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煞星公主的任驸马
圣旨命我回京给九公主冲喜,全城都在赌我活不过三天。
毕竟这位公主克死了三任驸马,是阎王都不敢收的煞星。
洞房夜她果然持刀抵住我咽喉:第四任短命鬼,准备好遗言了吗
我笑着握住她颤抖的刀刃:公主,刀拿稳些...
次日她当众掀翻赌桌:谁再咒驸马早死,本宫送他下去探路!
2
玉佩之谜
深夜她褪下嫁衣露出满身伤疤:玉佩哪来的
我摩挲着半块残玉轻笑:公主可知,那三个驸马为何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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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醉仙楼的风波
凛冬的风,像裹了冰碴子的钝刀子,呼呼地刮过窗外灰暗的天穹,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子,狠狠拍在醉仙楼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棂上。纸窗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催促。
楼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暖融融的炭火气息混着浓烈的酒香、劣质的脂粉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儿,织成一张粘稠的网,兜头盖脸地罩下来。丝竹声咿咿呀呀,不成调地拉扯着,夹杂着男人们肆无忌惮的哄笑和女子故作娇嗔的劝酒声,嘈杂得让人脑仁儿发胀。
四公子,再饮一杯嘛!这‘烧春喉’可是奴家特意为您温的,最是驱寒呢!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执着一只青瓷酒盅,腻腻地递到宁宸唇边。说话的女子,鬓边簪着一朵艳俗的绢花,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宁宸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矮榻上,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棉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半眯着眼,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脸颊被炭火和酒气熏染出几分不正常的酡红。他懒洋洋地抬手,拂开几乎要怼到脸上的酒盅,指尖冰凉,与这暖阁里的温度格格不入。
红绡,省省吧,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的睡意,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你那点酒量,灌倒门口那两条看门狗都够呛,还想灌倒我留着哄哄那些冤大头去。
被唤作红绡的姑娘撇撇嘴,正要再使些手段,楼下猛地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那声音不是欢场惯有的嬉闹,更像是沉重的皮靴踏碎了地上的冰碴,兵刃的金属鞘口无意间刮蹭门槛的锐响,还有一股子肃杀冰冷的官气,硬生生劈开了这暖香浮动的靡靡之音。
喧闹的醉仙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丝竹声、调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下炭火盆里木炭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所有目光,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齐刷刷地投向楼梯口。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吱呀作响的松木楼梯,一步步逼近。那声音沉稳、规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门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护腕的手粗暴地掀开。冷冽的、裹挟着雪粒的寒气瞬间涌入,冲散了暖阁里令人昏昏欲醉的甜腻。三个身着玄色劲装、外罩暗红锦袍的魁梧军士鱼贯而入。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满屋噤若寒蝉的人,最终精准地落在角落矮榻上那个依旧半躺着的靛蓝身影上。
他面无表情,展开手中一卷明黄卷轴。那抹刺目的明黄,在这乌烟瘴气的房间里,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冷水,瞬间激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宁宸接旨!尖利而刻板的声音,如同铁片刮过瓷器,刺得人耳膜生疼。
满屋子的人,无论是寻欢作乐的恩客,还是倚门卖笑的姑娘,甚至端着酒壶的小厮,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哗啦啦跪倒一片,额头紧贴着冰冷油腻的地板,大气不敢出。只有那矮榻上的靛蓝身影,依旧维持着那个半倚的姿势,甚至连眼皮都没完全掀开,仿佛那尖利的声音只是扰了他清梦的蚊蚋。
宣旨太监那两道稀疏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
宁宸终于动了。
他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像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动作间带着一股宿醉的迟钝,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散漫。他趿拉上榻边的旧布鞋,一步三晃地走到那抹刺眼的明黄前。他甚至没看那太监,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明黄的卷轴上,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心脏骤停的动作——他伸出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不知是花生壳还是什么的碎屑。更重要的是,这只手刚刚还捏过一块油腻的酱牛肉。他就用这只沾着油光的手,极其自然、极其随意地,接过了那卷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圣旨。
宣旨太监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盯着宁宸那只沾着油光的手握住圣旨的明黄绸面,喉结滚动,终究是强压下了喉头翻滚的怒斥。他身后的两名军士,按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宁宸仿佛没看见眼前几人铁青的脸色。他捏着圣旨,拇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绸面上蹭了蹭,把那点油渍晕开一小片。他这才抬眼,看向宣旨太监,眼神依旧有些朦胧的醉意,嘴角却扯开一个近乎无赖的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暖阁里:
冲喜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那点笑意在脸上扩散开,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嘲弄,让我去给那位克死了三位驸马的九公主殿下冲喜啧……这差事,听着像是给阎王爷送女婿啊这活儿……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对吧
最后那句反问,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宣旨太监绷紧的神经上。太监的腮帮子咬得死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上路!
宁宸像是没听见那隐含威胁的两个字,又或者听见了也浑不在意。他随手将那卷价值连城的圣旨塞进自己半敞的、油腻腻的棉袍怀里,动作随意得像塞一卷擦桌布。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在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人群里扫过,最终落在脸色煞白的红绡身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晃眼:红绡,我那半坛子‘烧春喉’,给我留着。等我……嗯,等我过几天回来再喝。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出门买个菜,要是等不着……那就算你运气好,白得了坛好酒。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等那三个皇家来客催促,径直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靛蓝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板,带起一股混合着酒气和劣质脂粉的怪风。
4
风雪中的归途
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般割在脸上。宁宸被毫不客气地请上一匹鬃毛杂乱、一看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劣马。马鞍硬得硌人,马镫也短了一截,让他那双长腿无处安放。宣旨太监和两名军士早已翻身上了神骏的官马,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和鄙夷。
驾!
鞭子破空抽在劣马臀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冲进风雪。宁宸被猛地一带,身体在硬邦邦的马鞍上颠簸得厉害,胃里残余的酒液一阵翻腾。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缰绳稳住身体,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麻绳,却抓了个空,身子猛地一晃,险险抓住马鬃才没被甩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嗤笑,是那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发出的。
宁宸没回头,只是伏低了些身体,尽量让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不那么狼狈。寒风裹着雪沫子,无孔不入地钻进他单薄的棉袍领口,冻得他牙关都有些打颤。他眯着眼,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官道两侧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雪中狂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劣马终究脚力不济,无论怎么抽打,也跟不上前面三匹官马的速度。距离被不断拉大。那太监和两名军士似乎也懒得管他死活,只是自顾自地在前方疾驰,马蹄溅起的雪泥偶尔甩到宁宸脸上,冰凉刺骨。
天色由灰暗彻底沉入墨黑。风雪愈发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宁宸几乎看不清丈许外的路,全凭劣马的本能沿着官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棉袍,刺入骨髓。他紧紧咬着牙,下颌线绷得死紧,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茫茫风雪中,终于透出一点微弱而固执的灯火。轮廓在风雪中艰难地勾勒出来——那是一座巨大得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城池。城墙高耸,黑沉沉的墙砖在风雪中沉默矗立,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沉重和冰冷。
京城。
宣旨太监一行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看到宁宸那副几乎冻僵、狼狈不堪的模样,太监眼中那点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连话都懒得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城门厚重的包铁木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宁宸驱马而入,一股比城外更甚的、混杂着烟火气、人畜气息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两侧早已没了行人,只有两旁屋檐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在风雪中剧烈摇晃,投下变幻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
没有欢迎,没有接引。只有身后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关闭的闷响,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他来时的路。
那太监和两名军士将他带到内城一条寂静得可怕的巷子深处,停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前。朱漆大门紧闭,门前连个灯笼都没挂,黑黢黢一片,只有门楣上那块蒙了厚厚一层雪的牌匾,隐约能辨出两个黯淡的金字——宁府。
太监勒住马,用马鞭遥遥一指那扇紧闭的后门,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宁四公子,到家了。陛下旨意,三日内完婚,不得延误。自有宫中礼官前来操持。你好自为之。
说完,再不看宁宸一眼,调转马头,带着两名军士,马蹄踏着青石板上的薄雪,嘚嘚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巷子尽头。
5
宁府的冷遇
宁宸独自一人坐在劣马上,望着眼前紧闭的、毫无生气可言的后门。风雪拍打着门板,发出单调的啪啪声。他沉默了片刻,翻身下马。双脚冻得有些麻木,落地时踉跄了一下。
他走到门前,抬手,用力拍打那冰冷的门环。
哐!哐!哐!
沉重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出老远。门内毫无反应,仿佛这是一座空宅。
宁宸停了手,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站在风雪里等着。又过了许久,久到他呼出的白气似乎都要在眉毛上凝成冰霜,门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门闩被拉开的沉重摩擦声。
吱呀——
厚重的后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须发皆白、裹着厚厚棉袄的老门房探出半张脸,昏黄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阴影里谨慎地打量着门外风雪中孤零零的身影。当看清是宁宸时,老门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躲闪的恐惧他飞快地侧身让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暮气:
四……四少爷您……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快……快进来吧!
宁宸没说话,牵着他那匹劣马,侧身挤进门内。一股更深的、混合着陈腐木头和冰冷尘埃的气息涌来。门房动作麻利地重新闩好门,那沉重的门闩落下的声音,像一声沉闷的叹息。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后院,堆着些杂物,角落里一口枯井。几间低矮的下人房黑灯瞎火。引路的只有老门房手里一盏如豆的油灯,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光线微弱得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老门房佝偻着背,提着灯,默默地在前头引路,穿过一道狭窄的、堆满积雪的月洞门,又绕过一条光线几乎透不进来的曲折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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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灯火通明,没有仆役穿梭,更没有亲人迎候的温暖。整座宁府仿佛沉睡在风雪之下,死寂得可怕。偶尔有远处某个院落透出一点模糊的灯火,也很快熄灭,如同被这死寂吞噬。
最终,老门房在一处极为偏僻、紧靠着高大府墙的独立小院前停下。院门半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间正屋的窗户纸后面,透出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烛光,仿佛随时会被黑暗掐灭。
四少爷,老门房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他指了指那点微光,您……您以前的屋子,夫人……夫人吩咐收拾出来了。您……您早些歇着。说完,他微微躬了躬身,像是急于逃离什么不祥之地,提着那盏昏黄的油灯,脚步蹒跚地迅速退入回廊的阴影里,很快消失不见。
风雪在小小的院落里打着旋儿。宁宸站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眼前这扇半开的、通往他旧居的门。门内,只有一点如风中残烛般的微光,映着窗纸上一个模糊的、孤独的影子。
他扯了扯嘴角,那点笑意在冰冷的空气里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然后,他牵着那匹同样疲惫不堪的劣马,迈步走进了小院。
6
玄幽殿的婚礼
接下来的三天,宁府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除了一个沉默寡言、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的老仆,每日准时送来冰冷的饭食和必要的洗漱热水,宁宸再没见到任何一个宁府的主子,甚至连一个稍微有点身份的下人都没出现过。
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即将带来的冲喜使命,都成了这座府邸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被彻底遗忘在这座偏僻的、终年不见阳光的角落里。
第三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那扇紧闭了好几日的院门终于被推开。来的不是宁府的任何人,而是几个面无表情、穿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太监和面无表情的嬷嬷。他们抬着几口沉甸甸的朱漆箱子,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得近乎刻板。
为首的太监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板无波,像是照着册子在念:宁宸接旨。奉陛下口谕,吉时已至,即刻入宫完婚。
没有繁复的梳洗,没有象征喜气的更换新衣。几个嬷嬷走上前,动作粗鲁而迅速地将一件大红色的、绣着粗糙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袍套在宁宸身上。那锦袍的针脚歪斜,布料也透着股廉价的僵硬感,尺寸更是大了不止一圈,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衬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越发伶仃。头上也被不由分说地扣上一顶同样材质粗糙的乌纱帽,两侧帽翅可笑地晃动着。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句道喜,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宁宸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他们摆弄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有些空洞,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收拾停当,他被请上一顶同样扎眼却透着寒酸气的四人抬小轿。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色。轿子被抬起,晃晃悠悠地前行。没有鼓乐喧天,没有鞭炮齐鸣,只有轿夫踩在青石板上单调的脚步声,和轿身摇晃时木头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轿子从皇宫最偏僻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抬入,穿过漫长而曲折、光线昏暗的夹道,最终停在了一座同样显得冷清孤寂的宫殿前。殿门上方,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在暮色中透出沉重的压迫感——**玄幽殿**。
殿前空旷的庭院里,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同样穿着深色宫装、神情木然的太监和宫女。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钉子,钉在宁宸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甚至还有一丝……等待好戏开场的麻木。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没有高堂在上。宁宸像个被押送来的囚犯,在两个内侍的陪同下,被径直送入了布置得一片惨红的所谓洞房。
房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光线和声响。
7
洞房夜的对峙
洞房内,红烛高燃。烛泪顺着粗大的蜡烛不断滚落,在烛台上堆积成扭曲怪异的形状,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蜡油气味。入眼皆是刺目的红——红幔帐、红被褥、红地毯……铺天盖地,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将整个空间渲染出一种极不真实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喜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味道:新漆的刺鼻、劣质红绸的染料味、陈年宫殿的霉味,还有红烛燃烧散发的蜡油气,闷得人胸口发堵。
宁宸的目光掠过这满室令人不适的红色,最终定格在床榻边。
那里,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身同样刺目的红。厚重的、绣着金凤的大红嫁衣严严实实地裹着她,宽大的裙裾铺展在猩红的地毯上。一方绣着鸳鸯的红盖头,将她的面容彻底遮掩。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僵硬,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被强行披上嫁衣的冰冷石像。
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更衬得这洞房如同墓室。
宁宸扯了扯嘴角,那点习惯性的、带着嘲弄的笑意似乎都懒得浮现。他走到桌边,桌上是同样粗糙的合卺酒壶和酒杯。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酒液浑浊,散发着劣质的辛辣气味。他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火烧般的刺激。
他放下酒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那张被红幔笼罩的、如同祭坛般的婚床。
脚步声在厚厚的地毯上被吸收,几近无声。他停在那尊披着红盖头的石像面前,站定。他甚至能感觉到盖头下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和紧绷。
他伸出手。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指尖触碰到那方红盖头的边缘。
就在他手指碰到红绸的刹那——
铮!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得刺破耳膜的金属摩擦声!
眼前红影猛地一闪!快得如同鬼魅!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劲风扑面而来!宁宸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喉间骤然一凉!
冰冷的金属触感,尖锐,带着死亡的气息,死死地抵住了他咽喉要害。那力道精准而稳定,只要再往前轻轻一送,就能轻易割开他的喉管。
宁宸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缓缓垂下眼睑。
眼前,红盖头不知何时已被掀开,滑落在地。露出一张脸。
苍白。
极致的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在烛火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非人的光泽。但这份苍白,却被一双眼睛彻底点燃。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浓得化不开,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幽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淬着刻骨的恨意,滔天的杀机,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的决绝。浓密的长睫如同染了寒霜的蝶翅,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更衬得那双眼眸如同深渊寒潭,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撕碎。
她的五官极其精致,线条却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角几缕散落的乌发被汗濡湿,贴在苍白的肌肤上。
正是那位传说中克死三任驸马、煞气冲天的九公主——玄姬。
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依旧华丽厚重,此刻却成了她冰冷杀意的陪衬。她一手死死扣住宁宸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刀身狭长,刃口在烛光下流动着幽蓝的光泽,森然抵在他的喉结之上。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温热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玄姬微微仰着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死死锁住宁宸的脸。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长久压抑后爆发出来的嘶哑,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和冰碴,清晰地送进宁宸耳中:
第四任短命鬼……
她的气息拂过宁宸的下颌,冰冷,毫无温度。
……准备好遗言了吗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咽喉最脆弱的皮肤,那一点金属的凉意,顺着血脉直钻进心底。宁宸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胛骨上传来的、几乎要碎裂的剧痛——玄姬那只扣住他肩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如同实质,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然而,预想中的惊恐、挣扎或是求饶并没有出现。
宁宸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没有被钳制的右手。动作很稳,没有丝毫颤抖,仿佛抵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而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在玄姬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注视下,极其精准地、缓慢地,握住了她紧握着短刀刀柄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活人的气息,覆盖在她冰冷、紧绷得如同铁条般的手腕上。
玄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燃烧的火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跳动了一下。她本能地想要挣脱,想将刀锋更深地刺入!但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力道并不算大得惊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如同磐石。
宁宸没有试图强行掰开她持刀的手。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指腹下是她急促跳动的脉搏,清晰得如同擂鼓。他微微低下头,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她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看清她浓密睫毛上沾染的、不知是汗珠还是烛光映照的微光。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玩味的专注,穿透她眼中滔天的恨意与杀机,直直地看进她眼底深处。嘴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点宿夜未醒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红烛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地送进玄姬耳中:
公主……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个称呼,又像是在确认眼前这尊煞神的身份。
……刀,拿稳些。
他握着玄姬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提醒她掌控力道。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几乎让人心头发毛的……探究。
手抖了,可就不好看了。
玄姬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握刀的手腕,在宁宸掌心覆盖之下,竟真的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刀锋,在他喉结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的、冰冷的划痕。
……
8
公主的怒火
厚重的玄幽殿大门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从外面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殿外刺眼的天光涌入,瞬间驱散了殿内烛火营造的昏暗,也将殿内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血红映照得更加惨烈。
宁宸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粗制滥造、尺寸不合的大红锦袍皱巴巴地裹着,头上的乌纱帽也歪斜着,一侧帽翅几乎要耷拉到肩上,整个人透着一股彻头彻尾的狼狈。他微微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那满室的红和昨夜的惊魂抽干了精气神。
刚走出殿门几步,一阵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便如同附骨之蛆,钻入他的耳中。声音来自殿前庭院角落里几个聚在一起、穿着不同等级宫装的太监和宫女。
……出来了出来了!啧啧,看看那样子,活脱脱像被扒了一层皮!
嘿,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就算他命硬了!你是没看见昨儿晚上,玄幽殿里那动静……啧啧,真渗人!
动静什么动静快说说!一个年轻些的小太监急切地追问。
还能是什么动静摔东西呗!砰砰乓乓,还有……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的闷响!值夜的小顺子吓得差点尿裤子,贴着门缝听了半宿,说好像还听见公主在低吼着什么……‘为什么’‘到底是谁’反正听着就瘆得慌!
我的天!这位煞星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啊!克死了三个还不够,我看这第四个也悬……
嘘——!小声点!人还没走远呢!一个年长些的宫女紧张地打断,偷偷瞄了一眼宁宸那蹒跚的背影,眼中满是同情和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赌坊那边,押他活不过三天的盘口,赔率都开到一赔十了!我看呐,悬!
这些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宁宸的背上。他脚步顿了一下,似乎被那一赔十的赔率刺中了,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丝,背影显得更加萧索落寞。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加快了些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玄幽殿前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然而,他并没有走向宫门的方向,反而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虚浮地拐进了皇宫深处一条相对僻静的宫道。
宫道两旁是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前方不远处,一株巨大的古槐树下,却意外地聚集着一小撮人。看穿着,是几个轮休的侍卫和几个在宫中有些头脸的管事太监。他们围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小石桌旁,桌上散落着几块碎银子和铜钱,气氛正热烈。
一个满脸络腮胡、嗓门洪亮的侍卫正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老子就押他撑不过今晚!一赔十那是昨天的价!今天老子押三两!赌他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他拿起一块碎银子,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中央画着三天字样的圈里。
胡老三,你也太狠了!好歹给人家驸马爷留点面子嘛!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捏着嗓子笑,我看啊,公主昨儿晚上没直接动手,说不定是玩新花样呢慢慢折磨我押五钱,赌他三天内!细水长流嘛!他也把铜钱丢进三天圈。
三天我看悬!另一个侍卫摇头晃脑,你们没看见他刚才出来那样子魂都丢了半截!我赌他活不过今晚子时!押二两!
我也押今晚!
我赌三天!
石桌上的赌注越堆越高,围绕着宁宸这个第四任短命鬼何时咽气的争论也愈发激烈。肆无忌惮的哄笑声、拍桌子的砰砰声,在这肃穆的宫墙夹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扎心。
宁宸的脚步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那身不合体的红袍,此刻在灰暗的天光下,像是一块巨大的、沾满污秽的破布,裹着他单薄的身体。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路边的泥塑。
那些沉浸在赌局兴奋中的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煞风景的存在。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络腮胡侍卫抬起头,看到宁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被一种看热闹的促狭取代。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哟!这不是咱们新出炉的驸马爷嘛怎么,这是……出来透透气还是……提前认认路,省得待会儿去阎王殿报道走岔了道儿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嘎嘎地怪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肆无忌惮地在宁宸身上扫视,充满了幸灾乐祸和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宁宸依旧低着头,沉默着。肩膀似乎因为那刺耳的笑声而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样子,无助又可怜,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形的恶意彻底压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倒霉驸马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仓皇逃离时——
一个冰冷、森然、带着金属般铿锵质感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宁宸身后炸响!
很好笑吗
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冻结血液的力量,瞬间将所有的哄笑和喧闹彻底掐灭!
众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被瞬间冻裂的面具。他们惊恐地循声望去。
宁宸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玄姬。
她依旧穿着昨夜那身厚重的大红嫁衣,只是外袍的系带似乎有些匆忙地系着,几缕乌发挣脱了繁复的发髻,散落在苍白的脸颊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那寒潭深处正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和凛冽的杀机。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石桌旁那几个瞬间面无人色的侍卫和太监。每一个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如同被毒蛇盯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堆散落着银钱的石桌上,看着那几个圈里刺眼的三天、今晚、子时字样。红唇紧抿,唇线绷得死直。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玄姬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抬步上前。厚重的嫁衣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她伸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动作快如闪电,又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蛮横力量!
哗啦——!!!
那只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狠狠扫过石桌桌面!
石桌上堆积的碎银、铜钱、还有那张画着赌注的粗糙纸张,如同被飓风卷起,稀里哗啦地飞溅开来!银钱叮叮当当滚落一地,纸张被撕扯得粉碎,在风中打着旋儿飘散。那张沉重的石桌,竟被她这看似随意的一扫,带得猛地一歪,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翻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才还哄笑嘲弄的侍卫太监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络腮胡侍卫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姬看都没看那翻倒的石桌和满地狼藉。她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她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了依旧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宁宸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冰冷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焦躁的情绪。她盯着宁宸那低垂的后脑勺看了足足有两息的时间,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终于,她重新抬起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那几个僵立如木偶的赌徒。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地狱判官般的森然:
谁再敢咒驸马早死……
她的红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本宫就送他下去……
……亲自探探路。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那身厚重的红嫁衣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没有再看宁宸一眼,迈开步子,径直朝着玄幽殿的方向,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煞气冲天的背影,和一群被彻底吓破了胆、瘫软在地的看客。
宁宸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身刺目的红袍,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微微地、无声地鼓荡了一下。
……
9
伤疤与真相
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着死寂的玄幽殿。殿内,白日里那令人窒息的血红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只有角落一张小几上,孤零零地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微弱的光晕在黑暗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昏黄的区域,勉强勾勒出殿内巨大而模糊的轮廓。空气里,白日残留的蜡油味、红绸的染料味似乎淡了些,又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沉寂所取代。
宁宸靠坐在窗边一张冰冷的紫檀木椅里,姿势有些懒散。他身上那件扎眼又别扭的大红锦袍已经脱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空了的青瓷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光滑的弧度,眼神落在窗棂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内深处,那层层叠叠的红幔帐后面,传来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宁宸摩挲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幔帐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掀开。
玄姬走了出来。
她同样褪去了白日那身象征性的、沉重的红嫁衣。此刻,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近乎贴身的素色中衣。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如瀑般散落在肩头后背,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没有了厚重嫁衣的包裹,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显得更加伶仃,像一支在寒风中瑟瑟的细竹。
但真正让宁宸目光骤然凝缩的,是她裸露在昏暗光线下的手臂、脖颈,乃至隐隐透出中衣轮廓的肩背处。
伤疤。
纵横交错,如同狰狞蜈蚣般的伤疤!有些是陈旧的,颜色暗沉,深深嵌入皮肉;有些则相对较新,透着粉嫩的肉色,边缘还带着细微的凸起。刀伤、鞭痕、甚至还有类似烙铁留下的圆形印记……它们如同最残酷的烙印,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她原本应该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承受过的、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昏黄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翻涌着比昨夜持刀时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有彻骨的恨意,有深重的疑虑,有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她一步步走到宁宸面前,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苍白脸颊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风暴。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伸出手!
那只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温润而黯淡的光泽。
是半块玉佩。
玉佩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暴力损毁。残余的部分,雕刻着极其古拙繁复的云纹,云纹之中,隐隐可见一个残缺的、难以辨识的古老篆字。玉质本身呈现出一种久经摩挲后的、内敛的温润光泽,显然年代极为久远,与那粗糙的断口形成刺眼的对比。
玄姬将那半块残玉,几乎要怼到宁宸的眼前。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燃烧着幽焰的眸子死死锁住宁宸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冰碴:
说!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嘶哑变形,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
这东西……
你从哪里得来的!
昏黄的灯光在玄姬剧烈起伏的胸口投下晃动的阴影,也照亮了她手中那半块残玉上古老而狰狞的断口。她眼中翻涌的疯狂和质问,如同实质的浪潮,几乎要将宁宸吞没。
宁宸的目光,却并未被那汹涌的杀意和半块残玉完全攫住。他的视线,在她布满新旧疤痕、如同被无数毒虫啃噬过的脖颈和肩臂处,极快地掠过。那些狰狞的凸起和暗沉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远比克夫流言更残酷百倍的真相。
他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的视线才落回到那几乎要戳到他鼻尖的半块残玉上。
玄姬攥着玉的手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突出,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喷在宁宸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出巨大而扭曲的暗影。
宁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仿佛眼前并非生死攸关的逼问,而只是在拂去一件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的指尖,没有去碰触那半块残玉,也没有去触碰玄姬那布满疤痕、微微颤抖的手腕。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玄姬紧握着残玉的、冰冷的手背上。
温热的指腹,覆盖在她紧绷的、冰凉刺骨的皮肤上。
玄姬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烙铁烫到,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将手中的残玉甩脱。她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疯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触碰,出现了一瞬间的、近乎空白的凝滞和惊愕。
宁宸的手指没有离开,反而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安抚般的力道,轻轻按住了她因激动而失控颤抖的手背。他的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一道凸起的、暗红色的陈旧鞭痕边缘,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玄姬如同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手!她后退一步,将那半块残玉紧紧护在胸前,仿佛那是她仅存的最后堡垒。她的眼神更加警惕,如同受惊的母兽,死死盯着宁宸,胸膛剧烈起伏。
宁宸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上那种冰冷的触感和疤痕的粗糙质感。
他没有看她惊疑不定的眼神,目光重新落在那半块被玄姬护在胸前的残玉上。昏黄的灯光流淌在古拙的云纹和残缺的篆字上。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眼。
脸上,那点习惯性的、带着嘲弄的慵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似乎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足以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个愉悦的笑容,也不是嘲弄。那笑容很浅,很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然而,在那悲悯的表象之下,却淬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锋芒。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迎上玄姬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此刻却充满惊疑不定的眸子。
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死寂的殿宇中清晰地回荡开,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玄姬紧绷的心弦上。
……可知,那三个驸马……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欣赏对方眼中因他话语而骤然翻腾起的惊涛骇浪。
……为何会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爆开一个细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昏黄的光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光影交错间,宁宸嘴角那抹浅淡而冰冷的笑意,在明灭的光线下,被拉扯出一个近乎诡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