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重生之我在初中教书 > 第一章

冰冷的电子音在耳边炸开时,陆青梧正看见自己那张被放得很大、镶着黑框的遗照。照片上的她,笑容拘谨,眼神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长期熬夜批改作业、琢磨教案、跟叛逆期学生斗智斗勇留下的烙印。
陆青梧,女,二十八岁,常年奋斗在教育一线,积劳成疾,突发心源性猝死……光荣牺牲……
播音腔的悼词像冰冷的金属丝,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她灵魂生疼。积劳成疾猝死
她明明记得最后那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网吧被刺眼的白光彻底吞噬,滚烫的灼烧感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那绝不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
陆老师,我们想你怎么办
学生们的哭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掩饰的嘶哑和破碎,排山倒海般涌来,穿透了追悼会肃穆的黑纱与白花,重重砸在陆青梧的意识上。
那声音里有她课代表陈小雨的,有总在课堂上偷偷画画的李响的,有被她罚抄了十遍英语课文还嬉皮笑脸的王浩然的……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都鲜活地翻涌出来。
紧接着,是剧痛。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后脑,又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太阳穴。
她猛地吸了口气,肺叶却像被砂纸狠狠摩擦过,火辣辣地疼。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视野才逐渐清晰。
不是网吧那廉价塑料椅散发出的油腻气味,也不是医院消毒水那尖锐的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带着尘埃气息的陈旧木质味,混杂着粉笔灰特有的微呛感。
她正趴在一张宽大的、堆满了小山般作业本和试卷的办公桌上。桌面有些斑驳,靠近边缘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几道深深的刻痕——那是某届雕刻大师的杰作。右手边,一个掉漆严重的搪瓷杯里,浓茶早已凉透,留下深褐色的渍痕。
目光上移,对面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红底金边的锦旗,上面龙飞凤舞地绣着几个大字:桃李满园,师恩难忘——赠初三(二)班陆青梧老师。
锦旗旁边,是印着学校标志的挂历,日期清晰地指向——十年前的九月十日。
教师节。
嘶……陆青梧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桌上几本摇摇欲坠的练习册,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她顾不上去捡,踉跄着扑向窗边。窗外,是记忆中一成不变的景象: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染上初秋的微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穿着蓝白相间、略显宽大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追逐打闹,清脆的笑语和呼喊声毫无阻碍地穿透玻璃,敲打着她的耳膜。
远处,是那栋熟悉的、墙皮有些剥落的五层教学楼,楼顶上明德中学四个褪了色的大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十年。二十八岁猝死的陆青梧,回到了十八岁刚刚踏入明德中学、成为初三(二)班英语老师兼班主任的那个秋天。
灵魂深处残留的网吧爆炸的灼痛、追悼会上冰冷的悼词和学生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与眼前这过分真实、充满生机的喧嚣景象猛烈碰撞,让她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抓住冰凉的窗框,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软倒在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后面的档案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一股冷风卷了进来,带着来人身上浓重的烟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教导主任邹明,顶着他那标志性的、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地中海发型,紧绷着一张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钱的长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西装,皮鞋踩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陆青梧紧绷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陆青梧面前,几乎将一张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粉红色信纸拍在了她刚刚扶正的作业本堆上。
陆老师!邹明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刮过黑板,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烦躁。
看看!看看你们班的好学生干的好事!这才开学几天初三的关键时期!重点班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
他粗短的手指重重戳着那粉红色的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许晓!又是这个许晓!上学期就警告过她,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天惹是生非,拉帮结派,顶撞老师!现在好了,胆子肥了,公然早恋!还……还写这种不知羞耻的东西!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陆青梧脸上,她下意识地微微后仰。邹明那张刻薄的脸在眼前放大,前世积累的、对这个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动辄上纲上线的教导主任的厌恶感,如同沉渣泛起,混杂着重生初醒的混乱,让她胃里的翻腾感更加强烈。
证据确凿!邹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人赃并获!有人亲眼看见她把这玩意儿塞给隔壁班那个林远帆!
林远帆啊!那可是我们年级的种子选手,冲击市重点的尖子!这要是让许晓这颗老鼠屎给带坏了,影响了升学率,这责任你陆青梧担得起吗张校长怪罪下来,谁扛着
他喘着粗气,像是跑了几百米,胸膛剧烈起伏,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陆青梧,里面燃烧着怒火和一种急于撇清责任的焦虑。
必须严肃处理!立刻!马上!邹明的手又一次狠狠拍在桌子上,发出更大的声响,叫家长!全校通报批评!记过!这种歪风邪气,必须给我在初三(二)班、在我们明德中学彻底刹住!
陆老师,你是班主任,这事你要是处理不好,优岗评定、职称晋级,哼,自己想清楚!
丢下这连珠炮似的命令和赤裸裸的威胁,邹明又狠狠剜了陆青梧一眼,这才像一阵裹挟着沙尘的旋风,咔哒咔哒地踩着皮鞋,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门板撞击柜子后微微的震颤余音,和他身上那股呛人的廉价烟味,久久不散。
陆青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指尖冰凉。不是因为邹明的疾言厉色和威胁——前世十年教龄,比这难缠十倍的家长和领导她都应付过。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邹明拍在桌上的那张粉红色信纸,以及他口中那个名字——许晓。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许晓,那个总是坐在教室角落、刘海很长、沉默得像一团影子的女孩。
初三上学期期中考试后不久,她突然转学了,走得悄无声息,连退学手续都是她一个远房亲戚来办的。
当时陆青梧忙于应付区里的教学检查,只听说是因为家庭原因,并未深究,很快就被新的教学任务淹没。
只记得她离开时那双眼睛,隔着厚厚的刘海望过来,沉沉的,像蒙着一层驱不散的灰雾,没有任何光彩。
一种强烈的不安,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陆青梧的心脏。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捏起了那张被邹明揉得发皱的粉红信纸。廉价纸张散发出劣质香水混合着圆珠笔油墨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与寒意,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那些歪歪扭扭、字迹潦草、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背的文字:
林远帆,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受不了了!不要再让我去那个旧实验室了!我害怕!那里好黑,好冷……你每次……都好痛……我真的好痛!求你了,别再找我!别再碰我!我快要疯了!那些照片……你答应过会删掉的!为什么还要拿出来威胁我我只是想好好读书……求求你,放过我吧!就当我不存在,好不好求你了!许晓。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青梧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深处!恐惧、绝望、走投无路的哀鸣,透过这稚嫩却扭曲的笔迹,如同汹涌的冰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这哪里是什么情书!这分明是一封字字泣血、句句控诉的求救信!是许晓在绝望深渊里发出的、无人听见的惨烈哀嚎!
旧实验室……痛……照片……威胁……这些关键词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陆青梧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办公室的玻璃窗,死死盯向操场对面那栋掩映在几棵巨大梧桐树后的、墙体斑驳爬满枯藤的灰色二层小楼——那是早已废弃多年的旧化学实验楼。阴森,破败,常年锁着大门,被学生们私下称为鬼楼。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前世许晓那双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眼睛,与眼前这封浸透血泪的情书重叠在一起,真相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
许晓的转学,绝非什么家庭原因!这封信指向的,是远比早恋恶劣百倍千倍的罪恶!而施暴者,竟然是那个被邹明视若珍宝、被全校老师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林远帆!
愤怒如同熔岩般在陆青梧胸腔里沸腾、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遏制住立刻冲出去找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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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冲动!邹明刚才的态度,明显是要把这事定性为早恋并严惩许晓。如果现在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只会让许晓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张粉红信纸小心翼翼地抚平,对折,再对折,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折叠一份沉重的罪证。然后,她把它贴身放进了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砰砰狂跳的心脏。纸张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冰冷的真实感。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是隔壁班的刘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进来:陆老师脸色这么差邹主任刚来过了啧,肯定又是训人。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
陆青梧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迅速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胡乱整理了一下桌面,拿起教案和课本,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她必须立刻见到许晓!必须在她被邹明严肃处理之前,确认她的安全,给她一点微弱的支撑!
走廊里,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喧闹声瞬间塞满了整个空间。陆青梧逆着人流,脚步匆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搜寻着那个瘦小的、总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身影。
终于,在教学楼通往后面自行车棚的僻静拐角,她看到了许晓。
女孩孤零零地靠在一根灰白的廊柱后面,背对着喧闹的走廊,肩膀微微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试图把自己蜷缩进壳里的蜗牛。宽大的蓝白校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许晓!陆青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快步走过去。
许晓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倏地转过身。
当她看清是陆青梧时,那双被厚重刘海遮挡了大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如同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小兽!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陆老师……她的声音细若蚊呐,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陆青梧的心猛地一沉。她放缓脚步,在离许晓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感:许晓,别怕。老师只是想跟你谈谈,关于……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晓的眼泪已经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过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砸在校服前襟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她拼命地摇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双手紧紧抓住校服的下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是我……陆老师……真的不是我写的……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没有……没有早恋……我没有……求求你……别告诉我妈妈……别叫家长……求求你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似乎就要跪倒下去。
许晓!陆青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单薄的手臂,阻止了她滑倒。
女孩的手臂冰凉,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陆青梧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颤抖。
那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巨大,绝非一个简单的早恋被抓所能解释。
陆青梧的心揪紧了。她扶着许晓,让她靠稳廊柱,目光直视着她那双被泪水浸泡、写满惊惶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许晓,看着老师!老师相信你!我知道那不是情书!
许晓的哭声骤然停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青梧,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挣扎着闪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疑虑淹没。
她张了张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更加用力地摇头,仿佛那是一个能保护她的唯一动作。
老师知道你很害怕,陆青梧的声音放得更柔,却更加坚定,老师想帮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林远帆她紧紧盯着许晓的眼睛,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当林远帆三个字从陆青梧口中清晰吐出时,许晓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里面是纯粹的、濒死般的骇然!她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挣脱了陆青梧扶着她的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着自行车棚后面的小树林方向没命地跑去!单薄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许晓!陆青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下意识就想追上去。然而,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形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陆老师
陆青梧脚步猛地顿住,缓缓转过身。
校长张建国正站在几步开外的走廊拐角处,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杯,脸上带着惯常的、弥勒佛般的和煦笑容。
他穿着熨帖的夹克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看似平和,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陆青梧略显苍白的脸和她刚才望向许晓消失方向时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焦急。
张校长。陆青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嗯,张建国点点头,踱步过来,保温杯的盖子在他手里慢悠悠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刚才看你在跟许晓同学谈话那孩子……情绪好像不太稳定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是,陆青梧斟酌着用词,心念电转,邹主任刚给我看了那封所谓的‘情书’,我找许晓了解下情况。这孩子反应很大,很害怕。
哦情书张建国微微挑眉,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许,邹主任跟我提过几句。唉,现在的孩子,青春期嘛,心思容易浮躁。许晓这学生,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性格是内向敏感了些。我们做老师的,处理这种事情要格外注意方式方法啊。
他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镜片,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重点还是要放在引导上,放在学习上。初三了,时间紧迫,升学压力大,一切要以稳定为主,以大局为重。尤其是林远帆同学,是颗好苗子,市重点的希望,更要保护好他的学习状态和心理健康,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和负面影响。有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要过度深究,免得……弄得人心惶惶,影响整个年级的备考氛围,你说是不是,陆老师
捕风捉影过度深究陆青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张建国这番话,看似语重心长,实则每一个字都在警告她:不要碰林远帆,不要深究许晓的事,维持所谓的稳定和大局高于一切!
他甚至刻意点出了林远帆的重要性和许晓家庭的特殊性,暗示力量的天平早已倾斜。
校长,陆青梧压下心头的寒意,直视着张建国镜片后的眼睛,如果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呢如果许晓同学真的遇到了很大的麻烦,甚至……危险呢我们作为老师,难道不应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量。
陆老师!张建国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声音也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打断了她的话。
我刚才说的,就是学校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你是老教师了,应该懂得权衡利弊!保护学生,也要讲究策略!没有证据的事情,大张旗鼓地调查,只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小事闹大!这不仅帮不了许晓,反而可能给她、给她的家庭、甚至给我们学校带来更大的困扰和伤害!把精力放回教学上,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安抚好学生情绪,这件事,到此为止!
说完,他不再给陆青梧任何开口的机会,又恢复了那种和煦的笑容,对她点了点头,端着保温杯,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踱开了。
留下陆青梧一个人站在原地,走廊里学生喧闹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张建国最后那句到此为止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铁锤,反复敲击着她的耳膜。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扭曲的窗框影子,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陆青梧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比网吧被雷劈中那一刻更加刺骨。这看似阳光明媚的校园,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怎样污浊的暗流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以林远帆为中心,悄然收紧,而许晓,就是那被蛛网黏住、绝望挣扎的飞蛾。邹明的粗暴施压,张建国的软硬兼施,他们的目标出奇的一致——捂住盖子,保护那个种子选手,牺牲掉许晓这个问题学生。
到此为止绝不!
陆青梧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前世她只是一个尽职尽责却无力改变太多的普通教师,最终累死在讲台上。
如今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坠入深渊而无所作为!那张染血的求救信,那封被定义为情书的血泪控诉,就是她撕开这层伪装的利刃!
她需要证据,需要突破口!邹明和张建国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就从其他地方入手!许晓的家庭那个所谓的特殊家庭情况还是……那个如同梦魇般存在的旧实验楼
接下来的两天,陆青梧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雷区潜行的工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她利用课间、午休一切碎片化的时间,试图再次接近许晓。然而,许晓如同惊弓之鸟,只要远远看到陆青梧的身影,便立刻躲得无影无踪,或者死死埋着头,把自己缩进人堆里,拒绝任何眼神交流。
她周围似乎也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几个平时跟她还算熟悉的女生,面对陆青梧旁敲侧击的询问,也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只说许晓这几天总是一个人发呆,心事重重,再不肯多说半个字。
显然,恐惧已经彻底禁锢了她。
陆青梧又尝试以关心学生课外活动为由,旁敲侧击地向管理后勤的老王师傅打听旧实验楼的情况。
旧楼老王师傅正拿着一个巨大的扳手拧着水龙头,闻言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点诧异,陆老师问那个干嘛多少年没用了,门都锈死了!里面啥都没有,就一堆破烂桌椅仪器,灰怕是有一尺厚!钥匙好像就总务处有一把备用的,估计也早锈得打不开了。那地方阴森森的,平时耗子都不爱去,您可别往那儿凑,晦气!老王师傅摇摇头,又低头去对付那个顽固的水龙头。
总务处的备用钥匙陆青梧默默记下。
她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林远帆所在的(一)班教室。
透过窗户,她看到了那个被光环笼罩的种子选手。林远帆坐在教室前排靠窗的位置,身姿挺拔,穿着干净的校服,侧脸线条清晰,鼻梁高挺。
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课本,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安静而优秀。几个老师经过窗外,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赞许和期许。
这样一副完美的优等生形象,与许晓信中描述的恶魔,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巨大反差。陆青梧的心一点点下沉,没有直接证据,谁会相信许晓谁会相信她这个多事的班主任
更让她感到阻力重重的是邹明。这位教导主任仿佛在她身上安装了监控。每当她试图靠近(一)班,或者想找(一)班的学生了解点情况,邹明那矮胖的身影总会如同鬼魅般及时出现。
陆老师,又去关心兄弟班级啊你们(二)班这次月考英语平均分可又垫底了,张校长很关注啊!有这精力,多花在自己班学生身上行不行
邹明抱着手臂,挡在走廊中间,皮笑肉不笑,语气里的嘲讽和警告毫不掩饰。
或者是在教师办公室,当她刚拿起电话想尝试联系许晓登记表上那个永远打不通的母亲号码时,邹明会突然拿着几份文件重重放在她桌上:陆老师,区里下发的师德师风学习材料,人手一份,仔细研读,写份深刻的心得体会,周五前交给我!重点学习一下关于‘恪守教师本分,不传播谣言,不干扰学校正常教学管理秩序’的部分!
每一次,都精准地掐断她的线索,每一次,都带着赤裸裸的警告。那张紧绷的长脸和那双充满算计的小眼睛里,除了对她不识相的厌烦,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第三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陆青梧坐在讲台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教案,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夕阳给操场镀上了一层暗金色,远处的旧实验楼在暮色中轮廓模糊,像一头沉默蛰伏的巨兽。
报告!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陆青梧抬头,是她的英语课代表,陈小雨。
一个扎着高马尾,眼睛明亮,办事利落的女孩。她快步走上讲台,将一摞收齐的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关切:陆老师,您……是不是在找许晓啊
陆青梧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嗯怎么了小雨
陈小雨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教室后门,声音压得更低:我刚才……去图书馆还书,路过后面自行车棚那边的小树林……好像看到许晓了,她一个人躲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后面,好像在哭……哭得好伤心……手里,好像还捏着什么东西,粉红色的……
粉红色!陆青梧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另一封信或者其他证据
什么时候她现在还在那里吗陆青梧立刻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就刚刚,大概十分钟前。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陈小雨看着陆青梧骤然严肃起来的脸色,有些不安地补充道,陆老师,许晓她……最近真的很不对劲。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就是哭。
我感觉……她特别特别害怕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雨!帮我看一下班!陆青梧当机立断,将教案塞给陈小雨,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一句,起身就快步走出了教室,几乎是跑着冲向教学楼后面那片僻静的小树林。
夕阳的余晖被高大的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小树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的落叶和泥土的气息。
陆青梧放轻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果然,在那棵最粗壮、枝桠虬结的老梧桐树后面,一个蜷缩着的、穿着蓝白校服的瘦小身影隐约可见。正是许晓!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
陆青梧屏住呼吸,正要悄悄靠近。突然,另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闪了出来,像一道鬼影,挡在了陆青梧和许晓之间!
教导主任邹明!
他背对着许晓的方向,正面对着陆青梧,那张长脸在树影下显得格外阴沉,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其严厉的弧度。
陆青梧!邹明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在这寂静的小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青梧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心沉到了谷底。又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巧合还是……他一直盯着自己
邹主任,陆青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对方冰冷的视线,我找许晓同学了解点学习情况。
学习情况邹明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带着浓重烟味的呼吸几乎喷到陆青梧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威胁。
我看你是魔怔了!为了你那点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整天像苍蝇一样盯着许晓,盯着林远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给学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张校长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他抬手指着许晓蜷缩的方向,厉声道:你看看!看看你把一个好好的学生逼成什么样子了!整天疑神疑鬼,哭哭啼啼,无心学习!这就是你当班主任的结果!再这样下去,我看许晓迟早要被你逼出精神病!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我警告你陆青梧!这件事到此为止!立刻停止你那些无谓的‘调查’!许晓的问题,学校会妥善处理!你要是再敢私下接触她,再敢去骚扰林远帆同学,影响他的学习状态和声誉,别怪我不讲情面!优岗职称我看你是统统不想要了!我让你连这个班主任都当不下去!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上来。邹明的眼神凶狠异常,那不仅仅是对她不听话的愤怒,更带着一种被戳到痛处、急于掩盖什么的疯狂!
陆青梧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知道邹明无耻,却没想到他能无耻到如此地步,颠倒黑白,将许晓的痛苦完全归咎于她的骚扰!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没有让愤怒的火焰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树后的许晓似乎被邹明刻意拔高的声音惊动,她猛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刘海,那双红肿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看了陆青梧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树后窜出来,看也不敢再看任何人,飞快地朝着树林外跑去,瞬间消失在暮色渐浓的甬道上。
唯一的线索,在邹明凶狠的阻挠下,再次断掉。
邹明看着许晓逃走的背影,又冷冷地扫了陆青梧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这才转身,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咔哒作响的步子,消失在小树林的另一头。
陆青梧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树林里,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嘲笑。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邹明的严防死守,张建国的和稀泥,许晓的恐惧回避,林远帆完美的伪装……所有道路似乎都被堵死。那张贴身放着的粉红信纸,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胸口,也烫着她的良知。
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像前世一样,眼睁睁看着许晓滑向未知的深渊
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回到那间狭小的教师宿舍,陆青梧连灯都没力气开。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投射进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变幻着诡异的光影。
她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沙发里,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邹明那张凶恶的脸、许晓惊恐绝望的眼神、林远帆在阳光下安静看书的侧影,还有旧实验楼黑洞洞的窗口……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碰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疲惫几乎要将她吞噬时,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划破了死寂!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感。
陆青梧一个激灵,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席沐沐。她最好的闺蜜,也是明德中学隔壁小学的美术老师。
这么晚了陆青梧心头掠过一丝疑惑,按下了接听键。
喂沐沐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席沐沐惯常那清脆带笑的声音,而是异常急促、甚至带着点变调的喘息,背景里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声,像是在快速奔跑。
青梧!青梧!你在听吗席沐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惊骇。
我在!你怎么了陆青梧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猛地坐直身体。
我……我刚加完班,从学校出来,抄近路穿过公园回家……席沐沐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强烈的后怕,你猜……我……我看到谁了

邹明!你们学校那个教导主任,邹明!席沐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悚,
还有……还有那个林远帆!就是你们学校那个成绩超好、老师都当宝贝的男生!
陆青梧的呼吸骤然停滞,手指紧紧攥住了手机,指节泛白。
他们在公园最里面那个黑漆漆的凉亭里!邹明……邹明他……席沐沐似乎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
他居然……居然在给林远帆塞钱!厚厚一叠!我躲在树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林远帆接了钱,还……还拍了拍邹明的肩膀!
邹明那个平时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居然对着林远帆点头哈腰!像……像个孙子!
席沐沐的话如同一个个炸雷在陆青梧耳边轰然爆开!邹明给林远帆塞钱还点头哈腰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席沐沐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几乎要冲破听筒,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想等他们走了再溜。
结果……结果我听到邹明说话了!他管林远帆叫……叫……
席沐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称呼:
……他管林远帆叫‘远帆’!还说什么……‘这事舅舅给你兜着,那丫头翻不起浪’!青梧!邹明……邹明是林远帆的亲舅舅!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