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九龙阶前,赵珩冕旒垂目,嗓音浸透寒冰:
林氏女玥,骄纵无状,即日褫夺后位,迁居冷宫。
我看着他身侧楚楚垂泪的庶妹林婉,忽然想起那年落雪。
少年储君跪在太庙前叩首至额裂,只为求娶林家嫡女为妻。
丹陛风卷起我血染的嫁衣下摆,玉阶下百官死寂。
我扬手摘下九翚四凤冠,珠翠砸碎在御道中央。
九重宫阙的阴影压下来,沉甸甸地垒在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风是凝滞的,裹挟着新漆的刺鼻和熏香残余的甜腻,沉重得推不动一片云。乌泱泱的朝服袍冠像一片冻结的海,百官屏息,唯有旗帜被罡风扯动的猎猎声响,鞭子般抽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林玥,就站在这片凝固之海的中央。
身上这袭金线密绣九凰衔珠的皇后吉服,重逾千钧,描金翟鸟的翅羽缠绕着脖颈,勒得每一次呼吸都泛着血腥气。金凤冠垂下的赤金流苏遮蔽些许视线,仍能清晰看见九龙御阶之上,那个刚刚承继大统的男人。
新帝赵珩。
十二旒白玉珠冕遮挡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弧度冷硬的下颌。玄黑十二章衮服裹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他就那样站着,垂着眸,目光却穿透冕旒的间隙,精准地落在他身侧那个弱柳般的素衣身影上——我的庶妹,林婉。
林婉今日未着命妇品服,只一袭素白苏绣襦裙,单薄得像初春经不起风雨的梨花。她低垂螓首,纤细的颈子弯出可怜的弧度,几滴晶莹的泪恰到好处地悬在眼睫,将落未落,愈发衬得那张小脸苍白羸弱。她的一只柔荑,正怯生生地、又无比依赖地,揪着赵珩那华贵衮服宽大的袖口。
这一幕刺得人眼仁生疼。新帝登基,万国冕旕尚在阶下未散,封后大典吉时未至,这庶妹却已依偎在帝王身侧,姿态亲昵得昭示天下——仿佛我这位正宫皇后,才是那个多余的闯入者。
果然。
赵珩终于抬起了眼。冕旒玉珠轻撞,发出冰冷悦耳的细响。他的目光穿过九丈玉阶的距离,越过凝固的空气,落在我脸上。那双曾盛满少年赤诚、在风雪夜翻过相府高墙只为捧一盒热栗子予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万年玄冰凿刻出的漠然。
林氏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碾过广场每一块玉砖,带着至高皇权的判决,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弃。
性情乖戾,善妒无德,跋扈后宫,难配中宫之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剐在脸上。我的指尖在宽大袖袍中掐进掌心,粘稠的湿热感传来。性情乖戾是指我杖毙了那碗企图毒杀太子生母药羹的贱婢善妒无德是说我不许教养嬷嬷将不足周岁的太子抱离凤仪宫半步至于跋扈……呵。
其父林崇,
他语调毫无波澜,像在宣读旁人罪状,拥兵自重,勾结外邦,罪证昭然。念其早年微功,褫爵抄没,妻眷皆没入掖庭为奴。
轰——!
阶下死海般的寂静被无形的巨锤凿开,百官间骤然响起无法抑制的、低沉压抑的抽气声。无数道目光顿时变得滚烫又恐惧,齐刷刷钉在我背上,恨不得将这件皇后吉服剥皮拆骨。拥兵自重勾结外邦父亲林崇尸骨至今未寒,还在西北那场血透黄沙的断粮之战中腐着!他是被背后捅来的匕首生生断送了三十万西北儿郎!而这匕首,有一把就握在御座上!
林婉适时的抽泣声细弱地响起,如同一把淬毒的针,扎入这肃杀的寂静。她抖得更厉害,几乎要将自己缩进赵珩的影子里。
赵珩眼底的冰寒更甚,如同欣赏垂死猎物最后的挣扎。他抬起手,那象征帝王无上意志的明黄圣旨,被新任总管太监王德忠颤巍巍地捧到最高处。
废后诏书。
两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几乎从圣旨顶端淌下,像两条狰狞咬下的血口。
今褫夺林氏后位,贬为庶人!
赵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击,即刻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总管太监王德忠躬身捧旨,脸上刻满了即将见证落凤的激动,迈着小碎步,一步一顿地走下御阶。沉重的官靴踩在玉阶上,发出突兀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庶人林氏,
王德忠在我面前五步处停下,将那卷明黄的废后诏书高高举起,几乎要怼到我的凤冠前,尖利的嗓音拖得又长又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施舍,还不快快跪下,领旨谢恩!
我站着,纹丝未动。明黄的诏书在眼前灼烧,发出无声的咆哮。御阶之上,林婉揪着赵珩衣袖的手指收得更紧,梨花带雨的脸几乎完全埋入那团玄色的皇权背影里。
赵珩的目光锁定在我脸上,似乎在等待我最后的崩溃、那足以将人脊梁砸碎的绝望哭嚎。毕竟,从云端后位坠入冷宫庶人,对一个曾被他捧在心尖、为他不惜背叛父族卷入滔天漩涡的女人而言,已是人间至痛。
王德忠等不到回应,那点虚假的恭敬瞬间碎裂成刻毒的不耐:贱妇!聋了不成!皇上仁德留你性命,还不叩首谢恩!
尖利的嗓子刮得人耳膜生疼。
我猛地抬起了头。
凤冠流苏碰撞出细碎的、带着玉石冰冷质地的声响。脸上最后一点用来粉饰太平的雍容彻底碎裂、剥落。嘴角却慢慢地向上牵起,一点点勾出一个清晰无比的、破碎又妖异到极点的笑弧。
那笑容起初如冰裂,随后疯狂蔓延,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死寂深渊,映着九龙玉阶上那对刺目的璧人。
我甚至未看那卷废诏,目光越过王德忠那张志得意满的老脸,直直钉死在御阶之上那个主宰生死的玄黑身影上。
时间诡异地停滞了一息。
一只手猛地从华服阔袖中探出!
不是下跪!也不是接旨!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攥住了那卷明黄的圣旨边缘!
刺啦——!!!
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牙根酸倒的、锦帛被暴力撕裂的恐怖炸响,瞬间撕裂了奉天殿前的所有死寂!
昂贵的明黄丝绢在我手中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撕!一绞!一攥!磅礴的力量之下,那代表无上权威的废后诏书顷刻变成了一团布满狰狞褶皱的破烂抹布!
王德忠猝不及防,手中一空,捧着空气,脸上那小人得志的笑容彻底僵死,嘴巴惊骇地张大着。
我手腕一扬,那团废纸如同最肮脏的秽物,划过一道屈辱的短弧,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赵珩足下那踏着五爪金龙的御靴之前!沉闷的声响,像砸在所有人心坎上!
赵珩脸上的玄冰骤然碎裂!冕旒玉珠剧烈晃动,他死死盯着靴前那团废物,再猛地抬眼看向我,眼底第一次撞上无法置信的狂怒!
但——
这狂怒尚在酝酿喷薄的刹那!
我已抢身一步!
借着将废诏砸回的力道,身体里积压了无数日夜、焚烧了父兄骸骨的岩浆轰然炸开,融入筋骨血脉!那只撕裂过圣旨的手,带着足以掀翻玉座的沛然巨力,抡圆了!
向着那张布满错愕、鄙夷、冰冷、此刻写满帝威不容亵渎的——九五之尊的脸!
啪——!!!
一声比撕裂圣旨更清脆、更暴虐、如同九天雷火直劈丹墀的炸响,悍然震彻了整个奉天殿广场!
耳光!用尽全力!挟着被踩入泥泞、背负父兄血债的滔天恨意!裹着母亲听闻父亲死讯后撞柱前那口血沫的腥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掴在那被誉为天人之姿的帝王面颊上!
声震九霄!回声在巍峨宫墙上撞出连绵不绝的闷响!
时间彻底被这一耳光抽停。
广场上凝固了。风停了,旗息了。只能听到远处角楼上被惊飞的寒鸦拍翅逃命的聒噪,以及林婉那声被掐断在喉咙里的、惊恐至极的呜咽。
死一样的绝对沉默。
御阶之下,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位列百官之首的右相谢允,踉跄一步,手中的紫檀玉笏哐当坠地!他身后,兵部尚书崔巍,那个曾在父亲帐下效力的汉子,一张国字脸瞬间涨得通红,布满青筋的巨掌猛地攥紧了腰间官袍下的佩刀!其余官员更是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连伺候在两侧的禁卫精锐,也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长戟!
所有的视线,被无形巨力强行拧转,死死钉在了御道中央!钉在了那个捂着脸、冕旒玉珠狂颤的帝王身上!
赵珩的脸被打得狠狠偏向一侧!
刺目的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自他指缝下蔓延开来,瞬间便浮起清晰的掌印!几缕被打乱的发丝从冕旒下滑落,狼狈地垂在他颊边。那双深邃帝眸中,所有的漠然、威仪、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被这一巴掌抽得粉碎!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亵渎践踏的、欲将天地焚毁的暴虐凶光!那凶光在他眼底疯狂涌动、扭曲,似要将我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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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贼!他捂着脸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从喉腔深处迸出的两个字,裹着毁天灭地的煞气!
反了!反了天了!诛九族!灭了她!!
王德忠终于在无边的死寂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失态地尖叫,状若疯狗,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伸出枯瘦的爪子就向我抓来,恨不能将我当场撕碎!
林婉则是一声短促的惊呼,直接软倒在玉阶之上,涕泪涟涟,瑟瑟发抖。
锵!锵!锵!
随着王德忠的尖叫,御道两侧林立的披甲禁卫,刀剑齐刷刷出鞘!雪亮的寒芒瞬间连成一片刺目的光网!沉重的战靴踏前一步,轰然齐响!沉重的甲叶碰撞声如同山崩海啸!肃杀的煞气冰锥般刺骨,瞬间将我围裹!无数矛尖枪锋锁定全身要害,只待新帝一声令下,就要将我当场乱刃分尸!
空气变成了凝固的炸药,只需一点火星。
我却在万千寒锋所指中,竟缓缓地笑了出来。无声的笑,越来越大,直至唇边绽开,带着近乎疯狂的嘲讽和看透一切的冰冷。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森冷的戟尖上停留一瞬,只是平静地,穿透凝滞的空气,与赵珩那双喷薄着毁灭火焰的眸子对上。
逆贼我的声音在死寂里清晰得像冰凌碎裂,陛下日理万机,前朝旧事……竟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御阶上,九龙屏风之后,一道深紫色的、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秉笔大太监冯英,他那双垂着眼皮观地、仿佛亘古不动石佛般的眼帘,倏然掀开了一条缝!浑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澜。
赵珩捂着脸,手指绷紧得发白,眼中怒火滔天,却在听清我话语中那前朝旧事几个字时,瞳孔难以察觉地紧缩!
我的手腕若无其事地转了转,仿佛在拂掉不存在的尘灰。袖中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肉。
陛下,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一切的沉冷,字字清晰,响彻玉阶上下:
你的大位,你的龙袍,你这九五之尊的威风!
我顿了顿,目光如淬毒的箭,钉死赵珩:
是拿什么换来的!
轰!!
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冰面,广场上所有人脸上血色褪尽!右相谢允猛地抬头,眼瞳暴缩!兵部尚书崔巍按在刀柄上的手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无数道惊恐欲绝的目光猛地射向赵珩!
赵珩捂着脸的手指剧烈一颤!指节捏得惨白,冕旒下那双翻涌着无尽怒焰的瞳孔深处,猝然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被猝然刺中心底最阴暗秘密的……慌乱!
住口!!!赵珩的咆哮裹挟着雷霆之怒炸响!他猛地站直身体,指向我的手指带着滔天杀意!这一刻,那浮在脸上的红痕,竟不如他眼中翻涌的黑沉风暴可怖!
拿下!给朕把这狂悖弑君的逆贼碎尸万段!!!
这声暴喝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
杀!!!禁军统领嘶吼!
前排数十柄寒光烁烁的长戟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冷光,带着万钧之力,撕裂凝固的空气,悍然向我攒刺而来!冰冷的锋锐之气瞬间刺破肌肤!这是真正的绝杀!毫无留情!
可就在这决定生死的瞬息之间——
噗!噗!噗!
三声轻微到几乎被怒吼掩盖的、锐器撕裂皮肉的闷响!
血花!
三朵猝然炸开的、妖异如曼陀罗的血花!
却不是绽放在我的身上!
第一朵,从新总管太监王德忠张大的、还在嘶吼杀字的口中喷出!一截尖锐的、淬着暗蓝幽光的菱形铁刺,洞穿了他的咽喉,尾端还在微微嗡颤!
第二朵,在那禁军统领刚刚发令的胸前炸开!同样一枚幽蓝毒刺,狠狠穿透了他厚重的亮银明光甲!毒血瞬间染黑了他胸前的盘龙纹!
第三朵,极其刁钻,竟从侧下方斜射而入,噗地没入站在赵珩近侧、一名手按腰刀、眼神精悍的御前带刀侍卫心口!他闷哼一声,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直直软倒!
护驾!!!
这异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远比赵珩的吼声更快!
冯英那紫袍身影如同鬼魅,不知何时已挡在赵珩身前,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浑浊老眼中精光暴涨,死死盯向奉天殿巍峨重檐的某处阴影!
有刺客!保护陛下!!反应过来的禁卫们惊惶变阵,一部分疯狂涌向赵珩护卫,一部分矛头转向混乱地寻找着刺客方向,场面瞬间大乱!
被毒刺贯喉的王德忠尚未倒下,那张扭曲的老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与剧痛,咽喉处的血洞汩汩涌出黑色的血沫。而那禁军统领跪倒在地,死死捂住胸前,黑血已从指缝涌出,脸如金纸。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目标直指近帝之人!
就在所有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刺杀吸引、向我刺来的长戟因禁卫变阵而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紊乱的刹那——
我动了!
借着人群刹那的混乱和无数身体的遮挡,整个人如逆流而上的红鲤,不退反进!不是迎着矛尖,而是沿着戟杆缝隙猛地切入!足尖在冰凉坚硬的玉砖上急速两点!腰肢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力量猛地一折,整个人瞬间矮身滑开半尺!
数柄致命的戟锋擦着我的鬓角、肩背、腰侧滑过!割裂了空气,带起丝丝锐响!甚至有两柄沉重戟杆因用力过猛而狠狠砸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摩擦!
人群的惊呼和兵刃撞击的噪音淹没了我的方位!
袖中之物滑入掌心,冰冷、沉重、棱角分明。
借着这混乱前冲的余势,我的手臂在滑开的身形中猛地一震!
一道炫目的金红色光芒自我手中炸裂!
不!不是剑!
那东西本身毫不起眼,形似半块断裂的青铜兵符,表面布满古老斑驳的纹路,裂口处却奇异地流转着熔金般的灼热光泽!
正是那虎符裂片!
就在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一瞬——
嗷——!!!
一声洞穿九霄、撕裂苍穹、带着无尽苍茫霸烈气息的咆哮,骤然从天边云层深处炸响!
整个奉天殿广场,乃至整座雄伟帝都,都为之一震!
所有人!无论惊恐的禁卫、绝望的官员、暴怒的赵珩、还是那如临大敌的冯英,全都在那撼天动地的恐怖啸声中骇然抬头!
金光!
无量的、如同万轮烈日同时炸开的金红色光芒!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视野!
在那刺破苍穹的金辉中心,天空!那片被宫墙切割出的四四方方的天!
被撕开了!
一对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金红色巨翼,悍然撕裂了凝重的天幕!遮蔽了浩日!投下燃烧着熊熊烈焰般的死亡阴影!每一根翎羽都如同流淌的黄金岩浆,边缘跳跃着焚天煮海的神炎!
上古凶禽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怒涛海啸,轰然砸落!大地在呻吟!宫阙在颤抖!凡尘生灵在这源自洪荒的威压之下,只剩本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跪伏!
那煌煌如天威的巨影低下了头!金焰燃烧的巨大瞳孔,如同两颗坠落的太阳,带着睥睨苍生的冷漠,扫过玉阶上那渺如蝼蚁的玄黑身影,最终,牢牢锁定在下方——在我高高擎起那块虎符裂片的位置!
那裂片在呼应!与我掌心血脉相连般滚烫!金红色的光芒冲霄而起,与那遮天蔽日的巨禽连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万物失声!
唯有那巨禽扇动翅膀时掀起的焚风呼啸!卷得玉阶下百官朝冠歪斜、朝服猎猎如鼓,不少人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抖若糠筛!连那些悍勇的禁卫精锐,也在这超越凡俗的力量面前膝盖发软,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金……金翅玄鸾!右相谢允仰着头,脸色煞白如纸,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极致惊骇的颤栗,玄甲军信……信物!它…它真存在!
玄甲!是林帅的玄甲军信物!兵部尚书崔巍失声惊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调兵的虎符!竟能召下这等凶物!传说是真的!!
神鸟……神鸟降世!无数官员瘫软在地,语无伦次。
冯英挡在赵珩身前的紫袍剧烈鼓荡!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手中那灼灼发亮、如同有生命搏动的虎符裂片,眼底是强烈的忌惮与一丝恍然!
赵珩僵硬地捂着脸,忘记了疼痛。他微微张着嘴,冕旒下那张曾经英俊、如今印着耻辱掌痕的脸,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震撼与……一种被愚弄的巨大茫然!他死死盯着我高举的裂片,再猛地看向空中那燃烧的金红色巨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被他如敝履般丢弃的女人!
混乱的刺杀忠犬的死亡在这样撕裂天穹降临的洪荒神威面前,都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我高举着那仿佛要烧透掌心的裂片,虎符那冰冷的棱角硌入血肉。金翅玄鸾那燃烧的巨眸投下的光柱里,我红色的嫁衣似要燃成灰烬。
陛下的龙椅,声音在恐怖的鸾啸中,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因战栗而凝固的灵魂,坐得可还安稳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穿云利箭,刺向那片令人窒息的金红天幕下的玄色身影:
配得上,塞外那座用我父兄的骨、三十万玄甲将士的血泪——垒成的‘京观冢’吗!
最后一个字裹挟着冲天恨意落下,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昂——!!!
金翅玄鸾双翼猛地再展!那恐怖的翼展仿佛要将整个皇城覆盖!足以焚山煮海的灼热风暴狂飙般压下!无数玉阶、砖石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爆裂的呻吟!
狂风掀掉了数顶朝冠!几个离得近的官员甚至被直接掀翻在地!凄厉惨叫响起!禁卫组成的防线在这天威面前脆弱不堪!
然而,这焚世般的风暴并非无差别攻击!
它如同活物,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轰然卷向九龙玉阶的最高处!卷向那个孤零零的、被裂天阴影笼罩的——黑色身影!
毁灭!纯粹而暴烈的神罚!
陛下——!!冯英尖锐凄厉的吼声穿透风暴!他那紫袍鼓荡得如同风帆,枯瘦的双手瞬间结成繁复无比的法印!一层浑浊灰暗、流转着诡异符文的厚重光罩骤然腾起,将他自身与身后的赵珩勉强护住!
轰隆隆——!!!
金红焚风如同怒海撞上礁石,狠狠撞在那灰色光罩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猛烈地向四周扩散!灰色光罩剧烈颤抖,表面符文疯狂闪烁、明灭、碎裂!冯英枯瘦的身形猛地一震,嘴角瞬间溢出一道黑红的血线!但他那双浑浊眼睛死死盯着风暴中心的我,不退半步!
赵珩被这恐怖的冲击撞得一个趔趄!冕旒彻底歪斜滑落,露出那张惨白失魂的脸!他被冲击波狠狠撞在冯英撑起的护罩内侧,衮服凌乱,狼狈不堪!他看着眼前疯狂震颤、不断黯淡的护罩,再看向风暴中那高举虎符、嫁衣翻飞如血焰的我,第一次,眼中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真正的……恐惧!
箭矢!!射下那妖鸟!射死那个女人!!禁卫中一个偏将嘶吼着下令。
稀稀拉拉十几支重弩破甲箭啸叫着射向天空!然而尚未触及玄鸾百丈之内,便被那恐怖的热浪瞬间焚化!连一点烟尘都没剩下!
徒劳!绝对的碾压!
小姐快跑——!
混乱风暴中,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撕裂喉咙般绝望的吼声猛地穿透能量轰鸣!
是佟嬷嬷!那个在冷宫里熬瞎了一只眼、只靠绣花奉养我母亲最后几年的老宫人!她不知何时竟冲破了外围混乱的禁卫束缚,跌跌撞撞扑到了风暴边缘!枯槁的双手被灼热气流燎出焦黑,仅剩的独眼却死死盯着被玄鸾风暴护住中心的我,看向那巍峨森严的奉天殿深处!眼中是比死更深的惊恐!
皇陵!他们开了皇陵绝门!!她嘶声力竭,声音如同泣血,他…他们祭献了……开了妖棺!!小姐快逃!!去北疆!!去找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并非被风暴淹没!
而是因为——
咔—嚓—嚓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由无数细密龟裂叠加而成的、撼动大地根基的恐怖巨响,骤然从所有人脚下——从那奉天殿的根基深处——爆发出来!
大地在剧烈震颤!
不是玄鸾掀起的风暴!是更深沉、更古老、更阴秽的东西在苏醒!
奉天殿那象征着大周皇室万世一系、用最为坚硬的青金石打造的九龙玉阶!
自下而上,蔓延开蛛网般细密恐怖的黑紫色裂痕!
那裂痕之中,浓郁到化不开的、近乎粘稠的黑气,裹挟着刺骨森寒与无边死寂,如同地狱的呼吸,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黑色的冰霜沿着裂痕急速蔓延!
死寂!比之前玄鸾威压带来的死寂更令人绝望!那是灭绝一切生机的死灭!
嗷——!!!
原本狂暴焚天的金翅玄鸾,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惊怒的长鸣!那巨大的金色瞳孔死死锁定向下喷吐黑气的大地深处,竟人性化地流露出强烈的忌惮与一丝不安!笼罩广场的焚风都为之一滞!
阵……阵法反噬……皇陵煞眼开了!一直勉力支撑护罩的冯英猛地扭头看向脚下裂开的玉阶,那张枯瘦的脸瞬间惨无人色!浑浊的眼中第一次被巨大的恐惧填满!镇不住了……陛下快走!!
他嘶吼着,竟再也不顾护罩,拼着反噬喷出一大口黑血,紫袍翻滚,就要裹挟着赵珩强行脱离原地!
嗬……嗬嗬……
一阵似哭似笑、非男非女、犹如无数冤魂在极寒地狱深处痛苦呻吟的诡异声响,毫无征兆地在大地深处响起!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随着这诡异之声——
噗嗤!噗嗤!噗嗤!
数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奉天殿前广场上,几个离玉阶裂痕最近的、跪倒在地魂不附体的中年文官,身体猛地僵直!无数道细细的、漆黑如墨的死气冰刺,毫无预兆地从他们胸腹、头颅、四肢中猛地穿刺出来!如同黑色的荆棘瞬间爆体!
惨叫声只到喉咙就被冻裂!黑冰疯狂蔓延!几乎在呼吸之间,那几个活生生的人,竟被自身内部爆发出的死气黑冰由内而外彻底冻结!化作了数尊姿态扭曲、表情定格在极致恐惧的冰雕!
阴寒!绝对的阴寒!死亡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弥漫!
那些弥漫开来的粘稠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滚,接触到广场上一些因恐惧无法移动的内侍宫女,他们连声音都发不出,身体便被瞬间抽干所有生气,皮肤失去光泽,眼眶凹陷,变成了枯槁的木偶!
尸气!是千年尸瘴!一个钦天监的老官绝望尖叫,声音变形,皇陵压不住那东西了!它在找……它在找活祭!!快跑啊!!
恐惧彻底引爆!之前被玄鸾震慑的官员禁卫,此刻在更直接、更恐怖的死亡面前,彻底崩溃!人群如炸窝的马蜂,哭爹喊娘,再也不管什么君臣威仪,不顾一切地推搡踩踏,只想逃离这玉阶、逃离这开始喷吐灭绝生机的奉天殿!
金翅玄鸾发出一声愤怒的啼鸣,金红色的神炎猛地暴涨,疯狂压制着喷涌的黑色死气!金红与漆黑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在半空中猛烈地交锋、撕扯,发出刺耳的嘶鸣和能量湮灭的爆响!每一次碰撞都让脚下的地面剧烈震荡!玉阶的裂痕不断蔓延加宽!
整个广场变成了金红神火与漆黑死气交织搏杀的战场,同时也变成了灭绝人性的屠宰场!
风暴中心的压力骤减,那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寒杀机,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取代了玄鸾的威压!
我高举虎符的手心滚烫依旧,却被一股源自深渊的阴冷猛地攥住了心脏!那感觉清晰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重重大地和宫殿,隔着那喷涌的尸瘴,冰冷怨毒地……盯上了我!
佟嬷嬷那凄厉的嘶喊还在脑中回荡:开了妖棺……去找玄……
来不及细想!必须脱离此地!
当机立断!
唳——!!!我猛地一声厉叱!
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云霄!
那空中正与死气搏杀的金翅玄鸾巨影猛地一颤!如同收到最急切的指令!
它庞大的头颅豁然回转!那双燃烧的金瞳竟放弃了与地下死气的缠斗,带着焚天之怒,死死锁定了——混乱人群中,那正被冯英裹挟、仓惶退向奉天殿侧门的玄色身影!赵珩!
玄鸾巨翼排空!裹挟着焚尽万物的神炎!如同天罚之矛!悍然扑下!目标再明确不过!擒贼先擒王!或者——杀王开路!
啊——!!赵珩目眦欲裂!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孽畜敢尔!!冯英须发皆张!紫袍如鼓胀的风帆爆发出最后刺目的灰芒!一个巨大如轮、凝如实质的灰色符文法阵瞬间在他和赵珩身前张开!无数扭曲文字流转,试图阻挡!
轰——!!!
毁天灭地的金红火焰狠狠撞在灰色法阵之上!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玉阶彻底崩碎!汉白玉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无数靠近的宫人禁卫被冲击波掀飞!更有不少人被那逸散的金焰沾染,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作人形火炬!
那灰色法阵仅仅支撑了不到半息!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噗——!冯英如遭重击,整个人被撞得倒飞出去!在空中便连喷数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紫袍碎裂!狠狠砸断了一根盘龙金柱!
而赵珩的身影,在法阵破碎的刹那,被一只金红色的巨爪狠狠抓住!如同巨鹰擒拿雏鸡!瞬间脱离了冯英的保护!
陛下!!残余忠臣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
金翅玄鸾毫不停留!巨爪锁着面色惨白、魂飞魄散的赵珩,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上急掠!冲破殿前广场上空的黑气与金焰交织的能量漩涡!带起的恐怖风压直接将下方密集的人群撕开一道巨大的空白通路!
就是此刻!
通道!
在玄鸾巨爪抓起赵珩、冲天而起、为这混乱绝望的广场短暂撕开一条通路的同时——
我动了!
体内的力量与手中虎符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脚下猛踏!碎裂的玉砖在巨力下化为齑粉!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红色流影,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发出厉啸,沿着那道还残留着玄鸾金焰与灼热气浪的通道直冲而出!
不是冲向安全的宫门!那必然是死路!
佟嬷嬷临死的嘶喊点明方向——北疆!
冲的方向,赫然是奉天殿西侧那片因爆炸冲击而轰然垮塌、正喷涌着最浓郁黑气的宫墙废墟!
废墟之后,是通往皇城西北角、毗邻禁宫、守卫森严无比的内府库和织造局的区域!更是传说中地下皇陵宫最深处的一处隐秘地脉泄口所在地!
快!更快!
体内的力量在极限压榨下奔涌!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慢放的影像!耳畔的惨叫、嘶吼、能量碰撞的轰鸣似乎都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冲!逃离这绝地!必须赶在那来自皇陵深处的东西彻底锁定我之前!
然而——
就在我几乎要撞入那片弥漫着浓黑尸气的断壁残垣的瞬间!
留下…钥匙……
一道如同万载玄冰摩擦发出的、非人非鬼、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嘶哑低语,裹挟着冻结脑髓的恐怖恶意,猛地刺入我的意识核心!
嗡!!!
整个视野瞬间被一片粘稠得化不开的、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覆盖!
不是幻觉!是实体!
粘稠如墨汁的、散发着无尽腐臭和死气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恶兽巨口,从这片废墟最浓郁的裂痕深处猛地喷吐而出!瞬间就膨胀弥漫到数十丈范围!比玄鸾焚风更快!比护国神兽的力量更诡谲阴毒!
这浓黑死气不仅吞没光线,更带着冻结所有生机、乃至凝固灵魂的邪力!它所覆盖的区域,一切都化作死寂的黑白!连激射的石块都被定在半空!
我疾冲的身影,在接触到这粘稠黑暗边界的前一刹那,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