢救室的红灯,惨白的墙壁,匆忙走过的医护人员模糊的身影——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令人作呕的血红!
他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惨白一片,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块金属和塑料捏得粉碎!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牙龈被挤压得生疼,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睡了吧烧退了没
陈屿胃疼得厉害……
我给他用热毛巾擦擦……
你照顾好甜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一遍!又一遍!
他的女儿,他视若生命、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与死神搏斗的女儿,在她母亲的信息里,轻飘飘得仿佛只是隔壁邻居家一只打翻了牛奶的小猫!而那个所谓的胃疼得厉害的陈屿,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却占据了她全部的关切和温柔的擦拭!
热毛巾……擦擦……
苏航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温度,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暗。
他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水脚印。他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这字字诛心的现实。
走廊很长,惨白的灯光照得人头晕目眩。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雨水湿气,形成一种怪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个转角。他无意识地拐了过去。
然后,他的脚步,钉死在了原地。
走廊尽头,靠近开水房的地方,有供人休息的几排蓝色塑料椅。
他看见了林晚晚。
她果然在这里。
她背对着他,微微弯着腰,正无比专注地、轻柔地,用一块白色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的头发。
那个男人——陈屿。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剪裁合体的休闲装,即使坐在医院廉价的塑料椅上,也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他微微闭着眼,眉头轻蹙,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疲惫和病容。林晚晚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似水,仿佛她擦拭的不是头发,而是一件稀世珍宝。她侧着脸,对着陈屿低声说着什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的笑意。
窗外,是倾盆的暴雨,是能将人溺毙的冰冷黑暗。门内,是生死未卜、正在抢救的亲生女儿。而这里,是他的妻子,在用她的全部柔情,温暖着另一个男人的头发。
苏航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彻底抽干了血液的冰雕。没有愤怒,没有嘶吼,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了。极致的痛苦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冰冷深渊。那深渊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永久地碎裂了,再也无法拼凑。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林晚晚那压低了的、带着无限关切的声音,清晰地飘过来:
……好点了吗胃还疼得厉害吗你看你,淋了点雨,头发都湿透了,小心着凉……甜甜那边没事的,苏航在呢,小孩子发烧,捂捂就好了……
没事的……捂捂就好了……
苏航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地狱裂开的一道缝隙。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幅温馨得令人作呕的画面,无声地转过身,像一抹真正的幽灵,沿着来时的路,拖着沉重的水痕,一步步走回那个象征着绝望的抢救室门口。
每一步,都在心里刻下两个字: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抢救室的门,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门口,最终落在那个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的男人身上。
医生走到苏航面前,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斟酌最合适的词语。但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急性喉炎引发窒息,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雨夜,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劈开!
那惊天动地的雷声,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闷闷地砸在苏航的耳膜上。医生那句尽力了、太晚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的钝器,一下,一下,凿进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里。
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苏航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动,视线越过医生疲惫的肩膀,落在缓缓推出来的那张盖着白布的病床上。
白布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再也不会动的轮廓。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暴雨的喧嚣,医生的叹息,远处隐约的脚步声……一切都褪色、远去,被一种尖锐到令人耳鸣的寂静所取代。那寂静里,只有他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声,咚…咚…咚…每一下,都牵扯着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
医生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关于喉头水肿,关于窒息,关于错过黄金时间……那些专业而冰冷的词汇像雪花一样飘落,落在苏航冻结的感知上,没有融化,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护士走进太平间的。那是一个比外面暴雨世界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地方。惨白的灯光照在冰冷的金属停尸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护士拉开其中一个柜格,动作带着职业化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冰冷的金属抽屉无声滑出。
甜甜小小的身体躺在里面,身上覆盖着的白布被护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
曾经红润的脸颊,此刻是死寂的灰白。曾经扑闪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永远地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安静得令人心碎。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努力呼吸的痕迹。
苏航的身体晃了晃,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柜沿,指甲刮擦着金属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失去所有生机的脸,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大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窒息感一阵阵涌上来。
3
太平间的真相
护士默默地退开几步,留下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航的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甜甜那只放在身侧的小手上。
她的右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
那拳头攥得那样紧,指关节都泛着僵硬的白色,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所有力气,也要死死抓住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地,苏航颤抖着伸出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试图去触碰女儿那冰冷的小拳头。指尖传来的寒意,几乎冻伤了他的灵魂。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掰开了那几根僵硬冰冷的小手指。
掌心摊开。
里面没有糖果,没有玩具,没有她平时宝贝的任何小玩意儿。
只有几缕被雨水和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断的、属于衣物的纤维。
那纤维的颜色……苏航的瞳孔骤然缩紧!
米白色。
和他冲进卫生间,看到林晚晚精心打扮准备出门时,身上穿的那件风衣的料子,一模一样!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航的脑海里炸开!比窗外的闪电更加惨烈!
太平间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固成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肺腑!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小小的甜甜是如何被强行拖出门,是如何在冰冷刺骨的积水中挣扎,是如何在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中,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死死抓住了那个狠心将她推向深渊的、她称之为妈妈的人的衣服……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从苏航死死咬住的牙关里迸发出来。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金属柜沿,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攥着掌心里那几缕米白色的纤维,那纤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太平间那扇沉重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林晚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上的米白色风衣下摆沾着泥水,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疲惫、心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冰冷的停尸间,当看到跪在停尸柜前的苏航,以及那个打开的、露出甜甜小脸的柜格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
苏……苏航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恐慌,甜甜……甜甜她……
她踉跄着冲进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突兀而刺耳的声响。她扑到停尸柜前,看着里面女儿毫无生气的脸,眼睛猛地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尖叫起来,伸出手想去碰触甜甜冰冷的脸颊,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不就是发烧吗不就是淋了点雨吗!怎么会……怎么会……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苏航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枯井般的眼睛。那眼神冰冷地落在林晚晚身上,让她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滚。
一个字。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像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劈开了太平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林晚晚被这眼神和这一个字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想哭诉什么,想求得一丝原谅或理解,但在苏航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恐惧在瞳孔深处蔓延。
就在这时,苏航摊开了他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朝上,静静地躺着那几缕米白色的、被雨水浸泡又被巨大力量扯断的衣料纤维。
林晚晚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风衣的袖口和下摆——那里,果然有几处不起眼的、被暴力撕扯过的破损痕迹!颜色、质地,与苏航掌心那些纤维,完全吻合!
不……不是的!苏航!你听我说!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伸出手想去抓住苏航的胳膊,是甜甜自己……她自己非要跟着我跑出去!雨太大了……她摔倒了!我……我拉不住她!我不是故意的!苏航!你相信我!
相信你苏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太平间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林晚晚完全笼罩。他没有再看甜甜一眼,也没有再看林晚晚那惊慌失措的脸。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太平间那扇象征着出口的、冰冷的铁门上。
他从自己同样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样东西——一个边缘被水泡得有些发软的、皱巴巴的小笔记本。那是甜甜的涂鸦本。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稚嫩歪斜的铅笔线条画着三个人。两个高大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着长长的裙子),中间是一个小小的人影。旁边,用同样稚嫩的笔触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妈妈……推我……痛……
他捏着那张纸,递到林晚晚眼前,近得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林晚晚的目光落在纸面上,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苏航收回涂鸦本,小心地放进自己胸口贴近心脏的口袋。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终结一切的决绝:
林晚晚,签字。离婚。
4
雨中的跪求
三年。
时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刮过城市的天际线。曾经破败的城东,几栋崭新的玻璃幕墙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锐利的光,如同出鞘的利剑,宣告着一个新王者的诞生。
其中最高、最醒目的那栋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繁华的CBD尽收眼底。此刻,窗外华灯初上,霓虹流淌,编织出一片璀璨夺目的星河。而窗内,一场盛大的酒会正在进行。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清冽的果香、昂贵雪茄醇厚的烟熏味,以及名贵香水交织成的奢华气息。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芒,洒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群中。男人们身着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装,谈笑间指点江山;女人们身着华服,珠光宝气,巧笑倩兮。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其间,烘托着一种精英云集、成功在握的氛围。
这里是启航资本上市成功的庆祝酒会。而它的掌舵人,苏航,正站在宴会厅前方的小型演讲台旁。
三年的时光,仿佛将所有的痛苦和软弱都彻底淬炼、剥离。眼前的苏航,身形依旧挺拔,却比过去更加坚实,如同历经风霜的磐石。曾经被生活磨砺出的些许疲惫和烟火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冷峻和锐利。他穿着一身纯手工定制的黑色礼服,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领口处一丝不苟地系着温莎结,袖口上镶嵌的蓝宝石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沉静地扫视着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喧嚣似乎都自动降低了几分。
他手里端着一杯深红色的勃艮第,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杯身,暗红色的酒液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壁上挂下优雅的痕迹。他微微侧着头,听着身边一位头发花白、气度不凡的老者说话。那老者正是本市商界德高望重的泰斗,此刻正满脸笑容,拍着苏航的手臂,毫不掩饰地表达着欣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苏总,启航这一仗打得漂亮!三年时间,从无到有,再到今天敲钟上市,堪称奇迹!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不行啊!老者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赞叹。
苏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平稳:李老过奖了。运气而已,也多亏了诸位前辈和朋友们的信任与支持。他的回应谦逊得体,滴水不漏,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让人无法轻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落地窗外,楼下遥远的地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格格不入的黑点。
苏航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杯中的酒液,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楼下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不是三年前那种毁天灭地的暴雨,而是深秋时节缠绵悱恻的冷雨。雨丝细密,冰冷,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意,无声无息地落下,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之中。
酒店宏伟的旋转门外,宽阔的台阶下方,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
是林晚晚。
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失去了光泽,湿漉漉、乱糟糟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的旧外套,在冰冷的雨水里紧紧裹住自己,却依然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淌,混合着泪水,狼狈不堪。她抬起头,仰望着那栋高耸入云、灯火辉煌的大楼,望着顶层那如同天上宫阙般璀璨的宴会厅窗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无尽的悔恨。她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
她的膝盖浸泡在台阶下冰冷肮脏的积水里,旁边散落着一个廉价的、被雨水打湿的纸袋,隐约能看到里面露出的、像是廉价糕点的包装一角。过往的行人偶尔投来诧异或冷漠的一瞥,匆匆绕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的雨水带走她身上仅存的热量,她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冻得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每一次仰望都让眼里的绝望更深一分。
终于,在她几乎要冻僵、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那扇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内,走出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们径直走向她,步伐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晚浑浊绝望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光亮!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冻僵的腿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向前扑了一下,声音嘶哑破碎地喊道:苏航!苏航!让我见见他!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他……求他原谅我……
她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卑微的乞怜。
两个保镖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他们走到她面前,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一人一边,动作利落而冰冷地架住了她冻得僵硬的手臂,像拖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冰冷肮脏的积水里提了起来。
不!不要!放开我!我要见苏航!苏航!你看看我!你看看甜甜的妈妈啊!林晚晚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双脚徒劳地在湿滑的地面上蹬踹挣扎,溅起浑浊的水花。她拼命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力量,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我知道错了!甜甜……甜甜……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保镖面无表情,对她的哭喊充耳不闻,只是稳稳地架着她,拖着她,一步步远离那温暖的灯光,走向旁边一条被雨幕笼罩的、幽暗无人的小巷。巷口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等待着吞噬她所有的哀求和悔恨。
就在她的哭喊声即将被雨巷的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
5
复仇的宣告
宴会厅里,舒缓的爵士乐不知何时停了。
璀璨的水晶灯光下,苏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宴会厅正前方的小型演讲台后。麦克风已经调整好高度。
他一只手依旧端着那杯深红色的勃艮第,姿态从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光滑的讲台上。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瞬间安静下来的、所有衣冠楚楚的宾客。
他微微倾身,靠近麦克风。
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沙沙的雨声作为背景。
苏航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极淡,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和掌控全局的漠然。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音响,清晰地传遍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各位,很抱歉打断大家的雅兴。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落地窗外,那幽暗小巷的方向,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收回。
在这样一个值得庆祝的夜晚,他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深红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诱人的痕迹,我谨代表启航资本,宣布一项新的战略决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即日起,启航资本,将全面收购——
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告力量:
——陈氏集团。
话音落下的瞬间,宴会厅里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死寂。
紧接着,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轰然炸开!
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交头接耳的嗡嗡议论声!谁不知道陈氏集团是陈屿的家族根基虽然近年来江河日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陈屿本人……那曾经可是苏航前妻林晚晚心心念念、甚至不惜……的白月光!
苏航却仿佛没有看到下方的骚动。他依旧端着那杯酒,姿态闲适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那眼神,深邃得像结了冰的寒潭,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复仇的狰狞,只有一片彻底终结后的、冰冷的虚无。
他微微仰头,将杯中那深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