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一种沉重、令人窒息的钝痛感从四肢百骸苏醒,如同沉重的铁水缓慢流淌过每一寸骨头,最终汇聚在额角,凝聚成一个疯狂跳动的、灼热的核心。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柄小锤在那里咚咚咚地敲击,震得整个颅骨嗡嗡作响。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天花板惨白的顶灯是这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却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耳朵里塞满了遥远而嘈杂的回音,像是有人在水底大声争吵,又像是老式电视机里没信号的沙沙雪花声。
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混沌的思绪艰难地转动,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记忆泥沼里捞出点什么。眼前模糊的光晕里,忽然闯入了一抹极其刺眼的色彩。它在那片混沌的白光背景里摇晃着,像是一小块烧得正旺的硫磺,又像盛夏正午毒辣的阳光碎片,蛮横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那是一抹…晃动的黄色
那抹黄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轮廓逐渐凝聚成一条…领带系在某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胸前。那刺眼的柠檬黄,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线条锐利得如同刀锋,每一次晃动都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侵略性。
呃…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从胃底猛烈翻涌上来,喉咙瞬间被堵住。那抹晃动的黄色仿佛直接作用于我的神经中枢,引发了一场剧烈的海啸。我猛地弓起身子,张开嘴——
呕——!!!
温热的、带着酸腐气息的液体喷薄而出,如同开闸的洪水,精准无比地浇在了那片晃动的柠檬黄上,还有它下方那件原本洁白无瑕的白大褂前襟上。浓稠的呕吐物迅速晕染开来,将那抹亮黄浸染得更加污浊不堪,刺鼻的气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一片死寂。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我自己粗重又痛苦的喘息声,还有那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依旧在身体里翻江倒海。我瘫软回枕头里,浑身脱力,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胸腔里火辣辣的灼痛。
模糊的视野里,那条被玷污的黄色领带还在微微晃动。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没有一丝犹豫或嫌恶,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用一块干净的白色纱布,按在了我粘着呕吐物的嘴角。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低沉平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压下了我耳边那些嘈杂的噪音,感觉怎么样
我努力聚焦视线,越过那片狼藉的黄色领带,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也过分好看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皙,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像是被阳光穿透的琥珀,澄澈得能映出人影。只是此刻,那双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惊讶,快得如同幻觉。
他胸前那一片狼藉——昂贵的丝质领带彻底毁了,白大褂也糊满了污渍——与他此刻平静无波、甚至透着一股专业审视的神情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仿佛刚才被吐了一身的不是他。
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双浅色的眼睛凝视着我,没有丝毫波澜。他微微颔首,动作依旧沉稳,转身走向一旁的饮水机。那抹刺眼的、被污染的黄色随着他的动作,终于暂时离开了我的视线焦点。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
他端着一杯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的头,将杯沿凑到我干裂的唇边。微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的慰藉。我贪婪地吞咽着,意识也随着水分的滋润,一点点从混沌的泥沼里拔了出来。
我…怎么了喝完水,我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虚弱地问。
车祸。李医生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低头在手里的硬板夹上快速记录着什么,三天前,环城西路交叉口。重型卡车闯红灯。你运气不错,只是中度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两根肋骨骨裂,没有致命伤。
车祸…卡车…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石子投入脑海,只激起一片空白的水花。我试图回想,可记忆的闸门后面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画面也抓不住。环城西路卡车一片虚无。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茫然地看向他,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一点都想不起来…
李医生停下笔,抬眼看我。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惶恐又苍白的脸。
创伤性失忆。脑震荡后常见反应。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时间或长或短,不必过于焦虑。当务之急是配合治疗,安心静养。
那…我的家人呢我急切地问,目光扫过这间只有我一个病人的VIP病房,昂贵的单间设备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信息,却找不到任何私人物品的痕迹。
李医生沉默了一瞬,那极短的停顿几乎难以察觉。车祸现场只找到你一部损毁严重的手机。警方正在尝试联系你的紧急联系人。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费用,你的医疗账户目前有足额预存。
预存谁预存的巨大的谜团笼罩下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那部看起来像是新配的、极其普通的白色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新消息。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壳——
滴滴!滴滴滴!旁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出尖锐急促的报警音!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瞬间变成了一条疯狂扭动的麻线,数值飙升!
啊!我吓得浑身一抖,心脏也跟着那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一抽,几乎跳出嗓子眼,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惊恐地看向那台发出怪叫的机器。
李医生的动作比我更快。他一步跨到监护仪旁,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点了几下,动作精准而沉稳。那催命般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绿线也恢复了规律的起伏。
只是手机震动干扰。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仪器比较敏感。
我惊魂未定地捂着狂跳的心口,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慌,几乎让我以为又要死过去一次。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未读消息像是一个无声的诱惑。我犹豫着,再次伸出手指。
等等。李医生的声音阻止了我。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拿起那部白色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操作什么。几秒钟后,他把手机递还给我,屏幕的亮度明显被调低了许多,而且刚才那条消息通知的预览小窗已经消失了。
调低了亮度,关闭了消息预览。他解释道,语气平淡无波,减少视觉刺激,也避免类似干扰。现在可以看了。
他的细心让我有些意外,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暖意我接过手机,点开那条消息。
发件人是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内容只有极其简短、语气却莫名熟稔的几个字:
【醒了没没死吱声。】后面跟着一个极其夸张的、翻着白眼的狗头表情。
这谁语气这么冲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狗头表情,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手指在回复框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力气也没心思去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候。我烦躁地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头柜上。
不想回李医生的声音响起,他似乎一直留意着我的动作。
嗯。不认识。我闷闷地说,感觉一阵疲惫袭来。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仪器低低的运行嗡鸣和我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李…李医生我看着他胸前那片狼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尴尬和歉意,那个…你的衣服…对不起…我…
想到自己刚才的壮举,脸皮不由得发烫。
李医生低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前襟,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专业面具。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仿佛被吐了一身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应激反应。你先休息。
他转身走向病房门口,那抹被污染的黄色随着他的步伐移动,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胃部一阵熟悉的抽搐感猛地袭来!
别!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带着惊恐的哭腔,那个颜色…拿走…快拿走!
李医生脚步顿住,猛地回头。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恐惧和痛苦。他迅速抬手,动作利落得惊人,唰地一下解开了那条沾满污物的黄色领带,毫不犹豫地将其团成一团,塞进了白大褂侧边的口袋里,彻底隔绝了那刺目的源头。
好。他看着我,声音沉静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拿走。深呼吸,放松。
那抹带来灾难的黄色消失的瞬间,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下去。我瘫软在枕头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涔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
李医生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门边,隔着几步的距离,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将我此刻的状态从里到外剖析清楚。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离开时带起的微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着呕吐物的尴尬气味。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一种半梦半醒的虚弱状态中度过。大脑深处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地阻碍着清醒的思考。记忆的碎片偶尔会在昏睡中闪现——刺眼的车灯撕裂黑暗,尖锐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刹车声,还有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撞击感——但当我试图抓住它们时,又迅速消散无踪,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
每一次意识稍微清晰些,最先感知到的,永远是病房门外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那是李医生特有的、平稳无波的语调,如同某种恒定的背景音。
…视觉刺激源…高度敏感…呕吐中枢异常激活…初步判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特殊表现形式…对特定色彩(黄色)产生强烈生理性厌恶及呕吐反应…
…所有可能接触的医护人员注意…清除环境中的黄色刺激物…优先级…
…治疗方案…暴露疗法暂缓…首要任务是环境控制,避免二次创伤…
断断续续的专业词汇飘进来,冰冷地印证着我那荒诞离奇的病症。原来不是错觉。我真的,对黄色过敏。过敏到看一眼就要吐。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沮丧。我像个被诅咒的怪物,困在这间白色的牢笼里。
某天下午,昏沉中感觉有人靠近。我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身影正俯身,动作轻柔地替我擦拭额头上的虚汗。她的动作很小心,带着职业性的温柔。
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的发顶,然后,猛地定格——
在她乌黑发髻的一侧,别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的塑料发卡!
那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咧着嘴笑的皮卡丘!圆圆的腮红,尖尖的耳朵,还有标志性的闪电尾巴!那抹鲜亮到刺眼的明黄色,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像一颗突然引爆的小型炸弹!
呕——!!!
根本来不及思考,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胃酸烧灼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和无法控制的生理泪水。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护士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马上拿走!我忘了!李医生交代过的!我真该死!她几乎是手抖着把那个皮卡丘发卡从头发上拽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藏到身后,脸色惨白如纸。
我趴在床边,痛苦地干咳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肋骨的伤处,疼得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
病房门被急促地推开。李医生大步走了进来,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他快速扫了一眼现场——我狼狈痛苦的样子,护士藏在身后紧握的手,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恐慌——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是对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小护士说的。
小护士如蒙大赦,攥着那个罪魁祸首,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李医生快步走到我床边,没有立刻碰我,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倒了一小杯温水,递到我唇边。
漱口。他的指令简洁明了。
我颤抖着手接过水杯,勉强漱了漱口,冲掉嘴里那股苦涩的味道。他接过空杯放回原处,这才伸手,带着无菌手套的指尖微凉,轻轻托起我的下颌,另一只手拿起检查用的笔灯。
深呼吸。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看着我。
笔灯柔和的白光照射进我的瞳孔。我被迫迎上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还有眼底深处那种全神贯注、近乎冰冷的审视。他似乎在评估我瞳孔的反应,又像是在确认我生理反应的剧烈程度。
那专注的目光像有实质,让我无所适从。刚才呕吐的狼狈、对黄色恐惧的羞耻、还有此刻被他如此近距离审视的局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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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激反应强度很高。他移开笔灯,下了结论,松开我的下颌,后退一步,恢复了安全的社交距离,视觉中枢对特定波长的光信号异常敏感,直接触发了呕吐反射弧。需要更严格的环境控制。
他说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那支熟悉的黑色硬板夹,翻到医嘱页。他拔开笔帽——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黑色墨水笔——然后,在那张印着医院抬头的纸上,用一种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笔迹,刷刷写下几行字。
写完后,他撕下那张医嘱单,并没有直接给我,而是走到病房门口,将它贴在了门内侧一个醒目的位置。白色的纸张,上面是墨色浓重的字迹:
【重要医嘱】
患者:黄悠悠
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特定色彩(黄色)高敏反应
医嘱:
1.
绝对避免患者接触任何黄色物品(包括但不限于衣物、饰品、物品包装、电子屏幕色调等)。
2.
任何进入病房人员(含医护人员、访客)需严格自查,确保无黄色元素。
3.
违反此医嘱,引发患者剧烈呕吐等不良反应者,责任自负。
主治医师:李沐阳
那责任自负四个字,被他写得格外用力,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威慑力。
这张如同禁黄令般的圣旨,效果立竿见影。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病房仿佛被施加了一个黄色驱逐咒。首先是护士站那个总是笑容可掬的胖护士长,她端着一杯温水和药片进来时,我惊恐地发现她常年涂着的、那鲜亮得如同芒果果肉的指甲油不见了,十根手指头光秃秃的,透着健康的粉色。
然后是我的责任护士小刘。那个曾因皮卡丘发卡引发惨案的姑娘,再次出现时,头上干干净净,别说黄色发卡,连根彩色的头绳都找不到,只用一根最朴素的黑色橡皮筋扎着马尾。她每次进来都小心翼翼,眼神带着点惊弓之鸟的警惕,先快速扫视自己全身,再偷偷瞄一眼门口贴的禁黄令,确认无误后才敢靠近。
变化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窗台上那盆原本开着几朵嫩黄小花的不知名绿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绿油油、叶子肥厚的虎皮兰。给我送餐的护工阿姨,身上那件印着巨大卡通鸭子的黄色围裙也下岗了,换成了沉闷的深蓝色。甚至有一次,我瞥见一个清洁工推着他的工具车经过门口,那辆原本明黄色的小推车,不知何时被粗暴地刷上了一层斑驳难看的灰色油漆!
整个世界在我周围小心翼翼地褪去了那抹危险的暖色调。这本该让我感到安全,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和疏离感却越来越重。我像生活在一个被精心过滤掉某种杂质的透明泡泡里,周围的人都在配合演出一场荒诞的默剧。而那个写下禁黄令的人,李沐阳医生,则成了这场默剧的隐形导演。
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查房,询问,记录。动作永远精准,表情永远疏离。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完美地履行着主治医生的职责,却吝于给予任何超出专业范畴的情绪反馈。他胸前那片被我吐脏的痕迹早已消失,白大褂永远整洁如新。
然而,就在这片被净化的环境里,一些细微的、格格不入的黄色碎片,却如同狡猾的幽灵,总是猝不及防地从李医生身上泄露出来,精准地刺破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
那是一个午后,窗外难得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带。李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微倾身,专注地在硬板夹上记录着什么。他握笔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那只手上。然后,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他纯白挺括的医生服袖口下,随着他书写的动作,露出了一小截…袜子
不是常见的黑白灰。那是一抹极其鲜亮、饱和度极高的——柠檬黄!像一小块被藏起来的阳光碎片,在他深色的西裤裤脚和锃亮的黑色皮鞋之间,一闪而过。
那抹黄色如同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视觉神经!
呃!胃部条件反射地一阵抽搐,我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李医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停下笔,抬起那双浅淡的眼眸看向我,带着一丝询问。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他的裤脚。那抹危险的黄色已经随着他姿势的改变,重新被裤腿遮盖,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我的幻觉。
没…没什么。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松开捂着嘴的手,指尖冰凉,有点…闷。
我不敢质问,那责任自负的威慑力还在。只是心底的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他明明知道!他明明写下了医嘱!为什么他自己却…
另一次,是在他例行给我检查伤口恢复情况之后。他直起身,将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习惯性地插回白大褂的口袋。就在他转身走向门口,准备离开的那一刻——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个东西从他白大褂的口袋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门口光洁的地板上。
那是一个…挂件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凝固。
躺在地板上的,是一只…香蕉。
一只明黄色、塑料质感、饱满得有些滑稽的香蕉挂件!它的一端还有个小小的金属环。此刻,它正无辜地躺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散发着刺眼夺目的、纯粹的黄色光芒!那颜色如此纯粹,如此饱满,像一颗浓缩的黄色炸弹,在病房一片素白的背景里,轰然引爆!
呕——!!!
这一次,生理反应彻底压倒了意志。我猛地翻身伏在床边,剧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里仅存的一点流食混合着酸苦的胆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颤抖,牵扯着肋骨断裂处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混乱、痛苦、羞耻…还有一股被彻底点燃的怒火!
我听见李医生急促的脚步声折返回来。他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这在他身上简直不可思议),然后是快速捡起东西的声音。
黄悠悠!深呼吸!控制!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罕见的急促,试图按住我因呕吐而剧烈抽搐的肩膀。
滚开!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猛地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睛却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恶心烧得通红。我死死瞪着他,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直刺向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他刚刚把那个该死的黄色香蕉塞回去的口袋!
李沐阳!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滔天的愤怒,响彻了整个寂静的病房:
你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黄色袜子!香蕉挂件!你这个混蛋!
说!你的内裤是不是也是黄的!是不是!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的困兽,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清晰。眼泪混着屈辱的愤怒不断滚落,视线一片模糊,但依旧死死锁定在李沐阳那张脸上,试图从他冰封般的表情里找到一丝裂缝,一丝破绽。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李沐阳就站在床边,离我不足一米。他保持着刚才被我甩开的姿势,手还停在半空。白大褂口袋的边缘,还隐约残留着那个罪恶的香蕉挂件塞进去时带起的褶皱。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第一次没有映出我的狼狈,而是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只有我的心跳在耳边擂鼓般轰鸣。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帘。
那双眼睛终于再次看向我。里面没有歉意,没有慌乱,没有被我戳破的尴尬。只有一种…近乎研究标本般的平静审视,仿佛我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指控,不过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因愤怒和呕吐而扭曲的脸上,扫过我通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头发,最后,落回他自己那只曾被我甩开的手上。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被我那石破天惊的内裤质问轰炸之后,李沐阳薄薄的唇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偏低沉的、平稳的调子,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病房里凝固的空气:
嗯。
一个单音节。清晰,稳定,落地有声。
我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愤怒的喘息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嗯字在疯狂回荡。
他…他承认了就这么…承认了!
还没等我从这个核爆级的承认中缓过神来,李沐阳像是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够完整,不够有冲击力,又极其自然地、用一种补充说明病例细节般平淡无奇的口吻,添了一句:
还是皮卡丘联名款。
皮…皮卡丘
联名款!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十台心电监护仪同时在耳边拉响警报。眼前那张英俊却欠揍的脸,那身象征着纯洁和专业的白大褂,和他嘴里吐出的皮卡丘联名款内裤这几个字,组合成了一个足以毁灭我所有认知的荒诞图景。
你…你…
我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残留的酸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这一次,不是单纯的恶心,是被这极致荒谬的现实给噎的!
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愤怒。我做出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伤患身份、但完全发自肺腑的动作——
猛地掀开身上洁白的薄被!
顾不上肋骨的剧痛,顾不上还在输液的左手,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往床的另一边爬!目标是远离这个穿着皮卡丘联名款内裤的、黄色污染源!病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输液架被我慌乱的动作带得一阵剧烈摇晃,吊瓶在头顶危险地晃荡着。
救命——!!!
一声凄厉、崩溃、带着哭腔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响彻云霄,足以穿透VIP病房厚重的门板,响彻整个安静的住院部走廊。
护士!来人啊!救命!!!
我死死扒着冰凉的床沿,身体因为恐惧和脱力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惊恐万分地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李沐阳,仿佛他是什么会行走的黄色生化武器。
我那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的救命,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开了VIP病房区的宁静。
几乎是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了。最先冲进来的是我的责任护士小刘,她手里还抓着一把没来得及放下的体温计,脸上写满了又出大事了的惊恐。紧接着是护士长,她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手里端着换药的托盘,眼神锐利如鹰。后面还跟着两个闻声赶来的实习医生,探头探脑,一脸懵懂又紧张。
怎么了怎么了小刘的声音都在抖,目光在我和李沐阳之间惊恐地扫视,最后定格在我狼狈地扒着床沿、涕泪横流、如同见到厉鬼般的惨状上。
黄小姐!您别乱动!小心针头!护士长一眼就看到了我因剧烈挣扎而回血的输液管,脸色一变,立刻放下托盘就要冲过来按住我。
别过来!我尖叫道,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无事发生、甚至表情都没多大变化的李沐阳,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他!是他!黄色污染源!移动的呕吐触发器!他…他内裤是黄的!还是皮卡丘联名款!
空气再次凝固。
冲进来的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齐刷刷地从我身上转向李沐阳。小护士的脸唰一下红透了,眼神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护士长张着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被这过于劲爆且私密的指控给震住了。两个实习医生更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他们心目中高冷、严谨、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李主任,私底下…穿皮卡丘内裤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仪器单调的嗡鸣。
焦点中心,李沐阳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扫过门口石化的一群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场面有点…聒噪他抬手,动作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我甩开时弄皱的袖口。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平稳、毫无情绪波动的调子,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医学事实:
她需要镇静剂。
镇静剂护士长最先找回职业素养,但声音还有点飘,李医生,这…黄小姐她…
情绪过度激动,诱发创伤应激反应,心率过速,呕吐中枢过度兴奋,有诱发二次损伤风险。李沐阳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得让人抓狂,按一级医嘱处理,立即执行。
一级医嘱几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让门口的医护人员回魂。护士长立刻板起脸:小刘!准备镇静剂!利多卡因稀释!小护士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等等!我绝望地尖叫,我不要镇静剂!我要换医生!让他走!让他离我远点!他是故意的!他一直在用黄色刺激我!袜子!挂件!还有…还有…
我实在没勇气再说一遍皮卡丘内裤。
李沐阳似乎完全没听到我的控诉,或者说,直接无视了。他转向那两个呆若木鸡的实习医生:推平车过来,准备送急诊观察室。
急诊护士长一愣,李医生,黄小姐的情况虽然激动,但生命体征…
呕吐物可能呛入气管,肋骨骨裂处剧烈运动有移位风险,需急诊CT复查确认。李沐阳的理由充分且不容置疑,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急诊环境更开阔,便于…疏散无关人员。
最后这句话,配上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门口的目光,简直杀人诛心!意思就是我这黄色污染源得赶紧挪窝,别在这儿污染VIP病房了!
李沐阳!你这个混蛋!庸医!心理变态!我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感觉肋骨真的要被他气断了!
很快,平车推来了。在李沐阳不容抗拒的指令(和门口那张责任自负的圣旨威慑)下,护士长和小刘几乎是半强制地把我从病床上转移到了冰冷的平车上。我像个待宰的羔羊,被推着,在走廊里众多病人和家属惊诧的目光中,一路呜呜呜地控诉着李沐阳的罪行,被风驰电掣地推向了急诊科。
急诊科果然如李沐阳所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环境开阔得让我更加没有安全感。我被推进一个用帘子隔开的临时观察位。李沐阳跟了进来,无视我愤怒的目光,开始指挥护士连接各种监测设备。
李主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一个看起来是急诊值班医生的年轻人惊讶地问。
特殊病例,突发状况。李沐阳言简意赅。
就在护士准备给我打镇静剂针的时候,一阵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明晃晃的黄色,再次闯入了我的视野!
急诊科一个穿着绿色护工服的大妈,推着一辆…崭新的、亮瞎眼的明黄色医疗废物回收车!正从我的隔间门口经过!
那抹纯粹的、刺目的黄色,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呕——!!!
这一次,我连尖叫都省了。胃部剧烈的痉挛让我整个人蜷缩起来,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我对着床边猛地吐了出来。然而,由于刚才在病房已经吐空了胃,这次吐出来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和胃酸,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搐,牵扯着肋骨,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混乱中,我似乎听到护士的惊呼,听到平车被撞开的声音,听到李沐阳低沉的命令:让开!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因呕吐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消毒水混合着一种极其干净的皂角清香钻入鼻腔——是李沐阳的味道。
低头!张嘴!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近在咫尺。
我痛苦地干呕着,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下一秒,一小块冰凉、微硬的东西被塞进了我的嘴里。
不是药片。是一种…带着清新柠檬香气的…硬糖
那冰凉的感觉瞬间刺激了口腔,浓郁的柠檬酸甜如同炸弹般在味蕾上炸开,强势地压下了喉咙里那股苦涩的恶心感。我本能地吮吸了一下,酸甜的滋味顺着唾液蔓延,奇迹般地安抚了翻江倒海的胃部。
我愣住了,含着那块糖,忘记了呕吐,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愤怒,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沐阳。
他一只手还扶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刚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来。他微微低着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带着审视意味的浅琥珀色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我。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还有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紧张
含着。别咽下去。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我傻傻地含着那颗救命的柠檬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像一道清泉冲刷着被恐惧和恶心占据的感官。刚才那辆黄色垃圾车带来的剧烈反应,竟然被这颗小小的糖…压制住了
这…这是什么我含糊不清地问,声音还带着干呕后的嘶哑。
柠檬糖。李沐阳松开了扶着我肩膀的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安全的距离,但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像是在观察实验对象对刺激的反应,高浓度柠檬酸和糖分组合,能快速刺激唾液分泌,中和胃酸,并通过味觉转移强烈抑制呕吐反射。
他的解释依旧专业得像教科书。
可…可是…
我舔了舔嘴里酸甜的糖,脑子还有点懵,为什么…有用
我明明对黄色那么敏感,柠檬…不也是黄色的吗
李沐阳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从旁边护士推来的治疗车上拿起一个压舌板和一个小手电筒。
张嘴。他命令道。
我下意识地乖乖张嘴。他动作熟练地用压舌板压住我的舌头,手电筒的光照进我的喉咙深处。这个姿势让我被迫仰着头,视线只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视觉信号与味觉信号在大脑皮层由不同的区域处理,关联性并非绝对。他一边检查,一边用他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语调解释着,你的PTSD反应高度特化于视觉通道的特定波长(黄色光),对同样表征为黄色的物体(如柠檬)的味觉信息并未建立条件反射关联。换言之,你看到黄色会吐,但尝到柠檬味不会。
他移开压舌板和手电筒,示意我可以闭上嘴了。我赶紧把嘴里的柠檬糖换了个位置,酸甜的滋味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所以…
我艰难地消化着他的话,你之前那些…袜子、香蕉挂件…还有…
我脸一红,没好意思说下去,…都是故意的为了…刺激我做实验
一股被愚弄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李沐阳沉默了一下。他走到旁边的治疗车旁,拿起一个无菌盘,里面放着几样东西。他将其端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
一只柠檬黄色的袜子:正是我之前瞥见的那抹亮黄,但此刻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刺眼了
那个罪恶的香蕉挂件:明晃晃的塑料黄香蕉。
还有…一小块布料
上面印着一个极其眼熟的、咧着嘴傻笑的皮卡丘图案!颜色鲜黄!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胃部条件反射地一抽!但嘴里浓郁的柠檬酸甜味立刻涌上来,强行压下了那股恶心感。
不是实验。李沐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惊恐。他指着那块皮卡丘布料,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医疗器械,这是我睡衣的备用纽扣。我穿的是灰色条纹睡衣,没有皮卡丘联名款内裤。
我:……
所以…他当时那个嗯和皮卡丘联名款…是…在耍我!故意气我!
一股怒火噌地又窜了上来!但这次,怒火还没烧旺,就被嘴里的柠檬糖给…甜没了这感觉太诡异了!
那你为什么…
我指着盘子里那些罪证,气得声音发颤。
微剂量暴露。李沐阳拿起那只黄色的袜子,语气毫无波澜,在可控环境下,引入极微量的刺激源,观察你的反应阈值,测试脱敏的可能性。同时,寻找能够有效对抗呕吐反应的‘锚点’。比如,他看了一眼我嘴里的糖,柠檬味。
我彻底懵了。所以,那些黄色污染事件,是他这个庸医在拿我做…非主流脱敏治疗还美其名曰微剂量暴露而且,他还成功了找到了柠檬糖这个解药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简直要抓狂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我以为你是个心理变态!
李沐阳放下袜子,那双浅色的眼睛直视着我,里面终于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
告知方案可能引发预期焦虑,干扰基线反应评估,降低暴露效果。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而且,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我以为你能猜到。
我:……
猜猜个鬼啊!正常人谁会猜到主治医生偷偷穿黄袜子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还猜他内裤颜色!
就在我被这神逻辑噎得说不出话时,急诊科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了。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了进来。
悠悠!黄悠悠!我的祖宗!你还活着啊!
来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某个外卖平台LOGO的保温袋。他一进来,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我,然后像颗炮弹一样冲到我床边,差点撞翻李沐阳手里的无菌盘。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给我发【醒了没没死吱声。】狗头表情的陌生号码主人!我手机里那个被我扣下的信息发送者!
周扒皮!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伴随着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设计稿被毙掉的咆哮,深夜赶工点的外卖,还有…车祸前,副驾驶座上这个家伙聒噪的声音!
对对对!是我!周扒皮周扒皮!
周扒皮,我的冤种老板兼损友,激动得语无伦次,吓死我了!警察联系我的时候我都快疯了!你手机都碎成渣了!我好不容易才托关系查到你在哪家医院!堵车堵成狗!饿了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爱的那家海鲜粥!还热乎着呢!
他说着就要去解保温袋。
等等!
我和李沐阳同时开口。
我惊恐地看着那个保温袋——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笑容可掬的、明黄色的外卖平台袋鼠LOGO!
周扒皮也看到了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李沐阳冷下来的目光,他动作一僵,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袋子,恍然大悟:哦哦哦!瞧我这脑子!
他手忙脚乱地把保温袋转了个面,让那刺眼的黄色LOGO背对着我,忘了忘了!护士台的小姐姐跟我说了,你现在看不得黄色!放心放心,粥在里面,碗是白的!
他献宝似的打开保温袋,拿出一个白色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海鲜粥。然而,就在他揭开盖子,把碗递到我面前的那一刻——
碗沿上,赫然印着一圈小小的、鲜亮的、柠檬黄色的柠檬片装饰图案!
那抹黄色,在热气的氤氲下,如同恶魔的微笑!
呕——!!!
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翻涌!我猛地捂住嘴!
糖!
李沐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同时,一块冰凉的东西再次被精准地塞进了我因干呕而微张的嘴里。
又是那颗救命的柠檬糖!强烈的酸甜瞬间在口腔炸开,如同灭火器般迅速压制了呕吐的冲动。我含着糖,心有余悸地看着周扒皮手里的碗,又看看李沐阳。
周扒皮也吓傻了,端着碗不知所措:这…这碗边…我没注意…
碗给我。李沐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周扒皮赶紧把碗递过去。李沐阳接过碗,看都没看那圈黄色柠檬,直接拿起旁边托盘里一把无菌镊子,动作精准又粗暴地,咔嚓咔嚓几下,硬生生把那圈印着柠檬图案的碗沿给…掰!掉!了!
白色的瓷碗瞬间变成了一个参差不齐的残次品。他把没了黄色图案的碗塞回给目瞪口呆的周扒皮:现在可以了。
周扒皮:……
他看看手里缺了个口的碗,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李沐阳,最后看看含着糖、一脸劫后余生的我,默默竖起了大拇指:李…李医生是吧您…您是这个!(大拇指手势)
这场闹剧般的探视最终在周扒皮絮絮叨叨的工伤赔偿、设计稿甲方催命、工作室没你不行的噪音和李沐阳越来越冷的眼神中结束。周扒皮被护士以病人需要绝对安静为由请了出去,临走前还扒着帘子喊:悠悠!好好养病!工作室的灯…呃,我是说,我们等你回来!
帘子重新拉上,急诊观察室里只剩下我和李沐阳,还有嘴里那颗渐渐融化的柠檬糖。
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同了。嘴里持续的酸甜感像一层保护膜,包裹着脆弱的神经,也驱散了之前歇斯底里的恐慌。我看着李沐阳,他正低头在硬板夹上记录着什么,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那个…李医生,
我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谢谢你的糖…还有…掰碗。
李沐阳笔尖一顿,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评估我此刻的情绪状态是否稳定。
感觉如何
他问,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
好…好多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舔了舔嘴里残留的甜味,那个…微剂量暴露…还要继续吗
我瞄了一眼他放在旁边治疗车上的黄色袜子和香蕉挂件,心有余悸。
李沐阳合上硬板夹,那双浅色的眼睛看着我,平静无波:基础阈值已确认,‘锚点’有效。后续方案需根据恢复情况和心理评估调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但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点认真()的脸,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我能回病房了吗
我小声问。急诊科人来人往的嘈杂声让我头疼。
李沐阳看了一眼监测仪上的数据,点了点头:可以。观察24小时。
他转身对帘子外吩咐:准备转回VIP
7床。
再次躺回熟悉的VIP病房,恍如隔世。门口那张禁黄令依旧醒目,但此刻看来,却多了几分荒诞的喜感。护士小刘进来给我换药,动作小心翼翼,眼神依旧带着点敬畏(大概是敬畏李医生徒手掰瓷碗的壮举)。
黄小姐,您感觉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嗯,好多了。我点点头,嘴里似乎还残留着柠檬糖的酸甜。
小刘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装朴素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淡黄色的透明硬糖。那个…李医生让我交给您的。说是…必要时含一颗。
我接过玻璃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里面的柠檬糖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像是一道护身符。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和平期。李沐阳依旧每天准时出现,查房,记录。但他白大褂的口袋里,似乎总揣着那个装着柠檬糖的小玻璃瓶。有时是检查伤口时,有时是询问感觉时,他会极其自然地问一句:需要糖吗
而我,也从最初的惊恐抗拒,到半信半疑地接受,再到后来…甚至有点依赖上这种酸甜的镇定剂。更神奇的是,在柠檬糖的保驾护航下,我对环境中黄色的侦查能力似乎…钝化了虽然看到大面积的明黄还是会本能地皱眉,胃部微抽,但那种排山倒海的呕吐冲动,再也没出现过。
周扒皮成了病房常客,每次都鬼鬼祟祟,自带检查所有物品颜色的属性。他带来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外壳是沉稳的深空灰),里面存着我车祸前正在赶工的设计稿——一套为某国际玩具品牌设计的、色彩极其明快活泼的儿童乐园VI系统。当我点开文件,看到满屏幕跳跃的鹅黄、柠檬黄、芒果黄时,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呕…
一声细微的干呕。
几乎是同时,一块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我下意识微张的嘴里。
柠檬糖。
酸甜的滋味弥漫开,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屏幕。这一次,在柠檬糖的加持下,我没有立刻关掉文件。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黄色,似乎…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它们只是…颜色一种…充满活力的颜色
李沐阳站在床边,没有看我的屏幕,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含着糖、努力适应屏幕的样子。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声的、带着点…鼓励()的注视,莫名地给了我一点勇气。
我…我以前很喜欢黄色。我看着屏幕,喃喃地说,一段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阳光下的向日葵田,柠檬汽水的气泡,设计稿上精心调配的暖黄…它代表阳光,活力,快乐…
嗯。李沐阳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日子在柠檬糖的酸甜、周扒皮的聒噪、李医生的微剂量暴露(比如某天他查房时,不经意地露出了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边缘有一圈细细香槟金色的手表——在我的抗议阈值边缘疯狂试探)中平静流逝。我的身体在康复,记忆也在一点点拼凑回来。肋骨愈合了,脑震荡的后遗症也基本消失。只是那个黄色PTSD的标签,似乎成了我和李医生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梗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周扒皮开着他那辆骚包的亮蓝色跑车(他反复确认过,蓝色安全!)等在医院门口。
我换下了病号服,穿着周扒皮给我带来的新衣服——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个住了许久的地方,竟有点不舍。
李沐阳拿着我的出院小结和医嘱单走过来。他今天没穿白大褂,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更加挺拔,气质清冷矜贵,完全看不出是个会塞柠檬糖和徒手掰碗的医生。
出院医嘱。他把文件递给我,语气依旧平淡,按时复查。避免过度劳累。保持情绪稳定。
我接过文件,点点头。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熟悉的、装着柠檬糖的小玻璃瓶。
这个,他把瓶子递给我,拿着。
我接过瓶子,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心头莫名一跳。瓶子里只剩几颗糖了。
谢谢李医生…这段时间的…照顾。
我斟酌着用词,想到那些袜子、香蕉、还有皮卡丘内裤的乌龙,脸有点发热。
李沐阳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我的道谢。他转身准备离开。
李医生!
我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浅色的眼眸里,折射出一点暖金色的光。
那个…
我握紧了手里的小玻璃瓶,鼓起勇气问,以后…要是再看到黄色想吐…还能找你要糖吗
李沐阳看着我,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太小,快得像幻觉。
他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他只是看着我,用他那双平静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清晰地说道:
挂号费很贵。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快要见底的柠檬糖,愣了几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低头,看着玻璃瓶里淡黄色的糖果,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温暖的光泽。
黄色…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柠檬味的黄色,是甜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