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体育馆器材室弥漫着灰尘和汗水的陈旧气味。
我蹲在门外面系鞋带,手指无意识地将白色鞋带缠紧又松开。
……那个傻子真以为我会喜欢她啊熟悉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
王哲,我的竹马,那个从六岁起就占据了我整个世界的王哲。
此刻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黏腻腔调。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门缝。
他将我们班的校花李薇抵在对面高高的跳箱上,一只手探进她敞开的校服外套里。李薇脸上浮现一丝潮红,带着那种娇嗔又得意的笑。
和平日里刻意扮演的清纯形象判若两人。
她也就家底厚点,好控制。王哲的声音轻飘飘的,小时候才烦人呢,参加个破竞赛,回回拿第一,烦死了。我就天天跟她说,‘念念,女孩子不用那么要强’,‘念念,你笨点才可爱’,‘成绩不好没关系,有我就够了’……
现在还不是为了我选择文科,跟我考一样的分数,她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不是吗,因为听话。
李薇咯咯地笑起来,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你真坏。
坏王哲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李薇又是一阵笑。
他接着道:管她呢,反正沈念又不可能离开我,还是跟你在一起有意思……
他的声音低下去,再次吻上李薇的唇。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崩塌。
高考后就在一起,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就结婚,经营共同的小家。
王哲一次次为我描绘着以后生活的美好画面,让我深陷其中。
那些支撑了我整个懵懂青春的话语——原来每一个字,都是精心淬炼的毒药。
是缓慢勒紧我脖颈的绳索,是温柔地、一寸寸地,将我推下名为依赖的深渊。
直到喧闹的器材室归于沉寂,我才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视野被泪水模糊,我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堵带着清冽气息的墙。
踉跄着后退一步,我抬起头。
是陆沉。
年级第一,常年占据所有光荣榜顶端的名字。
他很高,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雪松。
此刻,他正垂眸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深湖。
那目光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短暂停留,然后向下,落在我胸前被泪水打湿了一角的校牌上——高二(3)班,沈念。
我清楚地看到,当沈念两个字映入他眼帘时,他平静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让开。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陆沉没有说话,微微侧身让出了路,我像只败犬般逃离这里。
2.
结束晚自习,我回到了空荡的家里,父母忙于生意,经常奔波于各个城市。
因此我小时候拜托隔壁的王哲父母帮忙照看,于是身边多了一个经常缠着自己的男孩。
甚至双方父母还开玩笑的定了娃娃亲。
我曾经憧憬着我们的美好未来,付出自己的全部真心,甚者放弃自己名列前茅的成绩,甘愿顺从王哲和他上同一所大学,只为了能在他身边。
而王哲的成绩只能勉强上个二本。
月光透过窗台,我看着地上自己可笑又卑微的影子。
心中有了决定。
我猛的打开房间的灯,影子瞬间消失。
题做错了,改掉就好了。
我决定擦掉王哲这个错误答案,重新书写属于自己正确的人生。
那就先从高考开始,划清与王哲的界限。
此时王哲的信息发了过来,又是喝多了让我去接他,并帮他回家打掩护。
但这次我没再焦急的出门,手机直接关机,准备睡觉。
明天周末,这些年落下了一些知识,需要抓紧补一下。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图书馆特有的油墨纸张的清香,混合着旧木头和阳光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我径直走向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张长桌。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音,像蚕啃食桑叶。
时间在图书馆巨大的挂钟指针的移动中无声流逝。
我完全沉浸在与公式定理的搏斗里。
一道解析几何大题卡了我将近一个小时,辅助线画了又擦,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尝试和失败。
二阶导求错了。
一个清冽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冰珠坠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惊得猛地抬头,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陆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桌边。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越过摊开的书本,精准地点在我演算纸上一处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地方。
台灯的光线从他头顶倾泻下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沉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又惊愕的脸。
陆沉我下意识地重复,心脏因为惊吓和一种莫名的窘迫而狂跳。
这是理科的题目,他打断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这些物理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堆在桌角的物理资料,你不是文科班的吗
我要转理科啊,这才分科不到一学期,文科不适合我。看着陆沉,我想起小时候那个竞赛永远被压一头傲娇身影,第一的位置该让我坐坐了。
其实我和陆沉说不上熟悉,不合时宜的玩笑可能是为了掩盖一些情绪。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向我,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口。
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屈辱、愤怒、被当作提线木偶般操控的窒息感,再次汹涌地翻腾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我能说什么
告诉他,因为我像个傻子一样被青梅竹马用甜言蜜语和精神打压驯养了十年告诉他我刚刚发现自己的人生像个巨大的笑话告诉他我想撕碎那个愚蠢懦弱的自己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只能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笔杆几乎要被我捏碎。
我深吸一口气道:没有为什么。
啪。
一声轻响。陆沉将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复杂几何图案的册子推到了我面前,压在我的练习册上。
那是陆晨的笔记。
做这道。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指着其中一道标注着难度的题目。
视线落在那道题上。
复杂的图形,冗长的条件,几个抽象的函数符号组合在一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强和愤怒,像火山熔岩般从心底喷薄而出,我猛地抓起笔,几乎是带着一种复仇般的狠劲,目光死死锁住题目。笔尖在草稿纸上疯狂地游走,画出辅助线,列出方程,推导证明……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题,和我笔尖下疾走的沙沙声。
图书馆的灯光,窗外的夜色,甚至旁边站着的陆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三分钟。或许更短。
我将写满了解题过程的草稿纸推到他面前。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甚至是我唯一能引以为傲的事情,之前的成绩只是为了能和王哲一个班,对他可笑的迁就。
陆沉的目光落在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几秒钟后,他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完全变了。那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影子,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亮光。
你故意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利,平时考试交白卷或者……故意写错
关你……我下意识地想反驳,想竖起所有的尖刺保护自己刚刚被彻底撕开的伤口和狼狈。
但话没说完,就被他截断了。
明天起,每天下午六点到七点,这个位置。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语气是陈述句,而非商量,我教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别浪费天赋。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也没有等我的回答,转身便走。
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间,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剪影。
我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张空椅子,又低头看了看草稿纸上那道被完美解开的竞赛题。
陆沉……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盘旋。
3.
沈念,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王哲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怒气冲冲地对我质问,你知不知道昨天......
我默默关上门,没理会出现在我家的王哲,他此时正躺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客厅被弄得一片狼藉。
王哲见我没说话,也没怎么在意,平时在他面前我本来就唯唯诺诺的。
今晚上李薇给我辅导功课,你帮我打好掩护,昨天的事我就原谅你了。王哲专注的盯着手机屏幕。
辅导功课打什么掩护,你直接跟阿姨说就好了。我心里不由冷笑,又想起那天的画面,你最好辅导的是功课。
我妈只相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哲提高了声音,我之前很少反驳他,你吃醋了李薇成绩比我好,她只是给我辅导一下学习,要是你成绩比她好,我也不会找她了。
我只觉得王哲的话好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我也不想和他做过多的纠缠,赶紧把他打发走。
狗男女待在一起就不会影响我的学习。
第二天,等师傅把大门换上新锁后,我继续到图书馆学习,而陆沉也是准时出现。
高中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卷子堆成山,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陆沉的出现,像一个精确的坐标,将我从混乱绝望的泥沼中强行锚定在图书馆那张斑驳的长桌旁。
每天下午六点,他准时出现,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一本摊开的习题集或竞赛真题就是他的开场白。
他的讲解极其高效,思路清晰得像用手术刀剖开脉络,直指核心。
我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属于知识的养分。
这里,你忽略了条件。他的指尖点在我的草稿纸上,声音平稳无波,再想想。
我皱眉思索,尝试着调整思路。
片刻后,一个新的解法跃然纸上。
陆沉看着,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但镜片后的眸光,却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连他自己似乎都未察觉的困惑和探寻:你的解题思路……跳跃性很强,但总能找到最简洁的路径。很特别。
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谁那个曾经在领奖台上和他争夺金牌的沈念吗我垂下眼,盯着草稿纸上复杂的公式,没有接话。
然而,陆沉并未深究。
他只是将我的反应视作默认的沉默,随即抛开了这个话题,指尖敲了敲桌面:继续,下一题。
就在我和陆沉在题海中艰难跋涉时,王哲的惩罚如期而至。
他似乎终于从某种迟钝的优越感中惊醒,发现我这只温顺的小尾巴不仅没有因为他和李薇的亲密而哭闹、认错、卑微地祈求关注,反而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这显然超出了他掌控的剧本。
那天课间,我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被他堵在了人声嘈杂的走廊拐角。
念念,他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温柔笑容,伸手想摸我的头,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放学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转到理科班怎么没告诉我
刚换锁的那几天他来质问过我,我告诉他这是我爸妈换的,并告诉我要注意男女有别,所以密码不能给他。
王哲没有怀疑,在他眼里我一直都很听话。
听他的话,听父母的话。
他忙着和李薇你侬我侬,对我的疏远后知后觉。
他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触碰到我额角的瞬间,我像被毒蛇舔舐,猛地偏头躲开。
让开。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被忤逆的阴沉取代。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声音也压低了,带着威胁的意味:装什么清高沈念,你以为你是谁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种……
后面侮辱性的词汇被他刻意含混在喉咙里,但那种轻蔑和羞辱,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走廊里来往的同学渐渐停下脚步,目光好奇地聚焦在我们身上。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
她说了,让开。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无形重压的声音,如同寒流般瞬间冻结了周遭嘈杂的空气。
王哲触电般松开了钳制我的手,愕然回头。
陆沉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开外。
他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身姿挺拔,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得他神情疏离,气场迫人。
陆……陆沉王哲脸上的阴沉迅速切换成一种近乎谄媚的假笑,声音都带了点不自然的变调,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是……闹着玩呢!念念跟我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对吧念念他急切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警告和催促。
陆沉的父亲是王哲父亲的顶头上司,王哲一直都欺软怕硬。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我的反应。
他们都以为陆沉的好意会被我辜负,毕竟我对王哲的顺从是他们闲谈时的笑料。
我们没什么关系,王哲。我面无表情但语气肯定。
陆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杂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她不需要一个废物当青梅。
哗——
整个走廊瞬间炸开了锅!惊愕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兴奋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王哲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震惊、探究和幸灾乐祸。
王哲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陆沉,又猛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被当众扒光、彻底羞辱的怨毒和不敢置信。
陆沉不再看他,目光落在我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他转身,留给所有人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站在原地,迎着王哲淬毒般的目光和周围人复杂的注视,挺直了脊背。
手腕上被他捏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胸腔里,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激荡、升腾。
像一株被巨石压弯了太久的幼苗,终于挣开了束缚,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迎向了阳光。
当晚,李薇的朋友圈就更新了。九宫格照片,中心位置是一张她和王哲在昏暗KTV包厢里忘情拥吻的特写。配文矫情又充满挑衅:真爱无敌~风雨飘摇,有你就好~
王哲发来消息:我和李薇是大冒险,闹着玩的,你只要跟我道歉,我们高考完就还在一起。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手指轻点,将王哲和李薇的联系方式,连同所有相关的群聊,一键拖入了黑名单的深渊。
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一条来自陆沉的信息,简洁得只有七个字:
明天加训。教你碾压垃圾。
4.
倒计时的数字跳得越来越快,像擂在人心口的鼓点。
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的考场里,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我捏着笔,目光扫过试卷上那些熟悉的题型。
经过陆沉这段时间堪称魔鬼的特训,加上我本身被强行唤醒的底子,这些题目在我眼中早已褪去了神秘和恐怖的外衣。思路清晰得像被水洗过一样。
但我没有动笔。
笔尖悬在选择题的答题框上,迟迟没有落下。
王哲那怨毒的目光,李薇朋友圈里刺眼的挑衅,还有陆沉那句教你碾压垃圾……在脑海中交织盘旋。
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高考才是真正的战场。
如果模拟考就锋芒毕露,以王哲那种偏执又愚蠢的性格,必然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上来,用尽各种下作手段纠缠、破坏。
我不能冒这个险。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干扰的环境,来完成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对自己命运的终极审判。
深吸一口气,我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甘和憋屈,笔尖落下。
ABCD……我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精准地扮演着那个平庸的、甚至有些愚笨的沈念。
每一道选择题,我都精心地避开正确答案,或者只做对一半。大题思路要混乱,步骤要残缺,答案要似是而非。
交卷铃声响起,我平静地起身,将那份写满了错误的答卷交了上去。
出成绩那天,不出所料地我在楼梯口被王哲堵住。
他手里捏着刚发下来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数学卷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轻松。
他哗啦啦地翻着我的试卷,看到上面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刺眼的红叉,嗤笑出声,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念念,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告诉你别瞎折腾了。你看,这不还是垫底的水平吗白费那力气干嘛
他随手把我的试卷揉成一团,塞回我手里,动作带着施舍般的随意,甚至习惯性地又想伸手揉我的头发:听我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考完试乖乖……
我侧身躲开他的手,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
王哲,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你真的很吵。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被冒犯的怒火。
我不再看他,攥紧了那份揉皱的、象征着我此刻伪装的试卷,挺直脊背,与他擦肩而过。
身后,是他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图书馆那张斑驳的长桌和陆沉清冷的身影,才是我此刻唯一的归途。
真正的战役,在六月七号的清晨打响。
考场外的警戒线拉得很长,家长们焦虑地张望,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沈念。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抬头,陆沉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旁。
他递过来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初夏微热的空气中散发着丝丝凉意。
别装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全力以赴。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我接过那瓶带着他掌心微凉触感的水,用力点了点头:嗯。
两天鏖战,笔尖在答题卡上疾走,思维高速运转,所有的公式、定理、解题技巧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我的意念指挥下冲锋陷阵。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酣畅淋漓。
最后一科英语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
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考场,初夏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巨大的解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在血液里奔涌,让我有些眩晕。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惯性带着向前冲,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皂角香气的怀抱。
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肩膀,阻止了我踉跄的脚步。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
陆沉低头看着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平日里总是过于冷峻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考得如何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清晰映着我小小身影的瞳孔,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笃定:
能上清北。
陆沉扶着我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
镜片后的眸光,像投入阳光的深潭,瞬间被点亮,漾开一片细碎而温暖的光。
5.
沈念!你——
一声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怒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循声望去。
王哲站在几步开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又猛地转向校门口刚刚张贴出来的、墨迹未干的光荣榜。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反复地在榜首那几个名字和我之间来回切割,最终定格在沈念这个名字后面,那个刺眼得让他几乎晕厥的数字——712分。
不可能!他失态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沈念!你怎么可能考712分!你怎么可能考上清北!作弊!你一定是作弊了!!
他状若癫狂,指着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引得周围还没散去的考生和家长纷纷侧目。
我冷冷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演,心中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他这副气急败坏、无法接受现实的嘴脸,真是丑陋到了极点。
没有理会他的狂吠,我回家收拾好行李,和陆沉坐上了去北城市的车。
我拿出手机,对着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我点开那个几乎被我遗忘的朋友圈图标。
编辑,上传图片,配文简洁有力,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感谢特别辅导老师@陆沉
点击,发送。
几乎就在朋友圈发送成功的同一秒,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带着一种绝望的执着。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手指划开接听,王哲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变调:念念!念念你听我解释!我和李薇真的只是……他语无伦次,试图用那套早已被我看穿的谎言来粉饰太平。
够了,我打断他,对着手机听筒,声音清晰、平静,我没兴趣听你们之间的事,听说她怀孕了,好好对她。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像是手机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伴随着王哲崩溃般的、野兽般的嘶吼和什么东西被疯狂推倒摔碎的混乱声响。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将这个号码,连同他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彻底拉黑、删除,一键清空。
动作干脆利落,像斩断一条腐朽溃烂的绳索。
清北大学的秋,天空高远湛蓝,银杏大道铺满了耀眼的金黄。
开学典礼在庄重宏伟的大礼堂举行,空气里弥漫着新生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我站在主席台的侧后方,手里捏着发言稿,等待着作为新生代表上台。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
紧张吗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和隐隐的期待。
这崭新的天地,终于完全属于我自己。
……下面,有请本届新生代表——沈念同学发言!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礼堂。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
在新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和陆沉跟着拥挤的人群向外走去。
沈念!沈念你给我出来!
一个歇斯底里、完全破音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和谐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惊愕地转向声音来源。
一个形容狼狈、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人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赫然是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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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站在这里!王哲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陆沉,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变形,你这个骗子!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
他语无伦次地咆哮着,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前冲。
混乱发生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比我反应更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那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宣告所有权的姿态。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陆沉一只手稳稳地圈住我的肩膀,将我护在身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般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宣告:她是我女朋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师生,最终落回王哲那张因绝望和嫉妒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有意见
下一秒,巨大的声浪轰然爆发!惊叹声,议论声,兴奋的口哨声交织在一起,无数手机被举了起来,闪光灯疯狂闪烁。
赶来的保安趁机将还在咆哮挣扎的王哲强行拖了出去。和王哲不甘的咒骂渐渐消失在远处。
我靠在陆沉怀里,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脸颊有些发烫。
他刚才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心上。
陆沉低头看了我一眼,圈着我肩膀的手并未松开,反而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那份被攥得有些发皱的发言稿。
讲稿的内容是关于梦想、责任和新的起点。
而我的新起点,在这一刻,伴随着陆沉那句掷地有声的宣告,正式拉开了帷幕。
后来发生了什么
清华校园论坛当晚就炸了锅。无数个帖子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惊爆!高考712分天才女神沈念!神秘男友竟是本届学神陆沉!当众宣主权帅炸天!》
《深度八卦!那个专科落榜还带着孕妻大闹开学典礼的前任,到底是何方极品》
《扒一扒学神陆沉与女神沈念不得不说的辅导情缘(有图有真相!)》
王哲和李薇,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污泥,短暂地激起一圈浑浊的涟漪后,便彻底沉没,再无音讯。
据说他们连专科都没能顺利毕业,因为李薇生产后,两人为生活琐事和债务大打出手,彻底闹翻。
又是一个蝉鸣聒噪、阳光炽烈的盛夏午后。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我在系里最顶尖的信息实验室里,刚刚完成一组复杂的数据模拟。
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成功提示符。
摘下防蓝光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实验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带着清冽的皂角香气。
我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温热的胸膛贴上我的后背,下巴亲昵地搁在了我的肩窝。
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一份薄薄的、打印着复杂公式推导的稿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到了我的实验台上,压住了键盘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低沉、悦耳,带着明显笑意和毫不掩饰的依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那带着磁性的声线,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老婆大人,他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般的恳求,这道题卡我三天了。求教一下,到底该怎么做
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像一场盛大的、不知疲倦的夏日交响。
却抵不过此刻,他落在我耳畔那温热的、带着无尽缱绻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