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枫叶与他的建筑蓝图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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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闭馆的悠长铃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撞出回音,像一声疲惫的叹息。最后几位读者匆匆离去,带走了空气里最后一点温热的呼吸。我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角,指尖还残留着陈年纸张特有的、微凉而干燥的触感,以及那种深入肌理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岁月沉淀下来的奇异墨香。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清中期的地方志,纸张脆薄如蝉翼,虫蛀的痕迹如同星图般密布其上。我小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镊子,将一片薄如发丝的补纸边缘轻轻压实。
苏晚姐,我先走了啊!助理小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快。
嗯,路上小心。我头也没抬,目光依旧粘在那片脆弱的历史上。
脚步声远去,卷帘门拉下的沉重摩擦声随即响起。偌大的古籍修复室彻底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头顶几盏白炽灯管发出低微而持续的嗡鸣。光线下,漂浮的尘埃像无数微小的精灵在舞蹈。我放下镊子,长舒一口气,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天的高强度专注,让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
我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准备收拾工作台,结束这漫长的一天。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面,清理那些细碎的纸屑和修复过程中产生的微尘。就在这时,一抹极其醒目的、燃烧般的红色,突兀地撞入视野。
它静静地躺在我今天修复的那本地方志旁边,就在我手肘活动范围的边缘。一片枫叶。不是那种常见的、边缘带着枯黄的枫叶,而是那种初秋时节最饱满、最纯粹、仿佛被最浓烈的夕阳淬炼过的深红。脉络清晰如画,边缘是完美的锯齿状,没有丝毫破损。它显然不是自然飘落的,是被精心挑选、小心存放过的。一片被时光遗忘,或者刻意留下的书签。
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我伸出手指,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将它拈起。叶片薄而挺括,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它在我指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森林和阳光的气息,与这间充满旧纸和药水气味的修复室格格不入。翻过来,叶脉粗糙的背面,一行极其干净利落、棱角分明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给穿驼色大衣的女孩。
字迹是深蓝色的墨水,力透叶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几乎是瞬间,我低头看向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件式样简洁、质地厚实的驼色羊毛大衣。今天降温,我正是穿着它走进图书馆的。一股微小的电流从指尖那片枫叶窜起,沿着手臂,直抵心口,带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酥麻。是谁什么时候在我全神贯注于指尖方寸之地、对周遭浑然不觉的漫长时光里,是谁,如此精准地将这片火焰般的枫叶,投递到了我的工作台上,并且精准地指向了我
修复室里恒温恒湿,空气几乎凝滞。可此刻,我却感觉有微弱的气流拂过耳畔。寂静被无限放大,心跳的声音在耳鼓里咚咚作响。我捏着那片枫叶,指腹感受着叶脉的纹理和那行字迹微微凸起的触感,像握着一个滚烫的谜题。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本刚修复好的地方志,书页安静地摊开着,仿佛也在无声地等待一个答案。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带着昨夜微雨的清冽湿意。我推开厚重的图书馆玻璃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驼色大衣依旧妥帖地穿在身上,那片深红的枫叶被我小心地夹进了一个硬皮笔记本的内页,紧贴着扉页。
修复室的灯光已经亮起,我习惯性地走向自己专属的角落工作台。目光随意扫过阅览区,脚步却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就在我昨天修复的那本清代地方志展柜前,伫立着一个身影。
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很高,肩线平直宽阔,穿着一件剪裁极为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挺拔如松。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他的头发是那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寸,露出线条清晰的后颈。
吸引我目光的,是他专注的姿态。他微微倾身,目光隔着展柜的玻璃,极其专注地凝视着里面摊开的那一页——正是我昨天耗费了整整六个小时,用近乎零误差的手法修复、拼接、加固的那一页,上面记载着本地旧时书院的一些规制和学田变迁。他的姿态里有一种近乎研究者的严谨和投入,与周围偶尔经过、漫无目的浏览的读者截然不同。
一种奇异的直觉在心头涌动。我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他没有察觉,依旧沉浸在那泛黄的书页里。我能看清他侧脸的线条,下颌线绷得很紧,鼻梁很高,整个人透出一种冷静而疏离的气息。
就在我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他仿佛终于从历史的尘埃中抽离,直起身,侧过头。
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他的眼睛很黑,像沉静的深潭,目光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探寻,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了然。我心头猛地一跳,那片枫叶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指尖。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太直接,太具侵略性,让我几乎想立刻移开视线。但一种莫名的倔强让我挺直了背脊,迎着他的目光,也沉默地回望着。
时间似乎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在这寂静的阅览区清晰地流淌开来:
这页的批注,他微微侧身,示意展柜内书页边缘一行蝇头小楷,笔锋含蓄内敛,藏锋于圆转之中,转折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很有意思。他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探寻,修复的手法也精妙,几乎看不出痕迹。尤其是这处破损,他修长的手指隔着玻璃,精准地点在书页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裂痕拼接处,…这种处理方式,很特别。
我的指尖在口袋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指的那处细微批注,是我修复时顺手用朱砂和极细的鼠须笔补上去的几个模糊字迹。而那处裂痕的拼接,确实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特殊角度叠加法,几乎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他怎么会……看得如此仔细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玻璃,直接剖析我留在纸页深处的每一丝痕迹。一种被看穿、被剖析的奇异感觉瞬间攫住了我。那片枫叶带来的温热还未散去,此刻又被这目光点燃,烧得脸颊有些发烫。
过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紧绷一些,努力维持着修复师应有的专业和镇定,只是分内工作。
他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点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错觉。许墨白。他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修饰,带着一种属于设计师的简洁力量感。
苏晚。我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去。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带着一种沉稳的自信。那点温热短暂地包裹了我的指尖,随即松开。
苏晚。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一下,又归于平静,这片地方志里提到的‘松涛书院’旧址,他话题一转,重新指向展柜,就在附近。我最近的一个项目,恰好与之有些渊源。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对信息的探询,你对这些旧时书院的规制布局,有研究么
话题转换得如此自然,从笔迹到修复,再到历史旧址,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微妙的交锋从未发生。我定了定神,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专注到他所提及的专业领域。我们隔着展柜的玻璃,围绕那本地方志和松涛书院的旧事,低声交谈起来。他的见解精准而深刻,思维跳跃却逻辑严密,常常能从一个建筑构件的细节,引申到当时的社会风貌和文化心理。我发现自己渐渐沉浸在这种纯粹而高效的交流中,那些关于枫叶和笔迹的疑惑,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直到窗外响起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才将我们从历史的维度拉回现实。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那动作干脆利落。
抱歉,我有个会。他朝我微微颔首,今天聊得很愉快,苏晚。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你的专业和见解,让人印象深刻。他顿了顿,像是补充,又像是某种宣告,下次,希望能继续请教。
说完,他转身离去,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背影很快消失在阅览区高大的书架之间。
阅览区恢复了寂静。我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那短暂的温热。那句下次,希望能继续请教,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而那片深红的枫叶,在笔记本里安静地躺着,像一个灼热的秘密,无声地提醒着昨日的谜题。他,许墨白,会是那个留下枫叶的人吗如果是,他又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日子如同修复室窗外那棵老银杏的叶子,在专注与等待的交织中,悄然染上更深的秋意。许墨白并未立刻出现。那片枫叶被我夹在常用的工作笔记里,每一次翻开,那片深红都会灼烫一下视线,提醒着那个清晨的相遇和未解的谜题。我努力让自己沉入眼前泛黄的纸页和精密的修复操作中,然而思绪偶尔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双沉静锐利的黑眸和他低沉的声音。
就在那片枫叶的红几乎要烙印在我眼底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一条简洁到近乎冷淡的短信:
苏晚,我是许墨白。下午三点,城西梧桐街,‘隅光’咖啡馆。关于松涛书院旧影壁的构造细节,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方便么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直截了当,目标明确。这风格,太许墨白了。心脏像是被那简短的句子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松开,涌上一股混合着紧张和莫名雀跃的暖流。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好。
下午三点十五分,我站在了隅光的门口。它坐落在一排老式洋房中间,门脸不大,深棕色的木质招牌上刻着简约的隅光二字。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浓郁咖啡香、烘焙甜点和旧木头特有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面的清冷。
咖啡馆内部比想象中宽敞。高挑的空间,保留了老建筑的木质梁架结构,粗犷的横梁裸露着,刷成了沉稳的深灰色。墙壁是温暖的大地色系,挂着几幅抽象的线条画。光线设计极为巧妙,大面积的落地窗引入充足的自然光,而一些角落则用造型别致的暖黄吊灯营造出静谧的氛围。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的分割,并非用生硬的墙壁,而是巧妙地运用了高低错落的书架、半通透的木格栅、以及错层的地板,将偌大的空间划分成几个既独立又相互渗透的区域,每一处都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舒适的小小港湾。
视线很快锁定了靠里侧窗边的位置。许墨白坐在一张宽大的深色原木桌后,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摊开的图纸。他依旧穿着质感极佳的深色系衣服,只是换成了更休闲的薄毛衣。窗外的天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他专注的神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他微微蹙着眉,指尖在图纸的某个节点上轻轻敲击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他似乎有所感应,在我离桌子还有几步时抬起了头。看到我,他眉间的思索瞬间散去,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随即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
很准时。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替我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动作流畅,带着一种绅士的体贴,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过分刻意或负担。
谢谢。我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摊在桌上的图纸吸引。那是几张精心绘制的建筑结构图,线条干净利落,标注清晰严谨,正是松涛书院那座残存影壁的测绘和复原构想图。
就是这里,他直接切入正题,手指点向图纸上影壁顶部一个复杂的榫卯结构示意点,地方志记载模糊,现场残迹风化严重。这种‘螭吻’吞脊的构造,在本地同期建筑中非常罕见。你觉得,它的承重传递逻辑,更接近南方抬梁式,还是本地惯用的穿斗式变异他的问题极其专业,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等待我的见解。
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直接把我拉入了他构建的专业领域。这反而让我迅速从刚才那点局促中安定下来。我俯身仔细查看图纸上的细节,结合记忆里修复过的相关文献,开始阐述我的分析和推测。
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我们之间的对话,围绕着古老的砖石、失传的技艺、力学与美学的平衡,密集而高效地展开。他的思维极其敏捷,常常在我提出一个观点时,立刻能引申出更深层的问题或关联到其他建筑案例。他认真倾听时,会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那全神贯注的神情,让我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了更重的分量。
交谈间隙,他招手示意服务生。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走过来。
一杯热美式,谢谢。许墨白说完,转向我,你呢这里的燕麦拿铁还不错。
那就燕麦拿铁。我有些意外于他自然的提议。他记得我上次在图书馆随口提过一句喜欢燕麦奶
咖啡很快送来。他点的热美式不加糖奶,纯粹的苦涩醇香。我的燕麦拿铁则氤氲着谷物和咖啡混合的温暖气息。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图纸。
你看这个转角处理,他指着一个细节,当时工匠的用意,绝不仅仅是结构稳固。这种微妙的弧度转折,在特定的光影下,会产生一种流动感,消解巨大体量的压迫……他开始讲述他的发现和推想,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一种沉静的热情。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街景。咖啡馆里流淌着低柔的爵士乐,暖黄的灯光将我们这一隅温柔地包裹起来。在这由古老图纸、专业术语和咖啡香气构筑的空间里,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关键性的结构难点在我们的讨论中似乎有了突破性的共识。许墨白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眉宇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松弛和愉悦。他端起那杯早已凉掉的美式,喝了一大口。
苏晚,他放下杯子,目光越过桌面,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而专注,这里,他环视了一下这个由书架和光线巧妙分割出的静谧角落,成了我最近唯一能静下心来看图纸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在爵士乐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很安静,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不经意地掠过,又像是某种确认,…很好的咖啡。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轻,但那目光里的温度却分明比刚才谈论建筑时更灼热了几分。我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他是在说空间,还是在说……人那片枫叶的深红又在我脑海里灼烧起来。咖啡馆里温暖的气息似乎更浓了,带着咖啡的醇厚和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木质调香气,无声地缠绕过来。
这里的设计,我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区,目光也随着他刚才的示意,再次打量起这个角落,确实很巧妙。这些木格栅,既分隔了视线,又让光线和声音能自然渗透,营造出一种‘隔而不绝’的氛围。
隔而不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然后,他看着我,唇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错觉,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微笑。那笑意点亮了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沉静的深潭骤然映入了阳光,瞬间消融了所有的疏离和冷峻,展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一丝少年气的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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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精准的描述。他赞许道,目光依旧锁着我,那笑意在眼底流淌,苏晚,你总能看到事物最本质的样子。
他的笑容和他话语里的温度,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毫无防备地刺入心底。我慌忙低下头,假装被咖啡杯里浮起的奶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指尖却微微发颤。那片枫叶,那个清晨,这个角落,还有他此刻的笑容……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温度,都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许墨白,我抬起头,鼓足勇气迎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那片深红的枫叶仿佛就在眼前燃烧,那片枫叶……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微颤抖,是你留下的吗
他的笑容更深了,眼底的光芒愈发清晰,如同星辰落入深潭。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更靠近了一些。那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咖啡的醇厚,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那天,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你在修复那本地方志。窗外那棵枫树,红得正好。有一片叶子,被风吹进来,就落在离你不远的窗台上。他顿了顿,目光描摹着我的眉眼,仿佛在回忆那个瞬间,你穿着那件驼色的大衣,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很专注,阳光落在你的睫毛上……像一幅画。我走过去,看到了那片叶子,觉得它红得像火,配得上那幅画里唯一的暖色。他拿起桌上的钢笔,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就写了句句话。
他承认了!如此坦荡,如此直接。那片枫叶的暖意,此刻才真真切切地,从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最深处。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他目光的落点;所有的专业交流,都是他不动声色的靠近。这个以冷静理性著称的建筑师,竟藏着这样一份不动声色的浪漫。
那我的名字呢我追问,声音里的紧张已被一种奇异的甜蜜取代,你怎么知道我叫苏晚
许墨白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但我清晰地看到他耳廓似乎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红晕。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跳,一种近乎雀跃的情绪悄然滋生。
咳,他放下杯子,目光飘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你们修复室门口,有工作人员公示栏。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照片下面……有名字。
原来如此!不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点笨拙的侦查。想象着他站在公示栏前,对着照片确认名字的样子,再看他此刻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尴尬的神情,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喜悦如同饱胀的气泡,瞬间充盈了整个胸腔。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的笑声。
听到我的笑声,他转回头,看到我弯起的眉眼,他眼底最后一丝窘迫也化开了,那明朗的笑意重新回到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荡和愉悦。
雨声敲打着玻璃窗,爵士乐低回婉转。小小的卡座里,咖啡的香气、木质的暖意、还有我们之间无声流淌的、刚刚被点破的默契与情愫,交织成一片让人沉溺的温柔乡。那些关于影壁构造、榫卯结构的讨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空气里只剩下一种甜暖的微醺感。
所以,他重新看向我,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期待和探询,这片‘隅光’,以后能成为我们共同的书房吗,苏晚
共同的书房……我的心跳再次为他精准而私密的措辞而加速。我迎着他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嗯。一个单音,却承载了此刻所有的心绪。
隅光,这个被木质书架和暖黄灯光温柔包裹的空间,自此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喝咖啡的地方,更是一个流动着默契与情愫的磁场。
许墨白的时间似乎被精确地切割过,但他总会神奇地在某个下午或者黄昏,出现在那个靠窗的角落。有时我推开沉重的木门,一眼就能看到他坐在那里,深色的毛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指尖或握着绘图笔在纸上快速勾勒,或停留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目光专注。每当这时,他会第一时间抬起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唇角便自然地向上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无声地为我拉开对面的椅子。
桌上有时会多出一小碟精致的、并非咖啡馆常规菜单上的甜点——一块造型别致的抹茶慕斯,或者一枚点缀着新鲜浆果的挞。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刚试了个新配方,尝尝仿佛这只是建筑师工作间隙的随手消遣。但那些甜点的味道,总是恰到好处地契合着我的偏好,甜而不腻,带着清新或微苦的回味。我默默品尝着,舌尖的甜蜜一路蔓延到心尖。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各自占据桌子的一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带着需要静心研究的古籍拓片或修复笔记,他则摊开大张的建筑草图或对着电脑屏幕修改复杂的3D模型。空气里流淌着低回的背景音乐、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键盘轻微的敲击声、以及咖啡机低沉的嗡鸣。我们偶尔抬起头,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交换一份心照不宣的安宁和陪伴的暖意。有时,他会将他正在设计的某个空间节点推到我面前:这个透光廊道的角度,用冰裂纹花窗还是素格栅哪个更符合你对‘书斋’的想象他的问题总是将他的专业领域,与我的兴趣和感受紧密相连。
我们的交谈范围也在悄然扩大。从最初的建筑历史、古籍修复,慢慢延展到各自喜欢的书籍、音乐、旅行中遇到的趣事,甚至对某个社会现象的看法。我发现他并非总是那个冷静锐利的建筑师,他也有固执己见的一面,对某些设计细节近乎偏执;也会在谈论起童年爬过的老房子时,流露出难得的怀念和柔软;甚至偶尔会对我讲起他大学时和室友熬夜赶图的糗事,引得我忍俊不禁。
而我,在他沉静而专注的倾听里,也渐渐卸下心防。那些关于童年独自在旧书店消磨时光的孤独,关于选择修复这份清寂职业的坚持与旁人难以理解的乐趣,甚至一些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小情绪,都如同溪流般,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他从不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温和,偶尔回应一句,却总能精准地触及核心,让我感到一种被深刻理解的熨帖。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就在这无数个共享的午后和黄昏里,在咖啡的香气、书页的沙沙声和低语浅笑中,无声地滋长、缠绕。像窗台上那盆他不知何时带来、细心照料的小绿植,悄然舒展着枝叶。每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每一次目光长久的胶着,每一次他低沉嗓音里含着的笑意,都在无声地拨动心弦。那片深红的枫叶,早已被我珍重地塑封起来,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像一个温暖的图腾,见证着这段始于一个谜题的、日渐明朗的心动。
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隅光内烘烤得暖意融融。许墨白上午发来消息,说工作室有个紧急方案要调整,会晚些过来。我独自坐在我们的角落,埋首于一本明代匠作记录的校勘,试图理清其中一处模糊的彩画工序。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发来的:临时被甲方叫去现场确认一个变更点,大概一小时。图纸和模型都在我办公桌上,方便的话,帮我把那叠标着‘隅光二期’的蓝色图纸扫描一份发我钥匙在门卫张伯那里,说你的名字就行。麻烦了。
后面跟着一个简洁的地址——墨白建筑设计事务所。
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他的办公室那个他创造无数构想、承载他事业核心的私密空间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和托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指尖微微发烫,我回复了一个好。
按图索骥,我很快找到了那栋位于创意园区的、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建筑。门卫张伯是个和善的中年人,果然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把银色的钥匙,什么也没多问。
许总交代过了,苏小姐您请自便。他办公室在顶层最里面。
道了谢,我乘电梯直达顶层。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环境异常安静,大概周末加班的都去现场了。尽头那扇厚重的深灰色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简洁地刻着Xu
Mo
Bai。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冽的木质调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纸张油墨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咖啡余韵。这就是属于许墨白的空间味道。
他的办公室很大,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一整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建筑典籍、杂志和模型。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城市的天际线在窗外铺展。中央一张宽大的黑色工作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电脑、绘图工具和一叠叠图纸。角落里有舒适的沙发和小茶几。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净利落,如同他本人。
我很快找到了那叠标着隅光二期的蓝色图纸,就在他工作台显眼的位置。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建筑微缩模型,正是隅光咖啡馆的等比缩小版,连窗格和书架上的小书都做得惟妙惟肖。我忍不住拿起模型仔细看了看,指尖拂过那些微小的细节,心里泛起一丝甜蜜的暖意。
就在我放下模型,准备拿起图纸去扫描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工作台后方的墙面。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在书架侧面的、一小片不易被门口视线直接捕捉的墙面上,挂着一幅画。
不是建筑效果图,而是一幅人物肖像油画。
画框是简约的黑色细边。画中的女子非常美丽。她穿着一件样式古典的浅紫色旗袍,身姿窈窕,侧身坐在一张明式圈椅上,微微仰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的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眉眼间带着一种古典仕女般的温婉和淡淡的疏离感。背景是虚化的江南园林景致,烟雨朦胧。整幅画的笔触细腻,光影柔和,将女子的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静谧美感。
画作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和日期。签名是飘逸的艺术体,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名字,但日期赫然是:三年前。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然后猛地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冰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画中女子温婉却疏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画布,直直地刺向我。
三年前……如此精心绘制的肖像……挂在办公室如此私密的位置……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默契,所有那些在隅光角落里无声流淌的心动和甜蜜,在这一刻被这幅画击得粉碎。那些他专注的眼神,他带着温度的笑意,他看似随意的甜点,他关于共同书房的邀请……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幅画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讽刺!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个冰冷的口子。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被欺骗的尖锐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指尖的图纸变得沉重无比。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幅画中女子温婉的脸庞,此刻在我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嘲讽。
我几乎是逃出那间办公室的。忘了扫描图纸,忘了关门,甚至忘了呼吸。冰冷的钥匙塞回给张伯时,他关切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我只记得自己胡乱地点着头,然后一头扎进初冬凛冽的寒风里。
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却远不及心口那股尖锐的寒意刺骨。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耳外,脑海里反复闪回着那幅画——女子温婉的眉眼,精致的旗袍,朦胧的江南背景,还有右下角那个刺眼的三年前日期。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切割着不久前还充盈着甜蜜和希望的心房。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地震动着,屏幕上许墨白的名字固执地闪烁着。一下,又一下,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我没有接。也按不掉,只是任由那震动隔着衣料,一下下撞击着麻木的指尖。
终于,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世界仿佛也随之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我自己沉重而混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缕游魂般回到自己公寓楼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视野。
许墨白就站在单元门外的路灯下。
深灰色的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单薄的毛衣,身形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出一种紧绷的冷硬。他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脚下散落着几个被踩灭的烟蒂。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本就冷峻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沉郁。看到我,他立刻掐灭了手中刚点燃的烟,大步朝我走来。
苏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还有被冷风吹透的沙哑,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压迫感,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苍白的脸。
路灯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疼。他身上的烟味混合着清冽的木质调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只觉得刺鼻。那幅画中女子温婉的脸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猛地抬起头,迎向他带着探寻和担忧的目光。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痛楚,在这一刻冲破了强装的镇定,像汹涌的岩浆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我去了哪里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颤抖,我去了你的办公室!许墨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我看到了!看到了那幅画!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凝固,如同被寒冰封住。
那幅画……他开口,声音低沉紧绷,似乎想解释什么。
那幅画得真好啊!我打断他,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自嘲,画得那么用心,那么美!挂在那么私密的地方!三年了……三年了你还把她放在那里!我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撕扯出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对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那些咖啡,那些甜点,那些所谓的‘共同书房’……是无聊时的消遣还是看着我一点点陷进去很好玩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彻底淹没了我。我猛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上次他送我的那个隅光咖啡馆的精美建筑微缩模型。它被我紧紧攥在手里,此刻成了所有痛苦和幻灭的象征。
许墨白!我看着他骤然变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承载过无数甜蜜想象的模型,狠狠地摔向他脚边的地面!
啪——!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冬夜里骤然炸响!
精致的模型瞬间四分五裂,脆弱的亚克力墙板、微缩的书架、迷你的咖啡杯……无数细小的碎片混合着断裂的木条,飞溅开来,散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像一场骤然陨落的、支离破碎的梦。
你爱的到底是她还是我!我几乎是嘶喊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绝望和质问。寒风卷起我的头发和衣角,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碎裂的声响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寒夜里久久回荡。飞溅的细小碎片散落在许墨白锃亮的皮鞋边,像一地冰冷的星辰碎片。他高大的身躯在那声质问中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昏黄路灯下,他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猝不及防被撕裂的狼狈。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代表着隅光、代表着我们所有甜蜜过往的残骸,又猛地抬头看向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像刀锋般冷硬。
苏晚……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别叫我!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许墨白,我们完了!别再来找我!
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再也无法面对他那双盛满了复杂痛苦的眼睛,无法面对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场景。猛地转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进单元门。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他凝固的身影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滑坐在地,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失声痛哭。眼泪汹涌而出,灼烫地冲刷着脸颊,却洗不去心底那片彻骨的冰寒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那幅画中女子温婉的容颜,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还有他最后那惨白的、震惊痛苦的脸……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叫隅光的温柔角落,连同里面所有的温暖和期许,都在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中,彻底化为了齑粉。
接下来三天,我把自己彻底关在了修复室和公寓这两点一线之间。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光影。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扔在抽屉的最深处。屏幕上偶尔亮起的、来自同一个名字的未接来电和短信通知,只短暂地闪烁一下,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我没有勇气去看。
修复室里,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些最繁复、最耗神的古籍修复工作中。用比发丝还细的丝线修补虫洞,用最精准的化学试剂测试纸张酸碱度,用放大镜一毫米一毫米地校对模糊的墨迹……用极致的专注来填满每一秒,试图将那些翻腾的、撕裂般的痛苦挤压出去。只有工作台前这方寸之地的脆弱纸叶,不会欺骗,不会背叛。
然而,那幅画中女子温婉疏离的目光,总会在我稍一分神的瞬间,从泛黄的书页深处浮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许墨白最后那张惨白的、震惊痛苦的脸,还有模型碎裂时那声刺耳的脆响。心口像被反复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疼。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不去想凭什么,只用麻木和机械的重复来构筑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阻挡那名为许墨白的洪水。
第三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走出图书馆。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下意识地将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疲惫而空洞的眼睛。
回家的路,要穿过一条不算热闹的老街——梧桐街。街道两旁是上了年岁的梧桐树,此刻枝桠光秃,更显萧索。街边零星开着几家小店,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昏黄无力。
然而,当我拐进这条熟悉的街道时,脚步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整条梧桐街,完全变了模样!
街道两旁,那些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不是挂着彩灯,不是装饰着节日饰品,而是——挂满了一张张巨大的、洁白的建筑蓝图!
一张接一张,连绵不绝。用透明防水的材质精心覆膜,悬挂在树干之间,迎风微微飘动,像一面面无声的旗帜,又像一场盛大而奇特的展览。每一张蓝图都绘制着不同的建筑空间,风格却统一地带着隅光咖啡馆那种独特的、温暖而通透的现代简约感,融合着令人舒适的书卷气。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每一张蓝图的右下角,都用醒目的、遒劲有力的手写体,清晰地标注着同一个名字:
苏晚的星光书店。
苏晚的星光书店!
我的名字!我的书店!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用麻木筑起的堤防。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步步向前挪动,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悬挂在寒风中的图纸。
第一张:临街的巨大落地窗设计成可旋转的木质格栅书架,阳光可以透过书册的缝隙洒入室内,光影斑驳。标注: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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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邀约。
第二张:一个下沉式的圆形阅读区,中心是一棵真实的、被保护起来的小树,树冠刚好与地面平齐,周围环绕着舒适的阶梯式座位。标注: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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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的书巢。
第三张:利用错层和半透明材质打造的儿童绘本区,像一个个发光的彩色小盒子。标注: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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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光的匣子。
第四张:一个连接主阅读区和露天小院的玻璃长廊,廊顶设计成可开合式,布满绿植。标注: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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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的廊桥。
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
每一张图纸都极其详尽,从整体结构到细部节点,从空间流线到光影分析,无一不全。那些设计巧思,那些对阅读空间的理解,那些对光线、材质、氛围的极致追求……竟如此完美地契合着我曾经在一次闲谈中,向他描述过的、那个存在于我心底最深处、最隐秘也最渴望的梦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充满阳光和书香的独立书店!我当时只是随口说起,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甚至从未想过它会有具体的模样。
而他,许墨白,不仅记住了,还用他建筑师的手笔,将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一笔一划,细致入微地勾勒成了如此震撼人心的蓝图!
寒风卷起图纸的一角,哗啦作响。我站在街道中央,像一个闯入梦境的孩子,仰头看着这些悬挂在光秃枝桠间的、属于我的星光。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三天来积压的委屈、痛苦、愤怒和此刻排山倒海般涌来的震撼、不解和一种灭顶般的酸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幅画……那个女人……又算什么
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在那一片飘摇的白色蓝图背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许墨白。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形依旧挺拔,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风尘仆仆。三天不见,他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憔悴。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步伐很慢,却异常坚定。
他的目光,穿越过飘动的图纸,穿越过寒冷的空气,穿越过我们之间短短却又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的距离,牢牢地锁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冷静,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楚、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甸甸的决绝。
他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我惊愕到无法呼吸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动作。
他缓缓地、毫不犹豫地,屈膝,单膝跪了下去。
膝盖落下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三天前那个冬夜,那个隅光咖啡馆模型被我摔碎的地方!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细小的亚克力碎片和断裂的木屑,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冰冷的光。
他就那样,直直地跪在了那些尖锐的、象征着我的愤怒、他的痛苦和我们关系彻底破裂的碎片之上!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沙砾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痛楚。他仰着头,目光像最灼热的烙铁,紧紧地、死死地锁住我的眼睛,不让我有丝毫逃避的可能。
那幅画……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砸在这寂静的、只有蓝图哗啦作响的街道上,是我母亲。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母亲那个穿着旗袍、温婉美丽、带着疏离感的女子……是他的……母亲
她在我十五岁那年病逝了。许墨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埋于岁月之下的钝痛,那幅画,是父亲请人根据她年轻时的照片画的。她生前最喜欢穿旗袍,喜欢江南,喜欢安静地看书……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吞咽下翻涌的情绪,它一直挂在我书房里。后来成立工作室,就搬了过来,挂在一个……我以为不会打扰到别人的角落。那是我……想念她的方式。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沉痛的自责和懊悔:对不起,苏晚。是我太蠢,太自以为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角落,它只属于过去。我从没想过,它会让你……让你这么痛苦,让你觉得被欺骗……他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在暮色中迅速泛红。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动着悬挂的蓝图,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无数翻动的心绪。我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滚落。母亲……那幅画……竟然是他的母亲!三天来日夜啃噬我心脏的毒刺,那个让我痛不欲生的前女友幻影,原来只是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误会!这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上,砸碎了那层坚硬冰壳的同时,也砸得我头晕目眩,心口一阵阵发麻。
许墨白依旧跪在那片冰冷的碎瓷上,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抬起手,指向周围那些在暮色中如同白色风帆般飘动的巨大蓝图。
这些,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赤诚,是我欠你的答案,苏晚。他环视着整条街道,你说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你说我爱的是过去还是你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点燃,好,现在我把这颗心,用我能想到的方式,摊开在你面前,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近乎嘶吼的力量:
整条街!都是你的书店!每一个空间,每一个细节!‘苏晚的星光书店’!这就是我的心!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里是燃烧般的炽热和毫不掩饰的爱意,它不再藏在任何角落!不再有任何隔断!不再有任何让你看不清的阴影!
他猛地指向自己跪着的地方,指向那些尖锐的、象征着我们破裂过去的碎片:
现在!我跪在这里!跪在你摔碎的一切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加震撼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灵魂上,用我全部的狼狈和不堪!用我所有的痛和悔!
他仰着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震惊而泪流满面的脸,也清晰地映着他自己所有的脆弱、痛苦和不顾一切的爱。
苏晚!现在拆掉所有墙,够不够看清我的心!
他的质问,如同最后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街道上空,也炸响在我早已翻江倒海的心湖深处。暮色四合,寒风卷起地上细小的尘埃和纸屑。整条梧桐街,只剩下蓝图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和他跪在冰冷碎片上、如同献祭般炽热而破碎的目光。
世界彻底安静了。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那些飘动的巨大蓝图,发出单调的哗啦声。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将许墨白跪在地上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仰着脸,路灯初亮的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痛楚、疲惫,还有那不顾一切、燃烧般赤诚的期盼。膝盖下,那些细小的亚克力碎片和木屑,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三天来筑起的所有冰墙,所有用麻木和愤怒构筑的堡垒,在他那句拆掉所有墙,够不够看清我的心的嘶吼中,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巨大的震撼、汹涌的酸楚、迟来的理解,还有那灭顶般席卷而来的心疼,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误会……原来是一场如此沉重而痛彻心扉的误会。
那个占据了他心头隐秘角落的女子,是早已逝去的母亲,是他深埋心底、无法释怀的思念。那幅画,是他与过往仅存的温暖联结,却被我粗暴地解读成背叛的烙印。而我的愤怒和绝望,我的摔碎和逃离,又将他推入了怎样痛苦的深渊
看着他跪在那片象征着我们破裂的碎片之上,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庞和眼底那片深沉的痛色,看着他身后整条街道上飘扬的、属于我梦想的蓝图……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许墨白……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双腿像是不再属于自己,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沉重地向他挪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心碎的回声之上。
终于,我走到他面前。目光触及他膝盖下那些尖锐的碎片,心口猛地一缩。我缓缓地、几乎是踉跄着,蹲下身来,与他跪着的身影平视。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紧紧锁住我的目光。
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上他冰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感受到他下颌胡茬的微刺感,也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起来……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他深色的大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快起来……地上有碎片……会疼的……
我的触碰和带着哭腔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许墨白紧绷的身体。他眼底那强撑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被巨大的、汹涌的痛楚和失而复得的脆弱彻底取代。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眼眶瞬间通红。
苏晚……他低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向前一倾,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拥抱的力量如此之大,勒得我骨骼都隐隐作痛,仿佛要将我彻底揉进他的身体里,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他的脸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急促地拂过我的皮肤。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哽咽。
他在哭。
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理性锐利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失去了一切支撑的孩子,在我怀里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颈侧的肌肤,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对不起……对不起苏晚……他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懊悔和痛苦,是我混蛋……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那么难过……对不起……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我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的心,在他滚烫的眼泪和破碎的道歉中,彻底融化成一片酸楚而温柔的汪洋。所有的委屈、愤怒、猜疑,都在这一刻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殆尽。我伸出手,不再犹豫,用力地回抱住他颤抖的身躯,手指穿过他微凉的发丝,将他更紧地按向自己。
别说了……别说了……我哽咽着,眼泪也汹涌地落下,与他的一起交融,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我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紧紧抱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和痛苦。
我们在初冬寒冷的街头,在暮色四合的光线下,在满地象征着我们破裂过往的冰冷碎片之上,在整条街为我们无声作证的、飘扬的星光书店蓝图之下,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像两个在暴风雨中失散、伤痕累累终于重逢的旅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汲取着对方的温暖和存在,确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珍贵得令人心碎的真实。
寒风吹动着那些巨大的蓝图,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潮汐,将我们包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泪水交织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许墨白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只是依旧紧紧地抱着我,不愿松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埋在我颈间的脸微微动了动。
苏晚……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温柔。
嗯我轻声应着,脸颊贴着他微凉的发丝。
他缓缓地抬起头。路灯的光线下,他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憔悴不堪,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泪水洗过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里面没有了痛苦和彷徨,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清晰的温柔和坚定。
他松开一只手臂,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伸进大衣内侧的口袋。当他再次伸出手时,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方盒。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
他看着我,目光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郑重。他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没有繁复的镶嵌,没有夺目的大颗钻石。戒圈是纯净的铂金,打磨出温润的光泽。而戒托之上,镶嵌的竟是一枚小小的、被完美切割、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枫叶形状的宝石。那宝石的颜色,是无比熟悉、深深烙印在我记忆中的、那种初秋最饱满、最纯粹的深红!像极了我们故事开始的那一枚书签!枫叶的脉络被精细地雕刻出来,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而璀璨的光芒。
这枚枫叶,许墨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灼灼地锁住我的眼睛,不再只是书签。它是我心口的烙印,是你撞进我生命里的印记。它是我许墨白,余生唯一的坐标。
他托着戒指,目光如同最深的海洋,温柔而坚定地将我完全笼罩:
苏晚,你愿意……嫁给我吗让我用余生的每一天,为你建造所有你梦想中的‘星光’,为你遮风挡雨,再不让任何误会和阴影,落在我们之间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喜悦的泪水。我看着他手中那枚燃烧般的红枫戒指,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辰大海和唯一一个我的眼睛,看着他身后整条街道上为我们无声祝福的、飘扬的梦想蓝图……
所有的痛苦都已过去,所有的误会都已澄清。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个跪在碎片之上、用整颗心和整条街的星光向我求婚的男人,和我心中汹涌澎湃、再也无法抑制的爱意。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泪,也带着笑,轻轻地、坚定地,抚上他依旧残留着泪痕的脸颊,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深处。
我愿意。我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带着泪水浸润后的温柔和坚定,在这初冬的暮色中,清晰地响起,许墨白,我愿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底那最后一丝紧绷的紧张骤然化为漫天星光,璀璨得令人窒息。他如释重负般,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巨大的、带着泪光的、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憔悴和阴霾,只剩下纯粹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从丝绒盒中取出那枚红枫戒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托起我的左手,将那枚燃烧着深红火焰的枫叶,郑重地、稳稳地,套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冰冷的铂金圈触碰到肌肤,随即被他的体温和那枚深红枫叶宝石散发的暖意所覆盖。尺寸完美得不可思议,仿佛生来就属于这里。那抹深红在我指间跳跃,如同我们故事开始时那片不期而遇的火焰,终于找到了它永恒的归宿。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无尽的珍视和虔诚,轻轻吻在那枚戒指上,吻在我的指尖。那触感,滚烫而温柔。
然后,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路灯温暖的光,也映着一个小小的、戴着红枫戒指的我。他伸出手臂,再次将我温柔而有力地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紧箍,而是充满珍视和归属感的、坚实温暖的港湾。
我的苏晚……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响在我的耳畔。
我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无名指上那枚红枫戒指的存在感。寒风依旧在吹,蓝图依旧在飘动,但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他怀中的温暖和指间那抹跳动的深红所照亮。
那些破碎的过往,终将成为我们故事里独一无二的基石。而那些悬挂在梧桐街上的、属于苏晚的星光书店的蓝图,在暮色中无声地飘扬着,像无数面指向未来的、温暖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