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伊宁的灼灼目光,陆小颖一下子底气不足。
毕竟每天接触、见过的人太多,何况还有刷短视频的干扰。
在众多信息冲刷下,某个短暂模糊的印象简直如同一朵浪花,微不足道。
所以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也不太确定,很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赵伊宁骤然升上去的心又一下落回原地。
大概是陆小颖刚才反常的表现,让她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差点忘记现在这副弱气又不靠谱的模样才是对方的常态。
唉……
望着窗外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赵伊宁不禁变得惆怅起来。
虽然她已经确信世间真有玄奇人物和魑魅魍魉,但也认为这些必定十分罕见,否则全世界早就乱套了。
而如今的那些寺庙和道观都已经商业化,一个个变成人声鼎沸的收费景区。
在这样的地方真能找到世外高人吗?
对此,她持悲观的态度。
赵伊宁回过头,看着画板上关于那个男人的铅色素描,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救下我?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我又真的能找到你吗?
·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语文老师兼代理班主任老刘在讲试卷。
高三这段最后的时光,基本上都在模拟卷和真题里打滚。
蝉鸣配着斜阳,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卫同尘撑着脑袋,歪头望着窗外。
这里是三楼,树冠从旁边探出一角,白云缀在通透的天空,连月亮也早早露头。
他像发呆一般双目无神,思索着关于未来的规划。
好歹重来一次,再怎么咸鱼和珍惜当下,也该活出一个稍微不一样的人生吧!
如今市场上各种顶流软件,虽然跟前世有一点点差异,但都已崭露头角,他没机会插手。
而且卫同尘擅长的是AI领域,上辈子曾听着各种股权、分红的大饼,不分昼夜写出一行又一行代码。
当初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拉到几个亿投资的核心框架也是他的作品。
可就在他马上干满合同年限、即将拿到约定好的股权时,一纸裁员让一切瞬间破灭。
那时卫同尘才明白,任何承诺都是虚的,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是真的。
所以不要相信资本家的鬼话,那就跟秦凌静一样特别会骗人。
好在有前世的经验,卫同尘再重新学习这一世稍有差异的编程语言,依然能复现当初的作品。
但这过程太烧钱了。
训练大语言和多模态模型,不仅需要很多高性能计算卡、夸张的电力供应,还依赖海量的干净数据。
未来甚至会出现发电厂专门供应一个AI算力中心的情况。
前两者需要很多钱,而干净且高质量的数据又必须大量人工标注,同样要花很多钱。
在这个还没掀起AI狂潮的年份,一个高中生想拉到大笔投资无异于痴人说梦。
虚拟货币倒是有很大的上涨空间,但他没有起始资金呐,兜里这月生活费只剩六百多块钱。
唉,又是穷醒的一天!
只能先想办法挣一笔钱,再慢慢滚雪球。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卫同尘的视野,吸引了他的注意。
楼下有个池塘,窦晓鹿站在小桥上,手里提着一袋药,看了片刻天际,才拿手机输入着什么。
塘中荷叶青绿,她身着蓝白校服,额头有一点轻微的汗,白皙的侧脸沉浸在暖黄色阳光里,恍如精灵。
这一刹那,卫同尘的心脏好像被子弹击中,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上辈子两人原本是有机会走到一起的,可种种变故犹如命运的风把蒲公英吹散,让这个宝藏女孩成为心底的遗憾。
也正是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才让卫同尘毕业后那么拼命工作,那么渴望金钱。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窦晓鹿忽然抬起头,看到他后,连忙挥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现在是上课时间,这姑娘不方便出声。
卫同尘笑了笑,避着老师的视线在课桌下拿出手机,发现窦晓鹿给自己发来消息:
“你不想去医院,我买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等你下课给你。”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跟我去检查一下,万一伤到骨头该怎么办。”
原来这姑娘担心卫同尘,就趁体育课溜出去买药。
卫同尘在手机里回复:“骨头伤到是有感觉的。真没事,放心吧,皮外伤。至于药我待会儿就收下,谢谢小鹿同学!”
他下意识用了前世对窦晓鹿的称呼。
这姑娘查看回复,目光在“小鹿同学”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眼睛微微睁大。
但她很快就想到“晓鹿”和“小鹿”是同音词,对方应该是不小心打字打错了。
于是,窦晓鹿将手机屏幕按灭,表面淡定地对卫同尘点了点头,然后离开此处。
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真有意思……
卫同尘撑着脸露出姨母笑。
没一会儿,秦凌静和她闺蜜张秋楠也从小桥经过,还驻足欣赏荷叶,顺带聊了些什么。
后者是个面相普通的女生,体态匀称、戴着牙套。
秦凌静一转身,刚好看见窗边的人影。
卫同尘也发现了她。
上课时间秦凌静还在外面,是因为跑去买止疼药,每个月这两天她都疼得厉害。
以前卫同尘总会贴心的提前准备好各种东西,今天她却要亲自去,兴致本来就不高。
彼此目光刚刚交汇的瞬间,秦凌静以为卫同尘睡醒后在等自己出现,脸上的痛楚和虚弱立刻变得更明显。
她像是受了委屈赌气一般,把头微微撇向一边不去看卫同尘。
秦凌静原以为对方会心疼、会后悔装不在乎导致没准备药和暖宝宝。
可没想到卫同尘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就平静地移开望向别处,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这让秦凌静错愕地愣在原地。
他明明看见我了,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刚才那个眼神……他、他把头转过去无视我!
难道他还没看到我发的消息吗?
他昨天装得得嘴硬,说得那么决绝,我都忍着脾气继续给他机会,可他……
“你怎么了?”
张秋楠没抬头,自然不知所以。
秦凌静深吸一口气,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无视,不自觉攥紧药盒,结果本就痛经的小腹变得更疼了。
她咬着牙一言不发进到楼道,等张秋楠追过来,才既委屈又气恼地说:
“卫同尘昨天说那么过分的话,我都原谅他了。”
“而且我也解释过,是父母不同意才拒绝的,未来只要上同一所大学,就愿意给他机会。”
“可他刚才却像看垃圾一样看我。”
张秋楠马上安慰道:“什么!这也太过分了,你放心,待会儿下课放学我帮你骂他一顿。”
等两人进教室时,外面的阳光被云遮住黯淡下来,卫同尘依旧自顾自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回想小鹿站在桥上那幅美好的画面,他心有触动,觉得有一首诗特别贴合当时的情景。
于是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拿起中性笔,笔尖游走写下一行行漂亮的黑字。
卫同尘写完检查一遍,甚是满意。
卞大诗人的这首四句短诗,真是时看时新。
幸好这个阶段握笔写字的肌肉记忆还在,要是用上辈子工作多年的状态,只会得到一堆歪瓜裂枣。
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都已经把纸抢过去了,庄志远才说:
“诗人,你又开始创作了,让我看看!”
卫同尘可不想让他看,赶紧试图把纸拿回来。
这个狗东西嘴巴上没把门,有什么事第二天全班都会知道。
“诶诶诶,诗人,别这么小气嘛,我就看一眼,难道你不爱我了?我以前可都是你第一个读者。”
“别废话,赶紧的,还回来!”
两人一顿争抢。
讲台上,老刘捏着粉笔,在空气里一戳一戳地指着两人说:
“你俩要掀房顶呐?”
全班同学都回头看是谁,秦凌静发现是卫同尘和庄志远,马上就转了回去。
她心里还憋着气呢。
老刘把拿试卷的手背在身后,走下讲台:“别藏!我都看见了,拿过来。”
他将庄志远手里的纸一把扯走,还念叨着:
“我都说了这套试卷很重要,好好听,诗歌鉴赏那11分起码能拿6分,结果你俩这么自信,就不听是吧?”
“那好,那我就把你们写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全班同学好好念一念,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庄志远尴尬地一回头,看到卫同尘近在咫尺的“死亡凝视”,自知理亏连忙做出道歉的表情。
而有些同学已经开始笑了,当众处刑可是难得的欢乐时光。
老刘把纸拿到眼前,定眼一瞧:
“哟,还是首诗呢,我拜读一下大作啊。名字——断章,这都什么破名字。”
班里同学一阵哄笑,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老刘念着念着,逗乐子的表情和语调慢慢变了,大家的笑声也逐渐减少。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当最后一句念完,整个教室已经彻底安静。
高三是大多数人一生知识和智力的巅峰,哪怕是理科生也同样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何况这首诗已经好到不需要什么鉴赏,一听就能感受到那种朦胧美好的意蕴。
沉寂片刻后,教室突然嘈杂起来,或说“卧槽真牛X”的,或鼓掌吹哨,又或彼此惊奇讨论。
当然,对于一帮理科班的学生而言,也仅仅能感觉到好,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他们也不清楚。
但老刘不一样,他抬了下厚重的镜片,把纸上的诗看了又看,眼里满是震惊和欣赏。
“这是你们谁写的?”
庄志远马上指着卫同尘:“诗人写……是他写的。”
卫同尘正想说你们傻了,这不是诗人卞之琳老师的代表作吗,可话还没出口就突然卡住。
他忽然想起来,历史变了,人文领域自然也跟着改变,连李白杜甫都没有,遑论后者。