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青玉砖上。
寒气往膝盖里钻。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疯狂刷屏:完了,芭比Q了,这次真要交代了。
穿成这本《嗜血暴君:娇宠》里的同名炮灰女配沈槐序,才三天。
原著里,原主仗着家世显赫,入宫第一天就敢对暴君褚九宸大放厥词,试图引起注意。
结果成功引起了注意——斩立决的那种。
我穿来时,正对上宣旨太监那张毫无人气的脸。
沈氏女槐序,御前失仪,着即刻……
等等!我嗓子都劈了,公公!给个机会!我、我自愿入宫为婢,侍奉陛下,将功折罪!
为了活命,我当场表演了一个滑跪。
宣旨太监大概没见过这么怂的侯府千金,愣是卡了壳。
然后,我就被丢进了这森严的宫墙里,成了最低等的粗使宫女。
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扫那永远扫不完的落叶。
累得像条狗。
唯一的安慰是,只要苟过三个月,暴君出征,宫里大赦,我就能卷包袱跑路。
原著里是这么写的。
可今天,天刚蒙蒙亮,管事的嬷嬷像索命的无常一样出现。
沈槐序,陛下传召。
我手里的破扫帚哐当掉在地上。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
剧情大神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被人架着,一路拖到这座冰冷空旷的大殿。
殿内静得可怕。
只有我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一下,一下。
像踩在我心尖上。
我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青砖缝里。
一双玄色绣金龙的靴子,停在我面前。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抖得更厉害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褚九宸你个狗暴君!】
【老娘不就骂了你一句‘脾气差得像更年期’吗至于记仇到现在】
【心眼比针鼻儿还小!活该你失眠!】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在考虑是把我剁了喂狗,还是片了涮锅】
【听说他喜欢活剐人妈呀……】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阿门……】
【信女愿吃素三年换条活路啊!】
脑子里弹幕疯狂滚动,全是不能见光的吐槽。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呵。
像是气音。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收声。
【闭嘴闭嘴沈槐序!心里骂也不行!这暴君邪门得很!】
【对对对,想想美好的事……红烧肉,酱肘子,水晶虾饺……】
【呜呜呜,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好人,再也不嘴贱了……】
就在我绝望地等待那声拖出去时。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抬起头来。
我心脏骤停。
完了,要看清我的脸再杀
我颤巍巍地,一点点抬起千斤重的脖子。
视线先是落在他腰间盘踞的金龙上,再往上,是玄色绣金线的龙袍,勾勒出宽阔的肩。
最后,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幽深,冰冷,像淬了寒冰的深渊。
只一眼,我就觉得血液都冻住了。
【靠!帅是真帅,狠也是真狠!】
【这眼神,看根木头都能让它自燃吧】
【完了完了,他盯着我看了!是不是在琢磨从哪下刀比较顺手】
【脖子还是心口】
【救命……】
褚九宸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我耳边。
沈槐序。
孤,立你为后。
大殿死寂。
我怀疑自己幻听了。
或者,是吓傻了
我傻愣愣地跪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啥】
【立谁】
【为后】
【我沈槐序】
【暴君今天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
【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我皇后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后宫那些环肥燕瘦的美人呢那个白月光谢蕴华呢】
【原著里他不是为了谢蕴华守身如玉……啊呸,是暴戾成性谁都不爱吗】
【立我一个刚被他下旨要砍头的炮灰】
【这剧情崩得妈都不认了!】
褚九宸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情绪。
像是……趣味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
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
怎么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欢喜傻了
我猛地回过神,一个激灵,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陛、陛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惶恐!奴婢卑贱之躯,怎敢玷污后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收回!快收回!】
【谁要当你的皇后!高危职业!】
【原著里那个皇后死得多惨!被诬陷通敌,活活烧死的!】
【老娘只想活命!只想出宫!只想吃香喝辣!】
【求你了暴君!换个方式玩我吧!别拿后位吓我啊!】
褚九宸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一道并不存在的褶皱。
孤说你能,你便能。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三日后,册封大典。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玄色的衣摆在我眼前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脚步声远去。
我像一滩烂泥,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上。
后背全是冷汗。
脑子里嗡嗡作响。
【册封……大典】
【三……三天】
【褚九宸!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病得不轻!】
【老娘要回家!】
三天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一群严肃刻板的嬷嬷和女官摆弄。
量体裁衣,学习宫规,背诵冗长复杂的册封流程。
每一刻都在煎熬。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这皇宫,铜墙铁壁,插翅难飞。
暴君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他派了足足两队,共二十名身强力壮、面无表情的禁军,日夜轮班,保护我的安全。
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看守。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也别想飞出去。
册封大典那天。
天还没亮,我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
厚重的皇后朝服一层层套在身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赤金点翠的凤冠,沉甸甸地压在头上,感觉脖子随时会断掉。
像个被精心装扮的祭品。
我被簇拥着,走过长长的、铺着红毯的宫道。
两边是跪伏在地的宫人。
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嫉妒。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看什么看!以为老娘想当这个劳什子皇后】
【褚九宸那个神经病硬塞的!】
【谁稀罕啊!】
【这凤冠重死了!脖子要断了!】
【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热死了!】
【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回去躺尸!】
繁琐的仪式一项接一项。
祭天,告祖,受册,授印……
在太庙前,我终于见到了褚九宸。
他穿着同样繁复庄重的玄色冕服,十二旒玉珠垂在眼前,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他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我迟疑了一下,认命地把手放了上去。
冰凉。
像握住了一块冷玉。
他牵着我,一步步走上最高的台阶。
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努力挺直脊背,维持着皇后的威仪。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千岁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我才不要活那么久!】
【脖子好酸!】
【褚九宸手好冰!冻死我了!】
【他是不是肾虚啊】
旁边牵着我的人,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
他微微侧头,旒珠晃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透过珠帘看向我。
眼神……有点危险。
我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我错了!陛下龙精虎猛!一夜七次!】
【手一点都不冰!暖和得很!像小火炉!】
【……】
他似乎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转回头去。
我偷偷松了口气。
【吓死爹了。】
【伴君如伴虎,伴暴君如伴哥斯拉。】
仪式终于结束。
我被送回了属于皇后的栖梧宫。
宫殿奢华无比,金碧辉煌。
我却觉得像个巨大的黄金鸟笼。
挥退所有宫人,我一把扯下那快把我脖子压断的凤冠,随手丢在铺着厚厚锦缎的榻上。
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上面。
【累死老娘了……】
【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去!】
【褚九宸那个狗东西,到底抽什么风】
【不行,得想办法自救。】
【装病他会不会直接把我埋了】
【装疯他会不会把我关进冷宫自生自灭】
【或者……色诱让他腻味了放我走】
【呸呸呸!牺牲太大了!】
【……】
我脑子里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各种不靠谱的脱身计划。
殿门无声地开了。
一抹高大的玄色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是褚九宸。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冕服,只着一件常服。
但那股迫人的帝王威压,丝毫未减。
我吓得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行礼。
免了。
他走到榻边,目光扫过我随手丢在一边的凤冠,又落回我身上。
看来皇后,不太喜欢孤的赏赐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头皮一麻,赶紧低头: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觉得太过贵重,怕有所损坏。
【喜欢个屁!重得能当凶器!】
【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下次再戴,我直接吊死给你看!】
褚九宸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快得像错觉。
他没再追究凤冠,反而在榻边坐了下来。
距离很近。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极具侵略性地包围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皇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今日,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个锤子!】
【站得腿都木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那群老学究念经一样,听得我头昏脑涨!】
【还有那群妃嫔,看我的眼神像刀子!】
【特别是那个谢蕴华!眼里的怨毒都快溢出来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恭敬无比:臣妾惶恐,能得陛下垂青,母仪天下,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唯有感恩戴德,尽心侍奉陛下。
褚九宸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我强装镇定的脸。
他忽然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干嘛干嘛】
【摸我脸】
【他手好冰!】
【完了完了,该不是要侍寝吧】
【救命!我还没准备好!】
【听说暴君那方面很变态的!】
【我会不会死在龙床上】
【呜呜呜,我还是个孩子……】
他的手指顿住了。
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像是……憋着笑
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冰冷。
皇后似乎,很怕孤
废话!谁不怕你!
我挤出最温顺的笑容:陛下威仪天成,臣妾敬畏。
【怕!怕得要死!】
【求你了陛下,今晚别翻我牌子!】
【让我多活两天!】
褚九宸收回了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既为皇后,便不必如此拘谨。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早些歇息。
说完,他竟然转身走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还有点懵。
【这就走了】
【不侍寝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道……暴君他……不行】
【有可能!看他脸色,是有点肾虚的样子……】
【啧啧啧,年纪轻轻……】
刚走到殿外廊下的褚九宸,脚步猛地一顿。
跟在后面的贴身太监总管李德全差点撞上去,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们那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角似乎还跳了跳。
最终,化为一声极其压抑的冷哼。
李德全。
奴才在!
告诉御膳房,从今日起,皇后的晚膳,多加一道……鹿鞭汤!
啊……啊!是!奴才遵旨!
李德全一脸懵,但还是赶紧应下。
心里嘀咕: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么猛的吗上来就鹿鞭
栖梧宫里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还在为逃过一劫庆幸。
【太好了!不用侍寝!】
【看来这皇后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地方大,床软!】
【先睡他个三天三夜!】
【明天再想办法!】
我扑倒在柔软的锦被里,很快就沉沉睡去。
梦里,都是红烧鹿鞭……啊不,是红烧肘子在飞。
栖梧宫的日子,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褚九宸没再提侍寝的事。
但他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
那就是,听我心里的吐槽。
并且,乐此不疲地配合演出。
比如,晨起梳妆。
我看着镜子里被宫女盘成复杂发髻、插满珠翠的脑袋。
【我的天,这脑袋得有十斤重!】
【像顶了个小型武器库!】
【脖子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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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暴君,审美堪忧啊!】
当天下午,内务府总管就捧着一套全新的、极其轻便雅致的点翠头面,战战兢兢地送到栖梧宫。
说是陛下亲赐。
我看着那明显符合我现代审美的简约设计,嘴角抽搐。
【他是不是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
又比如,御书房伴驾。
其实就是他批奏折,我站在旁边当个漂亮的花瓶。
顺便在心里点评一下那些大臣的奏章。
户部侍郎哭穷要钱。
【呵,上个月他小舅子刚在京城最贵的酒楼包场庆生,流水似的银子花出去,现在跟国库哭穷脸呢】
褚九宸朱笔一挥:驳回。另查户部侍郎近三月收支明细。
吏部推举某人升迁。
【这人不是谢丞相的门生吗屁本事没有,溜须拍马一流。让他升官等着贪墨吧!】
褚九宸眼皮都没抬,直接把折子扔进了留中不发那一摞。
某位老御史慷慨激昂,弹劾新科状元恃才傲物,殿前失仪。
【老顽固!人家状元郎不就反驳了你一句‘迂腐’吗至于上纲上线我看他挺有风骨的!】
褚九宸嘴角微勾,提笔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转头就把那状元郎擢升了一级。
几次下来。
满朝文武都惊了。
陛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明察秋毫
而且,对那位新皇后,似乎格外……纵容
每次皇后伴驾后,总会有几个倒霉蛋被精准打击。
一时间,朝堂风气为之一肃。
大臣们上朝前都要沐浴焚香,祈祷今天皇后娘娘心情好,别在御书房点评自己。
而我,成了后宫最令人费解也最令人嫉妒的存在。
暴君不召我侍寝,却日日让我去御书房站岗。
赏赐流水般地往栖梧宫送,却连我的手都没碰过。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只有我知道。
褚九宸这个狗暴君!
他就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人形测谎仪+吐槽弹幕机!
【剥削!赤裸裸的剥削!】
【万恶的封建帝王!】
【老娘要加班费!精神损失费!】
我心里的咆哮,换来的是第二天桌上多了一碟晶莹剔透的樱桃毕罗,还有一斛圆润的东珠。
嗯……算了,看在小甜点和漂亮珠子的份上。
暂时忍了。
真正的危机,来自后宫。
尤其是那位丞相嫡女,原著里的白月光(自封版)——谢蕴华,谢昭仪。
她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像淬了毒的刀子。
终于,机会来了。
皇家秋猎。
旌旗招展,骏马嘶鸣。
褚九宸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如松,策马立于最前,帝王威仪尽显。
他回头,目光扫过一众嫔妃。
最后,落在我身上。
皇后,随孤同行。
语气不容拒绝。
我头皮一麻。
【又来】
【大哥!我不会骑马啊!】
【上马都费劲!】
【你这是想看我出丑,还是想看我摔死】
褚九宸仿佛没听见我心里的哀嚎,一夹马腹,他那匹神骏非凡的乌云踏雪就小跑到了我的步辇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伸出了手。
阳光下,那只手骨节分明。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尤其是谢蕴华,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我硬着头皮,把手递给他。
他的手很有力,带着薄茧,轻轻一带,我就被他提上了马背,侧坐在他身前。
宽阔坚实的胸膛紧贴着我后背。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我身体瞬间僵住。
【靠!好近!】
【这姿势……太羞耻了吧!】
【暴君的胸肌……好像还挺结实】
【呸呸呸!想什么呢!】
褚九宸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皇后,坐稳了。
话音未落,他一抖缰绳。
驾!
乌云踏雪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了出去!
啊——!
我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强烈的失重感和颠簸感让我魂飞魄散。
【褚九宸!你个王八蛋!】
【谋杀亲妻啊!】
【慢点!慢点!我要吐了!】
【救命啊——!】
我闭着眼,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前,双手箍得死紧。
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头顶传来他胸腔微微的震动。
像是在闷笑。
这个恶劣的混蛋!
他果然稍稍放缓了速度。
但依然策马冲进了猎场深处。
直到四周只剩下参天古木和鸟鸣,他才勒住缰绳。
乌云踏雪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
我惊魂未定,手脚发软,还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放。
皇后,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戏谑,可以松手了。孤的腰,快被你勒断了。
我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前滑下去。
腰却被一只铁臂牢牢箍住。
动弹不得。
我被迫靠在他怀里,仰头瞪他。
陛下!
【狗男人!放我下去!】
他低头看着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
那双总是冰寒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怕了
【废话!】
我咬着唇,敢怒不敢言。
他抬手,用马鞭的鞭梢,极其轻佻地抬了抬我的下巴。
孤的皇后,胆子怎么这么小
【你试试被人拎着飙马!】
【神经病!】
我心里骂得凶,脸上却挤出一个假笑:陛下龙威,臣妾敬畏。
呵。他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让我更毛了。
今日秋猎,皇后便在此处,看着孤为你猎些好东西。
他松开我,利落地翻身下马。
动作潇洒流畅。
我刚松一口气,准备爬下马。
就听他说:这附近,孤已命人清过场,皇后安心待着。
他解下马鞍旁挂着的、一把镶嵌着华丽宝石的短匕,扔给我。
拿着防身。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沉甸甸的匕首。
【防身防什么防兔子吗】
褚九宸已经转身,带着几个同样下马的近卫,身影很快没入密林。
留下我和那匹高大的乌云踏雪大眼瞪小眼。
马打了个响鼻,喷了我一脸热气。
【……】
我认命地抱着匕首,靠在一棵大树下。
林子里很安静。
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叫。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我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是褚九宸他们离开的方向!
我心猛地一提,握紧了匕首。
只见几匹受惊的马,从林子里疯狂地冲了出来!
马背上……没人!
是空鞍马!
它们似乎被什么惊到了,完全失控,直直地朝着我这边冲撞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躲,可腿软得根本动不了!
眼看那几匹疯马就要撞上我!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林子里扑出!
是褚九宸!
他速度极快,一把抱住我,就地几个翻滚。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疯马的铁蹄!
轰隆隆!
疯马群贴着我们的身体冲了过去,卷起漫天尘土。
我被褚九宸紧紧护在怀里,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勒着我。
尘土呛得我直咳嗽。
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吓死我了……】
【差点变成肉泥……】
【谁干的!】
【肯定是谢蕴华那个毒妇!】
【除了她还有谁!】
我惊魂未定,脑子里全是后怕和对谢蕴华的咒骂。
抱着我的褚九宸,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他松开我,扶我坐起。
脸色阴沉得可怕。
受伤没有他声音紧绷,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
我摇摇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他玄色的骑装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左边手臂的位置,布料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有暗红的血,正慢慢洇出来。
你受伤了!我惊呼出声。
【流血了!】
【为了救我……】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被划伤】
【刚才那么危险……他扑过来的时候……】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攥住了我的心。
又酸又涨。
褚九宸低头看了一眼手臂的伤,眉头都没皱一下。
皮外伤。
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疯马冲来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滔天的杀意。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连滚爬爬地从后面跑过来,脸色惨白。
查!褚九宸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今日所有接触过御马的人,一个不漏!给孤揪出来!
是!是!李德全连声应下,冷汗涔涔。
褚九宸又看向我,眼中的杀意收敛了些,但依旧冰冷。
还能走吗
我点点头,撑着树干想站起来,腿还是软的。
他直接弯腰,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啊!我惊呼一声。
【干嘛!】
【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朝猎场外走去。
周围赶来的禁卫和宫人,全都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我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手臂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至少刚才,他救了我……】
【还受伤了……】
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褚九宸抱着我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回到营帐。
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给褚九宸处理伤口。
伤口不深,但很长,皮肉翻卷,看着很吓人。
清洗,上药,包扎。
褚九宸全程面无表情,仿佛伤的不是他自己。
我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肯定很疼吧……】
【那么大一道口子……】
【为了救我……值吗】
【他可是皇帝啊……】
太医包扎好,退下了。
营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气氛有些凝滞。
褚九宸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我犹豫了一下,倒了杯温水,走过去。
陛下……喝点水
他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接过水杯,却没喝。
今日之事,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是孤疏忽。
我摇摇头:是有人蓄意谋害。
【谢蕴华!一定是她!】
【这女人太毒了!】
褚九宸看着我,眼神锐利:皇后似乎,知道是谁
我一噎。
【我能说吗】
【没证据啊!说了他信吗】
【原著里他对谢蕴华可是有点特别的……】
我垂下眼:臣妾……不知。只是猜测。
褚九宸没再追问。
他沉默了片刻。
帐内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沈槐序。
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不是皇后,是全名。
我心头一跳,看向他。
烛光下,他俊美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色晦暗不明。
孤八岁那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生了一场大病。
高烧三日不退。
太医束手无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孤熬不过去时,孤醒了。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我。
然后,孤就发现,孤能听见。
听见所有靠近孤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瞬间空白!
【什……什么!】
【读心术!】
【他能听见!】
【听见所有人的心声!】
【包括我的!】
【那我之前那些吐槽……骂他狗暴君、神经病、肾虚……】
【全被他听见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脸色煞白,浑身冰冷。
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
完了!
全完了!
我死定了!
褚九宸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自嘲,有苦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很可怕,是吗他声音很轻。
八岁孩童,被迫听着身边每一个人心底最肮脏的算计,最恶毒的诅咒,最虚伪的奉承。
我的母后,心里想的是如何利用我巩固后位。
我的太傅,想的是如何把我教导成他想要的傀儡。
我的兄弟,想的是我何时暴毙,他们好取而代之。
宫女太监,想的是如何从我这里捞到好处。
每一个人,脸上堆着笑,心里却爬满了蛆虫。
这世间,在孤耳中,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囚笼,污秽不堪。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冰冷的刀子,剖开了那华丽宫廷下最腐烂的真相。
我听得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在这种地狱般的倾听中活下来的。
孤试过封闭自己,不听。
但做不到。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
所以,孤只能让他们怕。
怕到极致,就不敢靠近,不敢想。
于是,就有了你们口中的……暴君。
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无比苍凉和……孤独。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又酸又疼。
之前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震撼取代。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天生暴戾……】
【他只是……被困住了……】
【被这该死的读心术……】
【被这世间所有的恶意……】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模糊了视线。
我看着他手臂上渗出血迹的绷带,看着他眉宇间深藏的疲惫和孤寂。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所以……我的声音带着哽咽,你立我为后……
是因为……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能听见我骂你
褚九宸看着我汹涌而出的眼泪,似乎愣了一下。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有些笨拙地擦过我的脸颊。
拭去那滚烫的泪。
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不全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是因为……
你是唯一一个。
心里骂孤骂得花样百出,恨不得把孤挫骨扬灰。
但在孤受伤时,会真心实意觉得疼……
在孤靠近时……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眼角,微微用力。
心跳得比谁都快的那个人。
轰!
我的脸瞬间爆红!
像被点着了火!
【他……他连这个都听得见!】
【完了!没脸见人了!】
【沈槐序你这个没出息的!】
褚九宸看着我爆红的脸和慌乱的眼神,眼底那丝疲惫和孤寂,似乎被什么驱散了一些。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胸腔微微震动。
笑声低沉悦耳。
沈槐序。
他叫我的名字,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语调。
留在孤身边。
做孤的皇后。
做这污浊世间,唯一能靠近孤的……
那个真实的人。
烛火跳跃。
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深渊。
而是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慌乱的我。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营帐外,秋风掠过猎场,带着肃杀之气。
而帐内。
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他低沉的话语,和我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的孤寂和疲惫,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原来他……这么孤独。】
【被读心术囚禁的可怜虫……】
【暴君的外壳下,藏着一个被世界恶意吓坏的小男孩……】
【妈的……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行!沈槐序!清醒点!】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
【他可是暴君!杀人不眨眼的!】
【……可是,他刚才救了我,还为我受伤……】
【还……还那么坦诚……】
心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
理智告诉我快跑,情感却像生了根。
褚九宸就那么看着我,眼神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乱七八糟的心绪。
陛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臣妾……有个条件。
他眉梢微挑:说。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不许再随便杀人!除非罪证确凿,十恶不赦!
【动不动就砍头活剐,太吓人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点头:可。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以后不许再吓唬我!不许突然靠近!不许用那种看猎物的眼神盯着我!
【小心脏受不了!】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尽量。
【尽量】我瞪眼。
第三!我豁出去了,以后我去御书房‘伴驾’,算加班!得有加班费!每天……一碟樱桃毕罗,或者一盒珍珠!任选!
褚九宸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胸腔震动,带动手臂的伤,他微微蹙了下眉。
皇后,他止住笑,眼神戏谑,你很会坐地起价。
成交吗我梗着脖子。
他看着我,眼底的笑意像春水化开。
准了。
秋猎风波,以雷霆之势落幕。
李德全的办事效率惊人。
很快查清,是御马监的一个小管事被重金收买,在几匹备用御马的草料里掺了能致马匹惊狂的烈性药物。
而指使者,顺藤摸瓜,最终指向了谢蕴华身边一个心腹嬷嬷。
证据确凿。
褚九宸的处置,快得惊人。
谢蕴华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连同那个心腹嬷嬷一起,打入暗无天日的暴室。
谢丞相教女无方,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雷霆手段,震慑朝野后宫。
再无人敢对皇后之位,有任何非分之想。
栖梧宫,真正成了我的地盘。
日子,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褚九宸依旧让我去御书房伴驾。
听我吐槽那些大臣的奏章。
只是现在,他批阅奏折时,偶尔会主动问我一句。
皇后觉得,此人该不该用
此策,可行否
我一开始还战战兢兢。
【问我我哪懂这些国家大事】
【我就是个吐槽役啊!】
后来发现,他好像……真的在参考我的意见
或者说,是参考我那些基于原著上帝视角和现代人基本常识的吐槽
比如,看到工部请求拨款修缮河堤的折子。
【修河堤好事啊!但这预算……也太离谱了吧层层盘剥,最后用到河堤上的能有三成】
褚九宸便下令,由都察院和户部联合监管河工款项,每一笔去向必须清晰可查。
再比如,看到有大臣提议加重南方茶税。
【加重南方的茶农日子已经够苦了!再加重税,怕是要逼人造反!薄利多销,打开商路才是王道!】
褚九宸若有所思,最终驳回了加税提议,转而命人研究如何拓展海上茶路。
几次下来。
我惊悚地发现。
我好像……在参与这个国家的治理
虽然是以一种极其不正经的方式——吐槽。
【完了,我该不会成为什么祸国妖后吧】
【史书上会怎么写暴君褚九宸,偏信妖后沈氏,于御书房共理朝政,妖后妄言,致国祚……】
褚九宸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又在编排孤
我立刻正襟危坐:臣妾不敢!
【想想也不行暴君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他斜睨我一眼:孤听得见。
我:……
【忘了这茬了!】
他看着我吃瘪的样子,似乎心情颇好。
史书如何写,孤不在乎。
孤只在乎,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皇后此刻在想什么。
距离太近。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又来了又来了!】
【说了不许突然靠近!犯规!】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腰却被他的手臂揽住。
陛下!伤!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我急道,不敢大力挣扎。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无妨。
孤觉得,皇后的‘加班费’,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支付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
【什么方式】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
【不行不行!太快了!】
【我还没准备好!】
我的脸瞬间红透,像个熟透的虾子。
褚九宸看着我慌乱羞赧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
胆小鬼。
然后松开了手,坐回御案后。
留下我站在原地,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狗暴君!又耍我!】
【扣他工资!】
褚九宸提笔蘸墨,头也不抬。
今日的樱桃毕罗,没了。
我:……
【公报私仇!】
【小气鬼!】
日子就在这种伴驾、吐槽、斗嘴、以及他时不时的犯规靠近中滑过。
他的手臂伤好了。
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痕。
我鬼使神差地,从太医院弄来最好的祛疤膏。
给。我把小白玉盒推到他面前,眼神飘忽,听说……效果不错。
褚九宸看着那盒子,又看看我。
眼神深邃。
皇后嫌弃孤有疤
【……】
【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要拉倒!】
我伸手想把盒子拿回来。
他却快我一步,将盒子收进袖中。
皇后所赐,孤自当……日日涂抹。
他特意加重了日日两个字。
眼神意味深长。
我的脸又有点热。
【抹就抹!看我干嘛!】
他看着我微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逗我了。
而我也悲哀地发现。
我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了。
习惯他批阅奏折时微蹙的眉头。
习惯他听我吐槽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习惯他身上清冽的冷香。
甚至……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犯规。
【完了沈槐序,你栽了!】
【说好的只苟命不谈情呢】
【敌人火力太猛,我方沦陷太快!】
【没出息!】
变化发生在一个雷雨夜。
闷雷滚滚,暴雨如注。
我睡得正沉,被一声凄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惊醒!
那声音……是从隔壁帝王寝殿传来的!
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是褚九宸!
我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掀开被子就冲了过去。
守夜的宫人跪在殿外,瑟瑟发抖,无人敢进。
我一把推开沉重的殿门。
寝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窗外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黑暗。
借着那瞬间的光亮,我看到龙榻上,褚九宸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抱着头。
浑身剧烈地颤抖。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痛苦呜咽。
像一头被困在噩梦深渊里的幼兽。
【他怎么了!】
【做噩梦了】
【还是……旧疾复发】
我快步冲过去。
陛下!褚九宸!
我试图去碰他。
手刚触碰到他紧绷的胳膊,就被他猛地挥开!
力道之大,我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滚……!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而充满戾气。
都滚开……!
别过来……!
闪电划过。
照亮了他布满冷汗的、惨白的脸。
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眸,此刻空洞、涣散,充满了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惊惧。
像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八岁孩童。
【是噩梦……】
【很可怕的噩梦……】
【关于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大病】
【还是关于……那些他被迫听到的恶意】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比任何时候都疼。
我顾不得被摔疼的胳膊,再次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
褚九宸……我放轻声音,像哄孩子,是我,沈槐序。
别怕……
只是噩梦……
醒过来……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神,艰难地聚焦。
当看清是我时,他眼中那骇人的戾气和惊惧,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神情。
槐……序……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我。我跪在榻边,伸手,试探地、极轻地覆上他冰冷汗湿的手背。
别怕,我在。
他反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别走……
他声音很低,带着恳求。
【不走不走。】
【我在这。】
我任由他攥着,另一只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不走。
睡吧,我守着你。
窗外的雷声,渐渐小了。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
寝殿里,只剩下他渐渐平复的、粗重的呼吸声。
他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不曾松开。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源。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平稳。
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只是攥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我靠在龙榻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侧脸。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不可一世的暴君……】
【也会怕打雷啊。】
【还怕黑。】
【像个……没安全感的小狗。】
【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攥着我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紧了紧。
他的唇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自那夜之后。
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褚九宸看我的眼神,少了戏谑,多了深沉。
而我,也终于不再抗拒心底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
他依旧让我伴驾。
但御书房里,多了一张软榻。
供我躺着监工……啊不,是躺着吐槽。
皇后,工部奏报,新修的河堤经受住了春汛考验,沿岸百姓无恙。
他批着奏折,状似无意地说。
【哦耶!】
【看吧!我就说监管款项很重要!】
【贪官污吏就该狠狠查!】
我心里美滋滋。
他抬头看我一眼,眼底有笑意。
皇后英明。
【那是!】
我得意地晃了晃脚丫。
不过,他话锋一转,皇后上次说,想尝尝江南新贡的蟹粉狮子头
我眼睛一亮,猛点头!
【想想想!】
【听说鲜掉眉毛!】
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厨子,他慢悠悠地蘸墨,做得尚可。
【快宣!】
只是……他抬眸,眼神意味深长,皇后近日,似乎丰腴了些
我:……
【褚九宸!你找死!】
【敢说我胖!】
我抓起手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
他轻松接住,低笑出声。
恼羞成怒了
【扣他工资!扣光!】
嬉笑怒骂,成了御书房的日常。
他似乎……越来越像一个人。
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孤寂的符号。
后宫依旧平静。
谢蕴华在暴室的消息传来,据说人已经疯了。
再无人敢兴风作浪。
褚九宸开始频繁地留宿栖梧宫。
真的只是留宿。
他睡在宽大的龙榻外侧。
我睡在里侧。
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最初,我紧张得像块木头。
【同床共枕!】
【虽然是字面意思!】
【但这也太刺激了吧!】
【他会不会半夜兽性大发】
【我要不要准备点防身武器】
褚九宸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传来。
孤若真想做什么,你准备什么都没用。
我:……
【忘了这混蛋能读心!】
后来,渐渐习惯。
甚至……开始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尤其是雷雨夜。
他会很自然地靠过来,从背后拥住我。
下巴抵在我发顶。
手臂环着我的腰。
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孩子。
槐序……
他在我耳边低喃。
嗯我迷迷糊糊应着。
别离开孤。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好。】
我在心里回答。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一夜无梦。
时间如指间流沙。
转眼,已是两年后。
栖梧宫的梧桐树,又添了新绿。
我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
小腹已经高高隆起。
里面揣着个即将足月的小家伙。
【臭小子,又踢我!】
【跟你爹一样不老实!】
我摸着肚子,心里嘀咕。
脚步声传来。
褚九宸下朝回来了。
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眉宇间是帝王威仪,但看向我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溺死人。
今日感觉如何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榻边,大手覆上我的肚子。
掌心温热。
【还行,就是这小祖宗太能闹腾。】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手,又狠狠踹了一脚。
位置正好在褚九宸掌心。
他低笑:劲儿不小。
【随你!】
我白他一眼。
他俯身,在我隆起的小腹上,轻轻落下一吻。
动作珍视而温柔。
然后抬头看我,眼神亮得惊人。
孤的小暴君,以后随你骂。
【……】
【谁要骂他!】
【我要把他宠上天!】
【气死你个当爹的!】
我心里哼哼。
褚九宸挑眉:皇后想宠谁上天
【你管我!】
他凑近,鼻尖几乎蹭到我的。
皇后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近墨者黑!跟你学的!】
哦他尾音上扬,带着危险的气息。
那孤……
他话没说完,目光扫过我随手放在旁边矮几上的一本册子。
封面上,是我狗爬般的毛笔字——
《暴君改造指南(初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作者:沈槐序。版权所有,翻版必究。
褚九宸:……
他伸手拿起那本册子。
翻开。
里面用我能写出的最好的字(依然很丑),罗列着一条条改造计划。
比如:
第一条:戒掉动不动就砍了剐了的口头禅。(目标:三个月内达成。进度:基本达成!奖励:亲亲一个。)
旁边空白处,是褚九宸用朱笔批注的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和一个鲜红的圈。
第二条:每日保证四个时辰睡眠!(目标:长期坚持。进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差评!罚抄《静心咒》十遍!)
朱笔批注:孤批奏折时也算休息。驳回处罚。另:皇后字丑,十遍《静心咒》免了。
第三条:每月至少出宫一次(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也算)!(目标:了解真实人间烟火。进度:勉强达标。奖励:宫外小吃一顿。)
朱笔批注:上月街边那碗馄饨,皇后抢了孤半碗。记账。
……
褚九宸一页页翻看着。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最后,他合上册子。
抬眸看我。
眼神深邃,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化不开的柔情。
孤的皇后。
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
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满足和宠溺。
骂得好。
窗外,春光正好。
梧桐新叶舒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栖梧宫内。
岁月悠长,时光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