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萌萌药学生和长生的人参精相遇
期末的寒风,带着一股生药材特有的、干涩微苦的气息,从药学院古老走廊的缝隙里钻进来,呜呜作响。周小栀缩了缩脖子,指尖冻得有些发麻,站在药材库房那扇厚重得如同怪兽喉咙口的木门前,心跳莫名地有点快。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陈旧药味,裹挟着陈年尘土的气息,猛地扑出来,呛得她忍不住偏头咳了一声。
陈教授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仿佛焊死在脸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把解剖刀,精准地刮过周小栀的脸。他手里捏着一份泛黄起毛的药材清单,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子:周小栀,这次整理,务必细致。上次实验课雄黄粉的事……他故意顿了顿,那眼神无声地在周小栀脸上划拉了一下,清晰无误地提醒着那场被她失手掀起的、弥漫整个实验室的黄色风暴,我不想再看到任何意外。明白
明、明白,陈教授。周小栀赶紧点头,声音有点发飘,心口那点小鼓敲得更急促了。雄黄粉的阴影,算是彻底笼罩了她这学期的命运。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将走廊里最后一点天光隔绝。库房里唯一的亮源,是屋顶中央那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昏黄的光线有气无力地泼洒下来,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那些倚墙而立、如同沉默巨兽般的药柜,那些堆叠如山、散发着神秘气味的麻袋,以及角落深处模糊不清的阴影,都涂抹上了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昏昧。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只有细小的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地沉浮。一种难以言喻的、积年的陈旧感,混合着无数种药材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复杂气息——甘草的微甜、黄连的苦烈、陈皮的辛香、还有某种根茎深处透出的、若有若无的腐败微腥……丝丝缕缕,缠绕不去,沉甸甸地填满了整个空间。
周小栀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气息直冲脑门,定了定神,开始按照清单整理。指尖拂过药柜冰冷的木质抽屉表面,拉开,再合上。当归、黄芪、熟地……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堆积。灰尘簌簌落下,沾在指尖和洗得发白的实验服袖口上。
清单的最后一项,笔迹有些潦草,带着点岁月的模糊:‘无名’标本,库房西北角,最底层药柜,第三格深处。
西北角。那是整个库房光线最吝啬的角落,像被光明彻底遗弃的孤岛。空气也格外凝滞,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潮湿泥土与漫长时光流逝后特有的腐朽气息。周小栀几乎是半跪下去,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摸索着找到那个药柜的最底层。第三格抽屉仿佛锈死了一般,费了好大力气才嘎吱一声,极其不情愿地被她拉开一小半。里面黑洞洞的,积满了厚厚的、手感如同棉絮般的尘埃,几乎淹没了所有东西。
她屏住呼吸,忍着呛人的灰尘,侧着头,将手臂尽量伸进那幽深的格子里摸索。指尖在粗糙的尘埃层下划过,碰到的多是些碎纸片和干枯脆弱的草梗。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怀疑这不过是清单上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历史遗留错误时,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明显弧度的硬物。
心里咯噔一下。周小栀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尘埃的坟墓里挖掘出来,拂去表面的灰土。
那是一个小小的陶罐。罐身粗粝,颜色是一种洗不掉的泥褐色,黯淡无光。最惹眼的是罐口,严严实实地封着几张黄褐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卷翘的符纸。纸上的朱砂符文早已褪色,但笔画盘绕扭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旧和……诡异。
周小栀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这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药材标本。她下意识地掂了掂,很轻。出于一种纯粹的好奇,她捏着罐身,手腕下意识地轻轻晃了一下。
嗯
罐子里一片死寂。
是空的还是里面的东西干透了周小栀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又晃了一下,力道稍稍加重了些。
就在这一瞬间!
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敢扰老夫清梦!
一个苍老、洪亮、带着冲天怒火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陶罐里炸了出来!声音之突兀,音量之大,在这死寂的库房里如同平地惊雷!
啊——!
周小栀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甩!那小小的陶罐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啪嚓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碎裂的陶片和那些褪色的符纸碎片四散飞溅。一股极其浓郁、极其清新、仿佛浓缩了山林雨露和泥土精华的奇异药香,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压过了库房里所有陈腐的气息。
在那堆碎陶片中央,一个东西正挣扎着坐起来。
那是个……小老头顶多只有周小栀的手掌那么高。白胡子又长又密,几乎拖到了地上,此刻沾满了灰土。他穿着一身用某种深褐色根须编织成的衣服,皱巴巴的。最最离奇的是,他那颗光溜溜、只有几根稀疏白发的头顶正中央,赫然顶着一簇翠绿欲滴、还带着晶莹露珠般光泽的——人参叶子!那叶子此刻正气得簌簌乱抖。
小老头揉着自己明显闪到了的后腰,呲牙咧嘴,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恼怒。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精光四射,直直地钉在呆若木鸡的周小栀脸上,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
哎哟!我的老腰!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了!老夫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你们药学院的学生,真是一代比一代手欠!一代比一代不懂规矩!岂有此理!
周小栀的大脑一片空白,腿肚子直发软,眼睛瞪得比那小老头还圆。她看着那簇在昏暗光线下兀自散发着微弱绿光的人参叶子,看着那吹胡子瞪眼的小人儿,舌头彻底打了结:对、对、对不起……人、人、人参爷爷……
爷爷!那小老头一听,头顶的绿叶猛地炸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得原地蹦了一下,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叫谁爷爷!老夫才两千八百岁!正是身强力壮、风华正茂的壮年!懂不懂壮年!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
他那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翠绿的叶子也跟着一颤一颤。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清晰、沉稳、带着特有节奏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死寂的库房门外响起!是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
是陈教授!
脚步声像冰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周小栀骤然缩紧的心尖上。她脸色瞬间煞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被发现了!雄黄粉的账还没清,这又摔碎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诡异标本,还蹦出个会骂人的……小人参精陈教授会杀了她的!
几乎就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地上那个前一秒还气冲斗牛、怒发冲冠(叶子冲冠)的小老头,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怒骂戛然而止。他绿豆大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惊恐,那是一种深植于漫长岁月、近乎本能的恐惧。他那张布满皱纹的小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比周小栀的还要白。
他……他来了!那个老顽固!
小人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游丝,带着哭腔,快!快!藏起来!别让他看见我!他慌得六神无主,原地打着转,目光惊恐地扫过巨大的药柜、堆叠的麻袋,最终,绝望地定格在周小栀身上。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金属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哒轻响。
千钧一发!
小人参精爆发出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和敏捷,化作一道模糊的、带着浓郁清新药香的褐色影子,哧溜一下,闪电般窜起,精准无比地一头扎进了周小栀实验服宽大的侧边口袋里!
小小的重量隔着布料坠在腰间。周小栀浑身僵硬,感觉口袋里的东西在瑟瑟发抖,抖得连她自己的腿都跟着发颤。
库房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
周小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在沉重的药柜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眼睁睁看着那道门缝越来越大,陈教授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如同审判官一般,出现在昏黄的光线下。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周小栀惨白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那锐利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落在了她脚边——那堆刺眼的陶罐碎片,以及散落一地的、褪色破损的符纸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陈教授推门走了进来,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库房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周小栀紧绷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向那堆碎片,蹲下身,伸出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较大的陶片,又拾起一张残破的符纸,凑到眼前仔细端详。金丝边眼镜片反射着昏黄的灯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小栀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口袋里的重量瞬间消失了所有的颤抖,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僵直和死寂,连那缕奇异的、清新的药香都仿佛被冻结了。
周小栀。陈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解释一下。
我……我……周小栀舌头打结,大脑一片空白。说是不小心摔的但谁会信一个贴着符咒的罐子自己飞出去说是里面有个会说话的小老头那她可能立刻就会被送去精神科做全面检查,外加陈教授亲自签名的劝退书。我、我不小心……拿的时候没拿稳……声音细若蚊呐,毫无说服力。
不小心陈教授缓缓站起身,将陶片和符纸碎片放在旁边一个空置的药格上。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周小栀脸上的每一丝慌乱,库房物品清单上,明确记载此物需谨慎轻放。尤其是,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这上面的封印符箓,已有近百年未曾动过。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个‘不小心’,能把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陶罐,‘拿不稳’到摔碎的地步嗯
那最后一个上扬的嗯字,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让周小栀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周小栀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是实话,虽然只是部分实话,然后……它……它好像……动了一下或者……我手滑了……她越说越混乱,自己都觉得荒谬透顶。
动了一下陈教授的眉毛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这个奇怪的用词。他没有再追问,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堆碎片,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重要又棘手的问题。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封印破了……这下麻烦了……
就在这时!
周小栀感觉自己的实验服侧边口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之前的颤抖,而是一种……拉扯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紧接着,一个微乎其微、带着强烈憋闷感,又被极力压低的细小声音,闷闷地从口袋里传了出来,只有紧贴着口袋的周小栀才能勉强听清:
唔……憋……憋死老夫了……这丫头片子口袋……怎么一股……粉笔灰味儿……
周小栀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瞥向陈教授。老天爷!这小祖宗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陈教授似乎并没有听到那细若蚊呐的声音,他正专注地翻看着那份泛黄的清单,手指在无名标本那一项上重重地点了点,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口袋里的拉扯感又来了,这次更明显些,伴随着一声更加不满的、被布料过滤得含混不清的嘟囔:……还有股子……劣质甘草的……霉味儿……啧……
周小栀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过度紧张而晕厥过去。她必须做点什么!再让这祖宗抱怨下去,迟早要完蛋!
陈、陈教授!周小栀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异常尖利,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陈教授吓了一跳,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她脸上。
什么事陈教授的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悦。
周小栀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指着库房另一头,一个堆放着一捆捆干枯树根的区域,语速飞快:我……我刚才好像看到……看到那边……有只老鼠!很大的老鼠!嗖一下就窜过去了!情急之下,她只能编造一个最容易引起注意的威胁。
老鼠陈教授的眉头果然拧成了疙瘩,对于药材库房来说,老鼠是绝对的头号大敌。在哪儿
就……就在那堆……那堆……好像是……葛根后面!周小栀胡乱指着,只想把陈教授的注意力从她和她的口袋上引开。
陈教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周小栀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仔细检查!库房绝不允许有鼠患!我过去看看,你把这里,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和符纸,小心清理干净,一片都不要遗漏,全部收集到那边的空托盘里!动作要轻!弄完立刻向我报告!
是!陈教授!周小栀如蒙大赦,赶紧应下。
看着陈教授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药材堆后面,周小栀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把实验服浸湿了一片。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用气音低吼道:喂!你差点害死我!不许再出声了!
口袋里沉寂了两秒,然后,那个细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点委屈和不满:哼!老夫几百年没透气了,憋得慌!你这口袋又小又脏,还不许人抱怨两句还有,刚才那老顽固是不是走了吓死老夫了……
走了走了,去看‘老鼠’了。周小栀没好气地小声说,一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按照陈教授的吩咐,开始用戴着手套的手,一片一片地捡拾地上的陶罐碎片和符纸残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关在罐子里
老夫口袋里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骄傲,老夫乃长白山千年灵参所化!道行高深!岂是你这小丫头片子能随便打听的!至于为什么关在罐子里……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怨念,还不是你们这些药学院的老顽固!几百年前有个姓李的老学究,发现老夫灵性非凡,怕老夫跑了,又怕被心怀不轨的人觊觎,就用符咒把老夫封在这个破罐子里,说是‘保存研究’!呸!就是非法囚禁!囚禁了老夫整整三百年!三百年啊!你知道这三百年的黑屋子有多难熬吗
周小栀听得目瞪口呆,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千年人参精被当成标本囚禁了三百年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那……那现在封印破了,你……是不是要跑了周小栀试探着问,心里有点复杂。一方面觉得这小老头(哦不,是正值壮年的参精)挺可怜,另一方面又怕他跑了惹出更大的麻烦,自己彻底没法交代。
跑小人参精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老夫倒是想跑!可这破封印虽然碎了,但残余的力量还在,加上这三百年暗无天日……老夫现在……腿脚有点软……咳咳……需要……需要点时间恢复元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刚才那么害怕陈教授,却只能躲在她口袋里。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周小栀看着手里最后一片符纸,碎片基本收集完了,陈教授随时可能回来。
口袋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过了几秒,才用一种带着点别扭、又有点讨好的语气哼哼道:……看在你刚才……嗯……帮老夫引开那老顽固的份上……老夫暂时……屈尊在你这里躲一躲……等老夫恢复些力气再说……不过!他立刻强调,你得负责!给老夫找个舒服点的地方!还有,老夫饿了!三百年没尝过土腥味儿了……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像样的补品比如……上好的腐殖土或者……年份足点的茯苓粉也行啊……
周小栀:……
她看着托盘里那堆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碎片和残符,又感受了一下腰间口袋里那个理直气壮点菜的千年壮年参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期末考的压力,雄黄粉的旧账,再加上这个烫手山芋般的活标本……周小栀预感到,她这个学期剩下的日子,恐怕是彻底无法轻松了。
她刚把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的架子上,陈教授就皱着眉头从药材堆后面转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疑似被老鼠啃过的、干瘪的甘草根。
没有发现明显的鼠迹,可能是你看错了,或者已经跑了。碎片都收好了陈教授的目光扫过托盘,又落回周小栀脸上,带着审视。
收……收好了,陈教授。周小栀赶紧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辜又尽责。
嗯。陈教授盯着那堆碎片,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周小栀,今天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这堆碎片的存在,明白吗
周小栀一愣,随即心中狂喜,这是……不追究了她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我绝对不说!
陈教授点了点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周小栀鼓囊囊的实验服口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周小栀以为是错觉。他推了推眼镜,恢复了平日里的刻板语气:继续整理其他药材。这里……我来处理。他指了指那托盘碎片。
是!周小栀如释重负,赶紧转身走向另一个药柜,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
而她的实验服口袋里,某个小小的存在,在确认那老顽固似乎真的没打算深究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头顶那簇翠绿的叶子,也悄悄舒展了一下。随即,那细小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和得寸进尺的期待,再次闷闷地响起:
喂,丫头,动作快点!老夫真饿了!……嗯你柜子里那根甘草……闻着好像还行……
周小栀拉开抽屉的手猛地一僵。
她低头,看着口袋里探出来的一小撮颤巍巍的、翠绿欲滴的叶子尖尖,正直勾勾地盯着抽屉里那根品相不错的甘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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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预谋偷失去的参须!
接下来的几天,周小栀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定时炸弹,还是自带点餐功能的。
她的实验服口袋,成了参三宝的临时行宫。这正值壮年的千年参精,架子大,要求多,脾气还古怪。周小栀上课时,他就在口袋里打盹,那簇翠绿的叶子偶尔会从口袋边缘探出来一点,好奇地打量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教授,或者实验室里形态各异的药材标本。每当这时,周小栀就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抬手,用书本或记录本把那点显眼的绿色严严实实地盖回去,引来旁边同学疑惑的目光。
更让她头疼的是参三宝那张嘴。他似乎把周小栀当成了移动补给站兼吐槽对象。
丫头,这堂课讲得什么玩意儿这教授连‘七叶一枝花’和‘重楼’都分不清,也敢出来教人误人子弟!
啧,这柜子里的黄芪,年份不足,药性虚浮,你们药学院采购的人是不是吃了回扣
哎哟,饿死老夫了!丫头,你抽屉里那包枸杞……闻着还行给老夫来两颗垫垫
不行不行!太干了!老夫要新鲜的!要有水汽的!最好是……嗯……带点晨露的……
周小栀被他聒噪得脑仁疼,又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闭嘴!再吵就把你交给陈教授!
这招通常很管用,参三宝会立刻噤声,在口袋里缩成一团,头顶的叶子都蔫巴下来,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故态复萌。
这天傍晚,周小栀在空荡荡的自习室里对着厚厚的《中药鉴定学》发愁。期末考临近,那些形态相似、功效各异的根茎类药材在她眼前跳舞。口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参三宝似乎睡醒了,顶开一点口袋布,探出半颗脑袋和那簇标志性的绿叶。
哼,愁眉苦脸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参三宝老气横秋地评价道。
周小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活了几千年我们凡人要考试的好吗
考试
参三宝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就你们考的那些东西背背名字,看看图片老夫闭着眼睛都能考满分!
吹吧你就!
周小栀才不信。
嘿!小丫头片子还别不信!
参三宝似乎被激起了好胜心(或者说表现欲),他努力挺了挺他那小小的胸膛,老夫本体乃是长白山千年野山参,吸纳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这世间草木药材,但凡有点灵性的,就没有老夫不认识的!它们的根须脉络、气味秉性,老夫隔着八丈远都能感应得一清二楚!这叫什么这叫天赋异禀!懂不懂
周小栀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真的假的那……你能帮我认药材
哼,小菜一碟!
参三宝得意地用他那细小的根须状手臂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绿豆眼里精光闪烁,带着点狐狸般的算计,老夫现在元气未复,感应能力大打折扣啊……要是能找回老夫当年被那姓李的老学究偷偷剪下、藏在你们学院里的几段本体根须,吸回那点本源精气……嘿嘿,别说帮你认药材了,就是让你考试时‘如有神助’,那也不是不可能!
来了!本体根须!周小栀精神一振,这正是她这几天旁敲侧击想引导的话题!她强压住激动,故作平静地问:本体根须被藏在我们学院你怎么知道还在
当然在!
参三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深的怨念,那老学究!狡猾得很!他怕老夫挣脱封印后力量太强不好控制,又舍不得老夫这身宝贝,就偷偷剪了老夫几段最精华的根须!还说什么‘留个标本以防万一’!呸!就是强盗!小偷!
他气得叶子又簌簌抖了起来,老夫被关在罐子里,灵识被封,但本源之间的微弱感应还在!那几段根须,一定就在这药学院某个角落里!离老夫不会太远!它们的气息……嗯……带着点尘封的柜子味儿,还有点……嗯……硫磺皂的消毒水味儿反正在一个挺干净、挺重要的地方!
尘封的柜子味儿硫磺皂消毒水味儿药学院里符合这条件的地方可不少。周小栀皱起眉:范围太大了,我们学院光标本室就有好几个,还有珍稀药材库、教学标本陈列室……
笨!
参三宝嫌弃地打断她,重要的地方!那老学究会把老夫的宝贝根须随便塞吗肯定放在他觉得最稳妥、最核心的地方!而且,那几段根须蕴含老夫的本源精气,虽然被封存,但时间久了,周围的东西多少会沾染点特别的灵气……比如,会让旁边的普通药材长得格外精神点或者……让存放的金属柜子不那么容易生锈
这个提示就具体多了!周小栀脑中飞快闪过药学院几个核心区域:陈教授的私人研究小标本室院长办公室旁边的珍品陈列柜还是……中药鉴定教研组那个传说中存放着建院以来最珍贵标本的恒温恒湿保险库
保险库!
周小栀脱口而出。那里管理最严格,常年恒温恒湿,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类似硫磺皂),里面的药材标本据说都保存得极其完美,远超其他库房。
参三宝的小眼睛猛地一亮:保险库听着就像那老顽固会藏东西的地方!快!带老夫去看看!
你疯了
周小栀压低声音,那地方有门禁!指纹加密码!只有几个资深教授和实验室管理员能进去!我一个本科生,怎么进得去
这……
参三宝的热情像被泼了盆冷水,叶子都耷拉下来,那怎么办老夫的本源精气啊……那可是老夫的命根子……
看着他瞬间萎靡的样子,周小栀也有点于心不忍。毕竟,被关了三百年的滋味不好受,现在连命根子都被人拿走了。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除了保险库,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能比如……陈教授的个人办公室或者他经常待的实验室
陈教授
参三宝一听到这个名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畏惧,那个老顽固……他身上的气息……跟当年那个姓李的有点像!都那么死板!那么吓人!不过……
他绿豆眼转了转,似乎在努力回忆和感应,老夫在他附近……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非常非常微弱的感应很模糊,像是隔了好几层东西……不如保险库那边清晰强烈。
有门!周小栀眼睛一亮。保险库进不去,但陈教授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她作为被抓来干活的苦力,还是有机会接近的!尤其是他那个堆满了各种药材标本和资料的私人小实验室。
我有办法!
周小栀计上心头,明天陈教授下午有本科生的《方剂学》大课,要上到很晚。他那个小实验室的窗户……嗯……对着走廊尽头那棵老槐树……旁边的消防通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做贼心虚的兴奋。
参三宝的小眼睛瞬间瞪圆了,翠绿的叶子也精神地竖了起来:丫头!你是说……爬……爬窗户
嘘——!
周小栀吓得差点扑上去捂住口袋,小声点!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吗这叫……策略性进入!为了帮你找回‘命根子’!
参三宝激动地在口袋里搓着他那细小的根须手:好!好丫头!有胆识!有魄力!像老夫当年!事成之后,老夫一定重重有赏!保你考试顺利通过!以后在药学院横着走!
周小栀才不信他画的大饼,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实施这个疯狂的计划,以及万一被陈教授抓包,她会不会直接被开除学籍。但看着口袋里那双充满希冀(主要是对自己根须的渴望)的小绿豆眼,再看看桌上那本让她绝望的《中药鉴定学》,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成交!不过,你得全程听我指挥!不许乱跑!不许乱碰东西!更不许乱说话!一切以找回你的根须为最高目标!明白
周小栀压低声音,神情严肃。
明白!明白!
参三宝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老夫保证像影子一样安静!像根须一样听话!
周小栀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窗外的月光透过自习室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她眼中混合着紧张、兴奋和一丝豁出去的决然。明天,一场为了命根子而进行的秘密潜入行动,即将在严肃的药学院上演。她摸了摸口袋里那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的翠绿叶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点不受控制了。
明天,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第三章-行动!但好像有点意外
第二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药学院古老的窗棂,在空旷的走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周小栀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轰鸣,几乎盖过了远处阶梯教室传来的、陈教授讲解方剂时抑扬顿挫的声音。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藏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感觉手心全是汗。
口袋里,参三宝也异常安静,只有那簇翠绿的叶子尖尖,紧张地探出来一点,警惕地扫描着四周。
就是那个窗户参三宝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向走廊尽头,一扇半开着的、积着薄灰的老式铁窗。窗外,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正好提供了一点点天然的遮挡。
嗯。陈教授的小实验室就在里面。他上课去了,至少还有一小时才会回来。周小栀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按计划,我爬进去,你感应根须的位置,找到我们就撤!动作要快!
快!快!老夫的本源精气在呼唤!参三宝在口袋里急不可耐地催促。
周小栀定了定神,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窗。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药材和消毒水(确实是硫磺皂那种味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双手扒住窗沿,笨拙地往上爬。平时缺乏锻炼的后果此刻显露无疑,她蹬了好几下才勉强把一条腿跨上去,姿势狼狈得像只翻墙的笨拙企鹅。
哎哟喂!丫头你行不行啊老夫当年在长白山翻山越岭……口袋里的参三宝忍不住小声吐槽。
闭嘴!再吵我就把你丢在这儿!周小栀低声威胁,终于把另一条腿也挪了进去,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摔在了实验室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顾不上揉摔疼的膝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陈教授的小实验室果然名不虚传。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靠墙是顶天立地的金属标本柜,擦得锃亮(果然不易生锈),玻璃柜门里陈列着各种形态奇特的植物、矿石和动物药材标本,标签清晰。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实验台,上面散落着各种放大镜、镊子、切片工具,还有几本摊开的厚重古籍。空气里弥漫着参三宝描述的那种尘封柜子味儿和硫磺皂消毒水味儿的混合体。
快!感应一下!在哪儿周小栀压低声音催促。
参三宝从口袋里探出半个身子,绿豆大的眼睛紧闭,头顶的翠绿叶子无风自动,仿佛在接收着无形的信号。他小巧的鼻子使劲嗅着,脸上表情极其专注。
有……有感应!很近!非常近!参三宝的声音激动得发颤,他指向实验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矮柜,在那里!那个柜子里!老夫的本源精气!错不了!就在那个乌木小盒子里!
周小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带锁的矮柜陈教授果然谨慎!她凑近一看,锁是那种老式的黄铜挂锁,看起来颇为结实。
怎么办有锁!周小栀急道。
笨!看旁边!参三宝急得叶子乱抖,指向矮柜旁边实验台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工具托盘,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小巧的、用来修剪植物根须的尖头镊子!
周小栀眼睛一亮!她飞快地拿起镊子,将尖头小心翼翼地伸进黄铜挂锁的锁孔。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仿佛凝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参三宝焦急的、无声的催促。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响声!锁簧弹开了!
成了!周小栀几乎要欢呼出来,她一把拉开矮柜的门。里面空间不大,只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或木盒。其中一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没有任何标签,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周小栀都感到心神微定的清新气息,与参三宝身上的药香同源,却更加内敛醇厚。
就是它!快!快拿出来!参三宝激动得在口袋里直蹦跶,声音都变了调。
周小栀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那个沉甸甸的乌木盒子捧了出来。盒子入手温润,带着岁月的包浆。她刚想打开确认一下——
别开!参三宝急促地阻止,老夫的本源精气离体太久,开盒瞬间气息会泄露!万一被那老顽固感应到就糟了!快走!离开这里!
周小栀立刻将乌木盒子紧紧攥在手里,感觉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炭。她迅速将挂锁虚虚挂回柜门(试图伪装成没动过的样子),然后猫着腰,准备原路返回——从窗户爬出去。
就在这时!
实验室的门把手,毫无征兆地转动了!
咔哒!
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如同丧钟般在死寂的实验室里炸响!
周小栀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要命的乌木盒子,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陈教授不是在上课吗!
门被推开。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穿着整洁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面无表情的陈教授!他手里还拿着一份教案,显然是从课堂提前回来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窗台(周小栀爬进来时蹭掉的灰尘),扫过地上周小栀摔倒的痕迹,最后,精准无比地、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定格在周小栀煞白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她手里的乌木盒子上!
空气死一般寂静。连灰尘都仿佛停止了飘动。
周小栀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了……彻底完了……人赃并获……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退学通知书和父母绝望的眼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哎哟我——!
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尖叫,毫无预兆地从周小栀的实验服口袋里爆发出来!
周小栀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本就僵硬的身体猛地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捂口袋,动作幅度太大,加上极度的慌乱——
噗通!
一个白胡子、穿着褐色根须衣服、头顶翠绿叶子的小老头,像颗被弹出来的愤怒豆子,直接从她大敞的口袋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陈教授锃亮的皮鞋尖前的地面上!
嗷——!!!参三宝被摔得七荤八素,揉着老腰(又是腰!),疼得呲牙咧嘴。他晕头转向地抬起头,绿豆眼正好对上了陈教授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参三宝吓得魂飞天外,但随即,被摔的疼痛、被抓包的羞愤、以及对眼前这个老顽固的积年恐惧混合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忘了周小栀的警告,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对陈教授根深蒂固的畏惧,只剩下被摔疼的暴怒和对老顽固的满腔怨念!
他挣扎着坐起来,用他那细小的根须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陈教授,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他能发出的、最尖利、最愤怒、最清晰的咆哮:
你个老顽固!死板脸!走路没声的鬼!吓死老夫了!摔死老夫了!老夫的腰!老夫的叶子!你赔!你赔!!!
这石破天惊的怒骂,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炸碎了实验室里死寂的空气!
周小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天旋地转,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完了……这下全完了……连最后一丝狡辩的余地都没有了……
陈教授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地上那个气得头顶绿叶乱颤、白胡子一翘一翘、正在破口大骂的小人儿。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陈教授那薄薄的、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平静无波,却让周小栀和参三宝都瞬间僵住的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
果然……还是把你放出来了啊,参三宝。
第四章
笨手笨脚的学生有了个千年道行的老师!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冰块。参三宝那声石破天惊的老顽固!死板脸!走路没声的鬼!还在冰冷的墙壁间嗡嗡回响,而他本人,在吼完那嗓子后,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绿豆大的眼睛惊恐地瞪着陈教授那张依旧看不出喜怒的脸,头顶的翠绿叶子瞬间蔫巴下去,连带着整个小小的身体都开始筛糠似的抖起来,白胡子颤巍巍的,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骂街的壮年气势他哧溜一下,手脚并用地想往周小栀脚后跟后面躲,动作滑稽又可怜。
周小栀更是面无人色,攥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乌木盒子,指尖冰凉,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完蛋了三个字在疯狂刷屏。她甚至不敢去看陈教授的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陈教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瑟瑟发抖的参三宝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探究,有久远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无奈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块小石头投入了凝滞的空气。
果然……还是把你放出来了啊,参三宝。陈教授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周小栀和参三宝的心头。他不仅知道参三宝的存在,还知道他的名字!
周小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参三宝也停止了颤抖,绿豆眼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老顽固。
陈教授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迈开步子,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步走向实验台。他绕过僵硬的周小栀,弯腰,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动作竟然带着一种罕见的轻柔,将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小人参精捡了起来,放在实验台干净的台面上。
参三宝吓得缩成一团,叶子都紧紧贴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陈教授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周小栀手中那个乌木盒子。拿过来。
周小栀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将盒子递了过去,心脏在嗓子眼狂跳。
陈教授接过盒子,指尖拂过那温润的乌木表面,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他没有打开,只是摩挲着盒盖,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眼前的两个小贼解释:
这个盒子,还有那个陶罐,是药学院建立之初,由第一任院长李景和教授传下来的。记录语焉不详,只说封存着‘异宝’,需谨慎保管,非必要不得开启。我接手研究多年,查阅无数古籍,动用最先进的仪器分析那陶罐材质和符纸成分……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困惑和挫败,……结果一无所获。符纸只是普通的朱砂黄纸,陶罐是常见的低温陶土,里面的……‘标本’,他看了一眼台上装死的参三宝,也检测不出任何超出已知植物范畴的物质构成。
参三宝似乎被检测这个词刺激到了,叶子抖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小的、不满的哼唧声。
陈教授仿佛没听见,继续道:唯一特殊的,是它蕴含的生命活性和那种……无法用仪器完全解析的能量场。它能思考,能交流,甚至拥有远超凡俗植物的‘智慧’和‘记忆’。这现象……他微微摇头,眉头紧锁,那困扰了他大半生的问题再次浮现,完全违背了现有的生物学、药理学乃至物理学的认知框架。它像是一个……一个来自远古神话时代的投影,硬生生嵌入了我们这个讲求实证的科学世界里。
他看向参三宝,目光锐利如刀:参三宝,你活了两千八百年,见多识广。你可知道,你们这类存在……究竟因何而成遵循何种法则
参三宝被问得一愣,绿豆眼里的惊恐褪去,换上了一片茫然。他努力坐直了小身板,捋了捋摔乱的白胡子,语气带着点被戳中知识盲区的尴尬和不服:哼!老夫……老夫生来如此!长白山钟灵毓秀,天地造化!吸日月精华,纳山川灵气!自然而然就开了灵智!哪有什么法则不法则你们这些凡人,总想用瓶瓶罐罐和那些铁疙瘩(指仪器)把天地间的道理都框死!迂腐!愚蠢!
他越说越激动,叶子又抖了起来,但底气明显不足。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成精,只知道生来如此,就像鸟儿会飞,鱼儿会游一样自然。这问题,对他而言,同样是个千古之谜。
陈教授静静地听着参三宝的高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沉默了许久,实验室里只剩下参三宝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周小栀紧张的心跳声。
最终,陈教授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纠缠多年的执念。
他再次看向周三宝,又看了看一旁忐忑不安的周小栀,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然后做出了决定。
罢了。陈教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刻板,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认命的平静既然封印已破,本体根须也物归原主,强留无益,徒增困扰。这其中的奥秘……或许本就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穷尽的。
他将手中的乌木盒子,轻轻放在了参三宝面前的小小身影旁边。拿去吧。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参三宝看着近在咫尺的乌木盒子,绿豆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像怕陈教授反悔似的,猛地扑上去,用细小的根须紧紧抱住盒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真给老夫了老顽固……呃,陈……陈教授你……你终于开窍了!
陈教授没理他,目光转向如蒙大赦又一脸懵懂的周小栀。
周小栀。
在!陈教授!周小栀一个激灵站直。
今天的事,陈教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以及参三宝的存在,列为药学院最高机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字,明白吗
明白!绝对保密!周小栀把头点得像捣蒜。
至于你,陈教授的目光落在抱着盒子傻乐的参三宝身上,眼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既已脱困,也寻回了本源,天高地阔,本可自行离去。
参三宝抱着盒子的动作一僵,警惕地看向陈教授。
不过,陈教授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你被封印三百年,外界早已沧海桑田。贸然离去,以你这点道行和……惹是生非的性子,恐怕祸福难料。
参三宝张了张嘴,想反驳惹是生非,但想到刚才的爬窗和怒骂,又心虚地把话咽了回去,叶子蔫蔫地垂着。
况且,陈教授的目光在周小栀和参三宝之间扫过,你对药材的认知,源自本能,远超典籍。这份‘活体’的经验,对药学研究而言,是难以估量的财富。
周小栀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所以,陈教授做出了最终裁决,语气不容置疑,你就暂时跟着周小栀。
啊!周小栀和参三宝同时惊叫出声。
啊什么啊!陈教授瞪了周小栀一眼,又看向参三宝,周小栀心思还算纯正(虽然手欠了点),由她看顾你,总比你出去闯祸强。作为交换……
他看向周小栀,语气郑重:周小栀,看好他,约束他的言行,保证他的安全。同时,这也是你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参三宝对药材的认知,是任何书本和教授都无法传授的‘活知识’。多向他请教,多观察,多思考。或许……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带着一丝渺远的期望,未来解开这‘草木通灵’之谜的钥匙,就藏在你们这一代人的手中。而你,周小栀,既然是你亲手把他放出来的,这份机缘和责任,你就担着吧。
周小栀愣住了,看着台上抱着乌木盒子同样一脸懵的参三宝,再看看陈教授那严肃中带着期许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从惊恐到绝望,再到此刻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奇异的使命感这转折也太大了!
我……我会的,陈教授!周小栀挺起胸膛,认真地回答。
参三宝看看陈教授,又看看周小栀,绿豆眼滴溜溜转了几圈。自由固然重要,但外面世界确实陌生,而且……跟着这丫头,似乎也不赖至少饿不着还能时不时气气她他撇撇嘴,抱着盒子,用细小的声音哼哼道:哼……看在这丫头还算……还算顺眼的份上,老夫就勉为其难指点指点她吧!不过说好了!老夫可不是宠物!是导师!三千年道行的导师!懂不懂
陈教授没有理会参三宝的宣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收拾好这里。便拿起教案,转身离开了实验室,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门轻轻合上。
实验室里只剩下周小栀和抱着乌木盒子、趾高气扬(自我感觉)的参三宝。
周小栀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浑身虚脱。她走到实验台边,看着那个神气活现的小人参精,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头顶那簇重新精神抖擞的翠绿叶子。
喂,‘三千年道行的导师’,现在能告诉我,这盒子里你的‘命根子’到底怎么用了吗还有,今晚想吃什么口味的土腐殖土沙壤土还是给你拌点珍珠岩
呸呸呸!什么土!参三宝嫌弃地跳开,老夫现在有本源精气了!要吃好的!上好的林下参须粉!或者……嗯……隔壁温室里那株快开花的石斛精华露也行!
周小栀:……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药学院古老的屋顶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库房里,那些沉默的药柜依旧矗立,散发着陈年的气息。但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一个困扰了顶尖学者大半生的未解之谜,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时搁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大如斗却肩负重任的女大学生,和一个重获部分自由、正为晚餐菜单斤斤计较的千年人参精之间,注定鸡飞狗跳又妙趣横生的学习生涯。
至于草木为何能通灵成精这个源自远古神话的谜题,如同那颗被周小栀偷偷藏进自己抽屉最深处、偶尔会传出抱怨憋屈和饿的乌木盒子一样,被暂时封存起来,等待着未来某一天,或许能被新的智慧与机缘,温柔地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