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穿越,我就在墙角捡了只受伤的鸭子。
对,就是你想的那种鸭子!
瞅着他一身破布条似的华贵衣袍,我手贱没忍住,上去就摸了一把胸肌。
好家伙!这手感!我眼珠子瞬间亮了,兄弟,可以啊!是个好苗子!
他气儿都快没了,还死命瞪我,眼珠子恨不得剜下我二两肉,大胆!你、你可知……朕是谁
哎哟我去!
我更兴奋了,Cosplay是吧
玩得挺花啊兄弟!
这古代鸭子还挺会整活儿,角色扮演都搞上皇帝了职业素养杠杠滴!
1.
我叫顾瑶。
昨天还在被甲方爸爸按头改第108版设计稿,今天嘎一下,直接给我空投到古代剧本杀现场了。
离大谱!
原主也叫顾瑶,相府嫡女。
听起来是不是牛逼哄哄
屁!
这身份就跟你们抠门老板放在办公室里那台永远贴着节约用电的空调一样——纯纯摆设!
原主亲娘早没了,后娘上位。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后娘看她不顺眼,从小就各种克扣,吃穿用度连体面点的下人都不如。
随便扣了个屎盆子,就把她扔这鸟不拉屎、杂草长得比人高的破院子里自生自灭。
美其名曰:闭门思过。
寒冬腊月没炭火,三伏酷暑缺清水,一日三餐是馊的冷的。
原主一个闺阁小姐,硬是被折磨得积劳成疾,一场风寒没药没大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病死了。
得,便宜我了,倒霉蛋闪亮登场。
别的穿越者,空间、系统都是标配。
我呢毛都没有!连根金手指毛都没见着!
贼老天!我悲愤地拿树枝戳着草叶子,给个挂能死啊抠死你算了!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闷响,墙根底下好像掉下来个啥玩意儿。
我心头一跳。
卧槽言出法随真掉挂来了
我扒拉开半人高的杂草,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男人!
一个浑身是血、衣裳破得跟丐帮九袋长老似的,但帅得天怒人怨、惨绝人寰的男人!
墨发糊在苍白的脸蛋儿上,鼻梁高得能滑滑梯,薄唇紧抿,就算闭着眼昏死过去,那气场也写着生人勿近,近者杀无赦。
最离谱的是他这身行头,虽然被血和土糊得亲妈都不认识,但我这双摸过无数淘宝爆款的手一摸……
卧槽!这冰凉丝滑的触感!绝对是我两辈子加起来摸过最顶级的丝绸!破产级奢侈品!
我蹲他旁边,CPU疯狂运转。
穿越定律第一条:路边捡到的重伤美男,非富即贵,九成九是未来大佬!
这配置,这脸蛋,这身材,尤其胸口那若隐若现的胸肌线……
我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他破衣裳底下瞟啊瞟。
嘿嘿嘿……我发出猥琐的笑声,爪子不受控制地就摸上了他的胸肌。
这一摸,好家伙!我眼睛都直了!
家人们!这波血赚不亏啊!潜力股中的战斗机!
那双紧闭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掀开。
嚯!这眼神!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唰一下精准定位我!
他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气若游丝,声音哑得像破锣,大胆……你可知朕……我是谁
那个朕字刚冒头就被他咽了回去,改成了我。
哦豁
我眉毛一扬。
可以啊兄弟!入戏够深的啊!台词都背得这么敬业
朕啧,玩挺大!贵圈卷成这样了
看看这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再看看这身虽然破但绝对价值连城的料子。
我脸上瞬间绽放出我懂,我都懂的慈母微笑。
懂,我当然懂!这年头业务不易啊,真是辛苦你了鸭鸭……我一边热情洋溢地安抚,一边极其豪迈地弯腰,利索地脱下左脚那只快磨穿底的破绣花鞋。
在他骤然收缩、仿佛看到外星生物入侵的瞳孔注视下,我熟门熟路地从鞋垫和鞋底之间那个充满男人味的隐秘夹层里抠出了三个黄澄澄、还带着脚丫子味儿的铜板。
啪!我郑重其事地把这仨祖传染色体味儿的铜板拍在他冰凉的手心里。
放心,姐有钱!我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包你养伤!包吃包住!保证让你活蹦乱跳地重返‘工作岗位’,再创辉煌!
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那仨铜板,又缓缓抬起,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复杂的哟,像打翻了一整盒五颜六色的颜料盘。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仿佛被一万头草泥马踩踏过的恍惚。
鸭……鸭他薄唇微动,挤出两个气音,带着灵魂出窍般的迷茫。
对啊!我理所当然地点头,看他脸色更白,一副马上要原地升天的样子,赶紧补充,别怕别怕!干我们这行,讲究的就是个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传授祖传秘籍的过来人架势,眼神贼兮兮地瞟向他身上那件破口处露出的精悍腰线和疑似腹肌:
鸭鸭啊,听姐一句劝,下次上班,穿点结实耐磨的粗布麻衣就行!你这料子……
我啧啧两声,手指惋惜地划过衣裳一处被划开的大口子,太娇贵!容易被客人激动之下撕坏!成本太高!不划算,血亏啊兄弟!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肉眼可见地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腮帮子咬得死紧,像是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一口老血给咽了回去。
很好!看来这位头牌鸭鸭深刻领悟到了勤俭节约、控制成本的行业精髓!
我满意地拍拍屁股站起身,开始思考怎么把这个目测一米八几、死沉死沉的大活人拖进我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
这波投资,值了!
2
事实证明,养一个重伤的鸭王,比养我家楼下那只给根火腿肠就能跟你走的旺财费劲多了。
旺财不挑食,给块馒头都能摇尾巴。
鸭鸭不行!嘴刁得很呢!
不是嫌药味道太难闻,就是嫌粥看起来太清淡。
我那点可怜的家底——仨铜板外加昨晚从厨房顺来的半碗糙米,在第二天就宣告破产清零!
鸭鸭被我安置在屋里唯一那张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破木板床上,身下垫着我仅有的、还算干净的薄褥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眉头拧成个川字,梦里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寒气。
我端着一碗用最后那点米熬成的、稀得像刷锅水的粥,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
碗是豁口的,勺子是我用树枝现削的,自带原木清香。
鸭鸭鸭鸭醒醒,开饭了!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感觉自己像个呼唤植物人苏醒的天使。
他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定定地看着我,又缓缓移向我手里那碗清汤寡水。
来,张嘴,啊——我舀起一小勺,装模作样地吹了吹,递到他唇边,补充点体力,伤才好得快,姐还指着你赚钱回本呢!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顺从地微微张开毫无血色的唇,温热的米汤滑入他口中。
看来是真饿了。
喂了几口,看他精神似乎好了一丢丢,我职业病犯了。
咱穿越前好歹是个网上冲浪十级选手+段子手,这气氛,干巴巴喂饭多尴尬!得整点活儿活跃气氛!
鸭鸭啊,我清了清嗓子,换上一种村口大妈聊八卦的亲切口吻,姐看你精神头还行,给你讲个笑话提提神免费的!
他抬眼看我,没反对,那我就当他是默认了。
咳,说从前啊,有个书生赶考,路上住店。半夜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嗯嗯啊啊’的……我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绘声绘色、挤眉弄眼地讲起来。
笑话讲到一半,眼看他苍白的脸上似乎腾地浮起一丝可疑的淡红。
哟这么纯情脸皮这么薄看来是个刚入行的新人鸭鸭雏儿
我心头那点关爱行业新人,传递正能量的责任感瞬间爆棚,笑话讲完,看他好像没那么紧绷,我决定更进一步,传授点职场进阶干货。
鸭鸭,你知道咱们这行,最重要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吗我放下粥碗,神情严肃得仿佛在开行业峰会。
他靠着那硌人的破枕头,墨发散乱,眼神里带着一丝刚听完荤段子的懵懂和警惕,没吭声。
是服务意识!是客户满意度!我竖起一根手指,语重心长,唾沫横飞,光有脸和身材,那是基础配置!想要回头客,想要小费拿到手软,关键得让客人高兴!高兴了,金子大大滴有!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得能写一篇三万字议论文。
比方说,我贼兮兮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分享独家秘笈,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客人喜欢清纯小白花款的,你就眼神无辜点,欲拒还迎;
喜欢狂野小狼狗款的,你就眼神带电,动作霸道点!再比如,有些富婆姐姐吧,她就好点特殊的情趣……
我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瞟他即使躺着也轮廓分明的腹肌位置。
让你穿点特别的……豹纹皮裤或者‘刺啦’一声撕个衣裳助助兴什么的……这成本你得算进去啊!所以我说要穿便宜……
咳咳咳——!!!
我话还没说完,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呛咳。
苍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蜷缩成虾米,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唰就下来了。
哎呀哎呀!别激动别激动!我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看看,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喝个粥都能呛着!伤还没好利索呢,稳重点!淡定!淡定!
他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那双深邃的眼睛因为咳嗽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湿漉漉地瞪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羞愤、难以置信、还有一股老子想掐死你但老子有伤在身的憋屈。
他喘着粗气,哑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常常点……点这种‘服务’
那服务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带着血腥味和我的脑浆子。
啊我一愣,随即噗嗤一声乐了,摆摆手,哪能啊,姐穷得叮当响,三个铜板都得掰成八瓣儿花!这些都是理论知识,理论知识懂不懂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姐这是替你分析市场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那张俊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炭。
他死死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一副拒绝再听这个神经病老鸨进行任何精神污染的决绝模样。
行吧,新人鸭鸭脸皮薄,需要时间消化我这行业宝典。
我耸耸肩,端起空碗准备出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他闷闷的、带着点虚弱和老子认栽了的声音:
……粥……味道尚可。
我脚步一顿,嘴角忍不住疯狂他妈的上扬。
啧,嘴还挺硬。
看来姐的厨艺,征服了未来鸭王的胃!离回本又近了一步!
3
日子就在我抠抠搜搜、提心吊胆地偷米、偷药材,以及坚持不懈地荼毒鸭鸭耳朵中一天天滑过。
鸭鸭的伤好得贼快,不愧是练过的!
脸色没那么吓人了,偶尔能自己撑着坐起来,说话的中气也足了不少,吼我闭嘴的时候贼有劲儿。
只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捉摸,仿佛在看一个移动的、聒噪的、脑子有坑的未解之谜。
像现在,我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他那张破床边的地上,一边啃着刚从厨房顺来的半根还算水灵的黄瓜,一边唾沫横飞地给他规划伤愈复出后的职业蓝图和吸金大计。
……所以啊,光靠脸和腹肌,那是吃青春饭!不持久!我咔嚓咬了一口黄瓜,汁水四溅。
得打造差异化人设,姐给你想了个绝的——‘落魄贵公子’!人设反差感懂不懂那些富婆就吃这套!
想想看,你穿着半旧的绸衫,带着点忧郁、破碎、被生活毒打过的气质,往那儿一站,眼神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哎哟我去!那不得把富婆姐姐们的母性和钱包勾得嗷嗷叫!保管客似云来,财源滚滚……
顾瑶。他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我自动消音。
他靠着床头,穿着一件我找府里浆洗婆子用粗麻布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堪比蜈蚣爬的中衣。
就这寒碜的破布,硬是被他挺拔的身姿和那张帅绝人寰的脸衬出了几分落难王孙的贵气。
看,人设立马就起来了!
他看着我,深眸里情绪翻涌,像是积攒了八百年的问题终于要破土而出,你为何……不问我从何处来为何伤得如此之重又为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耗子来了都得哭着走的破屋子,如此轻信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血的男人
我嚼黄瓜的动作停了停,眨巴眨巴眼。
为啥
问那么清楚干嘛万一你是被仇家追杀的头牌鸭鸭,或者得罪了某个占有欲极强的变态大客户,知道太多对我这种底层小虾米有好处吗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还指着你赚钱呢!
当然,实话是不能说的。
我咽下嘴里的黄瓜,换上一种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深沉表情,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唉,鸭鸭啊,这世上谁还没点难言之隐呢你看姐混得这么惨,不也活蹦乱跳的相逢即是缘,管那么多干嘛!安心养你的伤,等你好了,赚了大钱,记得还我医药费就行!
我冲他龇牙一笑,晃了晃手里光秃秃的黄瓜屁股,以示鼓励。
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深邃得像要把我吸进去,里面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无奈笑意。
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彻底放弃了跟外星人沟通,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只丢下一句带着浓浓疲惫的,……聒噪。
嘿!还嫌弃我吵信不信我拿黄瓜捅你皮燕子!
我正想小声bb两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
找到了!痕迹往这边来了!
仔细搜!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
快!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脚步声、兵甲声由远及近,瞬间围住院子!杀气腾腾!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黄瓜屁股啪嗒掉在地上。
坏了!偷米偷药的事发了还是后娘终于想起我这根眼中钉,派人来物理超度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鸭鸭。
他也猛地睁开了眼,眸中瞬间褪去了所有慵懒和复杂,只剩下冰雪般的锐利和凝重,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被我一把按住。
别动!我压低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玩命蹦迪,可能是冲我来的!你躲好!千万别出声!
大哥你可不能折在这儿!我的投资还没回本呢!
我手忙脚乱地想把他往床底下塞,但这破床底下堆满了陈年破烂,根本塞不进一个大活人!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砸门了。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那扇本就摇摇欲坠、饱经风霜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粉身碎骨,木屑像暗器一样到处乱飞。
刺眼的阳光和呛人的尘土中,一群身着玄铁重甲、手持明晃晃大刀、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泥石流般涌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深紫色衣袍、一看就不好惹的老者,他目光如电,跟探照灯似的,唰一下精准锁定了我这破屋的方向。
完了!芭比Q了!我心如死灰。
这阵仗,绝对是来抓我去浸猪笼/砍头/点天灯一条龙服务啊!
我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人生的终点站。
然而,预想中的拿下!、砍了!没有到来。
一片死寂中,只听见噗通、噗通几声闷响,跟下饺子似的。
我愕然睁眼。
只见那气势汹汹冲进来的重甲士兵天团,连同那个紫袍老者,齐刷刷的以一种极其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倒在我那布满灰尘、枯草和木屑的门槛外。
领头的老者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带着哭腔划破了院落的死寂:
陛下——!老奴终于找到您了!苍天有眼啊!!!
data-fanqie-type=pay_tag>
陛……下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脑子像被雷劈过。
床上的鸭鸭……不,现在该叫啥他极其艰难地撑坐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
阳光透过破烂的窗子,斜斜地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而完美的线条,自带圣光特效。
他没看地上跪着的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越过尘土狼藉落在我身上,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身份揭穿的无奈、审视和一丝恶劣戏谑。
像是在问:小样儿,现在,知道老子是谁了么
我呆呆地站着,手里还下意识地端着那个准备喂他喝汤的破碗。
碗里是最后一点我费劲巴拉熬出来的、飘着几片可怜菜叶子的汤。
大脑彻底宕机,蓝屏,死机,重启失败。
陛下
他是……皇帝
那个被我塞了三个带脚丫子味铜板的鸭鸭
那个被我传授撕衣服成本高经验的头牌
那个听我讲荤段子被呛得死去活来、咳出腹肌的新人
我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里豁了口的破碗。
碗里的寡淡汤水,清晰地映出我一张因为极度震惊而彻底扭曲变形、宛如毕加索抽象画的脸。
然后,在满院子死寂的、连呼吸都停滞的注视下,在鸭鸭……不,是尊贵的皇帝陛下那深邃目光的死亡凝视下,我那不争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那么一哆嗦——
哐当!
清脆悦耳的碎裂声炸响!
连汤带碗,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稳准狠地扣在了刚刚撑坐起来、离床沿最近的九五之尊的头上。
温热的汤水顺着他墨黑凌乱的发丝蜿蜒而下,淌过高挺的鼻梁,滑过紧抿的薄唇,最后滴落在那件我亲手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粗麻布衣上。
几片翠绿的菜叶子,颤巍巍地挂在了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上,随风轻轻晃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空气都冻成了冰碴子。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发出一声短促且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般的嘎——,眼白一翻,直接表演了个原地昏厥。
周围的士兵们齐刷刷地倒抽一口超级冷气,握刀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个个面如金纸,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地里cos鸵鸟。
我:……
床上的皇帝:……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拂掉睫毛上的菜叶子,指尖沾着浑浊的汤水。
他低头看了看指尖,又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掀桌,也没有雷霆之威。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火都让我毛骨悚然,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凌迟处死。
顾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平静,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我心尖上。
陛、陛陛陛……下我的声音抖得自带电音效果,膝盖一软,差点直接给他表演个五体投地。
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喜提九族消消乐了
他盯着我,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这汤,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目光扫过我脚下碎裂的破碗,你得赔朕。
4
我被请回了相府正院。
几个面如寒霜、眼神能杀人的嬷嬷像提溜小鸡崽一样把我从破院里拎出来,一路沉默地穿过那些雕梁画栋、能闪瞎我狗眼的庭院。
府里的下人远远看见,无不惊恐地垂首避让,眼神里充满了卧槽她还活着、卧槽她干了啥的惊骇和探究。
我那便宜爹,当朝丞相顾明远,还有我那位温柔贤淑的继母柳氏,以及恨不得把我踩进泥里的庶妹顾诗,早已惶恐不安地跪在了正厅,跟三只待宰的小鸡似的。
我一进门,顾明远那锐利如刀、淬了毒的目光就唰地剜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惊怒。
柳氏低着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顾诗则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惯有的轻蔑,此刻还混杂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没人敢问我发生了什么,空气无比凝重。
主位上,坐着换了身玄色常服的男人。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脸上的血污早已洗净,露出那张过分俊美也过分冷冽的面容。
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这里不是相府,而是他的御书房。
只是,那身常服下,依稀还能看到包扎的痕迹,额角似乎也有一小块被碗沿磕出的淡淡青紫……像一枚小小的勋章,记录着我的丰功伟绩。
我的目光一接触到那块青紫,立刻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缩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恨不得埋进地毯里当鸵鸟,臣女顾瑶……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声音抖得自带B-BOX效果。
头顶上方,传来茶杯盖轻轻合上的清脆声响。
顾瑶。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砸在我脆弱的小心脏上。
臣、臣女在!我抖得更厉害了,感觉地板都在共振。
抬起头来。
我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视线却只敢停留在他衣袍下摆的云纹上,心里默念:我是木头我是木头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你可知罪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越平静越吓人好吗!
来了!终极审判!我的大脑CPU疯狂超频运转,是狡辩手滑还是哭诉求饶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想起他昏迷时我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职场指导
……完了,数罪并罚,死定了!凌迟起步!
臣女……臣女……
我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笼住了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线一片模糊,臣女罪该万死!臣女不该……不该拿菜汤泼陛下龙体!不该……不该……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我噎住了,只剩下绝望的哽咽和吸鼻涕的声音。
厅内死寂一片。
跪在地上的顾诗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幸灾乐祸的嗤笑。
哦皇帝陛下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不该什么接着说。
大哥!求给个痛快!别玩我了!
我心一横,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语速快得像报菜名,不该有眼无珠!不该把陛下您……当成……当成……出来做生意的鸭子!更不该胡言乱语讲荤段子传授撕衣成本论!亵渎圣听!罪该万死!求陛下……求陛下开恩……
呜呜呜,我的小命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噗——
一声极其轻微、像是强行忍住的喷气声,从我斜前方传来。
我泪眼朦胧地瞥了一眼,是跪在皇帝下首的一个年轻武将,他死死低着头,肩膀可疑地、剧烈地耸动着。
主位上的男人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顾明远。他突然点名。
臣……臣在!我爹的声音抖得比我还厉害,带着哭腔。
你养的好女儿。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千钧之力。
顾明远浑身剧震,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此孽障胆大包天,冒犯天颜,臣……臣即刻将她逐出家门,任凭陛下发落!
卖女求荣!呸!
柳氏也跟着磕头,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开恩!此事全是顾瑶一人所为,与相府无关啊!
撇清关系第一名!呸!
顾诗更是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明鉴!姐姐她……她自幼就言行无状,心思古怪,臣女与母亲屡次规劝都无用……
落井下石小能手!呸!
我跪在冰凉的地上,听着这些急于撇清、甚至疯狂泼脏水的话,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沉入马里亚纳海沟。
这就是我的家人,塑料得不能再塑料。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上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像一记耳光抽在顾明远脸上。
无关皇帝陛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朕在你相府后园重伤昏迷,若非顾瑶……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捡’到朕,悉心照料,朕此刻,焉有命在
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顾明远夫妇,锐利如刀锋,顾相,你治家不严,嫡女受屈于陋室,视而不见;朕遇险于你府邸,护卫何在你该当何罪!
最后一句,声调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整个大厅仿佛都在震颤。
顾明远面如死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砰砰磕头,额头都青了。
皇帝不再看他,那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寒似乎褪去了一些,但依旧深沉难辨,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顾瑶。
民……臣女在。我声音发颤,感觉自己像等待宣判的死囚。
你救驾,有功。他缓缓道。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啥功我泼您菜汤也算功
然,言行无状,冒犯君上,有过。他话锋一转,我的心又提溜到了嗓子眼。
功过相抵,他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在我几乎窒息的目光中,才补上后半句,……死罪可免。
劫后余生的惊喜感像洪水般瞬间冲垮了我,眼泪哗啦啦地流得更凶了,不是害怕,是纯粹的后怕和激动,还有对死不了的喜悦,谢……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
呜呜呜,不用死了!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大地!
但……他又开口了。
我一颗心再次悬到嗓子眼,差点从嘴里跳出来!还有但!陛下您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他看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的脸,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活罪难逃。即日起,罚你……随侍御前,端茶递水,以观后效。
端茶递水随侍御前
我懵了。
这不就是……换个地方当丫鬟还是给皇帝本人当24小时贴身高危职业!救命!我感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5
我成了御前行走的……临时工,还是高危版。
皇帝的銮驾没有立刻回宫,据说是龙体还需静养几日,就暂驻在相府一处最清幽的别院里。
我的活罪也就地执行。
别院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飞过都得查身份证。
我被分派的任务很简单:在皇帝陛下需要的时候,端茶、递水、送点心。
听起来轻松,实则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尤其是,每次我端着托盘,战战兢兢、跟做贼似的走进那间弥漫着淡淡药香和帝王威压的书房,都能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跟X光似的,仿佛要把我从里到外扫描一遍。
他大多时候靠在软榻上看折子,或者听那个面白无须、据说是大内总管福公公的老太监低声汇报什么,偶尔也会召见大臣。
每当这时,我就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屏息凝神地杵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原地隐身。
可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来。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头皮发麻,后背冒冷汗。
我总疑心他是不是在琢磨,用什么方法弄死我这个亵渎龙体的罪人比较解气。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福公公刚汇报完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满屋子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目光自然而然地又落在了我身上
茶。他淡淡开口,跟使唤自家小厮似的。
我一个激灵,差点把托盘扔了,赶紧端起旁边温着的茶盏,小碎步挪过去,低着头,双手奉上,姿势标准得可以去当礼仪小姐。
他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我差点条件反射把茶泼出去。
他像是没察觉,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沉默在蔓延,空气安静得能听见我心脏在胸腔里打鼓的声音。
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鞋尖,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是杀是剐给个痛快!别玩心理战了行不行!
你很怕朕他突然问,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在这种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废话!能不怕吗!我内心疯狂咆哮,面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发颤,陛、陛下天威浩荡,臣女……敬畏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快闭嘴吧你!马屁拍得自己都想吐!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打断了我拙劣的奉承,敬畏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定了我,带着点审视,对着朕讲荤段子、传授‘撕衣成本论’时,倒不见你有半分敬畏。
轰——!
我脑子里瞬间炸开一团蘑菇云!脸颊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再把自己埋了!
完了完了!秋后算账来了!他果然都记得!一字不落!连撕衣成本论这种专业术语都记得清清楚楚!陛下您记性这么好干嘛啊!
陛、陛下恕罪!我膝盖一软又要表演滑跪,臣女……臣女当时有眼无珠,猪油蒙了心!被门夹了脑子!胡言乱语,罪该万死!陛下您就当……就当听了个屁,放了它吧!求您了!我口不择言,只想赶紧翻篇。
……他似乎被我粗俗的比喻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让我更慌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转了话题,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那三个铜板,你藏得倒是隐秘。
铜板我一愣,茫然地抬头看他。
这思维跳跃得我有点跟不上。
他靠在软榻上,姿态放松了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的扶手,眼神里似乎……真的有那么点纯粹的好奇鞋垫底下,不硌脚
……我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烫得能煎鸡蛋了。
这皇帝什么毛病关注点这么清奇的吗!不去关心军国大事,关心我鞋垫硌不硌脚!
还……还好,我硬着头皮回答,感觉自己在讨论国家机密,习惯了……穷嘛,总得找个稳妥的地方藏点保命钱……不然怎么捡得起您这尊贵的鸭王!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铜板的事,反而又抛出一个更惊悚的问题:你说,朕这身‘料子’,他抬手,拂了拂身上那件玄色云锦常服的袖口,那料子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暗纹,撕起来,成本几何
我眼前一黑,气血上涌,差点当场表演个原地厥倒!
陛下!求您了!给个痛快吧!别凌迟我的神经了!这茬儿是过不去了是吧!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陛下饶命!臣女再也不敢胡说了!那料子……不不不!龙袍!龙袍!撕不得!万万撕不得!那是无价之宝!臣女当时是瞎了眼!脑子被门夹了又被驴踢了!陛下您英明神武,千万别跟臣女一般见识啊!臣女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我真磕!
我语无伦次,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感觉自己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口气,全凭求生欲吊着。
头顶上方,一片寂静。
能听见的,只有我砰砰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或者被我气晕了,才听到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混杂着一点……无奈。
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地上凉。
我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垂着头,再不敢看他一眼,感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出去。
是!谢陛下!我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风一吹,透心凉。
直到关上书房的门,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我才扶着廊柱大口喘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要命了,这端茶递水的活,简直比在破院斗蛐蛐还折寿,每天都是心跳大冒险,这活没法干了。
6
皇帝在相府别院静养(折磨我)的第十天,宫里来了大队人马,带来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更凝重的气氛。
我端着新沏好的茶,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格外突出,跟打雷似的:
……陛下!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北境荒原部族内乱,各部争权,战力大损!我天朝大军正当趁此良机,挥师北上,犁庭扫穴,一举荡平荒原之患!永绝后患啊陛下!
好家伙,主战派上线!
另一个声音较为沉稳:李老将军此言差矣!北境苦寒,战线漫长,劳师远征,耗费钱粮巨万!且荒原部族骁勇,纵有内乱,亦不可小觑。一旦战事胶着,恐动摇国本!臣以为,当以安抚分化为主,令其自耗,方为上策!主和派有理有据。
王尚书这是畏战!怯懦!老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跟点了炮仗似的,我天朝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岂能坐失良机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老将军!兵者,国之大事!岂能意气用事……
争吵声愈演愈烈,跟菜市场吵架似的,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大佬吵架,我一个小虾米进去送茶怕不是被迁怒当炮灰!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哗啦一下浇熄了所有的争论。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北境荒原之事,朕自有计划。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倾向,北境军报,朕已阅过。李老将军忠勇可嘉,然王尚书所虑,亦非杞人忧天。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屏住呼吸,偷偷从门缝往里瞧。
只见他端坐于书案之后,手指轻点着桌面上一份摊开的巨大舆图,侧脸线条冷硬而专注,帅得人神共愤。
战,非不可为。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金口玉言的重量,然,当以最小代价,取最大胜果。听听!这才是领导艺术!画饼都画得这么高级!
他手指点在舆图某处:荒原各部并非铁板一块,赤炎部与霜狼部素有旧怨……传旨,令北境都督宇文拓,严密监视荒原各部动向,伺机而动。若赤炎部有求,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老谋深算的弧度,可‘适当’予以粮草兵械之助,使其与霜狼部斗得更狠些。
嚯!拱火大师!坐山观虎斗!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下面垂首肃立的几位重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至于大军是否北上,何时北上,待其两败俱伤,再议不迟。朕要的,不是惨胜,是毕其功于一役。
稳!准!狠!这波在大气层!
陛下圣明!几位大臣齐声应道,再无异议。那李老将军虽然脸上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拱手称是。
我端着托盘的手心微微出汗,这就是帝王心术轻描淡写间,便定下了搅动草原风云的计策,将一场可能的国战,化为借力打力的权谋游戏大佬的世界我不懂!我只知道这茶再不送进去要凉了!
大臣们鱼贯退出,个个面色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端着新茶,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都听见了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手一抖,差点又把茶泼了,臣女……臣女不敢!听见了!但我敢说吗不敢!
呵,他轻笑一声,接过茶盏,听见也无妨。正好,说说你的看法
我看法对军国大事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给跪了,陛下!臣女……臣女只懂点熬粥的粗活,大字都不识几个,哪敢妄议朝政!
放过我吧!我只想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他抿了口茶,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审视和……戏谑,大字不识那‘落魄贵公子人设’、‘差异化竞争’、‘撕衣成本论’,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又来了!陛下您是有多记仇!这茬儿是烙您心里了吗
那……那都是市井俚语,上不得台面!胡说的!当不得真!我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再穿越回去捂住当时自己的破嘴!
胡说的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眸子锁住我,里面似乎跳跃着一点奇异的光,朕倒觉得,你那些‘胡话’,有时歪理之中,亦有几分……别样的通透。
通透陛下您这阅读理解能力,是不是有点过于……发散思维了我那明明是为了忽悠鸭鸭多赚钱!
我:……无言以对,只想自闭。
他不再看我,重新拿起一份奏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淡:行了,出去吧,聒噪。
我如蒙大赦,感觉捡回一条命,赶紧溜之大吉。
走到门口,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窗外透进来的光勾勒着他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影。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肩上。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莫名闪过他在破院床上,因为听我讲荤段子而呛咳得满脸通红、毫无形象的模样。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悄漫上心头。
原来当皇帝,也挺累的哈
7
皇帝终于摆驾回宫了,我的内心普天同庆!
然而……我这个戴罪立功的临时工,也被打包塞进了随行的队伍。
福公公亲自安排,把我安置在离皇帝寝宫不远的一处僻静小院里,还拨了两个低眉顺眼、跟小鹌鹑似的小宫女伺候。
哼,其实就是监视我吧
顾姑娘,福公公笑得像尊弥勒佛,态度却不容置疑,陛下说了,让您安心住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老奴。至于随侍……陛下若有召,自会派人来传您。
潜台词:没事别瞎晃悠,尤其别靠近御书房和寝宫,老实待着别惹事就是最好的随侍。
我求之不得!天知道我这段时间神经绷得有多紧!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哪个动作不对,就被拖出去咔嚓了。
现在能关起门来过清净日子,简直是神仙待遇!
小院清幽,有花有草,一日三餐精致可口,还有两个小宫女抢着干活,我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顺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斗斗蚂蚁。
唯一的烦恼是,太无聊了!
没有鸭鸭可以调戏,没有破院里的狗尾巴草可以祸害,连偷米都失去了目标和乐趣。
日子平淡得像白开水,淡出个鸟来!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用草茎戳着一队搬运饼屑的蚂蚁,唉声叹气,感觉自己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唉,蚂蚁兄,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我对着蚂蚁吐槽,天天看折子,批奏章,跟一群老头子吵架,而且还得哄着,连个讲荤段子解闷的人都没有……多憋屈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哦你很懂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来,转身动作太大带翻了石凳,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皇帝陛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小院门口,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只是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初愈后的淡淡苍白。
身后只跟着低眉顺目、仿佛隐形人的福公公。
陛、陛陛陛下!我舌头打结,手忙脚乱地想跪下行礼,却被他抬手虚虚一拦。
免了。他迈步走进小院,目光随意地扫过被我戳得七零八落、晕头转向的蚂蚁队伍,又落回我惊魂未定的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来顾姑娘在此处,颇为悠闲
悠闲个鬼!吓都吓死了!
没、没有!我赶紧摇头,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臣女……臣女这是……在体察民情!对!体察民情!观察蚂蚁的团队协作精神!学习它们勤劳勇敢、无私奉献的优良品质!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他挑了挑眉,没戳穿我这拙劣的借口,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福公公立刻上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温着的茶具,手脚麻利地斟了一杯奉上。
坐。他示意我坐对面。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屁股只敢挨个凳子边。
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他端起茶杯,随口问道,像领导慰问基层员工。
习惯!太习惯了!我立刻点头如捣蒜,开启睁眼说瞎话模式,吃得好,睡得好,环境好!简直比……
我差点脱口而出比伺候您轻松多了,还好及时刹住车,舌头打了个转,比臣女以前住的地方,好太多了!谢陛下恩典!
呜呜呜,我想回破院斗蛐蛐。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喝茶,没再说话。
阳光透过院内的葡萄藤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气氛安静得诡异,只有我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我坐立不安,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安全话题打破这要命的沉默。
聊天气太俗!聊蚂蚁他刚问过了!聊……聊福公公的头发为啥这么黑
那个……陛下您的伤……都好了吧安全话题,关心龙体。
尚可。
……天聊死了。
天气不错哈……强行续杯!
嗯。
……又死了。
福公公真是……老当益壮……夸他手下总行吧
……
得,三连杀!话题终结者!绝对的!我绝望地闭上了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我快要被这诡异的安静逼疯,准备原地表演个胸口碎大石缓解尴尬时,他终于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看得我心里发毛。
顾瑶。
臣女在!我一个激灵,坐得更直了。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深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可曾想过,以后
以后
我一愣,还能有什么以后等您老人家哪天心情好了,把我这活罪一免,最好再赏点金银财宝,我就麻溜地卷铺盖跑路,找个山清水秀、没人的地方买田置地当富婆去啊!远离皇宫,远离是非,远离您!
当然,这话不能说。我垂下眼,做出温顺乖巧状,臣女……但凭陛下安排。您老看着办吧,只要放我走就行!
安排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微妙,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定了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若朕……要你留在宫中呢
轰——!
我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留在宫里什么意思当妃子还是继续当丫鬟
巨大的恐慌瞬间扼住了我,深宫大院,红墙绿瓦,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
看看我爹后院那些女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想想那些宫斗剧里死得不明不白的炮灰……我一个咸鱼社恐,进去怕不是活不过三集!不,一集都够呛!
不行!绝对不行!打死也不干!
陛下!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恐惧和抗拒,臣女……臣女粗鄙不堪!不懂规矩!大字不识!还……还手滑!上次泼了您菜汤,下次指不定就泼了鹤顶红!臣女实在……实在不配留在宫中伺候陛下啊!求放过!
我越说越急,语无伦次,只想把最差的自己推销出去,陛下您洪福齐天,万金之躯,身边伺候的人那都得是福公公这样的能人!臣女……臣女只会偷米熬粥讲荤段子!留在宫里,只会污了陛下的圣听,脏了宫里的地砖!求陛下开恩,放臣女出宫吧!臣女保证滚得远远的,绝不污您的眼!找个深山老林了此残生!
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我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就差抱着他大腿哭嚎放我一条生路了。
皇帝陛下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随着我每一句粗鄙不堪、污了圣听的自我贬低,他周身的气压似乎就低沉一分,眼神也暗沉一分。
尤其当我说到讲荤段子时,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了,或者被我的粗鄙气晕了。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发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双深眸里似乎翻涌着失望、自嘲,甚至还有一丝……受伤,就这么……厌恶留在朕身边
我被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受伤之色刺了一下,心口莫名地一揪。
但深宫恐惧立刻占据了绝对上风,留下是慢性自杀!跑路是唯一生路!
不是厌恶陛下!我赶紧摇头,急急地撇清……哦不,是解释,是……是臣女真的不适合!臣女就像那野地里的狗尾巴草,在破院里自生自灭还行,要是硬挪进御花园的花盆里……会死的!陛下,求您了!
我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头顶上方,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水泥。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止了,才听到他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释然。
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消失了,朕……知道了。
他站起身,月白色的袍角拂过石凳。没再看我一眼,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你好生歇着。
然后,便带着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福公公,转身离开了小院,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我跪在地上,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浑身脱力地瘫软下来,后背一片冰凉,心里却涌上狂喜。
他……答应了我真的可以走了!
8
那日之后,皇帝再没召见过我。
小院里的日子依旧平静如水,吃穿用度反而更加精细。
两个小宫女对我愈发恭敬,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被皇帝金屋藏娇却又冷落至此,大概在她们眼里,我已是失宠的前兆,或者即将被打入冷宫。
我乐得清闲,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琢磨着等风头过了(皇帝忘了这茬),怎么跟福公公提告(卷)老(款)还(跑)乡(路)的事。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了整个朝堂,也传到了我这僻静的小院——
皇帝要禅位了!
禅位的对象,是他那刚满三岁、路都还走不稳的皇侄,睿王遗孤司徒珏!
据说朝会上,当司徒煜平静地宣布这个决定时,金銮殿上跪倒了一片,老臣们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直呼陛下三思、国赖长君、此乃儿戏啊!
皇帝只丢下一句:朕意已决。着太傅林守正、忠勇侯周怀瑾、户部尚书王崇德为辅政大臣,悉心教导新君。新君未亲政前,一应军政要务,皆由三位爱卿与内阁共议决断。
然后,不顾满朝哗然和哭爹喊娘的劝谏,直接退朝。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消息传来时,我正叼着一块桂花糕,惊得差点噎死当场。
禅位给三岁奶娃
他疯了!被我的粥毒傻了!还是被我的荤段子刺激过度了!
还没等我消化完这个惊天巨雷,福公公就带着一队人,捧着明晃晃的圣旨和一堆闪瞎人眼的东西来了。
脸上那笑容,灿烂得像朵怒放的菊花。
顾瑶接旨——福公公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和喜气。
我慌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府嫡女顾瑶,性行淑均,温良恭俭……(此处省略一百字华丽但空洞的形容词,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于朕危难之际,有救护之功……特封为安宁郡主,赐黄金千两,良田百顷,京郊温泉别院一座……钦此!
安宁郡主黄金良田别院
我懵懵懂懂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感觉像在做梦。
福公公脸上堆满笑容,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几个托盘放下,里面是金灿灿、能闪瞎狗眼的金元宝和厚厚的地契房契。
耶斯!富婆!我成了富婆!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福公公笑着躬身,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福公公……这……陛下他……我看着这泼天的富贵,却只觉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封赏这么厚他这是……在安排后事还是给我的封口费+买命钱让我闭嘴拿着钱滚蛋
福公公看穿了我的疑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郡主莫慌,陛下让老奴转告您,三日后卯时初刻,西华门外,有车马等候。郡主只需带上这道圣旨和这些身契,轻装简从即可。其余……陛下自有安排。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长。
西华门车马
他……真的要送我走还给了这么丰厚的遣散费!
他真的放我走了!金手指虽迟但到!富婆梦想照进现实!
谢陛下隆恩!谢福公公!我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转圈圈,只觉得天也蓝了,云也白了,连福公公那张老脸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皇宫的空气都清新了!
接下来三天,我度日如年,掰着手指头数时辰。
我把那些金元宝和地契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好,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和那道保命的圣旨。
第三天,天还没亮透。我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裙,避开小院里的宫女,像只偷油的老鼠一样溜到西华门。
果然,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灰扑扑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车辕上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我的全部家当,感觉自由在向我招手!快步跑了过去。
刚跑到车边,还没等我开口问师傅走吗,车帘从里面被一只骨节分明、好看得不像话的手撩开。
熹微的晨光中,露出一张俊美得令人窒息、足以让日月无光的脸。
他穿着一身寻常富家公子哥的靛蓝色细布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起,褪去了所有属于帝王的威仪和龙袍的华贵,却显得更加清俊逼人,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丝浅淡的、晃人眼的笑意。
我像被十万伏特高压电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手里的包袱啪嗒一声,再次掉在地上。
陛……下我声音发颤,以为自己熬夜太多出现了幻觉。
司徒煜看着我目瞪口呆、宛如智障的傻样,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像是晨光终于破开了厚重的云层。
他弯腰,极其自然地捡起我的包袱,随手丢进车厢里,然后朝我伸出手。
那只手,修长有力,掌心带着薄茧。
不再是象征无上权力的象征,只是一个寻常男子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映出我呆若木鸡的影子,那里面的笑意和某种炽热得烫人的东西,让我心头狂跳,差点心律不齐。
顾瑶,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朕……不,我,不做皇帝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清晰有力,像密集的鼓点狠狠敲在我心上,从今往后,我只想做你一人的……
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晨光似乎格外偏爱他,清晰地映照出他白皙的耳廓上,一层薄红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整个耳尖,甚至向下蔓延到脖颈。
那点羞赧与他刻意停顿后、带着点破罐破摔般决绝吐出的两个字,形成了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反差萌——
……鸭鸭。
风掠过柳梢,带来远处市井隐约的喧嚣,也带走了我脑子里最后一点氧气。
救命!这年头,皇帝下海……是认真的!
这句话在我颅内疯狂刷屏加粗放大带闪电特效,震得我头皮发麻,灵魂出窍。
我张了张嘴。
想吐槽:陛下您是不是被我的菜汤泼坏了脑子
想尖叫:这鸭王我点不起啊!!!
想问他:您的江山不要啦您的后宫三千佳丽怎么办
可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盈满了认真、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那只固执地伸在我面前的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我的眼。
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他等待的掌心。
然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把自己那只还沾着点清晨露水的手,轻轻地放进了他微凉的掌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