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像一层温暖的薄雾,包裹着我的心跳。整整四个小时的守候,骨头里的精华被耐心熬煮出来,乳白色的汤汁在砂锅里微微翻滚,每一滴都凝结着笨拙的爱意。今天是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顾衍之曾说过,他最爱我熬的龙骨汤,说这汤里有家的味道。那是他眼底的温柔,是我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珍宝。
我小心翼翼端起砂锅,滚烫的碗壁透过隔热垫灼烧着指尖,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走向书房,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虚掩着,泄出一线温暖的灯光。我唇角不自觉扬起,想象着他看到汤时的神情。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刹那,一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所有温热的期待。
……晚晚。
是顾衍之的声音。低沉,是我熟悉的醇厚音色,却浸透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温柔。那声呼唤,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只让我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冻结,她她只是……你的一个影子,一个暂时的替代品。你明白吗
她只是你的替身。
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厨房的香气,纪念日的期待,以及过去十年构建的所有信念。砂锅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带着它滚烫的、凝聚了四个小时心意的汤汁,连同我卑微的爱情,一起砸向冰冷坚硬的地板。
砰——哗啦——!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撕裂了书房的宁静。乳白的汤汁和碎瓷片像炸开的绝望,四溅开来,有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在我的脚踝上,灼痛感却迟钝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书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虚掩的门被猛地拉开。顾衍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眉峰习惯性地蹙起,深邃的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又扫过地上一片狼藉的汤水和碎瓷。
清言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有……一丝冰冷的责备,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他向前一步,似乎想查看我是否被烫伤,但动作在迈出半步时又顿住了,仿佛在顾忌着什么。
他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在我失魂落魄的脸上,而是越过我的肩膀,警惕地扫视着走廊深处,仿佛在确认刚才那番剖白是否被更多人听去。确认只有我一人后,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放松了一分,但那丝不悦和审视并未消失。
你最近……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的物品,状态很不对。总是恍恍惚惚的,丢三落四。今天又这样……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诱导的意味,如同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是不是……记忆又开始混乱了医生开的药,按时吃了吗
记忆混乱药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定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他那句她只是你的替身。目光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死死钉在他的胸前。
那件熨帖得一尘不染的深灰色高定衬衫,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枚小小的、用银灰色丝线精心绣制的鸢尾花图案,正以一种几乎要刺伤我眼睛的姿态,静静绽放着。优雅,神秘,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那是林晚晚最爱的花。他曾说过,这花像晚晚,干净得不染尘埃。
原来如此。每一次他穿着这件带有鸢尾花的衬衫靠近我,每一次他目光掠过这朵花时眼底那瞬间的恍惚,都不是我的错觉。那是在透过我,凝视着另一个女人的幻影。每一次他喝下我熬的汤,夸赞家的味道时,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叫晚晚的女人吧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几乎冲破喉咙。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虔诚的朝圣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燃烧自己所有的光和热,只为他偶尔回眸时一丝浅淡的笑意。我甚至为他挡过歹徒的刀,那道狰狞的疤痕至今还横亘在后腰,成为我愚蠢爱情的勋章。原来这一切,在别人眼中,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替身拙劣而可笑的模仿秀
多么讽刺。他此刻还在用记忆混乱来粉饰太平,试图用药物来掩盖他肮脏的秘密,把我塑造成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虫,只为保护他心中那抹圣洁的月光不被我这滩污泥玷污。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火焰,从被碾碎的心脏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将那灭顶的绝望和恶心狠狠烧灼、压缩。这股火焰带来了奇异的镇定,一种近乎毁灭的清醒。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那层因震惊和痛苦而碎裂的面具,被一种极致的空洞取代。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用生命去信仰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丝尚未褪去的责备和伪装出来的关切。
然后,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毫无温度、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笑容,绽放在我惨白的脸上。
是啊……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汤羹香气的走廊里,我好像……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盯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顾衍之,我好像……失忆了。
既然他需要一个失忆的妻子来掩盖他龌龊的秘密,来保护他那朵高贵的晚晚不受惊扰。
那我便忘得干干净净。
忘掉那个在图书馆门口笨拙地递给他雨伞、自己却淋得湿透的十八岁沈清言。
忘掉那个因为他一句喜欢长头发就蓄了十年青丝的傻姑娘。
忘掉那个为他挡下冰冷的刀刃时,心里只想着他不能受伤的蠢女人。
忘掉这十年间,每一次心动,每一次等待,每一次卑微的欢喜和小心翼翼的靠近。
更要忘掉……那个深藏在心底、几乎要将我灵魂压垮的秘密——就在他那间绝对私密的书房里,那个由顶级安保系统守护的暗格之后,锁着他足以将整个顾氏帝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百亿规模的走私证据。
我要忘得彻彻底底。
顾衍之的眉头锁得更紧,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山峰。他审视着我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责备,而是揉杂了审视、疑虑,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沾着汤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沈清言,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惯有的掌控力,别闹。把这里收拾干净。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仿佛那比我的失魂落魄更值得关注。然后,回房间休息。我会让王医生过来一趟。
王医生三个字被他刻意加重,像是某种警告。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那空洞的笑容依旧挂着,像一个僵硬的面具。我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带着点困惑的天真眼神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飘过地上冒着热气的汤渍和锋利的瓷片,又飘回他带着鸢尾花刺绣的胸口,最后落在他写满不悦的脸上,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茫然。
收拾……我轻轻重复,声音飘忽,尾音带着一丝疑惑的上扬,为什么这些东西……我指了指地面,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极力压抑的冰冷恨意在奔涌,……和我有关系吗
我抬起眼,目光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澈,顾衍之……我们,认识吗
顾衍之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那双总是能轻易洞穿人心的眼睛,此刻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失忆会演得如此彻底,如此……不留余地。
沈清言!他低喝一声,试图用气势压垮这突如其来的失控。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我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动作幅度大得夸张,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我抱着头,身体蜷缩起来,脸上那空洞的茫然瞬间被巨大的、真实的恐惧取代,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失声尖叫起来:别碰我!你是谁!走开!走开啊——!
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别墅死寂的奢华,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顾衍之的手僵在半空。他脸上的震惊彻底凝固,随即被一种冰冷的怒意覆盖。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像在看一个突然发疯的陌生人,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彻底失控的危险物品。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温顺、沉默、永远只会对他露出柔软笑容的沈清言,会爆发出如此具有毁灭性的、陌生的力量。
好,很好。他放下手,声音冷得掉冰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既然你‘病’得这么厉害,那就好好‘治’。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转身对着楼梯口沉声吩咐:张妈!把她带回房间!锁好门!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靠近!立刻联系王医生!
脚步声急促地响起,管家张妈那张总是带着恭敬、此刻却写满惊惶和不知所措的脸出现在楼梯口。
顾衍之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厌弃,像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书房,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将那枚刺眼的鸢尾花刺绣彻底隔绝。
走廊里只剩下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汤羹气味、一地狼藉的碎片、浑身颤抖的张妈,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地面上的我。
张妈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带着哭腔:太太……太太您别吓我啊……您这是怎么了……
我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洞和麻木。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心口的位置,仿佛被那扇沉重的书房门彻底碾碎,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寒风的巨大空洞。
我抬起手,指尖用力地、狠狠地掐进手臂内侧细嫩的皮肉里,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指甲深深陷进去,留下清晰的月牙形血痕。还不够。这点痛,比起刚刚听到的真相,比起这十年被彻底否定的存在,算得了什么
我要记住这痛。记住这彻骨的冰冷和背叛。记住他为了林晚晚,可以如此轻易地将我推入精神失常的深渊。
更要记住那个暗格。
那个位于书房深处、由虹膜和双重密码锁守护的暗格。里面藏着的,不是情书,不是珍宝,而是足以将顾衍之和他精心打造的商业帝国一同拖入地狱的罪证——伪造的单据,隐秘的海外账户记录,还有那些涉及巨额走私、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的铁证。那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我无意中撞破后,日夜担惊受怕、几乎将自己压垮的枷锁。
如今,这枷锁,或许成了我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能将他彻底摧毁的武器。
我松开掐着胳膊的手,看着那几道渗出血丝的深深掐痕,目光冰冷。很好。既然他亲手把我变成了一个失忆的疯子。
那我就疯给他看。
张妈,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空洞的眼神望向她,我头好痛……这是哪里你是谁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四顾,脸上只剩下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困惑,我……我是谁
张妈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太太!您别这样!我是张妈啊!您……您……她语无伦次,彻底慌了神。
我仿佛没听见,目光又落回地上那滩渐渐冷却的乳白色汤汁和刺目的碎瓷片上,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孩子般天真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厌恶:这汤……味道好奇怪。我不喜欢。
王医生来得很快。顾衍之口中的王医生,王振海,一个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提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医疗箱,脸上永远挂着一种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温和,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病人的每一丝伪装。
顾衍之没有出现。他只是通过内线电话,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下达了指令:王医生,我太太情况很糟。‘失忆’症状严重,伴有剧烈情绪波动和攻击倾向。务必‘查清楚’,‘对症下药’。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音。
我被张妈半搀半扶地带回了主卧。房间宽敞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明媚,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空气里还残留着顾衍之惯用的冷冽木质调香水味,此刻闻起来却像毒药。
王振海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医疗箱,取出听诊器、血压计,动作一丝不苟。
顾太太,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孩子,听说您今天不太舒服能告诉我,您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巨大的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问话,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我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又困惑地摇了摇头。
王振海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温和不变:那您认识顾先生吗您的丈夫
丈夫……我重复着这个词,眉头蹙起,像是在努力思索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概念,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不认识。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王振海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开始进行常规的身体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贴在胸前,我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抗拒。他量血压,翻看我的眼皮检查瞳孔,动作专业而迅速。整个过程,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任由他摆布,眼神始终空洞地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身体机能基本正常,王振海收起器械,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着,没有明显的外伤迹象。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温和的表象下,锐利的审视如同探照灯,顾太太,您最近……有没有感觉特别害怕什么或者,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来了。他在暗示幻觉。他在引导我走向精神分裂的诊断。
我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眼神瞬间聚焦,充满了巨大的惊恐。我猛地抱紧自己,身体蜷缩得更紧,声音带着哭腔,颤抖而尖利:有!有声音!好多人……好多人在说话……骂我……说我是假的!说我不配!
我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指向空荡荡的房间角落,在那里!就在那里!他们都在那里看着我!走开!都走开!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泪水汹涌而出,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表演需要极致。我调动了所有积压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将它们扭曲、放大,投射在根本不存在的幻影上。喉咙因为尖叫而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王振海静静地看着我发作,脸上那层职业性的温和面具纹丝不动。等我尖叫稍歇,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顾太太,别怕。那些都是您生病产生的幻觉。不是真的。
他打开医疗箱,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片小小的蓝色药片,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水杯,递到我面前。来,把这个吃了。吃了药,那些可怕的声音就会消失,您就能好好休息了。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惊恐地看着他手里的药片和水杯,像看到毒药。我拼命摇头,身体向后缩,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不……不吃……苦……坏人……你是坏人……
顾太太,这是治病的药。王振海的声音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镜片后的目光冰冷,顾先生很担心您。您只有乖乖吃药,病才能好起来。他端着水杯,又往前递了递。
我死死盯着那两片小小的蓝色药片。我知道这是什么。顾衍之以前无意中提过,王振海对治疗精神焦虑有独特而有效的方案。这药,恐怕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环——镇静、致幻、摧毁意志。吃了它,我就真的会变成一个浑浑噩噩、任人摆布的疯子。
恐惧是真实的。但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几次都碰不到药片。在王振海耐心的、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注视下,我终于捏起了那两片蓝色的小东西。指尖的颤抖几乎要将它们抖落。我闭上眼,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把将药片塞进嘴里,然后抢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流顺着下巴淌下,混合着泪水。
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冰凉。胃里立刻开始翻滚。
很好。王振海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水杯和药瓶,您需要休息。顾太太,请记住,您病了。您需要绝对的静养和‘治疗’。任何刺激,对您的‘康复’都极其不利。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安分点,别妄想反抗。
他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胃里的翻滚感越来越强烈,带着一股灼烧般的恶心。我冲进卫生间,趴在冰冷的马桶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那两片药像两块冰,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如鬼、眼眶通红、写满惊惶和绝望的脸。
这不是沈清言。这是顾衍之和王振海需要的那个病人。
我扯动嘴角,对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女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冷笑。
治疗,开始了。
王振海的治疗成了我生活中的酷刑。
那小小的蓝色药片,每天两次,雷打不动地被张妈或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佣服侍着吞下。起初只是强烈的嗜睡和眩晕,像被人强行按进浑浊的深水里,意识模糊,四肢沉重。后来,副作用开始变本加厉。剧烈的头痛像有电钻在太阳穴里搅动,胃里无时无刻不在翻江倒海,食欲彻底消失,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又会吐得一干二净。我的体重在短短一周内急剧下降,原本合身的睡衣变得空荡荡。
镜子里的女人,眼窝深陷,颧骨凸起,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败,曾经清亮的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一种被药物侵蚀后的浑浊和呆滞。活脱脱一个被彻底摧毁的精神病人。
顾衍之偶尔会屈尊出现在主卧门口。他从不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冷漠地打量着我。看着我因药物反应而蜷缩在床上痛苦呻吟,看着我对着空气惊恐地挥舞手臂驱赶幻影,看着我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被张妈扶着去洗手间。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惜,只有评估。像是在确认他的治疗是否有效,他的麻烦是否被成功压制。
有一次,我正经历一阵剧烈的头痛,蜷在床边干呕。他恰好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抬起汗湿的脸,视线模糊地捕捉到他深灰色衬衫上那枚小小的鸢尾花刺绣。胃里翻滚的恶心感瞬间冲上喉咙。我猛地扑到床边,对着垃圾桶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胆汁的苦涩弥漫在口中。
他皱了皱眉,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他转身,对着走廊外沉声吩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王医生的药量,再加百分之二十。让她安静点。
语气平淡得像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务。
脚步声远去。我趴在冰冷的床沿,身体因为呕吐和那冰冷的话语而不停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印。百分之二十他是想彻底把我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吗为了林晚晚的清静,他竟能如此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更深的药物深渊
不行。这样下去,不等我拿到证据,不等我反击,我就会先被这些药彻底毒死、逼疯。
我必须找到那个暗格。必须拿到那些能钉死他的东西!
一个计划,在药物带来的眩晕和剧痛间隙,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在夜深人静时,合理地靠近书房而不引起怀疑的理由。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别墅陷入死寂。只有走廊尽头几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窗外月色惨白。
药效带来的强烈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我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我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扶着墙壁,像个真正的梦游者,眼神空洞地飘出房间。
走廊幽深而安静。我梦游的方向,看似毫无目的,跌跌撞撞,时而摸摸墙壁上的装饰画,时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呓语。但我每一步踉跄的偏移,都在不动声色地向着书房的方向靠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耳朵捕捉着别墅里最细微的声响——佣人房那边传来的轻微鼾声,远处空调运行的嗡鸣。我祈祷着不要碰到巡夜的保安。
终于,那扇厚重的胡桃木书房门出现在视野里。门紧闭着,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胃里的翻搅。脸上迅速切换回那种药物作用下的呆滞和茫然。我脚步虚浮地飘到书房门口,停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我缓缓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门板,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带着困惑和依恋的低语:衍之……衍之在里面吗开门……开开门……我好怕……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足以清晰地传到可能存在的监听设备里(顾衍之很可能在王振海的建议下这么做了),也足以惊动值夜的人。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是值夜的保镖!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脚步声停在几米开外。我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那个梦游者对着门板喃喃自语的姿态,身体微微摇晃。
太太保镖的声音带着迟疑和警惕,压得很低,您……您怎么在这里快回房休息吧。
他试探性地向前一步。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我猛地转过头!眼神空洞,脸上却布满巨大的、不似作伪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我尖叫一声,不是对着保镖,而是对着他身后的空气:啊——!别过来!走开!你们这些魔鬼!滚开啊——!
我像是被无形的恐惧彻底攫住,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抓挠,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书房门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剧痛瞬间从后背蔓延开,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我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保镖彻底慌了,想上前又不敢贸然触碰,急得团团转。
混乱的脚步声和低声询问很快引来了张妈和另一个被惊醒的女佣。她们看到我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
快!快扶太太回房!张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碰我!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带着一种疯狂的抗拒,有鬼!门里有鬼!它们在笑!它们在等着吃我!啊——!
我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手指疯狂地抓挠着书房的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场面一片混乱。我的尖叫、张妈的安抚、保镖的束手无策、女佣的惊慌低语……在深夜的别墅里交织成一片。
终于,走廊另一头的主卧门被猛地拉开。
顾衍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只穿着睡袍,头发微乱,显然是被吵醒。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寒霜。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定格在蜷缩在书房门口、状若疯癫的我身上。那目光里的厌恶和暴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嘈杂。
保镖和张妈吓得噤若寒蝉,结结巴巴地解释:先生……太太她……梦游……跑到书房门口……突然就……
顾衍之几步走到近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令人作呕的垃圾。他蹲下身,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猛地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那张涕泪模糊、布满惊恐的脸。
沈清言,他盯着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看来王医生的药,对你还是太‘温和’了。
他的手指用力,掐得我下颌骨生疼,你吵到晚晚了,知道吗
晚晚。又是晚晚。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即使我疯成这个样子,他唯一担心的,还是远在天边的林晚晚会被惊扰!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冲垮了表演的边界。我猛地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他攫住我下巴的手腕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被药物折磨的疯狂和被彻底践踏的恨意!
嘶——!顾衍之猝不及防,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甩开手。
手腕上,一圈清晰的、带着血丝的牙印赫然在目。
他盯着那牙印,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的暴怒瞬间被点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扬起了手!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妈吓得捂住了嘴,保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然而,那只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
顾衍之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最终,那风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冰冷。
他缓缓放下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残忍、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很好。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既然药物对你无效,那就换一种更直接的方法。他不再看我,转向张妈和保镖,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把太太带回房,看紧了。明天一早,送她去‘静心疗养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因咬了他而沾上血迹的嘴角,那残忍的笑意更深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告诉王医生,用最高规格的‘治疗方案’。电休克疗法(ECT)……可以上了。
静心疗养院。名字听起来像世外桃源,实则是一座被高墙电网圈禁的、只为顶级富豪处理麻烦而存在的炼狱。我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大得惊人的护工像拖麻袋一样塞进车里,顾衍之甚至没有露面,只让助理冰冷地传达了他的期望:务必让太太安静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疗养院深处,地下三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铁锈混合着绝望的冰冷气味。我被剥去所有衣物,套上一件粗糙的、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推进一间纯白的、没有任何多余物品的治疗准备室。
王振海早已等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准备一场寻常的小手术。他身边,立着一台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仪器——ECT治疗仪。连接着仪器的,是几根末端带着圆形电极贴片的导线,如同毒蛇的信子。
顾太太,放轻松。王振海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这是为了您好。短暂的痛苦过后,您就能彻底摆脱那些可怕的幻觉和痛苦记忆,获得真正的平静。他示意护工上前。
两个强壮的女护工一左一右按住我挣扎的身体。粗糙的手像铁钳,不容抗拒地将我按倒在冰冷的治疗床上。皮带迅速扣紧我的手腕、脚踝,然后是腰部、胸部……金属扣环发出冰冷的咔哒声,将我像待宰的牲口一样牢牢固定在床上。
不……不要……放开我!我嘶喊着,恐惧是真实的。我知道ECT是什么——强大的电流强行通过大脑,引发全身抽搐,强行格式化记忆和情绪。它会摧毁的不仅仅是痛苦的记忆,更是人格、意志,所有构成我的东西!
顾先生希望您尽快康复。王振海拿起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一点镇静剂,帮助您放松。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一股强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开,身体变得沉重,意识开始模糊,但恐惧感却更加尖锐。
护工粗暴地分开我的头发,冰冷的导电凝胶涂抹在太阳穴两侧,粘腻湿滑。紧接着,那两个带着吸盘的圆形金属电极片,带着刺骨的寒意,紧紧贴了上来,死死吸附住我的皮肤。
视野开始旋转、模糊。王振海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只剩下他镜片后那双冷静到残酷的眼睛。
准备开始。他平淡地宣布,手指按向治疗仪上那个猩红色的按钮。
滋——!
无法形容的剧痛!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千万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的极致酷刑!电流如同狂暴的银色巨蟒,蛮横地冲进我的大脑,瞬间摧毁所有意识!眼前爆开一片刺目的、足以灼瞎双眼的炽白强光!耳膜被巨大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声彻底撕裂!
我的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弹跳、抽搐、扭曲!骨头和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肌肉像被无数把钢刀同时切割、撕裂!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管被挤压出的、濒死的嗬嗬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一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电流终于停止,我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在冰冷的治疗床上。束缚带被解开,身体却失去了任何支撑的力气,软软地滑落在地。汗水、泪水、口水糊了满脸,头发被冷汗浸透,粘在惨白的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大脑里一片空白,像被飓风扫荡过的废墟,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一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一下,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瞳孔涣散,找不到任何焦点。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效果不错。王振海平淡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记忆清除很彻底。继续疗程,巩固效果。
护工粗鲁地将我架起来,拖向隔壁的观察室。我的脚拖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被扔在观察室冰冷坚硬的单人床上时,我像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偶尔的抽搐证明我还活着。灵魂仿佛被刚才的电流彻底击碎、抽离,漂浮在身体上方,冷冷地俯瞰着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恨意,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涌出的岩浆,在破碎的灵魂深处疯狂汇聚、燃烧。那灭顶的痛苦和虚无,不仅没有摧毁我的意志,反而像地狱的熔炉,将所有的软弱、犹豫、最后一丝对顾衍之可悲的留恋,彻底烧成了灰烬!
顾衍之……王振海……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痛苦,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那地狱般的电流,不仅没有抹去我的记忆,反而像最锋利的刻刀,将书房暗格的位置、密码的规律、那些单据和账户的细节,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被反复灼烧的灵魂深处!
那暗格,就在书房西墙,那幅巨大的、描绘着暴风雨中孤舟的抽象油画后面。开启它的虹膜扫描仪,需要顾衍之的右眼。而双重密码……第一重,是他自以为深情、用来纪念林晚晚的生日数字组合。第二重……我曾在一次他酒醉后无意中瞥见他输入过,是他第一次获得风投、注册顾氏公司的日期——一个他视为人生转折点、充满野心的日子。
至于那些证据……伪造的进出口报关单,关联的离岸空壳公司账户流水,还有他亲自签字的几份关键加密文件……它们的样子,如同鬼魅般在我被电流撕裂的脑海中反复闪现!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每一次抽搐都带来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但我的意识,在经历了那灭顶的电击风暴后,却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冰冷、坚硬、锐利无比。
顾衍之大概以为,几轮电疗下来,沈清言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躯壳。他做梦也想不到,正是这炼狱般的折磨,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复仇的业火,并将那把能将他拖入深渊的钥匙,淬炼得无比清晰!
王振海所谓的效果显著,在他看来,是我彻底被摧毁的呆滞。而在我这里,那空洞的眼神下,是汹涌的恨意和无比清晰的计划。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屈辱。
几天后,一次例行电疗结束,我被护工粗鲁地拖回那间狭小冰冷的病房。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喉咙里残留着电流灼烧后的腥甜。王振海例行公事地检查完,前脚刚走,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顾衍之的助理,陈锋。一个总是西装笔挺、面无表情,如同顾衍之影子般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套衣服——不是病号服,而是一条剪裁精致、质料柔软的米白色羊绒长裙,还有配套的鞋子和一件薄外套。
顾太太,陈锋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像在宣读一份公文,顾先生交代,请您换上。一小时后,林晚晚小姐回国,顾先生将亲自去机场接机。需要您一同出席晚上的欢迎晚宴。
欢迎晚宴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角,身体因电疗后的虚弱和残留的剧痛而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心里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晚晚!她回来了!顾衍之的白月光!他心心念念、不惜将我碾碎成泥也要保护的女人!
而他竟然要我出席晚宴以什么身份一个被他精心治疗后、精神失常、形销骨立的前妻一个活生生的、用以衬托林晚晚高贵美好的背景板一个供他展示自己仁慈和重情重义的道具
一股冰冷的屈辱和更深的恨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进心脏!
陈锋将衣服放在床尾,语气毫无波澜地补充:顾先生希望您……‘状态良好’。请您务必配合,不要让顾先生和林小姐……难堪。
话语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套象征着羞辱的衣服。
我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在米白色的羊绒长裙上。那柔和的颜色,此刻看起来像裹尸布一样刺眼。身体内部的剧痛和虚弱感依旧强烈,大脑深处残留的电击嗡鸣如同背景噪音。但我强行驱动着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一点点挪到床边。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绒,冰凉丝滑。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恨意和屈辱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重新覆上那层被药物和电击共同塑造的、麻木不仁的面具。眼神涣散,动作迟缓而笨拙地开始换衣服。
手指因为电疗后的神经损伤和残留的药物作用而不停颤抖,扣子几次都扣不上。拉链卡在腰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上去。镜子里映出的女人,穿着昂贵的衣裙,却像套在一个不合身的壳里。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瘦得脱了形。那空洞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的姿态,活脱脱一个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重症患者。
很好。这就是顾衍之想要的状态良好。
一小时后,我被护工搀扶着,步履虚浮地走出疗养院大门。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眼,身体晃了晃。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后车门打开。顾衍之已经坐在里面。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冷硬。看到我出来,他的目光扫过来,冰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看到我身上那套昂贵的、却无法掩盖我形销骨立和狼狈的衣裙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厌弃和不耐烦。仿佛在嫌弃一件拿不出手的瑕疵品。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示意我上车,只是漠然地转开了视线,看向车窗外,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脏。
护工将我塞进后座,关上车门。车厢内空间宽敞,但顾衍之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和他毫不掩饰的排斥感,让空气都变得凝滞窒息。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一路无话。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我自己压抑的、带着疼痛的细微呼吸声。
机场国际到达口,人头攒动。顾衍之率先下车,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理了理领带,脸上那层冰霜瞬间融化,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期待和温柔取代。他专注地凝视着出口通道,仿佛在迎接降临人间的女神。
我被他遗忘在车里。直到陈锋低声提醒了一句,他才像想起什么麻烦事,不耐地回头,示意护工把我弄下来。
我被护工几乎是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顾衍之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像个多余又碍眼的影子。
出口通道亮起。人群涌动。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推着行李箱,缓缓走了出来。
林晚晚。
她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珍珠白套装,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皮肤白皙通透,五官柔美,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蓄着两汪泉水,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和脆弱感。整个人如同一株精心养护在温室里的名贵兰花,纤尘不染,散发着柔和的、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光芒。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顾衍之。脸上绽开一个惊喜而依赖的笑容,如同春花初绽,瞬间点亮了整个喧嚣的机场。她松开行李箱,小跑几步,像归巢的乳燕般扑向张开双臂的顾衍之。
阿衍!她的声音清甜柔软,带着一丝撒娇的尾音。
顾衍之稳稳地接住她,紧紧拥入怀中,下颌温柔地抵着她的发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珍视。那拥抱的力度,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声音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幕,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再用力搅动!每一个拥抱的细节,每一句温柔的低语,都无比清晰地映在我空洞的眼底,刻进被电流反复灼烧过的灵魂深处!
十年。我为他付出了十年,挡过刀,熬过汤,最后换来的是替身的判决和电疗的折磨。而她,林晚晚,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那里,就能得到他全部的爱意和呵护!
凭什么!
冰冷的恨意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和屈辱。身体深处被电击撕裂的剧痛仿佛成了燃料,让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我站在几步之外,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形销骨立,穿着不合体的昂贵衣裙,眼神空洞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黏腻的、带着血腥味的掐痕。
顾衍之终于放开了林晚晚,但一只手依旧占有性地揽着她的纤腰。他转过身,目光扫向我这边,脸上的柔情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公式化的、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的表情。
晚晚,他声音温和,带着安抚,这是清言。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最终选择了最轻描淡写也最侮辱人的说法,有些……记不清事情了。医生让她多接触熟悉的环境和人,或许……对恢复有帮助。
他看向我,眼神冰冷,带着命令式的暗示:清言,这是晚晚。你以前……很照顾她的。
照顾多么轻飘飘又残忍的谎言!
林晚晚的目光这才落到我身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惊讶、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她微微张着嘴,像看到什么令人痛心的景象,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天啊……清言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挣脱顾衍之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靠近我,姿态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关怀。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我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爆发出巨大的、不似作伪的惊恐!我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怪物,失声尖叫:
鬼!有鬼!白衣服的鬼!她来抓我了!啊——救命!衍之救我!有鬼啊——!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双手疯狂地在空中挥舞、抓挠,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在冰冷的机场廊柱上。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狼狈不堪。我的尖叫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林晚晚被我突如其来的疯狂尖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回顾衍之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
阿衍……清言姐姐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衍之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揽住受惊的林晚晚,看向我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怒火和厌恶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他精心准备的久别重逢,他珍视的白月光,都被我这个疯子毁了!他最后一丝耐心彻底告罄!
闭嘴!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暴戾的压迫感,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对着护工厉声喝道:把她弄上车!立刻送回疗养院!告诉王振海,加大电疗强度!立刻!马上!我要她彻底安静下来!再有一次……后果他自己清楚!
护工不敢怠慢,粗暴地架起还在惊恐尖叫、挣扎的我,几乎是拖拽着走向停车场。我的尖叫声渐渐远去,变成压抑的呜咽。
在被塞进车后座的前一秒,我透过泪水和散乱的发丝,最后瞥了一眼。
顾衍之正将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林晚晚紧紧拥在怀里,用最温柔的声音低声安慰着,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歉意。仿佛我才是那个惊扰了他们美好世界的、罪大恶极的魔鬼。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柔情蜜意的世界,也隔绝了我眼中最后一丝空洞的伪装。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护工粗重的呼吸声。
我蜷缩在后座的角落,身体因为刚才的发作和电疗后的虚弱而不停颤抖。脸上泪痕未干,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那沾满泪水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
加大电疗强度彻底安静下来
顾衍之,你做梦。
你把我推进地狱,却想让我安静地腐烂
你等着。
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痛苦,你和你的晚晚所享受的每一刻柔情,都将成为点燃我复仇烈焰的薪柴!
地狱的业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回到那座名为静心的炼狱,迎接我的果然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顾衍之的怒火,隔着冰冷的命令,精准地传递到了王振海手上。电疗的强度和频率都翻倍了。每一次被绑上那张冰冷的治疗床,感受着电极片吸附在太阳穴上带来的刺骨寒意,都像是在经历一次灵魂被反复撕裂、灼烧的酷刑。剧烈的抽搐、意识被彻底剥夺的空白、醒来后如同被重型卡车碾过的全身剧痛和灭顶的虚无感……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镜子里的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皮肤透着一股死气的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咽下玻璃渣。王振海记录本上显著好转的字迹,是用我迅速流逝的生命力写就的谎言。
但顾衍之的目的达到了。至少表面看来如此。我变得异常安静。不再尖叫,不再挣扎,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外露。大部分时间,我都蜷缩在病房的角落,或是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像个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木偶。对护工粗暴的喂食、灌药,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机械地吞咽。甚至对王振海偶尔的精神评估问话,也只是报以一片茫然的沉默,或者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顾先生,太太的状态……已经非常稳定了。王振海的声音透过顾衍之助理陈锋的手机传来,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满意,攻击性和幻觉基本消失,情绪平稳。记忆清除效果……符合预期。他顿了顿,补充道,按照疗程,再巩固几次,就可以考虑出院静养了。后续需要定期回访和药物维持。
电话那头,顾衍之似乎只淡淡嗯了一声,再无下文。对他而言,我这个麻烦终于被处理妥当,可以丢在角落积灰了。他的全部心思,想必都扑在了如何让刚回国的林晚晚开心满意上。
而这,正是我等待的契机。彻底的忽视,是我最好的掩护。
在药物带来的浑噩和电击后的剧痛间隙,在护工们以为我彻底变成一具空壳的松懈时刻,我破碎的意志如同在废墟下顽强生长的藤蔓,死死缠绕着那个复仇的核心——书房的暗格。
开启它的关键,除了位置和密码,还有顾衍之的虹膜。我需要他的眼睛。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一个深夜。距离王振海汇报我的良好状态已过去一周多。我被一阵剧烈的、熟悉的恶心感从昏沉中惊醒。冲进狭小的卫生间,趴在冰冷的马桶上,撕心裂肺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无端的、频繁的恶心感,最近越来越强烈。
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得如同鬼魅的女人,一个被药物和电击折磨得早已混乱不堪的生理期记忆碎片,突然刺破迷雾,闪现在脑海——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了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不……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这简直是命运最恶毒的玩笑!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身体因为这个可怕的猜测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值夜班的护工小李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又吐烦不烦!赶紧……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洗手台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刚才因为剧烈的干呕和眩晕,我的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个巴掌大小、还未拆封的扁平塑料小盒子,静静躺在冰冷的瓷砖上。
白色的盒子上,印着三个清晰的蓝色字母:HCG。
验孕棒。
小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闪过惊愕、鄙夷,随即是看热闹般的幸灾乐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但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我像被钉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如果……如果猜测是真的……在这个地狱里,在这个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男人阴影下……这个孩子……
不!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顾衍之!尤其是王振海!
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新的、更可怕的筹码!他们会用他来彻底控制我,摧毁我,甚至……更残忍!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母性的巨大恐慌和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我死寂的胸腔里爆发!比恨意更原始,更强烈!我必须离开!必须尽快拿到证据!必须彻底摆脱他们的控制!否则……否则我和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我因这晴天霹雳般的猜测而陷入巨大恐慌,几乎要被灭顶的绝望吞噬时,病房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王振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推着仪器车的护士。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假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我惨白的脸和散落在地上的物品,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刺眼的白色小盒子。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太太,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例行身体检查。他示意护士准备抽血的器材。
抽血!
我浑身一僵,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心脏!如果他验血……HCG指标……一切就都瞒不住了!
护士拿着橡胶管和针筒靠近。冰冷的酒精棉球触碰到我的皮肤,激得我猛地一颤。
不……我下意识地蜷缩,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眼神惊恐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
顾太太,只是抽点血,很快就好。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动作却不容置疑地抓住了我瘦骨嶙峋的手臂。
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
啊——!我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是伪装!是真实的、源于巨大恐惧的尖叫!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抽回手臂,身体从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我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蜷缩到墙角,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口中发出语无伦次、充满极度恐惧的哭喊:
血!不要抽我的血!魔鬼!他们是魔鬼!抽血会死的!会死的!走开!都走开!救命……衍之……衍之救我……有魔鬼要杀我!啊——!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涕泪横流,眼神涣散,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疯狂。那模样,比任何一次表演都要真实,都要惨烈。因为恐惧是真的!灭顶的绝望是真的!
王振海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剧烈反应有些意外。护士也被吓了一跳,拿着针筒不知所措。
镇定!王振海沉声对护士道,自己则向前一步,试图靠近我,顾太太,冷静下来!没人要伤害你!只是常规检查!
不!不要过来!我像受惊的野兽,挥舞着枯瘦的手臂,指甲在空中胡乱抓挠,眼神惊恐万状,你也是魔鬼!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害死我!走开!滚啊——!
我的尖叫几乎要撕裂喉咙,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抗拒而剧烈抽搐。
王振海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审视和评估。他大概在判断我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以往的疯狂是药物反应加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视线,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地上那个白色的验孕棒盒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王振海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对着护士挥了挥手:算了。她情绪太激动,强行操作风险太大。记录:患者情绪严重失控,抗拒检查。改期再议。
他又看了蜷缩在墙角、依旧在瑟瑟发抖、呜咽不止的我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给她注射一针安定,让她安静下来。
护士松了口气,连忙去准备针剂。
冰冷的药液推入血管。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死死抓住了王振海离开时那瞬间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惯常的冷漠,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他起疑了。因为我的反应太过激烈因为那个验孕棒
安定剂的药效如同沉重的黑幕,拉扯着我坠向深渊。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计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清晰地浮现出来——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必须利用顾衍之最后的疏忽和仁慈!
出院。我需要被出院!
几天后,机会终于来了。
陈锋再次出现在疗养院。这次,他带来了顾衍之的口谕:鉴于治疗效果显著,太太可以回家静养了。当然,所谓的静养,不过是换一个更豪华的牢笼,由王振海定期回访,继续药物控制。
我被护工简单收拾了一下,像个打包好的行李,塞进了回别墅的车里。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骨头散架般的疼痛。但我的大脑,却在安定剂残留的昏沉下,强行运转着,冰冷而清醒。
回到那座囚禁了我三年爱情、最终将我推入深渊的别墅。一切陈设依旧奢华冰冷,像一座没有温度的坟墓。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晚晚身上那种清雅的香水味。我被直接送回了主卧。
顾衍之不在家。佣人们看我的眼神,带着疏离、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张妈小心翼翼地端来水和药片。我看着掌心里那几片熟悉的蓝色药片,没有抗拒,在张妈紧张的目光下,顺从地把水吞了下去。喉咙滚动,苦涩的味道弥漫开。
张妈松了口气,端着空水杯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立刻翻身下床,脚步虚浮地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跪在冰冷的马桶前,毫不犹豫地将手指伸进喉咙深处,用力抠挖!
呕——!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胃里一阵痉挛,刚刚吞下去的药片混合着胃液和水,被尽数呕吐出来。吐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喘息,看着秽物中那几片尚未完全融化的蓝色药片,眼神冰冷。
第一步,清除体内的药物干扰。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和观察。我像个真正的、被药物控制的行尸走肉,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发呆,眼神空洞。只在张妈或佣人送饭送药时,才机械地动一下。我仔细聆听着别墅里的动静,判断着顾衍之的作息规律。
他回来得很晚。偶尔,能听到楼下传来他低沉讲电话的声音,内容多与林晚晚有关——订了哪家餐厅,买了什么礼物,明天要陪她去听音乐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
深夜,当整座别墅陷入死寂,只有走廊尽头书房的门缝下,会透出长时间的、稳定的光亮。那是他在处理公务。林晚晚的归来,显然让他心情极佳,也让他放松了警惕——至少,对我这个已经被成功处理的疯子的警惕。
时机,在回到别墅的第五个深夜降临。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别墅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我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强迫自己移动。
主卧到书房的距离,此刻显得无比漫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电疗留下的、遍布全身的隐痛。我屏住呼吸,像一抹真正的幽灵,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挪动。
终于,那扇厚重的胡桃木书房门近在咫尺。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亮。里面很安静。
我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应该还在里面,但可能是在看文件,或者……休息了
不能再等。机会稍纵即逝。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按在门把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下压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响动,在死寂的走廊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几秒钟过去了。死寂。只有我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没有察觉!
巨大的庆幸和更强烈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我咬着牙,用肩膀极其缓慢地顶开厚重的门扉,只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书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顾衍之竟然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睡着了。他闭着眼,头微微偏向一侧,呼吸均匀。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放松后的疲惫,领口微敞,露出性感的喉结。灯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份复杂的财务报表。
睡着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和掌控一切的强势,竟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感。
可惜,这脆弱,再也无法激起我心中半分涟漪,只有冰冷的恨意在翻涌。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目标——西墙上,那幅巨大的、描绘着暴风雨中孤舟的抽象油画。
就是它后面!
我屏住呼吸,脚步放得轻如羽毛,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目光死死锁在沉睡的顾衍之脸上,随时准备应对他可能醒来的突发状况。
短短几米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终于,我挪到了那幅巨大的油画前。画框厚重冰冷。我伸出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指尖沿着画框边缘摸索。很快,在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凸起按钮。
轻轻按下。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机运转声响起。整幅巨大的油画,连同后面一部分墙体,如同精密的舞台布景,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约莫半人高的金属保险柜。柜门中央,是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虹膜识别扫描仪,旁边是一个数字密码键盘。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冰冷的金属柜门近在咫尺!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书桌后沉睡的顾衍之!
我需要他的眼睛!现在!
我几乎是扑到了书桌前。浓烈的恐惧和破釜沉舟的决绝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痉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靠近他紧闭的右眼。
距离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指尖。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眼睑的瞬间——
顾衍之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醒了!
巨大的惊恐让我几乎窒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他的眼睑只有不到一厘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被冻结!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思维——我猛地向后缩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唔……
一声低沉模糊的呓语从顾衍之口中溢出。他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眉,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干扰,头部微微转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起来。
虚惊一场!
我瘫软地靠在冰冷的书桌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魂,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不能再犹豫了!机会只有一次!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更快,更决绝!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他温热的眼睑皮肤。
他似乎毫无所觉。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将他的右眼眼皮向上翻开!
沉睡中的顾衍之没有任何反抗。浓密的睫毛下,那只深邃的眼眸暴露在空气中,虹膜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褐色。在幽暗的光线下,那瞳孔清晰地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细碎的光点。
就是现在!
我猛地扭头,看向保险柜门上的虹膜扫描仪!幽蓝色的光芒正稳定地闪烁着,等待着识别。
快!对准它!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将顾衍之暴露在外的右眼,精准地对准了扫描仪冰冷的镜头!
嗡——
扫描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一道细细的红色光束射出,扫过他的虹膜。
滴!
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响起!幽蓝色的光芒瞬间转变为柔和的绿色!
第一重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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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我几乎要瘫软在地!但理智死死拉住了我——还有密码!双重密码!
我迅速松开手,顾衍之的眼睑自然地合拢,他依旧在沉睡,毫无察觉。
我扑回保险柜前,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按不准数字键。脑海中清晰地闪过两组数字——林晚晚的生日组合(0315),和他野心起点的公司注册日(0928)。
滴…滴…滴…
0-3-1-5。
密码键盘发出轻微的按键音。屏幕上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组。0-9-2-8。
滴…滴…滴…滴。
最后一个数字按下。
咔哒!
一声清晰的、如同天籁般的机械解锁声响起!厚重的金属柜门,应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成了!
我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成堆的现金或珠宝。只有几份薄薄的文件袋,一个黑色的加密U盘,还有几本封面空白的笔记本。
就是它们!
我毫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文件袋、U盘、笔记本,一股脑全部抓了出来!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像握住了滚烫的复仇之火!
东西到手!我迅速将柜门虚掩上(不敢再发出声响完全关上),抱着那堆价值连城(对顾衍之而言是致命)的证据,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跄着退开。
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沉睡、对自己帝国根基已被动摇而毫无所知的顾衍之,我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书房内的一切。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怀中的证具像烙铁一样烫贴着我的皮肤。冷汗早已湿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
成功了……第一步。
但这只是开始。如何将这些东西变成摧毁顾衍之的武器如何在重重监控下将它们送出去
一个名字,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陈锋!顾衍之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助理!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火炬,瞬间照亮了前路!
第二天,别墅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顾衍之起床后,似乎并未察觉昨夜书房发生的惊天剧变。他依旧冷漠,甚至没有多看我这个静养中的病人一眼。早餐时,他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压抑着风暴:什么消息怎么会泄露查!给我查清楚是谁走漏的风声!下午的发布会照常进行!必须稳住局面!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语气中的震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清晰地传递出来。看来,他精心构筑的商业帝国,某个角落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了是巧合,还是……有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蜷缩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像个隐形人,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心中冰冷的火焰,因为他的焦躁而跳跃得更加炽烈。
午餐时,陈锋匆匆赶来汇报。两人在书房密谈了许久。出来时,顾衍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陈锋也眉头紧锁。
机会来了。
我像个游魂般飘过客厅。在陈锋准备离开,经过我身边时,我像是被地毯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水杯脱手飞出!
哗啦!
水杯不偏不倚,砸在陈锋锃亮的皮鞋上,温水和玻璃碎片溅了他一裤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乱地道歉,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惊恐而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手忙脚乱地想要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手指却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瞬间冒出血珠。
嘶……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太太!您别动!张妈惊呼着跑过来。
陈锋皱着眉头,看着裤脚的水渍和玻璃碎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对麻烦的厌烦。他退后一步,避开我笨拙的手:没关系,太太您小心手,让佣人处理就好。他拿出随身的手帕,弯腰擦拭裤脚。
就在他弯腰低头的瞬间!
我借着身体的遮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被汗水浸透的一个小小的、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团,借着惊慌失措去扶他胳膊的动作,精准地、不动声色地塞进了他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陈锋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擦拭裤脚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随即,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将手帕收起,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板表情,对着还在道歉的张妈道:没事,处理一下。顾先生还在等我汇报。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又看着陈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纸团里,只有一行用眉笔潦草写下的字迹,和一个地址:【下午三点,发布会后台休息室,用这个换你全家自由。沈清言。】
那个地址,是他年迈父母和刚上小学的妹妹居住的、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隐秘居所。这是我在过去几年,无意中从一份他遗漏的文件里看到的。我一直烂在肚子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上它。
这是一场豪赌。赌陈锋对家人的重视,赌他对顾衍之并非死心塌地,赌他也有自己的软肋和欲望!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我像个真正的木偶,被张妈扶着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然后继续蜷缩在角落。空洞的眼神下,是翻江倒海的焦虑和等待。顾衍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越来越暴躁。整座别墅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
终于,时针指向了下午一点半。
顾衍之带着一身低气压从书房出来,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可怕。他看都没看我这边,对着门口等候的陈锋和保镖沉声道:走!
一行人匆匆离开别墅,引擎轰鸣声远去。
别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佣人。
我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僵硬。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两点……两点半……
距离三点,只有半个小时了。
突然,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了一直藏在袖口里的、一个冰冷坚硬的微小物体——一个老式的、只能存储一段录音的微型MP3播放器。这是我在疗养院某个废弃储物间角落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藏了很久。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一丝茫然,一丝困惑,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张妈……我的声音嘶哑干涩,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生硬,……我的……日记本呢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眼神茫然地四处寻找,红色的……皮……写了很多字的……日记本
张妈正在擦拭花瓶,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太太您……您想起什么了
她连忙放下抹布走过来,日记本您是说您以前那个红色封皮的日记本吗在……在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好像一直放着呢。您要看吗我给您拿
我茫然地点点头,眼神依旧涣散。
张妈快步走向书房旁边的起居室(那里有个属于我的小书桌)。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厚厚的、红色皮革封面、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日记本回来了。
太太,您看,是这个吗
我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抚摸着日记本熟悉的封面。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挣扎,最终又归于一片沉寂的茫然。我接过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将脸埋在上面,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呜咽。
张妈的眼眶红了,又是心酸又是欣喜:太太……您慢慢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她抹了抹眼角,悄悄退开,给我留出空间。
我抱着日记本,蜷缩回沙发角落。像一个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病人,无声地流着泪。
然而,在日记本厚重的封面遮挡下,我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动作,摸索着封面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一枚微型的、只有纽扣大小的录音器。这是我当年记录顾衍之偶尔流露的温情时刻用的,后来被他发现并斥责无聊后,就藏了起来,再未用过。电池早已耗尽。
但此刻,它的存在,成了我计划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保持着哭泣的姿态,手指却极其灵巧地拨开日记本封面内衬的边缘,将那枚小小的录音器取了出来。然后,借着身体的遮挡,将它和袖口里那个老旧的MP3播放器迅速连接在一起!MP3播放器里,只存储了一段音频——是我在疗养院夜深人静时,用尽最后清醒录下的遗言,一段足以将顾衍之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泣血的控诉!
微型录音器的功能是实时传输。它需要发射端。这个老旧的MP3,恰好可以充当一个简陋的信号中继器!只要它能连接上网络……
我抱着日记本,像个寻求安全感的脆弱孩子,身体微微侧倾,蜷缩的姿态恰好将连接着录音器的MP3播放器,压在了身体和沙发靠背的缝隙之间。而那个位置,斜对着客厅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造型优美的智能花瓶,花瓶内部,隐藏着别墅安保系统的一个无线网络信号增强节点!距离很近!
时间,指向两点五十分。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祈祷和孤注一掷的疯狂,都赌在了这微弱的信号连接上!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顾氏集团总部最大的新闻发布厅后台。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闪光灯在厚重的幕布缝隙间疯狂闪烁,记者们嘈杂的议论声隐隐传来。顾衍之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最后整理着领带。镜中的男人依旧英俊逼人,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气势凛然,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和戾气。集团旗下一个重要海外项目涉嫌违规操作的消息不胫而走,股价已经开始动荡。这场紧急发布会,他必须亲自力挽狂澜。
陈锋垂手肃立在一旁,汇报着最后的流程安排,声音平淡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西装内侧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那行潦草的字迹和那个熟悉的地址,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下午三点,发布会后台休息室,用这个换你全家自由。沈清言。】
他该怎么办背叛顾衍之那个掌控着他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还是……赌上沈清言这个疯子手里可能握着的、足以威胁到顾衍之的东西那个地址……她怎么会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三点。顾衍之已经准备走向通往发布台的大门。
陈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内侧口袋的位置。就在顾衍之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顾总!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您……您的袖扣好像有点松了。他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替顾衍之整理了一下本已完美的袖口。
顾衍之脚步一顿,凌厉的目光扫向陈锋,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
陈锋的心跳几乎停止,强自镇定地垂下眼:好了,顾总。
顾衍之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推开了通往发布台的门。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闪光灯和记者提问的声浪扑面而来!
陈锋看着顾衍之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腕表:两点五十八分!
他不再犹豫!像一道影子般,猛地转身,冲向走廊尽头那间标识着贵宾休息室的房间!推门而入,反手锁死!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液晶屏幕实时播放着发布会的画面。顾衍之沉稳有力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正在驳斥谣言,稳定军心。
陈锋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手忙脚乱地从内侧口袋掏出那个已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团。他颤抖着展开,再次确认了那行字和地址。然后,他像困兽般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休息室厚重的大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未知的、可能改变他命运的东西。
时间仿佛被拉长。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敲击在心脏上。
三点整!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
笃…笃…笃…
三声,短促而清晰!
陈锋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冰凉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
陈锋瞳孔骤缩!他飞快地弯腰捡起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颤抖着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当他的目光落在里面露出的文件标题和内容时,瞬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伪造的海关报关单!关联的离岸空壳公司账户明细!还有……顾衍之的亲笔签名!每一份,都是足以将顾氏和他自己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证!
文件袋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是沈清言熟悉的、带着一丝决绝的潦草字迹:【直播开始后,打开它。给你的礼物。】卡片下面,压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黑色U盘。
陈锋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文件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疯狂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他看着屏幕上顾衍之那掌控一切、仿佛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身影,又低头看着手中这足以将其彻底毁灭的证据……
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流逝。
发布台上,顾衍之的演讲接近尾声。他强大的气场和极具说服力的措辞,似乎已经初步稳定了局面,台下记者的骚动平息了不少。他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矜贵的微笑,准备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就在他微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的瞬间——
后台贵宾休息室里,陈锋盯着屏幕上顾衍之那志得意满的脸,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决绝取代!他猛地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回车键!那个黑色U盘,早已被他插在了连接着发布会主控系统的备用电脑上!
同一时刻,别墅客厅。
蜷缩在沙发角落的我,怀抱着那本红色日记本,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墙壁上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屏幕里,正实时直播着顾衍之的发布会。
当看到顾衍之抬起手,脸上露出那抹熟悉的、掌控一切的笑容时,我抱着日记本的手指,在厚重封面的遮挡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按下了藏在里面的MP3播放器的启动键!
滋啦——!
发布台上,顾衍之身后巨大的、原本播放着顾氏辉煌业绩的LED主屏幕,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扭曲、跳动!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瞬间切换!
不再是精美的PPT!
而是一份份高清扫描文件——伪造的海关单据!密密麻麻的离岸账户流水!顾衍之的亲笔签名和印章!每一份文件上,都清晰地标注着触目惊心的违法条目和金额!铁证如山!
天啊——!
这是什么!
走私!伪造单据!我的天!
台下的记者瞬间炸开了锅!闪光灯如同疯了一般爆闪!惊呼声、质疑声、相机快门声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顾衍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他猛地回头,当看到大屏幕上清晰展示的他亲手签署的罪证时,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英俊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甚至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发言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关掉!快给我关掉!他失态地对着后台方向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然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发布会现场所有连接网络的音响设备,包括记者们手中的手机、笔记本电脑……但凡开启着直播或连接着现场Wi-Fi的设备,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强大的、无法屏蔽的信号劫持!
一个沙哑、虚弱、却充满了刻骨恨意和泣血控诉的女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瞬间响彻整个发布厅,并通过直播信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顾衍之……十年……我像个傻子一样爱了你十年……为你挡刀……差点死掉……腰上的疤……还在疼……
……你告诉我……我是林晚晚的……替身哈……哈哈哈……多可笑……
……电击……王振海……药……他们要弄死我……顾衍之……你好狠的心……
……书房……暗格……那些走私的证据……我都‘忘’了……顾衍之……你怕不怕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充满了药物和电击折磨后的虚弱与破碎感,却字字泣血,句句剜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在顾衍之的心脏上,也将他道貌岸然的伪装彻底撕得粉碎!
是她!是沈清言!有记者听出了声音,失声尖叫!
现场彻底失控了!如同被投入了重磅炸弹!记者们疯狂地向前涌,镜头和话筒不顾一切地怼向台上那个瞬间从神坛跌落、面无人色的男人!安保人员根本拦不住!
顾先生!请问这些证据是真的吗
您真的利用太太做替身并试图用药物和电击谋杀她吗
百亿走私是否属实您对此作何解释
顾氏集团是否涉及系统性犯罪
尖锐的、如同刀子般的质问铺天盖地而来!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顾衍之脸上每一寸崩溃的表情——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以及最后那彻底坍塌的、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绝望!
不……不是的!这是诬陷!是伪造!顾衍之试图挣扎,声音嘶哑破碎,但在那响彻全场的、泣血的录音和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小丑的哀鸣!他试图冲向后台,却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堵得寸步难行!西装被扯乱,领带歪斜,头发散落,哪里还有半分商业巨子的风采
他完了。他的商业帝国,他的名誉,他精心构筑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别墅客厅。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清晰地直播着顾衍之被记者围攻、如同困兽般狼狈不堪的画面。闪光灯将他惨白的脸和眼中的绝望映照得无所遁形。
我缓缓地、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怀里那本厚重的红色日记本,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毯上。
一直笼罩在我脸上的那种空洞、麻木、呆滞的迷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露出了下面那双眼睛——冰冷,锐利,燃烧着复仇烈焰后的极致平静,如同淬炼过的寒冰,又如同燃尽一切后的灰烬深渊!
十年痴恋的余烬,在瞳孔深处彻底熄灭,只余下冰冷的、坚不可摧的恨意结晶。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我瘦削惨白、却不再有一丝迷茫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畅快到极致的弧度。
我微微偏头,对着屏幕上那个被无数话筒和镜头包围、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男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却仿佛带着地狱回音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顾先生。
现在——
轮到您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