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黄仙记 > 第一章

狗剩第一次见着那黄皮子,是在七岁那年的大雪天。
那年冬天雪下得邪乎,齐腰深的雪把靠山屯裹得严严实实,连村口那棵老榆树都压弯了腰。狗剩跟着爹去西坡拾柴,刚转过山坳,就见雪窝里蹲着个黄乎乎的东西,比家猫大些,拖着条蓬松的大尾巴,俩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笼,直勾勾盯着他。
爹,是黄鼠狼!狗剩刚要捡石头,就被爹一把拉住。爹脸色发白,往他身后躲了躲,低声说:别瞎动,这东西有灵性。
那黄皮子却人立起来,前爪拢在胸前,竟像人一样作揖。狗剩正看愣神,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小孩儿,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话听着瘆人,可狗剩是个浑不吝的性子,前几天刚听村里老马头讲过黄大仙讨封的故事,说这时候要是答像神,黄皮子就能得道;答像人,修行就差一截。他眼珠一转,想起老马头还说过,要是反过来问,能让黄皮子道行尽毁。
我看你……狗剩故意拖长了音,见那黄皮子支棱着耳朵,突然蹦出一句,我看你像个偷鸡摸狗的畜生!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话音刚落,那黄皮子嗷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眼睛里的光变成了血红色。它死死瞪着狗剩,尾巴啪地抽在雪地上,留下道深沟,转身嗖地钻进了树林,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印,快得像道黄风。
爹当时就给了狗剩一耳光,打得他半边脸火辣辣的:你作死啊!那是黄仙讨封,你这么损它,咱家要遭祸了!
狗剩捂着脸哭,爹却顾不上他,对着树林的方向连连作揖,嘴里念叨着仙长恕罪。
这事过了没仨月,家里果然开始不太平。先是鸡窝夜里总丢鸡,天亮了只找着几根鸡毛;接着是爹上山砍柴摔断了腿,躺炕上好几个月;最邪乎的是狗剩自己,每天后半夜准醒,一睁眼就看见窗户纸上有个黄乎乎的影子,爪子在纸上挠,沙沙响,吓得他蒙着被子直哆嗦,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娘急得满嘴起泡,找了好几个懂行的来看,都摇头说压不住。直到有天,临村的王瞎子拄着拐杖找上门,说:这是黄仙记仇了,讨封被辱,道行损了三成,不把这口气顺过来,你们家永无宁日。
爷爷当时已经七十多了,烟袋锅抽得吧嗒响,听完猛一拍大腿:我知道该找谁了。
爷爷说的是前屯的张老太,据说她是柳仙弟子,能请蛇仙上身,在十里八乡都有些名气。
请张老太那天,爷爷特意杀了只老母鸡,备了二斤烧酒。张老太七十来岁,梳着圆髻,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亮得很。她刚进院,就往房梁上瞅了瞅,说:怨气挺重啊,是只百年的黄皮子。
她让娘在堂屋摆了张供桌,铺上红布,摆上三碗小米饭,一双红筷子。然后盘腿坐在炕上,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起初声音还挺正常,后来越来越尖细,像哨子似的。
突然,张老太睁开眼,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眼白,直勾勾盯着狗剩:就是你这小崽子坏我修行
那声音根本不是张老太的,尖得像用指甲刮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狗剩吓得躲在爷爷身后,爷爷却上前一步,作了个揖:仙长息怒,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您说个数,要怎么赔罪,我们都应。
赔罪那尖细的声音冷笑起来,我苦修百年,就差这一句封诰就能位列仙班,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形!要么,让他给我当替身,要么,我就让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张老太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像有条蛇在她肚子里钻。她死死抓着炕沿,指甲都抠进木头里:黄八爷,你别太过分!柳家跟你黄家井水不犯河水,这孩子是我保的!
这话一出,那尖细的声音消停了些,张老太喘着粗气,眼神恢复了些清明,对爷爷说:这黄皮子是东山的黄八爷,性子烈得很。我刚才跟它讨价还价,它说可以不害你们,但得给它立个牌位,让狗剩十八岁后给它当出马弟子,替它积功德,帮它重修道行。
爷爷沉默了半晌,烟袋锅在鞋底磕得当当响:立牌位行,当弟子也中。但它得保证,别再祸祸我家人。
张老太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说:它应了。牌位就写‘黄八爷之位’,初一十五得烧香上供,不能断。
当天下午,爷爷就请木匠做了个牌位,黑漆描金,端端正正摆在堂屋的供桌上。从那以后,家里果然太平了,鸡不丢了,爹的腿也渐渐好了,狗剩夜里再也没见过窗户上的影子。
只是从那天起,狗剩总觉得身上多了点什么。有时候走在路上,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像是有谁在耳边嘀咕;有时候看见猫狗,它们都怯生生地绕着他走。张老太说,这是黄八爷在跟他搭脉,等他十八岁,就能正式出马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狗剩就长到了十八岁。那年春天,他突然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说胡话,梦里总看见一只黄皮子对着他作揖。爷爷知道,这是到时候了。
他又去请了张老太。张老太这次带了条红布,缠在狗剩手腕上,然后对着黄八爷的牌位拜了三拜,说:时候到了,该认主了。
那天晚上,狗剩感觉有股暖流从脚底涌上来,浑身麻酥酥的。他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事,知道了黄八爷的修行有多难,知道了讨封那天它有多愤怒,也知道了自己往后该做什么。
第二天醒来,狗剩像换了个人,眼神沉静了许多。他不再叫狗剩,爷爷给他取了个大名,叫李建国。
建国没像村里其他年轻人那样出去打工,就在镇上租了个小门面,门上挂了块匾,写着建国堂。起初没人信他,说他一个半大孩子懂什么。直到有天,镇东头的张老板找上门来。
张老板是做建材生意的,家里就一个闺女,十六岁,最近总说胡话,白天嗜睡,晚上就起来跳舞,头发也一把把地掉,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不管用。
建国让张老板把闺女带来。那姑娘一进门,建国就皱起了眉,他看见姑娘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衫的小媳妇,脸白得像纸,正死死拽着姑娘的头发。
是个上吊死的戏子,建国对张老板说,你家是不是占了人家的地
张老板脸唰地白了:前年盖厂房,是占了块老坟地,当时没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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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让张老板备了些纸钱香烛,晚上带着他去厂房后头烧了。回来的路上,建国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差不多就行了,拿了钱就走吧,再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个黄纸折的小人,往地上一摔,用脚碾了碾。第二天,张老板的闺女就好了,跟没事人一样。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建国堂的名声就打响了。来找他看事的人络绎不绝,有丢了东西的,有家里不太平的,有犯小人的。建国都一一应了,分文不取,只让他们多行善事。
他知道,这些功德,都记在黄八爷的账上。
有一年夏天,李建国被请去王家看事,刚到门口就看到王老爷家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狮子被阴气熏得发乌。李建国刚迈过门槛,就觉一股寒气顺着脚脖子往上爬,像被冰碴子裹住了似的。院里的石榴树明明是六月天,叶子却黄得跟深秋似的,风一吹哗哗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得像踩在坟头草上。
李师傅,您可算来了!管家老王迎上来,脸白得像张纸,说话直打哆嗦,我家老爷从上个月起就不对劲,白天昏睡,夜里就对着镜子哭,说脖子上有东西勒着他。请了西医来看,查不出毛病,请来的‘先生’刚进门就吓得屁滚尿流跑了,说这宅子不干净……
李建国没应声,眼睛往正屋瞟。窗纸上影影绰绰,有个黑糊糊的东西趴在窗棂上,像团浸透了墨汁的破布。他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两正一反,是阴煞卦。
去把你家老爷的贴身之物拿来,越贴身越好。李建国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管家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内院跑,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噔噔的响,在这死寂的宅院里格外刺耳。
没等管家回来,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道缝,一股腥臭味飘出来,像是烂鱼混着猪血。李建国捏了个剑诀护在胸前,刚要迈步,就听身后有人冷笑:黄皮子的徒弟,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回头一看,院门口站着个穿黑袍的瘦子,脸窄得像刀削,俩眼窝深陷,手里拄着根黑木拐杖,杖头雕着个鬼脸,正咧着嘴笑。那拐杖往地上一戳,石榴树的叶子落得更急了,跟下黑雨似的。
是你给王老爷下的咒李建国眉头一皱,他能看见瘦子肩膀上蹲着个三寸来长的小人,青面獠牙,正啃着块血淋淋的东西,细看竟是截小孩的手指骨。
算你有点眼力见,瘦子舔了舔嘴唇,露出黄黑的牙,这老东西占了我的地,不给他点教训,当我‘黑煞手’是好惹的
话音刚落,那小人突然从瘦子肩上跳下来,嗖地窜向李建国,指甲尖得像锥子。李建国早有防备,掏出张黄符往身前一挡,符纸腾地燃起蓝火,小人惨叫着被弹回去,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又钻回瘦子袖管里。
雕虫小技。瘦子冷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瓦罐,拔开塞子。一股黑烟从罐子里冒出来,在地上聚成个黑影,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个没脸的女鬼,长发拖到地上,沾着污泥和血。
去,把他眼珠子抠出来!瘦子尖声喊道。
女鬼嘶吼着扑过来,李建国只觉一股腥风扑面,顿时头晕眼花。他咬了舌尖一口,借着疼劲清醒过来,往地上啐了口血沫:黄八爷,该您老人家露手了!
话音刚落,堂屋里的黄八爷牌位嗡地一声颤,李建国的眼睛瞬间变成琥珀色,说话的腔调也尖细起来:黑煞手,你用活人精血养小鬼,又拘枉死鬼炼煞,就不怕遭天打雷劈
他往前迈了一步,地上的石榴叶突然都立了起来,像无数把小刀子,齐刷刷对着瘦子。黄八爷附在李建国身上,抬手往空中一抓,竟凭空抓出只黄鼠狼,毛色金黄,正是当年那只讨封的黄皮子模样。
去!黄八爷(或者说附身后的李建国)一声令下,那黄皮子化作道金光,撞向没脸女鬼。女鬼被金光一照,惨叫着往后缩,黑烟阵阵,竟在慢慢消散。
瘦子脸色大变:你是东山的黄三当年被个小孩坏了道行的那个
休要多言!黄八爷怒喝,李建国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踩着石榴树枝往前飘,像片叶子似的,今天就让你知道,就算我道行折了,收拾你这邪祟也绰绰有余!
他从怀里掏出串铜钱,往空中一撒,铜钱哗啦啦转着圈,每枚都亮着红光,像串小太阳,对着瘦子砸过去。瘦子慌忙举起黑瓦罐去挡,哐当一声,瓦罐被砸得粉碎,里面的小鬼惨叫着化作青烟,瘦子也被震得后退三步,嘴角淌出血来。
好,好得很!瘦子又惊又怒,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血红色的布偶,上面用朱砂画着王老爷的生辰八字,我毁不了你,就毁这老东西!说着就要往布偶心口扎针。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声清喝:邪术害人,贫道岂能容你!
一道黄影翻墙而入,落地时带起阵清风,是个穿青布道袍的年轻道士,背着柄桃木剑,手里捏着张符咒,眉目清朗,眼神却像淬了冰。
茅山弟子瘦子脸色更难看了,你们非要跟我过不去
道士没理他,对着李建国(黄八爷)拱手道:在下茅山清虚,追踪此獠多日,他不仅养煞,还偷了我们观里的‘聚阴鼎’,用来炼制鬼修。
黄八爷哼了一声:我当他哪来这么大本事,原来是偷了道家法器。正好,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
瘦子见势不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骷髅头,往地上一摔:你们找死!
骷髅头落地的瞬间,地面咔嚓裂开道缝,涌出股黑雾,里面传来无数鬼哭狼嚎。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雾里走出来,穿着破烂的官服,面色青紫,手里拖着条铁链,链环上沾着碎肉——竟是个走了歪路的鬼修,本该轮回却贪恋力量,靠吸食生人精气修炼,浑身散发着冲天的怨气。
张大人,帮我杀了他们!瘦子躲到鬼修身后,声音都在抖。
那鬼修却没动,只是直勾勾盯着清虚手里的符咒,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茅山的‘镇魂符’当年就是你们祖师爷坏我好事……
清虚面色一凛:你是清末那个搜刮民脂民膏,被义和团打死的张剥皮
鬼修没答话,猛地甩动铁链,铁链带着风声抽向清虚。清虚脚尖一点,往后飘出丈许,同时将手里的符咒往空中一抛: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符咒腾地燃起金光,化作张巨网,罩向鬼修。鬼修被金光一照,惨叫着后退,铁链当啷掉在地上,竟在融化。
好机会!黄八爷大喊一声,附身后的李建国突然化作道黄风,绕着鬼修转圈。每转一圈,地上就多道黄线,最后竟画出个八卦阵,将鬼修困在中间。黄线发出金光,鬼修被金光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怨气像被火烧似的滋滋冒白烟。
联手!清虚喊道,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剑身上刻满了符文,我破他怨气,你毁他根基!
晓得了!黄八爷应着,突然张口一吸,周围的黄鼠狼、刺猬、蛇虫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都是附近有灵性的小动物,此刻竟被他召来助阵。这些影子扑向鬼修,撕咬着他身上的怨气,鬼修的身影越来越淡。
清虚趁机一剑刺出,桃木剑带着金光,正中鬼修心口。鬼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瘦子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黄八爷哪肯放过他,吹了声口哨,刚才那道黄影(黄皮子真身)突然从房顶上窜下来,一口咬住瘦子的脚踝。瘦子惨叫着摔倒,清虚上前一脚踩住他后背,用符咒贴住他的后心。
饶命!道长饶命!瘦子吓得涕泪横流,我再也不敢了!
清虚冷哼一声:你残害十三条人命,炼煞害民,饶了你,天理难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八卦镜,对着瘦子一照,瘦子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融化的蜡一样,慢慢化作一滩黑水,只留下那件黑袍,飘落在地上。
解决了瘦子,李建国突然打了个寒颤,眼睛恢复清明,晃了晃脑袋:刚才……
黄仙出手相助,多谢了。清虚收起桃木剑,对着堂屋的牌位拱手道,此獠偷我观中法器,还炼出那等凶煞,若不是遇上二位,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黄八爷的声音从牌位那边传来,带着点疲惫:举手之劳,这鬼修积怨太深,除了他,也算积了桩大功德。
这时管家扶着王老爷出来了。王老爷脸色还是苍白,但眼神已经清醒,对着李建国和清虚连连作揖:多谢二位高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清虚摆摆手:王老爷不必多礼,只是以后要多行善事,莫要再占他人产业了。王老爷满脸羞愧,连连应着。
离开王家时,天已经擦黑,晚霞把云彩染得像血。清虚跟李建国并肩走着,突然笑道:李师傅,你这仙家倒是厉害,刚才召百兽那手,连我们茅山都没这本事。
他老人家脾气暴,不过心是好的。李建国笑了笑,想起刚才黄八爷附身后的模样,心里竟有点亲切。
我要回茅山复命了,清虚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们观里的安神香,你那仙家帮了大忙,这点东西当谢礼。
李建国接过瓷瓶,入手温热:多谢道长。
清虚拱了拱手,转身化作道青烟,消失在暮色里。
回到建国堂,李建国刚把牌位擦干净,就听见黄八爷的声音在屋里响:那小道士倒是懂规矩,这安神香不错,能助我稳固修为。
您老人家今天累着了吧李建国给牌位前的香炉添了三炷香,火苗稳稳地往上窜,那鬼修确实厉害,我刚才都以为要栽了。
哼,当年我在东山修炼,比这凶的东西见多了。黄八爷的声音带着点得意,不过那茅山道术确实有两下子,那镇魂符要是再晚点,我还真得费点劲。
李建国没接话,看着牌位上黄八爷之位几个金字,突然觉得这牌位好像比以前亮了点。他想起刚立牌位那会儿,牌位总透着股寒气,现在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对了,黄八爷突然说,刚才除那鬼修,功德不小,我感觉离飞升又近了一步。
李建国心里一动:那太好了!
不过还早着呢,黄八爷的声音软了些,这些年多亏你,不然我哪有今天。
李建国笑了笑,没说话。他给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关了店门。街上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牌位上,暖洋洋的。
他知道,往后的路还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邪祟,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只要这牌位还在,只要黄八爷还在,他就什么都不怕。毕竟,他和这位脾气暴烈却心善的黄仙,早就成了分不开的一家人。
夜渐渐深了,建国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的香燃着,偶尔噼啪响一声,像谁在轻轻笑。
有一年秋天,县里修公路,要穿过城南的乱葬岗。施工队刚挖了没几下,就出了事。先是推土机无缘无故翻了,压伤了两个人;接着晚上守夜的工人总听见女人哭,第二天一看,工地上的钢筋全被拧成了麻花。
工程队老板急得没办法,托人找到了建国。建国去乱葬岗那天,天阴沉沉的,风刮得跟哭似的。刚走到岗子边上,就看见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坟头边上,脸白得像纸,眼睛里淌着血。
是个屈死的女鬼,建国身边的空气里传来个尖细的声音,是黄八爷,民国时候被地主霸占,穿着红嫁衣上吊死的,怨气重得很。
建国从包里掏出桃木剑,往地上划了个圈: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工人跟你无冤无仇,你别祸害人。我给你烧点纸钱,再帮你查查当年害你的人还有没有后代,让他们给你赔罪,怎么样
那红衣女鬼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一阵黑风刮过来,女鬼的头发像绳子似的缠向建国。
不知好歹!黄八爷的声音一厉,建国的眼睛瞬间变成了黄色,他手里的桃木剑嗡地一声,冒出层金光,当年害你的地主早就断子绝孙了,我念你可怜才给你条路,你非要魂飞魄散是不是
他一剑劈过去,黑风散了,红衣女鬼惨叫一声,显出原形,是个穿着破烂红袄的骷髅。建国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往骷髅头上一贴,那骷髅顿时冒起黑烟,很快就化成了一摊黑水。
这女鬼积怨太深,留着也是祸害,黄八爷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事儿办得好,能积不少功德。
建国点点头,没说话。这些年,他跟着黄八爷,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帮过太多人。从一开始的害怕、抗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他渐渐明白了出马弟子这四个字的分量。
又过了十年,建国已经成了县里有名的李师傅。他帮人看事,从不贪财,只求心安。
有天晚上,他刚送走最后一个香客,堂屋里的黄八爷牌位突然冒出层金光。一个黄乎乎的影子从牌位里走出来,变成个穿黄马褂的老头,对着建国作了个揖。
狗剩,这些年辛苦你了,老头的声音不再尖细,变得浑厚有力,我功德已满,明天就要飞升了。
建国愣住了,鼻子突然一酸:你要走了
走了,黄八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当年的事,是我太执着了。多亏了你,我才明白,修行不光是苦修,更要积德行善。这牌位我带走了,以后你就做回你自己吧。
说完,老头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道金光,从窗户飞了出去。堂屋里的牌位啪地一声,碎成了两半。
第二天,建国把碎了的牌位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他摘下手腕上戴了多年的红布,看着空荡荡的堂屋,突然觉得心里既轻松,又有点空落落的。
没过几天,有人来找他看事,建国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出马弟子了。
可来找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建国没办法,只好继续留在店里,只是不再请黄八爷上身,只凭着这些年的经验,给人指点迷津。
有人问他:李师傅,你那仙家呢
建国总是笑一笑:他飞升了,回家了。
其实他知道,黄八爷没走远。有时候他遇到难处,总能感觉到有股暖流在身上转;有时候夜里看书,总能听见窗外有黄皮子吱吱叫两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靠山屯的老人们都说,李建国是个有福气的,能得仙家庇佑。只有建国自己知道,哪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一场因果,一段缘分罢了。
就像那年大雪天,七岁的狗剩对着黄皮子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谁能想到,竟牵扯出这么长一段故事呢。
日子还在继续,建国的店还开着,门口的建国堂牌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